按我的时间来说,是在大约三星期之前——。
二零一三年四月二日。
「重建,万岁!来建造新的商店街吧!」
北浦先生在店里高声喊道。
「——就是这样子,一起来朝气勃勃地进行推广运动吧。不过我们这边的店铺商会早已意气相投了啊。反倒是你们这边仍然很冷淡嘛。大家都说爱理小姐不参加的话,总是提不起劲。所以请你务必要来参加聚会呢。」
北浦先生是车站另一边的店铺商会的副会长。
他已经快要七十岁了,却仍然天天情绪亢奋。最近,他每天都亲自到店里来,想要说服姐姐。
「可是呢……」
虽然姐姐一边说着一边微笑,不过每一次姐姐都会断然回绝。
「因为我还未决定要赞成,还是反对啊。」
「总之,只管试试参加一下也可以啊。怎样?」
「对——对,总之去参加一下也不错~,然后顺道提出反对的声音也可以呢~」
「等一下啊,尾崎先生。我是想爱理小姐赞成的啦!你不要插多余的话进来!」
北浦先生和尾崎先生正在争执角力。这可也是常见的事。
尾崎先生是姐姐的咖啡室——《Milk Dipper》的熟客之一。我不清楚他是记者还是编辑,总之就是从事那类工作的人。
他们在说的似乎是关于车站附近正推行着的重建计划。不久之后,车站的下面将会接上一条新的地下铁路线,听说当中包括商场、办公室大楼、美术馆、大会堂、图书馆、公园等等,是一个庞大的计划,它的规模将会比东京Mid Town和六本木Hills还要大。而在预计要重建的范围里,Milk Dipper似乎也在其中。
北浦先生和尾崎先生在谈的就是,要赞成还是要反对这个计划。
「那么,星期日见了。期待着你的参与啊。那拜托了——!」
意味着自己还会再来的意思之下,于是北浦先生便离开了。
目送北浦先生离开之后,尾崎先生悄悄地向姐姐透露了自己的见解。
「爱理小姐~,这种牵涉收地的事情呢,只要反对就能得到利益啊。无论如何都彻底地摆出反对的姿态就可以了。是说如果爱理小姐你不想结束这家店的话,这就可以令店铺得以留下来,又或是,如果你想在新的设施里再开业的话,摆出反对的姿态就可以在划分区域的时候,获得更大的范围了。主导今次重建计划的人,是一个叫青砥健介的著名兀鹫投资者。所以若只安静地等待安排的话,必定会变成任由那个青砥所宰割啊~」
「对呢——」
姐姐回过尾崎先生一个含糊的微笑之后,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若进行重建的话,Milk Dipper就会被清拆。
第一次听到有这么的一个计划在推行的,可是发生在今年的年初。我当然以为姐姐会反对。但是出乎意料地,当时姐姐只稍稍露出了沉思的神情,并没有提出赞成或反对。事情至今已经过了数个月,但姐姐仍然维持着这个态度。
我没有插话干涉。
平常姐姐的脸上总挂著像是在作梦似的惺忪微笑。不少人希望从姐姐这种柔和又呆呆的气质中得到心灵慰藉,所以这家店总是熟客不绝。
不过,与外表相反的是,其实姐姐很坚强。如果姐姐感到迷惘的话,必定会「小良,该怎么办啊~?」地向我寻求意见吧。姐姐什么都没说,这即是姐姐的心中早已有某种决定。而每当姐姐下了决定的时候,她到底有多顽固,我亦非常清楚。
所以,我什么都没说。
不过,我的内心却感到刺痛。
<喂喂——,姐姐的店要消失了吗?>
在我的里面,龙塔罗斯不安地低声说道。
<我也不知道啊。不知道。但是……>
我也低声地回话道。
Milk Dipper是位于商店街边沿一角的、小小的咖啡室。
正确来说,这是一家图书咖啡室,是以书本和咖啡作卖点的店。这家店在商店街里算是一家老铺。事实上这家店早在姐姐或是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在这里了。
不过,我对这家店铺本身并没有特别的钟爱。
对我来说,我认为这家店是映照出姐姐内心的镜子。
姐姐把长期凋空的这家店铺改装、开始经营咖啡室,一切都不是为了回顾过去,而是为了未来。姐姐相信某个人与自己的未来,所以开始经营这家咖啡室。坐镇店舗正中央的望远镜、门框上的星星图案、Milk Dipper——南斗六星——这个店名,全部都来自那个人的影响。只要这家店继续存在,总有一天,姐姐会再次相信未来——我可是有着这种感觉。
我偷偷瞄了瞄姐姐的脸。
姐姐摆出一张事不关己的脸,就像没发生过任何事般继续烘焙着咖啡豆。
芬芳的香气,充满了店内的每一个角落。
姐姐。
若姐姐下定了某种决定的话,那么那究竟是个怎样的决定呢。
到底姐姐是否仍然能够持续地相信着未来呢?
·
这种悬在半空的心情,就这样持续了一个星期。
我和龙塔罗斯担心着姐姐,而尾崎先生也以尾崎先生的方式,来为姐姐的得失利害而操心。
纵使这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不过,这也可能只是每天都发生于世上某个角落的事情,那可谓是日常生活里的一环而已。
虽然在很久之后,我们得知这日常生活的一小节里隐藏了重大的真相,不过这刻的我们仍未察觉到任何不妥。事态开始产生变化的那一天是四月九日。
「魔犬啊,魔犬!有魔犬啊!」
一边热烈地高声喊叫一边跑进来的,是三浦先生。如尾崎先生般,是这家店的熟客。
「你真吵嘛三浦先生。我正想静静地享受一下,由爱理小姐刚冲泡出来的咖啡香气啊。」
没有理会尾崎先生的讥讽,兴奋无比的三浦先生一边扩张着鼻孔,一边坐到柜台处的座位上。
「的确是股芬芳的香气。不过啊爱理小姐,只要你听过这件事,就会知道现在不是悠闲地泡咖啡的时候了。因为有魔犬出没啊!」
「魔犬……是『犬只的魔物』吗?」
姐姐歪着头。
「对啊。就是这种魔犬了。虽然我早已听过不少出现了、出现了的传闻,但是今次终于能抓住它的尾巴了。」
「原来魔犬也有尾巴呢。」
姐姐一边随意的回应,一边微笑起来。
看着这种笑容,三浦先生露出了欣喜无比的表情,而看着这样子的三浦先生,尾崎先生则是露出了嫌恶无比的表情。
「你要我说多少次才会懂啊~?三浦。不要把你的迷信话带进这家店来。而且魔犬这种东西的,才不会在这个现代出现吧。又不是横沟正史的推理小说世界。」
「你这么说的话,福尔摩斯要怎么办?我可是很清楚你那粗浅的真面目啊,冒牌记者。」
三浦先生从事精神咨询顾问之类的工作,是个常常去追查超自然或不寻常现象这类题材的人。但因为那些基本上都只是传闻,差不多所有熟客都只会以一副「又来了吗」的态度来无视他,当中就只有尾崎先生会和他正面争论。
虽然他们老是这个样子,不过在我看来,我倒觉得他们是对好搭档。
听三浦先生说,最近这个城市里好像流传着《魔犬》的传闻。
「说是什么魔犬也太夸张了吧。怎么想都是把野狗看错了而已嘛~」
「听它身上有鬼火啊。野狗身上有鬼火吗?那不是魔犬是什么?」
「若真的有鬼火那就是野狐狸了。狐狸的话有狐火也不奇怪吧?那些绝对是狐火。」
一如平常,尾崎先生随随便便地反驳三浦先生,但是三浦先生接下来说的话,令尾崎先生的态度完全改变过来。
「虽然你这个假记者没可能会知道,但今次那个叫青砥健介的买卖投资者也牵涉在内啊。听说他所到之处,都会发现魔犬的踪迹啊。」
「青砥健介——?」
青砥健介。
好像在哪里听过。
<推动这一带重建的那位兀鹫先生,不就是叫这个名字吗?>
浦塔罗斯如此的提醒我。
似乎这个名字,亦令尾崎先生身为记者的雷达作出了强烈的反应。
「这说不定能写成报导。不错嘛!『潜伏在洞悉未来的男人四周的魔犬』!」
「洞悉未来的男人?」
我在这之前都只是随意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但听到这个称呼,我忍不住插话了。
「什么是《洞悉未来的男人》?」
「良太郎你有兴趣吗?这个青砥健介是突然像彗星般在金融界出现的人。他只花了三、四年就举上了顶峰呢~。青砥一次又一次地看穿将要发生的事,简直是准确得可怕,所以他就被业内的人称为《洞悉未来的男人》了。」
「洞悉未来的男人……」
在我嘴嚼着这句话的同时,我体内也牵起了一阵纷扰。
<良太郎,有什么牵动了你的思绪吗?>
<有一点点吧。>
并没有特别的理由。
虽然没有理由,但是我觉得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命运包含其中。
象征着姐姐未来的这家店,现在这个什么《洞悉未来的男人》想要来干涉。我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仅此而已。
<良太郎,魔犬也好洞悉未来也好,都只是迷信啊?每每被这种事情牵动着的话,要怎么办啊。>
<喂——喂——,魔犬是怎样的狗狗——?可爱的吗——?我想见见它啊——>
<嗤。真无聊!你们啊,这种事情就别管啦!>
<真少见哩桃仔。平常你不是任何事情都会一头栽进去的么?>
<烦死人了啊熊人,老子才没这个心情。>
<哈哈——。是这样吗,前辈……嘿嘿。>
<什么是这样么耶,海龟。>
<对吧,是因为前辈怕狗吧。>
<原来是怕狗怕得把头缩起来么。到底哪边才是龟喔。哈哈!>
<噫——。桃塔罗斯是胆小鬼——!>
<你说什么啊鼻涕小鬼!你们给老子过来!>
在我的脑里,他们开始扭打起来。
「你也真斗胆啊!」
从尾崎先生和三浦先生看来,我应该是突然站了起来大放狠话吧。
转向着呆住了的他们,我清晰地宣布道。
「管它是魔犬还是什么,就让老子我去把它收拾掉吧!」
这时即使我的瞳孔稍稍变成了红色,可是尾崎先生和三浦先生也都没有注意到。
「小良,若要外出的话,要先吃过饭才可出门啊。」
姐姐一脸担心地开始准备了一些似黑色又似啡色的、如某种沙律般似的东西。
·
如此这般之下,我于是开始与尾崎先生及三浦先生两人一起行动。
可是即使如此,我们却没有什么具体的行动策略。
三浦先生四处打听回来的消息,也都不过是传闻罢了。全都是有关那个叫青砥健介的人身边,有满身火焰的魔犬出没的事情而已。
「总之先到青砥健介的公司去看看吧。接近青砥就是接近魔犬的第一步——。」
「凭你这种烂记者,接近得了那种名人吗?」
「总会有办法的啦。像我这种级数的记者,突击采访也不过是家常便饭而已。」
说着说着,我们被尾崎先生拉到了目标的公司——青砥集团总部的入口大堂,然后一起瞠目结舌地站在那里。
「这是公司大楼?不是机场吗?」
面前这个地方的威仪,令三浦先生忍不住悄悄惊叹。
巨大的拱门之下排着一整列像车站内的入闸机,每个出入的人都要接受身体检查。说这里像机场也并没半点夸大,这里简直就像宫殿般宏伟,而且守卫深严。
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在毫无准备之下可以「总会有办法」的状况。
「喂,自称记者,你刚才的气势到哪里去了?」
「三浦啊~可不可以用你拿手的迷信想想办法呢~」
就连尾崎先生也不禁退缩了。
<没法子呢。先不管会不会上钓,总之就试试抛下钓线吧。>
浦塔罗斯以我的双脚,走向接待处。
然后轻描淡写地向坐在柜台内的其中一位女性搭话道。
「小姐你好啊,我有点事情想要请教你呢。那个叫青砥健介的人,是你们的社长吗?」
「青砥先生的确是这里的社长,请问你找社长有什么要事呢?」
「真讨厌。我才没有事要找他呢。我要找的人·是·你。」
如此这般,浦塔罗斯开始用平常的语调,在调侃面前的这位接待员小姐。
<别搭讪啦,臭海龟。>
<前辈你真不懂呢~这是策略啊。首先和这位小姐熟络起来。只要经过多次约会,我就会和她变得亲密吧。然后再请她介绍公司里的朋友给我认识。这样子经朋友再介绍朋友,不是总会搭得上社长的秘书吗?>
<要花多少年啊!>
当我的脑海里,举行着吐槽大会之际,接待员小姐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怎么看都很可疑的我,然后,她突然站了起来。
糟糕……她想呼叫警卫!
正当我着急之际,面前的每一位接待员小姐都在深深地鞠躬起来。
不是向着我,而是向着入口的方向。
「?」
我回头望去,看到的是自动门打开、一名男性正快步的走了进来。
健硕的体格配上称身的西装,单手拿着公文包,一边傲视四周一边前行的姿态,充满风范。
<那就是青砥健介么?真不愧是社长哩。>
在金塔罗斯感叹之际,
「你弄错了呢,小金。」
浦塔罗斯吐槽说道。
「青砥健介在那个人的后面。」
浦塔罗斯边说边用下巴示意。
就像是藏身在那个健硕的男人身后般似的,一位初老的男性正在后面碎步碎步地跟上来。
年纪看来是六十五左右吧。他身材矮小瘦削但手脚显长,西装肩膊的部分多出了布料,显得衣不称身,看来就像是穿不惯西装的样子。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臂弯里抱着一只小狗。
应该是博美犬吧。
「有小狗狗有小狗狗。好可爱——」
动物痴的龙塔罗斯被迷倒了,同时,
「难道《魔犬》就是那只小狗?真会引人上钓嘛。」
<这是看到幽灵的真身了呗。>
浦塔罗斯和金塔罗斯说出令人不明白的话。
<浦塔罗斯,那个人是青砥先生?但是,他看来……>
「若说他是拥有这种公司大楼的大企业社长,看来实在是太寒酸了?」
浦塔罗斯把我心里正在犹豫着该否说出来的话,若无其事地说了出口。
「看,那个肌肉人拿着似乎很重的手提包吧。肌肉人手里的是手提包,老爷爷手里的是狗。所以老爷爷是社长而肌肉人是秘书吧。他们身上的西装也是,老爷爷穿着的西装不论是布料,还是缝制手工都较高级。虽然那实在是衣不称身呢。」
<说的也是。>
抱着小狗的青砥先生和肌肉人秘书,在严正敬礼列阵的目送之下,通过了阐口,我们亦目送着这个景象。
「好了,接下来要怎样做呢?要与这个叫青砥的人见个面吗?」
离开了接待处,浦塔罗斯如此低声说道。
<见面?要怎么见面?>
「这种事由现在开始思考吧,不过总会有办法的呢。因为我已经知道那个人今天的行程了。」
<吓?>
「刚才在青砥健介进来之前,接待处的小姐不是站起来了吗?我猜她是想要示意些什么,于是就看了看她的手边。屏幕上显示着社长的日程表。而我已经把那位社长今天一整天的行程记住了。」
虽然平常总是那个样子,但浦塔罗斯却绝非单单爱撒谎的好啊。
·
「你是00经济新闻的,唔……你是……?」
「是的,我是0经的尾崎正义。今次的采访要请你多多指教了。在我身旁的是兼职的良太郎,还有未合格的见习助理摄影师三浦一诚。」
「请多多指教。」
「谁是未合格的见习助理!」
那一天的傍晚,我们在车站大楼下面的建筑工地里和青砥先生会面。
成功取得会面预约的是我。
说得正确点,我不是取得会面预约,而是插进了事前已预约了的会面日程。浦塔罗斯拨电话给00经济新闻的记者,骗他们说青砥把预约取消了,然后我们就假装记者来应约。
听了这个作战计划,尾崎先生还准备周全地造了0经的名片作伪证。
<呀——呀,太天真了呢。怎可以把名片这种东西交给对方。>浦塔罗斯说道。
<咦——?名片有问题吗?我也想递名片啊——>龙塔罗斯于是叫嚷道。
<不行不行。留下物证的话,万一被对方控告假冒他人身份之时,这不是会对自己不利吗?记着这一点比较好啊。>
<龙太,如果把这种骗子说的话听进去,你就不能成长为正经的大人哩。>金塔罗斯劝告道。
<…… ……>桃塔罗斯则什么都没说。
其他三人不断在我的脑里吵闹,可是桃塔罗斯却不寻常地保持着沉默。
在到了会面地点之后他都没说过半句话。不只如此,我觉得自从离开Milk Dipper之后就没听过桃塔罗斯的声音。
他可能是在观察周围有没有可疑事件的气息,瞪大双眼在警戒着,但亦可能真的是害怕《魔犬》怕得缩在一旁而已。
然而,相比起桃塔罗斯,青砥先生的样子更令我在意。
传说中的买卖投资者,庞大企业集团的总帅,这些令我主观地联想到他是个多么能干优秀的人,因此眼前的这个人,可稍稍令我感惊讶。
即使再看多少眼,青砥先生矮小瘦削的外貌,实在是令人意外。
《洞悉未来的男人》这个响亮名号,令人想象到青砥先生该是位拥有能看穿一切的锐利目光,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虽然他今次并没有像刚才在入口大堂的时候般把小狗也带着,但是眼前的青砥先生看来是位适合抱着小狗,感觉稳重的老人。
终于能和青砥先生直接会面了,但我反而感到有点困惑。
以今次这种胡来的方式预约会面,如果是平常的我,应该早已感到坐立不安了。我们为本来该来的真正记者添了麻烦,事情告一段落之后不得不向他们作出道歉。但是在见到青砥先生本人之后,我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似的。
看来尾崎先生和三浦先生也有相同的感觉。
特别是三浦先生,从现在的他身上完全感觉不到冲出Milk Dipper时的那种干劲。说不定连三浦先生,也在看到刚才那只小狗的时候,开始「那就是魔犬?」地感到怀疑起来。
即使我们是以采访的名目来到这里,但是我们并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就在此时,
「不好意思」
青砥先生率先打开了话闸子。
「我对这种机建行业的话题没有兴趣。如果是要作这方面的采访的话……」
「不、不过,这很厉害呢~。这条地下铁十四号线——因为位于环八的下面,所以是叫做「八列车」吗,还有东京世界塔也很厉害。这个机建计划,本应早已因为规模过于庞大而被搁置。现在这个计划终于得以起动,到处都有传闻说,这全都是拜青砥先生决定在这里投资所赐呢~。」
「我只是在没有法子之下才这样做,而且说不定这也能够创造未来。」
创造……未来——?
虽然这只是一个常见的比喻,但我还是有点在意。
看来尾崎先生也都一样。
「被誉为《洞悉未来的男人》的青砥社长,今次是要创造未来吗!真有趣呢~。」
「我已经看不见未来了。」
「已经……?」
已经……即是怎样。
尾崎先生轻轻带过了这句话,然后开始装出采访的样子。他想要调查的是,包括Milk Dipper在内的这个重建计划里,青砥先生到底参与了多少,以及这个计划现在的具体进度到底如何。相比起记者的工作,看来尾崎先生的兴趣果然在这个方面。
只是,在我的脑海里却在一圈一圈地空转着。
「我想请问一件事。」
我在尾崎先生的提问之间插话。
「按刚才的对话,青砥先生的意思是不是,你以往能够看见未来?」
「才没有这个可能吧。」
「可是刚才你说过『我已经看不见未来了』……」
「那是——」
就在青砥先生正要回答之际。
哒、哒、哒、哒。
眼前有一个小孩子跑过。
是个年幼的男孩子。他赤脚着、穿着像是浴衣的衣服。
一点点不协调。
一点点怪异。
那孩子跑进了弯角,然后不见踪影了。
「为什么会有小孩子跑进建筑工地的?这不是很危险吗?」
青砥先生不快地如此说道,一直没有作声的肌肉先生和一众建筑工人,于是都向着小孩子跑去的方向跑了过去。
就在此时。
「是魔犬!」
「魔犬出现了!」
建筑工人都纷纷从里面跑出来。
·
「什么?是魔犬!?」
此时充满斗志的是三浦先生。
三浦先生丢掉手上的数码相机,向着人潮冲来的方向,逆流而上地跑过去。
「喂、三浦!」
尾崎先生大叫的原因,大概是看到自己的数码相机被丢到地上,担心相机的安危吧。
不过,尾崎先生也在犹豫了一瞬之后,于是跑上去追三浦先生。
当然我也一样。
我们身处的地方是将会成为超级市场的地底空间。四周铺满外露的钢筋,凹凸不平的地面上铺着钢板。若要照明的话,就只有安装在天花板和墙壁上零零星星的临时灯泡,这样子根本看不清楚脚边的状况。
即使如此,我仍然拼命地追三浦先生和尾崎先生。
他们在钢板上跑的铿铿声在地底的空间里回响着。
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而我也终于追上了他们。
半空中,有一团熊熊地燃烧着的火焰。
鬼火——。
从这个词联想到的微弱火焰,与眼前的景象并不相衬。火球在空中一边回转,一边漂浮。
在火球的中央可以看见一个身影。
是狗。全身毛发竖起的狗,它的身影大得像头牛。
是魔犬。
「恶灵退散!」
三浦先生一边单手挥舞事先准备好的御币法杖,一边大喊道。
他的另一只手向魔犬撒出了白色的粉末。那应该是用来驱魔的盐巴。
三浦先生的双眼,就如猛兽看到猎物般闪着耀眼的光芒。
魔犬稍稍后退了,看来是因为它被三浦先生的气势所震慑。
「行得通嘛。还差少许而已!恶灵退散!」
「别赶跑它啊,三浦。我还未把魔犬拍下来啊。相机相机!真是的,为什么要把它丢掉啊!」
尾崎先生一边发出如惨叫的声音,一边急急忙忙地想把手提电话转换成相机模式。
但是尾崎先生来不及启动电话的相机。
背后传来铿铿的脚步声,追了上来的那些人抓住了他们的肩膊。
「你们在做什么!见到有火,怎么还不逃生!」
「那看起来像是普通的火吗!是魔犬啊!我终于见到真正的魔犬了!」
「你们果然不是O经的记者吧?」
说出这句话的是青砥先生的那位秘书。
「拉他们出去!」
工人们依那位秘书的指示,纷纷从两胁把尾崎先生和三浦先生箝住。
当然也有手,正要向我伸过来之际——
「快去追魔犬喔,良太郎!」
我听到从自己的口中说出了这一句。
我轻轻松松地挥走了工人们想要箝制我的手。
魔犬迅速地拐过弯角消失于地下通道里,我立即举步追上。刚才如果不一步一步看清脚边的情况,就连走路也有困难,但现在的我却能健步如飞地奔跑着。
<那是异魔神——?>
<看来不像是异魔神哩。说不定换了是桃仔的话就可以嗅到气味,但他偏偏在这个重要关头之下,完——全不知所踪喔。>
金塔罗斯支配着我的身体,追赶着鬼火全速疾冲。
跑过了通道,沿着将会变成楼梯,还是扶手电梯的斜坡冲下去,从准备安装升降机的洞,往不知道有多少米深的地底一跃而下。
终于,我——我们——来到了一个非常广阔的空间。
在这个巨大椭圆形空洞的另一边,那个地方开了两个圆形的横洞。这个巨大椭圆形空洞,想必会成为将来八列车车站的地方吧。钢筋粗略地搭成了候车大堂的形状。将来在那里面填满水泥,那就会成为月台吧。
现在,魔犬就漂浮在月台上的半空中。
包围着它的火熖退却了不少,现在可以看到犬只的形态。
「无处可躲了吧。不论你逃往那一边,前面都只是一条直路喔。」
我矫捷地沿着钢筋,向着魔大往上爬去。
「好,就把你捉住吧——」
我边说边把手伸向魔犬。
<好冷!>
明明不久之前它还在燃烧,但当我的手快要碰到它时,手却传来了有如碰到冰冷寒气般的感觉。碰上这股寒气,我感到我的手被冻结起来,而且全身可以称得上为毛的毛发全都竖起了。
<桃塔罗斯——?>
我感觉到一直保持沉默的桃塔罗斯,在我的里面感到惊愠。
透过我的双眼,桃塔罗斯所看到的东西,我也看得到。
是魔犬的双眼。
在黑暗之中,只有它的双眼炯炯有神地发光,向我望来。
眼睛一边是红色,而另一边则是绿色——。
与其说它是生物,倒不如说它有如地底黑暗的化身似的,充满敌意地向我望来,散发出一股不祥的气息。
就连平常只要见到动物就会起哄的龙塔罗斯,也在我的体内无言地吞咽着。
左右两边不同颜色的瞳孔。我们就这样与之对峙,并开始感到全身动弹不得。
到底过了多久呢。五分钟?十分钟?还是只有更短的时间呢?
不久,在转迅之间,它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像是从黑暗中诞生的东西,再次回归黑暗般似的。
我们在魔犬消失之后,身体仍有好一阵子感到动弹不了。
在黑暗的某处里,我所感到的是一道犹如能震慑大地般的狗吠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