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修图:巨大橘子
翻译:八重木绵树、榎本沧翼、南条家のネコ、村哥、巨大橘子、星喵酱
校对:jack2002s
2015年7月30日——
几天前,日本全国开始出现地震、暴雨、强风等自然灾害,连我们住的镇子也终于发出了避难警告,因为地震可能会引发海啸。虽然爱媛县位于濑户内海一侧,受到海啸的影响比较小,但我们所在的镇子向着细长的半岛一侧凸出,四国沿海或是九州附近出现地震的话就会被海啸波及。
父亲开车载着我、母亲与弟弟,全家四人一起向作为避难所的学校前进。也有不少其他住民一起去相同的目的地避难。
车内广播一刻也不曾停止地播报着灾害的新闻。“……全镇避难的通告已经发出,但请大家也要冷静地采取行动……”广播里也出现了我们镇,提醒着我们去避难。
父亲开着的车很快就停了下来。因为堵车,路被堵得死死的。可能是因为居民都是开车出来的吧。也可能是车流的前方,有警察或是消防队为了不出现危险而阻止大家驾车出行。
——这些猜想全都错了。
道路的前方,许多人惨叫着逃跑。这条路的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下个瞬间,我的体内涌出无比的恐惧。
不妙。不妙。在前方等着的东西,可怕到令人不敢想象。是人类决不可接近的灾厄。不知为何,我有这样的预感。
我说道“爸爸,快掉头。从别的路去避难所。”自己却独自一人下了车。“我必须得去一个地方!我之后会追上来的,你们先走!”
留下像死亡flag的话,我跑着离开了。
“等等,真铃!你去哪!?”
尽管听到了母亲的喊话,但我并没有停下脚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是要跑去哪里。我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般,一心只想着跑。
我在距离三崎港很近的神社停下了脚步。
在那里我看到了异形的怪物。巨大的蛆虫或是未知的深海鱼一样难以名状的白色的“东西”。那东西不断地撞着神社,似乎想要破坏它。
在距离那怪物很近的地方,有一位看起来比我还小的少年。少年面对比自己大数倍的怪物,没有露出丝毫恐惧。他喊道。
“你个大白怪物!怎么可以破坏神社呢!就由球子我来制裁你!!”
他拿着可能是铁做成的圆盘。用那圆盘捶打着怪物。然而那么巨大的怪物,是人类无法打倒的。
“笨蛋!快跑啊!!”
我跑向少年,拉着少年的手逃跑了。
“搞什么啊你!?不要阻止球子大显身手!”
“什么大显身手,你可是差点被杀——”
话正说到一半,白色的怪物就追了上来。
我做好了死的觉悟。
但就在那瞬间,少年把圆盘对准了怪物。我正想着这么小的圆盘能做些什么时,圆盘的周围出现了发光的羽毛——不,是像刀刃般的东西,成为了我们与怪物之间的壁障。
这个圆盘一样的东西,原来是“盾”啊。
就这样,我与少年成功逃离了怪物。
在那之后我被告知,那个白色的怪物是被称为“Vertex”的试图毁灭人类的存在。
以及那位少年并不是少年,而是一位女孩子。
这就是我与土居球子的第一次见面。
将我引导至球子身边的也是一种神谕吧。我在那之后,凭着与找到球子时一样不可思议的感觉,感知到附近还有另一位必须去帮助的少女。
因为我在神社逃离白色怪物的途中崴到了脚,球子就一个人去帮那位少女了。
球子救出的少女名叫伊予岛杏。球子与杏似乎初次见面关系就变得很好了。
我在那之后到达了暂时作为避难所的学校。
但是一进入学校,我就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教学楼一楼的窗户和出入口被杂乱地堆积起来的桌椅给堵住了。形成了将试图进入的外人隔离在外的障壁。
校内到处是红黑色的液体与肉片样的东西。
我明白了现状后,吐了出来。
这些是人。曾经都是人。被……被某种拥有凶恶力量的东西,毫无规则地屠杀啃食了的人。
我与杏发出了惨叫。
接着,我们察觉到了将人类变成肉块的白色怪物就在学校里。为了防止怪物的入侵,教学楼才被封锁了。
怪物大概有三只。它们迫近到我眼前,我双脚失去了力气,无法行动。
这次肯定会被杀掉——
“交给球子我吧!”
但是,只有球子毫不胆怯地与怪物正面对峙。将圆盘作为盾牌挡住了怪物的突击后,球子将长有发光刀片的圆盘像飞碟一样朝怪物扔去。怪物被发光的刀刃切成了碎片。
“喔!这玩意不错啊!”
看来球子很中意这种战斗方式。她接着像刚才一样扔出圆盘,一会就打倒了其他的Vertex。
之后,我和球子还有杏进入了校内。因为不知道其他Vertex什么时候会出现,所以我们让一楼的壁障保持着原来的状态。
被Vertex袭击时,校舍中一部分人受伤,还有一部分人惧怕外出,因此无法所有人都转移到其他避难所。而且还有其他Vertex残留的可能性,去外面也会很危险。
我们躲在校舍中等待着救援。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
这期间,Vertex没有出现在我们面前。
在校舍躲藏的期间,我、球子和杏,基本一直在一起。
神经大条的球子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危险,行动也好、思考也罢,就像男孩子一样。
另一方面,杏虽然文静而有些胆小,但她却有着远超自己年龄的深谋远虑。
“说来,那个白色的怪物究竟是什么啊?呐,杏,真铃。”
“没见过那种生物,而且它还诡异地浮在空中,难道是某国秘密研发的新型兵器?”
“mou guo?那是啥?”
“我……好怕……再出现的话……”
“没有关系哟,球子我一定会保护杏的!”
球子坚定地说着。球子很喜欢当杏的保镖。看起来就像关系非常好的姐妹一样,这让我很欣慰。
在校舍避难的一部分人,得了很奇怪的病。我的弟弟就是患者中的一名。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话就会非常惊慌,不论如何都要跑到一个看不到窗户的地方。
“是不是在畏惧着天空啊?”
“天空……?什么意思,杏?”
“是这样。真铃的弟弟也出现了症状……那种症状仅出现在那些看到白色的怪物从天上掉下来的人身上。所以说,是不是在畏惧着天空……”
“是这样啊……这么说来……”
“杏你好聪明啊!球子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啊!”
不知道为何球子好像自夸一样得意。
为了筹措负伤者所需的药物和食物,外出也是必要的。到那个时候,就由我、球子和杏外出。
如果Vertex出现了,能战斗的只有球子。我则是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直觉,能够感知到Vertex的现身。(之后我被告知这是“神谕”的一种)。杏则是想和球子在一起所以跟了上来。
“这种生活还得持续到什么时候啊……”
“杏、不要哭!球子我还在呢!”
“一定会马上好起来的。不过啊,如果这里不是学校而是ENIWOOL[注1]的话,就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啦。”
“ENIWOOL是那个很大的购物中心么?球子我,一次都没有去过。”
“里面还有电影院,很好玩的。下次三人一起去吧?”
“好像还有个大书店吧?我也想去!!”
杏脸上的阴暗消失了,眼睛闪闪发亮。
杏是一个喜欢书的孩子。说是书痴也不为过。
被关在学校里面的时候也是,路过图书馆的时候,就把书拿出来读。好像是对她来说,比起什么都不做,读书更能忘掉不安的情绪。
“哇、在读很难懂的书啊。我只看过漫画而已!”
“真铃……那个、可不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哟。”
“那,球子读书么?”
“我只看漫画!”
“你也没资格说别人吧!”
杏呵呵地笑了
“虽然看漫画也很有趣、读小说也有独有的乐趣哟。如果可以外出的话,我可以借给你我推荐的书。”
只有在谈论书的时候,杏才会露出笑容。
被关在学校里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大概不到一周。但是,这期间我们聊了很多很多。
从学校里出去之后做些什么?
一起去哪里玩。
喜欢的游戏、电视节目、学习、朋友关系、些许的烦恼……
相处的时间虽然很短,我们成为了朋友。她们大概是我至今为止交到的最好的朋友。
不久后,一些打扮得像神职人员一样的人出现在了教学楼前。他们是被称为“大社”组织中的神官。
球子和杏被邀请作为勇者加入大社。
但是,我却有些担心。
像杏那样有些怯懦的孩子,能否与Vertex战斗。
球子太不顾及后果,不会考虑危险、负伤这类事情,或许会丢掉性命。
特别需要注意的是,我觉得球子会面临危险。那孩子欠缺“恐惧感”。如果真是这样,在战斗时就有着致命的弱点。实际上,痛觉或恐惧是一种回避眼前危机的重要感知。没有恐惧感的人,即便身处险境也不会有半点踌躇,反而更容易失去性命。
临别之时,我将一本书赠予向丸龟城方向出发的杏她们,是一本国外小说。
之后,我作为巫女加入了大社。
说实话我对宗教信仰和神话并没有兴趣,至今为止的人生当中,也并没有一次真心向神明祈祷。
但是,从这之后,我也开始祈祷了。
并不是希望世界和平,也并非祈求人类能够战胜Vertex。
我的愿望仅仅只有两个——
治好弟弟的天空恐怖综合征。
球子和杏能够平平安安。
如果这两个愿望能够实现,别的东西都不需要了。
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3年9个月后。
我仰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漫无目的地盯着天花板。
“安艺前辈。”
我的室友花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房间。
“你醒着吗?”
我好像在半睡半醒之间一样,无力回应。
“土居大人和伊予岛大人葬礼的日期好像已经定下来了。那两位的死讯并未公开,所以葬礼的参加者好像也只有大社内部的部分相关人员。”
“…………”
“安艺前辈……你要去给那两位整理遗容吗?毕竟安艺前辈你是土居大人和伊予岛大人的巫女……”
“…………”
“看来是……不行呢。不,我想应该也是。处理自己挚友的遗体,实在是无法下手吧……”
“…………”
“安艺前辈。至少吃点东西吧。再这样下去你也会死的。”
我就这样呆呆地听着,不知不觉间花本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唉,刚才花本说了些什么来着?我已经有点记不清了。
我这是在做什么来着?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恍惚之间,日夜轮转,时光飞逝。
自从听到球子和杏战死的报告以来已经过去多少天了呢?
不知不觉间球子和杏的葬礼也已经结束了。
我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看着她们两个的尸体哭过一场,但那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
我已经好几天没有走出过房间了,课也一直没有去上。花本会帮我带饭回来,但我基本都没有动过。
为什么我就没有多陪陪球子和杏呢?
为什么我会犯下这种错误呢?
就算不像上里那样负责监督勇者,只要想见的话明明也是能见到的。要是当初我能把课程和巫女的训练都翘掉去见她们就好了。
要是当初我能更任性一点,能更优先考虑自己这份心情就好了。
更优先考虑自己想要陪在她们——我的挚友身边的这份心情。
我从床上望向窗外。
樱花大概已经散尽了。
现在再去赏花也已经太迟了吧……
一天早上,花本一边换校服一边向我搭话。
“今天也不去上课吗?”
花本每天早上都会这样问我。
我无力回答。
换作平时的话,花本会就这样离开房间,不过今天大概是离上课还有点时间,她继续说了下去。
“安艺前辈你……是打算就这样消沉下去吗。不管你做什么,土居大人和伊予岛大人也已经回不来了啊。”
“…………那种事情我也清楚。”
花本爬上双层床的梯子,探头窥视躺在床上的我的神情。
“适可而止吧。”
“……”
花本如同要压向我一般俯视着我。
“起来,请你好好活下去,前辈。”
我就像是在躲避着花本的视线一样把脸转向别处。
“饭也不吃,也不和别人说话……你是想就这样自杀吗。”
看到我就算这样还是一言不发,花本叹了一口气。
“我和安艺前辈说过自己为什么会有水恐惧症吗?”
我摇了摇头,于是花本说了下去。
“我小学低年级的时候曾经在海里溺水。大浪把我冲得离海岸越来越远,身体不听使唤,岸上的人们也没能注意到我……当我渐渐沉下去的时候,我不禁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听着花本的话,我开始想象那副样子。在水中无法呼吸,也没有人来救自己,就算拼命尝试着浮上水面,年幼的孩子也无力反抗海水的巨力。
就这样在徒劳的挣扎中走向死亡……
那是多么可怕。我光是想像着就已经感到一阵恶寒。
“在沉入水中的时候,我开始对很多人心生怨恨。在自己如此痛苦的时候却不来救自己的海岸上的人们,就这样随波逐流越来越远离海岸的愚蠢的自己,还有把我带来海边的父母。最后我甚至恨起了大海甚至是水本身。不过……真的到了生死关头的那一瞬间,当我已经知道自己的死无法回避而接受了这一事实的时候,怨恨和憎恶全都烟消云散了。我心中浮现出的只有对之后留下来的人的担心。”
“……担心……?”
我嘟囔着反问道。
“嗯。要是我死了的话,留下来的父母肯定会很消沉吧。说不定他们就会变得像现在的安艺前辈这样自暴自弃,看轻自己的生命。但是我不想让留下来的人难过……那时的我是这样想的。我至少想让留下来的人望向前方,积极地活下去……”
“…………”
“不能看轻死亡。哀悼死者是有必要的,但同时也不能看轻生命。而现在的安艺前辈就是在看轻自己的生命。土居大人和伊予岛大人绝不会期望看到这种事。”
“…………”
“就算不去上课,至少也请好好吃饭。”
说完,花本离开了房间。
花本走了之后,我躺在床上轻声自言自语。
“球子和杏绝不会期望这样……是吗……”
傍晚,我走出了自己的房间。离上次出门已经不知道过去多少天了。
晚餐时间已经到了,所以我直接去了食堂。这几天的课都被我翘了,但神官们和乌丸老师都没有来责备我。
不过食堂里的气氛有些怪异。要是换作平时,巫女们在用晚餐时也会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聊天,可今天大家都缄口不言。是发生了什么吗……?
我开始寻找花本的身影。她好像并不在食堂中。虽然没找到花本,但我看见了上里。于是我坐到了她旁边的椅子上。
“上里你今天来这边了啊。”
“嗯……安艺,你脸色不大好,而且整个人看上去都很憔悴……”
“啊哈哈,毕竟我这段时间都闭门不出啊。”我干巴巴地笑了几声,“见不到花本的人影啊,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上里蹙起眉头凑近过来,一副难以开口的样子。
“在这里不大方便……之后再跟你说。”
用完晚餐之后,我和上里在离食堂稍微有些距离的走廊里谈起这件事。
“花本她现在被隔离在另一栋楼的房间里。”
“诶?为什么……?”
隔离?她是犯了什么错吗?
“她好像是在和神官起了争执之后试图逃离大社……”
我顿时语塞。
要说起了争执我还能理解。花本她本身对大社就有些抗拒。虽然至今为止从未在明面上争吵或者反抗过,但我觉得她会和神官发生口角也不奇怪。
但是又为什么要逃离大社?
“发生争执的原因是大社内部出现了让千景暂时回老家休养的声音。当然,如果Vertex来袭的话还是要让她作为勇者出战的……”
“那花本又为什么会因为这个发怒呢?”
“……安艺你不清楚千景的家庭环境对吧……她的家庭稍微有些复杂……让她与父母一起生活对她来说实在难以认为是好事。我也反对大社的这个提案,但不知道我的意见会不会被听取……”
上里在巫女中拥有最强的力量,几乎可以说是连接神树大人和人类的生命线。但是抛开巫女的身份,她也不过是个还在上初中的孩子。
我一直觉得上里身为最优秀的巫女,在大社里自然也有极高的话语权……但说不定并非如此。确实,就算身为巫女再怎么优秀,大人们的组织真的会重视小孩子的意见吗,这值得怀疑。
“然后花本就和神官发生了争执……”
据上里所说,花本对大社的神官主张应该让郡转移到医院,暂时完全离开前线,而非让她待在父母身边。但是现在球子和杏阵亡,高岛也因为在战斗中负伤而住院了。要是在这种状态下连郡都完全离开前线的话,剩余的勇者就只有乃木一个人了。
就算人类因为神树的防御机制“树海化”而得以保全性命,Vertex的入侵也导致四国内的部分建筑物和街道遭到了破坏,出现了损失。乃木一个人再怎么强,孤军奋战的话战斗力还是不足。
但是据说花本她对大社的神官说出了这样的话。
“损失什么的就让它去啊。就算街道遭到破坏,反正又没有出人命。不,要是神化勇者也是你们神树教的教义之一的话,哪怕是真的出了人命,那几十、几百个人的生命也远不及郡大人一个人的生命重要!”
“啊哈哈……那还真是极端呢……”
不过花本确实有可能说出这种话。她经常会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意见。以前她也说过“人的价值并非是相等的,尤其是对个人而言的主观价值。”大概对花本而言,郡的价值是数百倍于别人的吧。
“大社当然是不能接受这种想法的。”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慵懒的声音,我回过身去,看到的是乌丸老师。也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听着了。
“要是人的生命并非等价……也就是说勇者生命的价值要高于普通人的话,那也就说不清勇者到底是为何而战,而变成为了守护价值低的事物而牺牲价值高的事物了。这是不合理的。如此一来,勇者战斗的意义本身就会动摇。”
“老师,”上里轻声说道。“请不要用价值的高低……来衡量人的生命。”
上里的语气很恭敬,但我却从中感受到了些许压力。她平常一直都很文静,不过有时也会散发出压倒他人的压迫感。
但乌丸老师对上里的怒气不置可否,继续说了下去。
“花本在和神官争执过后,擅自逃离大社。虽然很快就被抓住了,但为了让她暂时冷静一下头脑……还有就是为了防止她的思想传染给别的巫女,所以就让她先住到别的房间了。”
“……”
“可是花本她逃离大社究竟是想做些什么……这一点我们也不清楚。姑且也跟你们说一声,先不要去管花本的事情了。她也没有犯什么罪,估计很快就会被放出来了,你们可不要节外生枝。”
乌丸老师冷冷地告诫我们,随后一展白衣,转身离去了。
“……原来食堂里的巫女们都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是因为发生了这种事啊……”
我深深叹息。
在我闭门不出的这段时间里,局势似乎急转直下。丸龟城前线的勇者们逐渐陷入不利战况,大社这边也开始动摇了。
“……真是的,我们之后到底会怎么样呢……”
眼前见不到一丝希望,我们就如同在绵延不断的黑暗中摸索着前进一般。
对我而言——球子和杏死的时候,其他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人类就这样灭绝了,或许也是无可奈何的。
但是,上里像是想要鼓励我一般,笑着说。
“安艺。明天,稍微出去转转吗?”
第二天,我和上里一起出了大社。在电车上摇摇晃晃坐了一会儿,来到了相对较新的医院——是我熟悉的医院。
“这里是……我弟弟住院的地方……?”
“是的。这是主治天空恐怖综合征的医院。”
上里走进医院,我也跟了上去。
被由Vertex来袭引起的精神疾病——天空恐怖综合征所困扰着的人,到现在还不少。
进到医院里,上里和护士说了些什么。接着护士就领着我们在医院里走了起来。
“巫女大人们来探望真是荣幸。患者们一定也很高兴。”
护士的话让我感到困惑。
虽然不及被当作英雄敬拜的勇者,但是在一般人看来我们巫女似乎也是值得尊敬的对象。
医院里,有来医院看病的患者,也有住院治疗的患者。天空恐怖综合征的症状是,害怕天空以至于无法外出。重症患者会因回想起Vertex来袭时的恐惧而陷入恐慌。
轻症患者则会对外出有所顾虑,这个医院的患者们会按症状的轻重分组,一起在医院的庭院里走走,在医院的周围散步。
“那几位患者经历了两年的治疗,才能外出。”
看着庭院里一起走着的三个女孩子,护士这么说道。
患者们相互支持,与疾病抗争,想要恢复健康。
就算在这看不见未来的世界上,也想要尽可能地前进。
没有总是哀叹着止步不前。
也没有放弃。
——人类,真是坚强。
最后我和上里来到的是,我弟弟的病房。
“姐姐!”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弟弟已经飞奔到我身边。
因为一直在大社里,和弟弟一年只能见上几次面。所以,见面的时候弟弟也很高兴。虽然已经小学高年级了,但是弟弟还是冷静不下来。
“我终于能外出了!”
弟弟高兴地说道。
“真的!?之前……明明连打开窗户都害怕的……”
“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姐姐你落伍了!”
听着弟弟很臭屁的语气,我非但不生气,反而不经意地有点想哭。
从Vertex出现的那天过了不到四年。弟弟渐渐……渐渐地恢复过来了。
不只是我弟弟。这个医院里所有的人们,都想要跨越Vertex的天灾。
想要战胜它,活下去。
“既然还有积极向上、想要活下去的人,”上里说,“那我们也不能放弃。我觉得无论多么困难,只有些微的可能性也好……也必须披荆斩棘,砥砺前行。”
是的,的确如此。
我抬起了头。
我也得勇往直前。
从医院回到大社,我先洗了把脸,泡了个澡。
整理一下心情吧。也不能一直失落消沉下去。会被球子和杏笑话的。
洗完澡后,稍微打扫一下房间,准备上课用的教科书和笔记本。毕竟一直没去上课,得好好恢复一下状态。
花本不在房间里,有点寂寞呢。但是乌丸老师说了,花本很快就会被放出来。那个人作为教师要考虑的事情也很多,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就相信她吧。
从书架上拿出教科书的时候,留意到书架的一角有一本文库本。书脊上印的标题是《华氏四五一度》。
“这是……以前从杏那儿拿到的小说。”
内容晦涩难懂,没读得下去。现在想来,要是当初读了就好了。和杏多聊聊这本书就好了。
吧啦吧啦地翻了看看。
然后,某一页上,用铅笔划出了一段话。
“祖父说,人死的时候,一定要留下点什么。孩子也好,书也好,画也好,家也好,自制的篱笆也好,亲手做的鞋子也行。种了花花草草的庭院也行。要亲手做出一些有形之物,留于后世,作为自己死后的魂归之处。这样,谁看到你种植的花草树木的话,就等同于你在那里。”
我无法从这段文字上挪开视线。
“这样的话……肯定……”
我站起来。
得稍微过一阵才能回去上课了。现在有必须要做的事。
第二天,我向神官们提出了前往丸龟城的申请。
大社的神官们,以现在勇者们的精神状态尚不安定为由反对,但我寸步不让。
我不会再做错了。与其顾虑大人们和其他人而不去做该做的事,等全部结束了再去后悔,不如开始就把能做的事都做了。这样就算失败了再后悔,也没关系。
不让我去丸龟城的话,索性就不做巫女了,这样说后神官们也没法反对了。
我抵达丸龟城时,只有乃木和上里出来迎接。
每次上里来大社的时候,我都会听到(不,应该说被灌输)有关乃木的事情,所以其实对乃木其人也了解不少,但要说真正面对面相见那还是第一次。
勇者仅剩三人,高岛还在住院无法外出。郡则似乎是陷于精神不安定的状态,把自己关在家里很少出门。现在还能以勇者的身份正常活动的只有乃木一人了。
“你就是安艺吧。初次见面,欢迎来到丸龟城。”
乃木说着伸出了右手。我伸出手与她握手,但是目光全集中在她缠着绷带的另一只手上。
“手、是受伤了吗?”
“……这个,一不小心……”
乃木的表情阴沉了下来,含糊其辞。
“说起来,安艺今天突然来到丸龟城,是有什么事吗?”
一边的上里露出了讶异的表情。对此安艺答到:
“我是来探寻杏的魂归之处的。”
这指的是那本小说的里的一段话。
杏是聪明的孩子。当她知道自己必须以勇者的身份对抗Vertex的那一天起,想必就已经意识到自己或许会殒命战场了。也正因此,那一段话才会给她留下了如此深的印象,以至于用铅笔在那里做下记号了吧。
那么杏也会如同那段话中所谓“魂归之处”一般——给后世的人们留下些什么的吧。
我和上里一起来到杏的房间。
她的房间里靠墙部分的半数以上都是书架,而这么多的书架上竟都塞满了书。
“真是书痴啊……”
初次来到这里的我,气势上先矮了一头。
杏和球子的房间在两人阵亡后就一直原封不动。勇者的遗物由大社接管,即使是家人也不能轻易地带走。只有在巫女与神官全部确认后,才能将大社认为没有问题的一部分归还给家人。
“对不起,实在是没能来得及整理遗物……本来是打算赶在球子和杏的葬礼前全部清点完毕移交给家人还有安艺你的……”
上里表达着歉意。清点遗物的流程,似乎是停在了她那一环。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是我听说要去清点朋友……挚友的遗物的话也一样会犹豫的。这太悲伤了……”
事到如今,我看到杏的房间,双手还是会无法动作,只是沉浸于想象之中。杏生前是怎样生活的呢。球子肯定经常泡在这间屋子里吧。但杏对此肯定也很开心吧……
我不希望杏的这间房间,有哪怕是一点微小的变化。
但我已经决定要继续前进了。
“先从桌椅家具开始查。书太多了,就之后再说吧。”
“明白了。”
我和上里开始清查杏的遗物。
说实话,我不清楚杏会留下什么,没有相应的证据。她会给我们留下些什么这一点也不过只是我的猜测……不过是我所期望的而已。
我们把书桌以及衣橱中的东西一件一件取出、检查。全都是衣物、文具、学习用品之类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之处。至于里面混进去的瑞士军刀、指南针之类的,多半是球子送的礼物吧。
在这里面没有找到任何值得在意的东西,那接下来就该调查书架了。虽然书非常多,但也必须一本一本查阅。
日暮之际——
在最后一个书架中,我找到了一本大开本的系列版百科全书。拿到手中时明显有一股违和感。相比于它的大小而言太轻了,里面还发出了唦唦的奇怪声响。
翻开书,我发现里面的书页被挖了一个洞,而洞中则放着一小本笔记。
“找到什么了吗?”
上里询问停下手的我。于是我给她看了藏在百科全书里面的笔记。
“这是……”
“是笔记……吗?”
笔记之中用纤细的笔触写满了文字。另外还有从其它书中抄写的文段和剪贴的图片等。
文字的内容是关于勇者们能力的考察,包括杏在其他勇者的战斗中观察到的值得注意的地方,以及基于神话传说作出的推测等等。
随着调查继续,内容中与“精灵”相关的内容渐渐多了起来。在勇者们的战斗中,能够通过让被称作精灵的存在附身,短时间提升自己的战斗力。这种能力一般只会在面对勇者们用平时的能力无法战胜的Vertex时使用,可谓是勇者们的杀手锏。
但是笔记上还记录到——每次使用精灵之后,都感觉勇者们的性格会发生些微的变化,虽然非常微小。比如行动会变得马虎,偶尔会露出很焦躁的表情。但是即便注意到了这些,因为变化实在太过微小,仔细观察后也会怀疑是不是只是自己想多了,不敢断定就是受到精灵的影响。毕竟不管是谁都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这么解释也并非行不通。
除了杏以外,勇者全员都在战斗中使用过一次以上精灵。
而杏本人似乎也以实验为目的背着众人偷偷使用过精灵“雪女郎”。那之后的几天内她的精神状态都出现了些许变化。似乎是更容易受到负面情绪的影响,变得容易焦虑、消沉。
还有需要特别提到的是,从结界外远征归来后球子身上出现的变化。球子在远征途中曾使用了精灵“轮入道”。回到四国后,她反映身体有违和感。但是医院检查并无异常,她本人也就当作是错觉了。
除了对勇者的观察,上面还写有从神话和民俗的角度出发,对于精灵的一些调查。
读着杏的笔记,上里的手微微颤抖着。
“由精灵所引起的身体异常……我一直没有注意到……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无论若叶还是千景身上,似乎都有着蛛丝马迹……”
“那大社的人也没发现吗……?”
“恐怕是这样了。作为勇者的一员战斗着的杏……正是基于她的观察能力,才能察觉到勇者们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
这并不是能轻易告诉他人的内容。因为有可能会煽动起勇者们的不安,所以杏才在确信之前和谁也没有说吧。这本笔记亦然,为了不让出入房间的球子看到,藏在了球子应该不会感兴趣的书内部。
翻找了其他的百科全书,同样找到了数册记载有关于勇者与神树,Vertex,精灵的考察笔记。看来杏从2015年作为勇者加入大社开始,就一直在记录着的样子。
“这些笔记是非常重要的资料。尽快开始详细调查比较好。”
“能为勇者们……起到作用吗?”
“嗯,毫无疑问。”
上里用毫不怀疑的口吻肯定道。
“是吗……能帮到忙啊。它……连接起了未来啊……”
眼前突然模糊成一片,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哪怕斯人已逝……杏也好球子也好,都真切地存在于这里。
她们所留下的东西自有其意义,必将流传于后世。
那天的晚上,我做了个梦。
我和杏还有球子,在休息日来到了购物中心,那是爱媛最大的购物中心。
球子只有小时候来过一回,所以对应接不暇的宽阔店面感到兴奋不已。
“有户外用品店吗!?”
嘴里边嚷嚷着,球子在大楼里上蹿下跳,因为球子安静不下来,我和杏也追得很累。
另一边,杏一看到书店,脚就在原地生了根。
“赶快去下一家啦,杏—!”
“就再看一会,这里的书很全,我还想多看看……”
看着这样聊着的两个人,我不禁露出了苦笑。
两个人终于长大了,成为了大学生。那时候Vertex和勇者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我们又回到了普通女孩子的生活当中去。不像还是勇者和巫女的那个时候,难得见到一面。现在家里离得很近,碰面的时间自然就多起来了吧。
我和球子还有杏上了同一所大学,我说着“找工作好烦啊—”这样笨蛋一样的话,球子大喊着“球子我是要成为登山家的人,才不去找工作!”而杏则嘟囔着“我还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烦恼着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这也是青春哪。”
“和球子我一起去爬山吧!登山然后露营!”
“嗯……毕竟我喜欢书,就去出版业或者当图书管理员之类的吧……?”
“杏—!别无视球子我啊—!”
终有一天会从大学毕业,进入社会,长大成人——
时间流转,无论沧海桑田,我们三人还是会时不时聚聚,一起出去玩,一起谈天说地……
永远。
永远要好下去。
同行的时间,就这样不断沉淀下去——
就是如此难以割舍黯然神伤的梦。
清晨,我在宿舍里醒来,打开了窗户。
窗外春意盎然。
在这个从梦中醒来的世界里,球子和杏已经不在了。
从今往后,我一定还会无数次想到“要是球子在这的话”“要是杏还在的话”。
她们还可能活着的世界与二人已然消逝的现实世界,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所以失去重要之人的悲伤,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加深。
我没有办法忘记两人的死。无法将她们抛在身后,只身一人继续前进。
我会一直……将她们的死怀于胸中,共同前行。
从那天开始,我重返课堂,回归了以前的生活。
但是,花本还是没有从别的楼的屋子回来。
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没有她的房间,有些太过空旷了。
就这样想着,过了些日子——
一天早上,我走进教室,看到黑板上写着“我今天休息,大家自习”的字样。
我凑向附近的低年的巫女。
“乌丸老师为什么休息了?”
“好像是在和大社的人一起开会……”
“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是很确定。”她瞬间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郡千景大人好像打算杀了乃木若叶大人……”
译注:
1. ENIWOOL是neta的EMIFULL,四国最大的购物中心,位于松山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