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天一整天,健太郎把时间都用在收取和整理理事长寄来的日用品,还有外出购物等杂事上,就这样来到了礼拜一。
把差不多穿惯的西装套在身上后,健太郎出门上班。
万一秘密从未优口中传开了怎么办?
自己不只会失去被女孩子当作宝贝看待的乐园。
想当然尔,一定会被炒鱿鱼,公寓也没办法再住下去了,从此过著居无定所的游民生活。
搞不好还会被警察抓去关起来吃牢饭。
健太郎一边不安地发抖,一边打开职员室的门。
[早、早安。]
[早安。唐渡老师。]
[早。习惯了吗?]
[你好。这个礼拜也一起加油吧。]
可是,大家还是跟上个礼拜一样用亲切的态度对待他。
[那个……唐渡老师。]
坐在隔壁的耀子小声向健太郎攀谈。今天她照例穿著上下成套的运动服,脖子上面挂著爱用的哨子。
[礼拜六的时候不好意思。我有些失控了。]
[不、不会啦。没什么关系。倒是黑岩老师你身体还好吗?]
健太郎用他观念中的『符合社会人士风范的态度』回答。
[虽然……我的酒癖不是很好,不过醉意退得也很快。只要睡个一晚就会恢复清醒了。]
耀子笑著摆了个胜利的手势。在健太郎的认知中,超过二十五岁就是很成熟的大人了,不过实际跟这个年纪的人交流后,发现比想象中还幼稚。当然每个人的个性都不一样就是了。
不过,可以感觉得出耀子想要含糊带过礼拜六发生的事情。
[是吗?那就好啦……]
[唐渡老师……我下次会节制酒量,找个时间一起吃饭吧。]
耀子压低音量在健太郎耳边悄悄说道。
[嗯。如果只是吃个饭的话……]
虽然耀子把健太郎设定为结婚对象虎视眈眈,是个危险人物,但两人毕竟是负责同一个班级的同事。打好关系对未来应该比较有帮助吧。
随著次数的累积,健太郎愈来愈习惯上课了。
因为讃岐老师交代只需把教学重点放在发音、听力和会话就好,所以上起课也比较轻松。
不过礼拜一上午的最后一堂课是三年B班。今天上午因为要开职员会议的关系,健太郎没有出席早上的班会时间,所以这堂课是他本周第一次和自己班级的学生见面。
万一未优对班上同学透露了什么的话——健太郎一边摀著紧张得怦怦跳的胸口,一边打开教室的门。
[起立!]
不过花菜还是用跟上礼拜一样的态度发号施令。
其他学生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即便未优本人也是。
总之,看来秘密应该是没有泄漏出去。于是健太郎松了口气,用冷静的心情照常上课。
[好。那么今天就上到这里。]
五十分钟的时间平安度过,在钟声响起的同时健太郎宣布下课。
[老师!]
当他准备离开教室时,花菜突然赶上前来。
[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不是。老师你的午餐已经决定好了吗?]
[我是打算去学生餐厅随便吃吃就好啦……]
[其实我帮老师做了便当。老师愿意捧个场吗?]
[咦?]
健太郎感到讶异。
虽然他对上次女孩子们来家里时没能一展厨艺感到很遗憾,不过在学校能收到女孩子亲手制作的便当,同样令他非常雀跃。
国中时虽然也会带便当,但基本上都是母亲做的,有时也会在便利商店购买,当然从来不曾收过女孩子送的便当。
[上礼拜我有注意到唐渡老师中午都在学生餐厅吃,对吧?]
[嗯、嗯。]
即便在教室以外的地方,花菜似乎也在认真观察健太郎,只是他本人并没有发觉。
[而且——]
花菜压低嗓门以免被其他人听见。
[礼拜六的时候搞砸了嘛。]
说完,在意他人目光的花菜从只有健太郎才看得到的角度对他使了眼色。
她大概是不想让班上其他同学知道她直接跑去老师家的事吧。
[谢谢。我收下了。]
健太郎压抑想高举双手大喊万岁的心情,用道地的『老师』态度回应。
之前校方有再三叮嘱『不可以接受学生或家长赠送的高价礼物』,可是也有补充提醒『如果是常识范围内的小礼物收下也无妨。和学生的互动也是很重要的』。
便当应该算在常识范围内吧。
健太郎咕嘟一声,把满怀期待而产生的口水给吞进了喉咙。
[老师!我也有帮你做便当。]
[我也是我也是。]
[咦?大家都有做?]
花菜回头张大了眼睛。
虽然不至于到全班那么夸张,可是有将近三分之一——十人以上的学生分别捧著形形色色的便当盒靠了过来。
[老师,吃我的便当~]
[也请收下我的~]
[这、这个……]
健太郎的笑容僵住了。
为他亲手制作便当的人不只花菜而已。说是喜从天降也不为过。
可是一次有这么多甜头,反而让他不知所措。
就算收学生一两个便当还在合理范围,但一次收下这么多的大餐,真的没有问题吗?
之前已经有四人在同一时刻突袭拜访产生混乱的例子,健太郎早该针对类似的情况防范于未然的。
这种情况下不管选择谁的便当,对其他人都不公平,以老师的立场不该这么做。
既然如此,要一视同仁地婉拒所有人的便当吗?还是——
健太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的视线忽然投向了最前排的座位。
未优对这场骚动完全无动于衷,已经把椭圆状的小便当盒放在桌上打开了。明明是午休时间,她却没有跟任何人说话。
健太郎的烦恼只持续了短暂一瞬间。
[好吧。各位同学的便当我都收下了。]
健太郎笑著做出了宣言。
哇!
太好了!
班上的女孩们欢声雷动。
[好,大家把桌子并起来。]
花菜拍手发出声响,指挥同学行动。
教室后方有八张桌子被靠在一起,上面还铺上了不知谁准备的餐巾。临时拼出一张大型的派对餐桌。
椅子的部分则围著桌子排成一圈,大家保持会和隔壁的人擦到肩膀的间隔距离坐下。健太郎坐在主位,旁边则是花菜。
[老师,先吃我的便当吧。]
花菜拿出来的是女孩子尺寸的小型餐盒。
[那下一个吃我的!]
[还有我的、还有我的!]
[哈哈。大家不用著急。我会全部吃光光的。]
[对啊对啊。那以我为起点以顺时钟方向的顺序开始吃好吗?]
[嗯。就这么决定吧?]
[好。]
所有人都同意了花菜的提案。
她不是空有头衔的班长而已,从她总是带头领导大家这点来看,同学们似乎都很信赖她。
既然如此,不要胡思乱想,就照花菜决定的顺序把便当吃光,应该是最没异议的方法吧。
身边被一堆女孩子包围,虽然大家会争宠,可是又不会把气氛闹僵——说不定这就是男人梦寐以求的理想后宫呢。
在耳边环绕的年轻女孩嘻笑声听起来也十分悦耳。
身处在如此快活的状态下,便当多了点又算什么!
我一定能吃得完的,嗯。
健太郎在心中握拳。
[那我要开动了。]
第一个动筷的目标是花菜的便当。
打开一瞧,里面的东西分成了两半,一半是白饭另一半则是配菜。汤菠菜、煎蛋和迷你汉堡肉等一般常见的家常菜,以恰当的比例排在饭盒上。
[嗯,很好吃耶。]
健太郎夹进嘴里嚼了嚼,说出心中的感想。
汉堡肉应该是冷冻食品,不过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吃到女孩特地为他准备的便当,所以也无所谓了。因为饭盒的尺寸很小,没多久健太郎就吃得一乾二净。虽然表面上是大人,但他终归是正值食欲旺盛年纪的发育期青少年。
[吃完第一个便当了,多谢招待。]
[我才要感谢老师捧场呢!]
花菜接过空空如也的饭盒,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嗯。这样的福利很棒不是吗?
我可以填饱肚皮,女孩子也开心。完全就是你我双赢的理想结果。
而且份量比想像中的还少。
大概是想强调女孩子气的关系,便当自然也是走可爱风的。
[下一个换我!]
第二个饭盒也是使用类似的容器。菜色也大同小异。
[我没想到其他女生也会做便当,所以……]
[因为是基本菜色嘛,难免会重复。不用在意不用在意。刚好我喜欢吃鸡蛋和肉。]
健太郎为沮丧的便当主人加油打气。
那些配菜确实都是他喜欢吃的,而且心意才是重点。第二个便当健太郎也轻松解决。
[老师对不起!我的便当也跟她们一样!]
送到眼前的第三个便当也是类似的菜色。女国中生制作的便当菜色就是那几样,变化不可能有多丰富。
[嗯、嗯。没关系没关系。这是大家特地为我做的便当,我会开心享用的。]
就算是女孩子食量的便当,连续吃下三个肚子也慢慢觉得有点撑了。
可是总不能现在就放弃不吃,或者露出嫌弃的表情。不全部吃光的话,对特地准备便当的女孩子很没礼貌,而且这样会变成只图利到顺位在前面的特定学生。
好歹自己也是老师,不能糟蹋学生的心情。
第四人,第五人,第六人,第七人的便当——健太郎一边强颜欢笑,一边勉强自己把食物塞进肚子。
[好吃,嗯。我吃饱了。]
好不容易,他终于铲平了第九个便当。
吃完便当后的感想也只剩固定一套说词。
健太郎惊觉自己下意识用手摩娑肚皮,连忙把手放到桌面上。
[那个……老师你会不会很难受?吃不下去的话就不用勉强吃我的了……]
第十个,同时也是最后一个的女生有所顾虑似地说道。
『好,虽然很抱歉,那我就不吃了。』
健太郎的脑海里浮现了这句话。
他偷偷瞥了旁边的花菜一眼。
她没有在看健太郎,而是低著头,嘴巴抿成了一直线。
看起来像是在后悔什么,仿佛有话想说可是却又拼命忍耐,免得自己说出口一样——就是那种压抑的表情。
『老师,痛苦的话不需要勉强自己吃完。大家也都没有意见吧?』
她现在心里应该就是这么想的吧。
可是一旦做出这种宣布,那她刚才决定顺序时把自己摆在第一个,就变成一种狡猾的独断独行,而且是滥用班长特权的行为。
为了不要让她陷入两难的局面,健太郎只能公平对待所有人了。
[哈哈,你不用担心啦。一开始我就放话要吃完所有便当了,我的胃还有很多空间呢。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还年轻得很呢。]
[真的吗?那……]
咚!
第十个学生摆上桌的,是个发出银色光芒的铝制立方体。如果说前面的便当是精致可爱的『午餐饭盒』,那眼前的这个无疑是『大便当盒』。
尺寸跟去年健太郎还是国中生时,妈妈准备给他的便当一样大。
也就是一般男生一餐的份量。
[老师是男生,我想说午餐应该要吃饱一点才有活力。所以我就拿哥哥平时使用的饭盒了……]
打开盖子一瞧,里面的白米饭装得满满的,配菜也是烧肉这种口味油腻的菜色为主。炸虾上面淋上了一堆塔塔酱。
如果第一个饭盒是它的话,这样的菜色不知会多令人垂涎三尺。
不过,若是在此刻逃避的话,那就不叫男人了!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做出半途逃走或放弃的行为,身为老师会挂不住面子!
[好,我开动了!]
健太郎激发出最大的意志力,用筷子把白米、炸物、烫青菜统统都扒进口中。仿佛喉咙中有一只手,把扒进嘴里的东西拼命往下面塞一样。
按理说应该是非常美味的便当,可是健太郎现在却完全尝不出味道。他只是默默地在脑海里催眠自己『很好吃很好吃』。
[噗呜……!谢谢招待,很好吃喔。]
健太郎卖命从肚子里挤出一点空间塞进最后的炸虾后,驱动脸部肌肉挤出笑容。
[真、真的吗……?]
不光是最后的第十个学生。
在场所有人都以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注视著健太郎。
[当然是真的。我不是说过了吗?老师我还是年轻人呢,这点份量不过是小菜一碟啦。吃饱之后下午才能打起精神上课啊。]
虽然口头上如此逞强,但健太郎需要一点时间消化食物。现在的他就算想站起来也站不起来。
[老师。]
忽然,背后有人开口呼唤。
[咦?]
转头一瞧,发现未优站在后面。
她右手拿著塑料杯,左手提著白色的小箱子。
[我这里有胃药。]
未优淡淡地说道,有那一瞬间健太郎心生了迷惘。
假如现在吃药的话,不就等于和刚才死要面子宣称『我很好』的自己相互矛盾了吗?
但健太郎目前碰上了顾不了面子的燃眉之急。
而且就算再怎么死鸭子嘴硬,花菜她们十个人也看得出来健太郎吃得太撑的事实。
[谢、谢谢。我收下了。]
健太郎从未优手中接过装了水的杯子和包在铝箔袋里的胃药。
[有需要的话这里还有胶囊,要使用吗?]
[啊,不必了。谢谢。]
健太郎配少量的水吞下了味道有些苦涩的颗粒。虽然效果不可能立竿见影,可是心情上轻松了不少。
[不客气。]
回收喝光的杯子后,未优直接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我也离席一下。]
花菜板著有些僵硬的表情,喀啦一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那、那老师也先失陪了。]
那两人的样子令健太郎有些在意。
虽然他紧接著花菜之后冲出教室,可是因为肚子太撑的关系,跟不上走路速度飞快的两人,一下子便被拉开距离。
[神月同学,方便跟你说句话吗?]
[有什么事?]
或许是没有注意到健太郎的存在,移动到冷清的走廊尾端后,花菜质问未优。
[你刚刚那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针对那个事态做出应对而已。]
未优的回答还是冷冷淡淡的——至少听在旁人的耳中是如此。
[换、换句话说,我们会在没有商量好的情况下抢著请老师吃便当这种事,早就在你的预料之中?]
[我只是预料到有这个可能性罢了。]
[那……那,如果没这么多人准备便当的话你会怎么做?]
[到时我什么也不做,只会把胃药带回去而已。]
[啊……]
自己居然没想到这么理所当然的情况,还要人家提醒,让花菜羞得脸红。
[既……既然你早料到会有这种情况,拜托你不要做这种像在挖苦人的行为,事先提醒大家不要给老师添麻烦不就好了吗?]
虽然听得出来花菜努力想压抑感情,可是她的语气明显带刺。
[……那是因为……]
未优难得吞吞吐吐。
[因为怎样啊!]
[……因为大家看起来很开心。]
[咦?]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花菜感到困惑。
[别、别吵了!你们两个都冷静下来!]
健太郎摀著肚子,好不容易追了上来,出声阻止。
[美里同学。我想神月同学只是以她的方式在重视班上所有同学的感受而已。]
[……什、什么意思?]
花菜听不懂健太郎的意思,睁大了眼睛。
[你想想吧。美里同学你在制作便当还有拿便当送给我的那个当下,心情都是很开心的不是吗?其他人的心情应该也是一样。]
[是很开心……没错。]
[假如神月同学事先就提出警告说『太多人准备便当会给老师带来困扰』,大家就享受不到那个开心的滋味了,是吧?]
尽管情感上难以认同,不过花菜应该也能理解这个道理才是,只见她默不作声地轻轻点了头。
[有学生愿意为我做便当,我也很高兴。可是吃太多了,还是会有点难受。所以等『开心的过程』结束之后再拿出胃药就好——这就是神月同学你的想法对吧?]
[……大致上并没有错。]
未优小声回答。
礼拜六的时候也是这样。
未优的做法就是先设想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然后心里想著怎么做才能让大家得到最大的幸福。
只不过因为她总是一脸冷漠,再加上过于追求效率的行事风格,使她的判断和程序看在他人眼中会感到突兀,意义不明。
[未优同学准备的胃药帮了我大忙。这是真的。可是我觉得你再用心思考一下做法和时机的话,一定能皆大欢喜的不是吗?好比说,等晚一点其他人不在场的时候,再偷偷把药拿给我。]
只是单方面袒护未优也不行。
既然发现她有不够深思熟虑的地方,就应该让她知道,顺利的话说不定能帮助她减少和旁人的摩擦,进而交到朋友。
[那可不行。]
然而,未优的回答却跌破健太郎的眼镜。
[那个胃药必须饭后立刻服用。而且万一被其他人看见,大家会当作我在私下讨好老师。这么做只会令班长和同学厌恶吧。]
未优的判断也并非全无道理。
掩人耳目地行动,事后被人发现的话感情的裂痕只会变得更大。一开始就大大方方采取行动固然『一定会让人觉得不快』,可是至少不会再横生枝节。一切的结果都不会超出预测范围。
[那个……我很感谢你的用心。也符合逻辑。我只是觉得如果你能稍微再顾及一点旁人的心情会更好。虽然你在心中得出了完美无缺的结论,可是现实上凡事都有发展、情势以及气氛等因素必须考量,不是单凭计算和道理就能分得一清二楚的。]
[说得也是。老师你会那么想也是很正常的。]
未优的冰冷视线让健太郎感到畏忌。
就算他摆出长辈的架子以高高在上的地位说教,也完全没有说服力。
因为只有未优知道,他其实只是十六岁的高中落榜生。
顺应状况发展误打误撞成为老师的人,就算口沫横飞地讲著状况发展的大道理,也只不过是在粉饰自己的行为而已。
[你的意见我收到了。以后我会当作参考。]
留下这句话后,未优便转身离去。一路上头也不回。
[唉……]
健太郎叹了口气。
[那、那个……谢谢老师。也很抱歉。]
花菜扬起略湿润的眼睛注视健太郎。
[没、没什么啦。我只是做老师应该做的事情而已。哈哈……]
因为有把柄在未优手中,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的感觉,令健太郎的态度显得有些不自然。
[那个……美里同学你是不是讨厌神月同学?]
惨了。
这话一说出口健太郎就后悔莫及。
虽然他一直都很好奇这个问题,可是内疚的心情占据了他所有心思,导致他不假思索地问出太过尖锐的问题。
讨论学生之间的人际关系,随便用讨厌或憎恨这种负面的字眼是不对的。
[讨厌……倒也不至于。我跟神月同学是初次同班,在理智上我很清楚她说的都是正确的。]
花菜面有困惑地回答。
未优去年给人的印象,似乎是个『文静的资优生』。
[她的成绩向来位列前茅。在教室时常常一个人读书,听说没什么朋友。]
那个传言并不正确。
严格说来不是『没什么朋友』而是『完全没朋友』——这是未优自己坦承的。
[我身为班长,曾假借讨论公事的名义试著找她说话。总觉得跟她聊得不是很投机……]
健太郎可以理解花菜的烦恼。
不管谈什么事情,未优总是一口气直接跳到正确的结论,这样的态度会让对方有[不被放在眼里]的感觉也不奇怪。
健太郎能或多或少掌握到她的性格,也是因为曾有被她逼问[如何成为冒牌教师]的经验,才意外有跟未优认真详谈的机会。
[不过我觉得她本人没有恶意。该怎么说呢?她只是不擅跟人打交道而已。]
[如果她有恶意,那还比较好应付呢。这样她心里打什么主意还比较好猜。]
花菜这么说也没错。
健太郎就读国中时,和以前认识的朋友相处起来很轻松。相形之下,花菜的思考模式就非常诚实严肃。
[上次公布选手名单的事情也是一样,神月同学仗著自己理直气壮,没有顾虑到他人的感受和班上气氛。我当初会参选班长,目的就是想打造一个大家感情融洽,气氛和乐的班级。]
[那确实是她的缺点,不过我认为神月同学也知道自己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以的话,我希望美里同学能以班长的身份,从旁提供协助。]
以健太郎的立场,他也只能说这么多了。未优自己亦曾明白表示『想要结交朋友』,他只求自己这番话多多少少能帮忙改善状况。
[好的!]
做为老师的健太郎被寄予厚望的地方,不单只是教导学生英语会话这方面。理事长也期待他能发挥年纪接近的优势,成为学生倾诉的对象,并且分享经验。
虽然他跟学生年纪相近的程度超乎理事长想像,应该说根本是同辈,而且有许多事让他深深体悟到自己其实是多么地不成熟。
[啊,对了老师。]
[嗯?]
[为了避免今天的情况重蹈覆辙,我会找时间跟班上同学讨论的。好比说想做便当请老师吃时,大家尽量不要挤在同一天之类的。]
[嗯、嗯、说得也是。如果大家能配合,那是再好不过了。]
若不必一口气吃十个,能收到女孩子精心制作的便当是最令人开心的。
和不知变通,只会用不近人情的方式表现出『正确的合理性』的未优不一样……
花菜的特质在于切合现实、温和柔软的领导能力,那应该就是她深受大家信赖的原因吧。
当然,所谓的领导能力不是只有一种。
有以自己做为表率身先士卒的类型,也有那种擅于整合众人意见的类型。当然也有不顾他人看法,凡事都一意孤行,独裁的领导型存在。
[如此这般!为了炒热这次六月份的活动·班级对抗运动大会的气氛,本小姐决定拿唐渡老师做为奖品!]
属于失控推土机型领袖的瑛美,在放学后的交流委员会突然做出了宣言。
[嘎?]
不是『希望拿老师当作奖品』,也不是『可以拿老师当作奖品吗』。
她完全没有过问健太郎的意见,就自行『拍板定案』。追根究柢,她开头那一句『如此这般』一定有什么误会。
[呃……所谓奖品是?]
在交流委员会社办,坐在前面放有『顾问』三角立牌位置上的健太郎,目瞪口呆地询问。
该不会比赛结束后我会直接被人领走带回家吧?
[如大家所知,唐渡老师目前是不分国高中部最受全校学生瞩目的焦点人物!]
瑛美张开双臂,用像是在歌唱的声音表示。
[焦、焦点人物?有吗……]
健太郎只有在国中部授课,所以没什么实感。
不过来高中部校舍出席交流委员会的时候,有些擦肩而过的女生会偷偷多看他几眼,同时窃窃私语地讲悄悄话,这个现象是让他觉得挺爽的没错。
[啊~老师的事在我们班也是热门话题耶。大家都很羡慕国中部,希望老师也能来高中部上课呢。]
堇一边打计算机检查账本,一边回答道。
[教高中部对我来说有些吃力吧。虽然英文是我的拿手项目,但毕竟还是个新人教师。]
国中部的教学内容不久前健太郎才刚上过,所以记忆还很鲜明。
可是高中部的课业就不一样了,那是完全未知的领域。如果范围局限在英语会话或许还勉强吃得开,可是如果被学生问到其他科目的问题,就算那对有高中学历以上的人来说是常识,一样会把健太郎给考倒。
[本小姐·贵宫瑛美致力于为全校学生带来充实的校园生活,绝不会错放过这个大好机会!老师身为顾问,现在已经是我们的人了,所以就算拿你当奖品也完全合法!]
[等一下!真的合法?呃……我的人权呢?]
[放心吧。虽说是奖品,也不可能拥有老师的身体一辈子,不管是法律面或伦理面,那都是不被允许的。]
瑛美拿起桌上的茶色信封。放在里面的,是上面写有『向老师许愿券』字样的纸张。
数量仅只一张的票券看起来像是手工绘制的,上面有用荧光麦克笔画了一堆抢眼的圆圈当作装饰,并且盖上了『交流委员会·委员长印』字样的朱印。
[这是冠军队伍的MVP个人独享的特典!这项奖品可以激励参赛者们在努力为班上争冠的同时,不忘表现出自己最棒的一面。绝对是炒热活动气氛最有效的诱饵!]
[这句话我可不能当作没听见!]
磅!
委员会社办的门被应声打开。
连个礼貌上的敲门也没有,冷不防开门闯入的不速之客,正是学生会长间边早弥。
如影随形跟在她后面的,当然是古尾副会长。
[你动不动就乱举办活动,已经让我忍无可忍了,这次居然还想用那种诱饵怂恿大家,这根本就是在愚弄全校的学生!]
[是吗?诱饵这个说法不过只是一种比喻。之前举办的活动也都有准备各式纪念奖牌、奖杯、奖状等奖品赠送给得奖者呀。这次也是一样的道理。就当作是得到一次可以跟主办单位交流委员会的顾问教师进行交流的机会,总比随便赠送一些带有金钱价值的奖品还要正当吧?]
[嗯……基本上我有随机挑选一百名高中部的学生进行问卷调查。结果发现,有九十六个学生很满意这样的奖品。]
堇从旁补充道。
这么夸张的数字就连健太郎本人也感到难以置信。
[若针对问卷的回答做进一步补充,还有人提出『希望老师能一对一单独授课』、『约会也可以吗?』等诸如此类的意见呢~]
[以学生会的立场,我还是很难认同这种奖品!你们看,唐渡老师自己都露出了傻笑!]
[咦!]
被早弥这么一说,健太郎连忙用手遮住脸。
自己似乎是在无意间松懈了脸部肌肉的样子。
[咳咳!那、那个……我刚才是在思考一点事情啦!]
健太郎清了喉咙想要装腔作势,可是却展现不出理想中的威严感。
[那有什么关系呢?唐渡老师好歹也是年轻男子。成了女高中生的宠儿会感到开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话虽如此,即便教职并非唐渡老师的本职,可是既然今天接下了老师的工作,希望你能谨守社会人士应有的分寸,不要越线了。]
[嗯、嗯。没错。]
健太郎煞有其事地抿住嘴角,尽其所能发出低沉的声音,并且将双手环在胸前。
现在他没有升学,干起了『老师』这份工作,所以说是社会人士也没有错,不过他还不是大人。
毕竟他才十六岁。
以在场的人来说,跟他同龄的只有就读高一的堇,瑛美和早弥年纪都还比他大。
[无论如何。交流委员会的独立性是有受到保障的。委员会有权利决定要安排什么样的奖品。不管小早弥你再怎么跺脚抗议,我们并不会接受学生会的任何干涉。呵呵呵呵!]
[唔呜……]
见瑛美用手背捣著嘴巴得意地大笑,早弥气得咬牙切齿。
[随、随便你吧!规则就是规则!只要高中部二年C班夺冠,问题就解决了!]
早弥直直地向前伸出食指如此宣言。
[反正只要我们班得到冠军,再由我摘下MVP,就不用担心那个寡廉鲜耻的奖品会落到其他学生手中了。等奖券到手之后,看我怎么践踏撕碎它!]
[呵呵呵,你有那个实力吗?无论是赛跑或较量谁的力气大,小早弥你从小有赢过本小姐贵宫瑛美任何一次吗?]
[所以说别再叫我小早弥了!正是称呼我学生会长行不行!况且虽然每次较量都是你赢,但也只有些微之差而已啊!]
[总之,接受所有挑战并且得到胜利,是本小姐奉行的主义。既然小早弥有意一较高下,我不会躲躲藏藏,乐意跟你奉陪到底。]
追根究柢,这场运动会属于班级对抗的性质,本来就是全校学生都得义务参加了吧,那是要怎么躲躲藏藏啊。而且比赛又不要让你们两个一对一单挑。
虽然很想吐槽,不过健太郎还是选择沉默,不介入两人的斗嘴。
[既然决定了,那就立刻展开特训!来帮忙,古尾副会长!]
[……咦?虽然我们是同班同一队的没错啦。可是我这个人最怕这种麻烦和满腔热血的事情了。]
副会长小跑步尾随昂首阔步地走出社办的早弥离开。
途中她转过身子,弯腰行了一礼后才把门带上。
[……不知该说什么……]
健太郎脱口说出直率的感想。
撇开表姊妹的关系不提,虽然这两人个性很像,可是乍看之下一板一眼的早弥似乎立场不坚,容易被趁虚而入,是会因为一时心血来潮而迷失原本目标的那种类型。
到头来,她为了要争夺『向老师许愿券』,现在也陷入了一头热的状态。
[那我今天就先告退了。]
[好的。那么就麻烦老师担任MVP的奖品了。]
健太郎在瑛美的目送下离开委员会社办,回到国中部的校舍。
[啊,唐渡老师!正好。方便占用一点时间吗?]
快到三B的教室时,花菜叫住了健太郎。
[嗯?我现在是没什么急事啦……]
[我们现在要去为比赛做练习。能麻烦老师帮忙指导吗?]
[咦?可是我对运动不是那么在行……]
运动方面的问题,找负责教体育的班导耀子老师指导比较适合吧。
[老师你是成年男子,体力比我们女生还要充沛吧?而且大家都希望请老师督促我们练习。]
[花菜,你在做什么?]
[你还是快点去换衣服比较好喔。]
教室的门被打开,从中走出的是对运动拿手的学生三隈妙子,以及不擅运动的小笠原伊绪两名学生。
健太郎瞬间因期待和警戒而全身紧张,不过这次似乎没那么巧又碰上女生刚好在换衣服的情况。
[嗯,那我去换衣服了,老师你跟妙子她们先走吧。]
说完,花菜走进了教室。
走廊上已经有好几个熟面孔的学生们换好体育服和短裤在排队了。
因为有些学生去参加社团活动,所以没办法全员到齐。人数差不多在十个出头,约全班的三分之一。
[老师,我们出发吧。还是说你要等花菜换好衣服?]
[咦?那个……]
见健太郎犹豫不决,妙子揽住了他的右手。
健太郎的手肘刚好在她胸部的位置。
[快点快点!]
另一方面,伊绪则牵起了他的左手,于是变成夹心三明治的健太郎在两名女生的簇拥下,被不由分说地带到操场的一角。
这所学校原本腹地就大,后来又迁走了大学的校舍,所以操场的面积非常辽阔。比健太郎以前上的都内国中整整大了将近三倍。
因此,即便有不少体育社团在操场活动,还是有多余的空间可以利用。
[让大家久等了——]
不久,换好短裤的花菜一边挥手一边跑了过来。
[首先开始做热身操吧!老师,请帮忙带口号。]
[咦?什么口号?]
[一般的『一、二。一、二』就可以了。]
[是、是吗?好吧。]
健太郎听从花菜的指示,用拍手的方式带两拍的节奏。
眼前,女孩子们以花菜为中心,一下子起立蹲下,一下子打开双脚拉筋。
又白又细的美腿在跃动著。
有些女孩子跟伊绪一样,年纪虽小胸部却长得很丰满,每做一个动作乳房就会跟著摇晃。
[一、二!一、二!]
花菜伸长双手,背部往后仰,雪白的肚子从衣服和短裤的缝隙间露了出来。
这般女孩子的健康美,在教室上课时是绝对看不到的!
耀子老师每次都在近距离欣赏这幅美景吗?实在太教人羡慕了。啊,不过她自己也是女的,所以就算此等美景当前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吗——健太郎满脑子都在想这种事。
虽然身处人间天堂,但要是不小心露骨地表露出喜悦就惨了。
健太郎拼了命把嘴抿成一直线,视线也适当漂移,以免过度集中在某一点。
心脏忽然噗通噗通狂跳,不知怎么臼齿一带开始在发痒。
去年健太郎也有跟班上女生一起上过体育课。所以类似的画面他理应早就看过了。
明明同样都是国中三年级十五岁的女生,为什么感觉天差地远?
不对。是欣赏那个画面的自己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健太郎并不会特别意识到女性,可是自从踏上了寻求邂逅之旅后,他欣赏事物的眼光就出现了变化。
[我要做柔软操,老师帮我推背~]
伊绪一屁股坐在地上,将上半身稍微往前倾,向健太郎寻求协助。
[嗯、嗯。]
当健太郎乖乖听话,准备把手搭在她背上的时候——
[还装!你的身体本来就很柔软了吧!]
妙子一边开玩笑地说道,一边推了伊绪的背部一把。只见伊绪的上半身很平顺地往前倒,胸部贴在地面上。
[嗯嗯……被你发现了?]
[不要玩了。我们班只有分配到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必须有效率地用在练习上。]
出来主持秩序的果然还是花菜。
虽然只是简单的热身运动,不过还是会显示出每个人的体能差距。
参加田径社的妙子不管做什么动作都很乾净俐落,伊绪则给人笨手笨脚的印象。看来她唯一吃香的就只有柔软度而已。
[小笠原同学,你还可以吗?]
健太郎忍不住表示关心。
[嗯!虽然我没什么运动细胞,可是每个人至少都要参加一项比赛,而且最后比的是全班累积的总分。所以被人当作没有战力的弃子,真的教人很不甘心呢!]
伊绪展现出强烈的企图心,立志就算拿不到第一名,至少也要挤进能获得积分的名次。
[竞争对手是谁只能看运气决定,不过如果双方都是缺乏训练的外行人,光是有没有练习起跑和修正跑姿,差别就很大了。]
鼓励伊绪的妙子本身斗志昂扬,她的目标是出场的三项比赛都要赢过高中部。
[没错没错!参加比赛就是要有全部项目都得到第一名的企图心!总冠军是大家付出努力后所得到的成果!]
[喔!]
互踩高举右手提振士气后,大家齐声附和。
健太郎再次体认到一个事实——这个班级真的很有向心力,感情也很好。
可是也正因为如此,『异类』在这里便显得更突出了。
后来妙子充当教练传授基本姿势,以及带领大家练习两人三脚、蜈蚣赛跑以及接力赛跑等需要培养默契的比赛项目,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
认真做完收操运动后,三B的学生返回教室。
[呼……]
健太郎轻轻闭上眼睛,享受余韵。
女孩子们跑跑跳跳所展现出的跃动美,还有上面冒出薄薄一层汗水、又白又滑的肌肤,以及牵住他的手和搂著胳臂时的触感。
一想起来,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不可以。被人发现就惨了。找个不怕会被人看见的地方吧。
如此心想的健太郎,从挤满了运动社团的操场小跑步往校园后方移动。
在连结国高中部校舍的外廊后面,有一块完全没有用途的空地。去那个地方不管做什么反应,照理说都不必担心会被人发现。
健太郎摘掉眼镜,用手摀著嘴巴,弯下高大的身子蹲在校园后方中央的杨树下,沾沾自喜地窃笑。
除了可以碰上[偶然撞见女孩子更衣]这种教人暗爽到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的突发状况外,居然还能享受到帮女孩子做柔软操的福利。
虽然工作有一定程度的辛苦,可是能误打误撞称为老师真的太棒了。
[老师。]
[哇!]
突然听到有人的声音,本来弯腰蹲在地上的健太郎像弹簧一样伸直了身体。笑容和喜悦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站在他眼前的,是身穿体育服的未优。
[老师,你还是自制一点比较好。]
[自、自制?]
[刚才那模样如果被人看到,除了你会名誉扫地之外,不小心目击到的学生也会大失所望的。]
未优一边用没什么抑扬顿挫的声音给予警告,一边把手放在白皙的膝盖上做屈伸运动。不必有人帮她喊口号,她的动作标准一致到像是精密的机械一样。
[失望吗……或许吧。]
虽然有些学生会跑来逗健太郎寻开心,不过基本上现今大家都信赖他是年轻认真的老师。
[如果你想继续老师这份工作,最好不要让女孩子发现你的本性。]
未优一边冷冷地说道,一边扭动套了平底鞋的脚踝。
[这、这我也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我才跑来这里避难……话说,为什么神月同学知道刚才我跟班上同学在一起?]
跟不需刻意隐瞒身份的未优独处时,健太郎不自觉地就会使用私下较为粗鲁的自称方式。
[因为我要去换衣服时,你们刚好要离开。]
[呃……是不是没有人邀请神月同学一起参加练习啊?]
未优默默点头承认。
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一种苦涩的感觉在口中蔓延。
这样的问题或许太伤人了。
因为摸不清未优心里在想什么,所以很难拿捏跟她的距离感,一不小心就会误触地雷。
不过未优似乎心情不受影响,继续做热身运动。
现在她做的是转动上半身的体操。单薄的体育服受到拉扯,使她胸前那对大小不是特别突出,只有一般国中生平均水平,但形状优美的突起物轮廓变得格外明显。
[……在设法隐藏本性以前,老师你要先避免和女学生有肢体上的接触。]
[不、不是的!我说过了,这种道理我也明白!可是女生就是会自己主动跟我接触,或者要我去摸她们啊!]
[就算那是事实,老师你也应该认清一件事。]
[什么事?]
[就是老师会受到欢迎,不是因为你个人的魅力。]
丢下这句话后,未优迈步起跑。
[这我知道好不好!大家会缠著我不放,说穿了不是因为我本身多有魅力,纯粹只是学校没什么年轻的单身男老师,这种程度的事实我也看得出来!]
健太郎也跑步追上前去回答道。
[我看老师有点得意忘形,还以为你不知道自己被当成动物园的珍禽异兽了呢。]
未优沿著整圈的校园后方外围跑步,同时用像在调整呼吸一样的微小音量说道。
[我、我又不是傻瓜,才不会误以为我本身有多受女生欢迎呢。再说我跟班上的女生也没有那么熟,她们不可能会把我当恋爱对象看待,况且我现在也不敢让她们知道我的真面目。彼此间表面上的岁数又相差那么多!]
本来健太郎就不属于体力很好的人,而且脚上穿的又是不习惯的皮鞋,所以只能勉强跟上未优的速度,不至于落后。
[……的确,现在知道老师真面目的人只有我而已。只有我晓得老师的本性,和实际上只比我们大了一岁的事。]
未优喃喃地嘟囔,就像在仔细玩味自己说的话一样。
[咦?意思也就是说……]
健太郎的声音忽然激动了起来。
照这谈话的内容听来,未优之所以特意强调『只有她知道健太郎的真面目』和『双方其实年龄相近』这两件事,是为了向他暗示『只有未优对健太郎抱有特别的个人感情,跟其他人不一样』这个事实吗?
例如她之前准备了泡面和胃药,随时关心健太郎的身体状况。
[老师,你错了。]
[错、错了……?我又没开口说话!]
[你是不是以为我对你抱有特殊的好感?]
[……]
被一语道破了事实,健太郎无言以对。
和未优并肩跑步的他,羞愧得垂低了头。
再加上目前处于运动状态,令人浑身不舒服的汗水不断冒出来。他脱掉西装外套挂在右手上,然后用左手解开领带。因为是穿皮鞋跑步的关系,脚趾隐隐作痛。
[撇开老师的真面目不谈,现阶段的教学内容都还没有什么问题。重点是如果现在老师离开学校,班上同学会留下不愉快的回忆。所以我认为从旁协助老师,让你能继续留在学校才是最适切的贡献,没有其他意思,以前我也有说过吧?]
未优看也不看健太郎一眼,直视著前方回答道。
只是淡淡地绕著后校园一圈又一圈不停地跑。
[真正大学毕业二十几岁的男生,应该很少人会把国中生当恋爱对象吧。大家会挑逗老师,也是因为下意识把这个事实当作前提,疏于防备的关系。]
[是、是吗?]
[是的。可是老师实际只有十六岁。只跟我们相差一岁。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就是彻底监督你,以免因同学的认知和事实的误差,导致老师鬼迷心窍被勾起欲望。]
[勾、勾起欲望……你的说法也太过分了吧!]
[你有自信不会被勾起欲望吗?]
[……没有……]
[总之我的行动是为了全班考量。请老师不要搞错了。]
[是……是。不过,依一般情况而言,假如我本身真的一点魅力也没有,应该不会有人想接近我,不是吗?女生会来戏弄我不单只是为了寻开心,应该也是有多少受到我个人的吸引……]
[大家不是对你有好感,只是没有反感而已。]
未优的分析还是一样精辟。
简单地说,健太郎只是没有葬送掉『唯一的年轻男性』这项优势而已。
[光是没有反感就很棒了。不管理由是什么,能成为其他人眼中的宠儿本来就是一件开心的事!不是只有针对异性,在同性朋友的圈子里也是一样。得到别人的信赖和正面评价,有谁不会开心的啊!]
健太郎忍不住回嘴,原本无表情的未优闻言眉毛跳了一下。
[这是人之常情吗?我不明白。]
未优如此说道,同样的那张嘴先前也曾说过『想要结交朋友』和『我没有朋友』这种话。
[好、好比说吧,神月同学你当初是怀著什么样的心情制作选手名单的?不就是希望能让大家开心吗?]
因为没有热身就开始跑步,而且还边跑边说话的关系,健太郎气喘吁吁。
[因为有利益。]
[利、利益?那是什么意思……?]
这个字眼未优提过了不少次,可是她的用法让健太郎感到有些困惑。
[……我是那种相处起来很无趣的人。]
[才、才没有那种事!]
[那请问老师,跟我在一起你觉得愉快吗?]
[当然愉快了!]
[真的吗?不是为了安慰我,才突然强颜欢笑的而已吗?]
[呃……]
健太郎说不出话来。
跟未优相处当然没有不愉快。
可是如果没有仔细思考就作答的话,只会被未优用头头是道的道理反驳,自讨没趣而已。
如果不能在这时候一鼓作气驳倒她的话,结果不就变成让未优自己否定自己了吗?
[就算是无趣的人,既然被分在同一班,大家也没办法排挤我。所以我只能设法为班上带来『有趣』以外的利益。]
[真的吗……?真的只能这样吗?你不是想要交到朋友?]
[就算我一厢情愿相交朋友也没用,如果对方不愿跟我这种感觉不愉快的人当朋友,我也不能强迫对方接受要求。]
未优的语气就跟跑步的步调一样,没有一丝紊乱。
至少表面上听起来是如此。
[可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你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偏差?]
[不然老师你有什么其他的提议吗?你知道有什么绝对正确的交友方法?]
[这……这个我……]
被未优反过来质问,健太郎不知该如何回答。
之前他会跟那两个朋友成为死党,并没有经历过什么戏剧性的事件,他也没有为了跟他们当朋友而特别做什么事情。只是因为小学一年级时和他们同班又恰巧位置坐得近,没来由地混熟后,交情就一直持续下去而已。
后来也在[国中毕业]这个理所当然的人生阶段各奔东西了。
况且男女情况应该有别才对,搞不好直升系统的女校在人际关系方面还有特殊文化存在。
[既然大家不能排挤我,我希望自己至少能成为对团体有价值的人,这样的做法有错吗?]
[没有错!虽然你说得没有错,但不是那样的!]
健太郎没有自己百分百正确的把握。
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要跟她说。
[人类会喜欢或讨厌一个人,不是单凭利益的衡量就能决定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人类——你的口气还真大呢。]
相对于口气热血沸腾的健太郎,未优的声音还是冷冷冰冰的。
[虽然我赞成你维护老师的立场,可是不代表我赏识你这个人。不讨论表面上的身分,我们实际也只相差一岁,就算你装成熟也完全没有说服力。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
[……]
跑步的疲劳加上精神层面的攻击,健太郎的心脏痛了起来。
汗不停地流。衬衫和西装裤牢牢地贴在湿答答的身体上,更加拖缓了健太郎的动作。
[我会帮你保守秘密,是因为有你在同学会比较开心。让你这个对教学一知半解的外行人假装老师固然有坏处在,但好处是你能让大家开心,而我只是把那个好处摆在第一位而已。老师你对我的这个判断也抱持否定的态度吗?]
[不、不是那个意思……]
健太郎气喘如牛。
他很想反驳,可是氧气都被心脏和肌肉消耗掉了,没有多余的氧气可以输送到脑袋。
整颗头烫得要命,没办法好好思考。
可是未优却只有流了一点汗,也没有呼吸困难的迹象。
[……神月同学、你体力、还真好……]
[我很重视健康。]
健太郎是男生,而且年纪又比她大。
虽然他不是对体力很有自信的人,可是输给女孩子还是教他觉得很难堪。他拼了命摆动双脚,努力想跟上未优的速度。
[你喜欢运动吗?你好像没加入社团?]
健太郎随口问了个问题。
因为他有预感,如果话题就此中断的话,自己和未优会从此失去交集。
[我不讨厌活动筋骨。]
[……既然你实力不错,为什么不参加多一点的比赛项目?这样做不是能为班上贡献更多胜利,而且也符合你凡事追求明确利益的方针不是吗?]
如果全班参加的投篮比赛不算,未优参加的比赛项目只有一千五百公尺赛跑一项。而且安排出赛名单的人还是未优自己。
[要考虑到体力的消耗。]
未优的回答非常简单易懂。
出场太多项目会累积疲劳影响表现。既然接受了大家拒而远之的长距离赛跑项目,她的目标就放在稳稳赚取积分上。至于其他『有人会想参加的项目』,则安排其他人去参加就好——未优的判断不但非常合理,且没有图利自己,而是以他人的情况为优先。
可是她太不知变通了。
她一心追求没有错误的正确,执迷不悟,结果变成作茧自缚。
[再说——]
短暂的停顿。
[如果我参加团队竞赛的话,会降低大家的士气。]
[……这意思是,其实你想参加团队竞赛吗?]
健太郎点出话中的意思后,未优的耳根子红了起来。
[那、那个……不关老师的事。]
虽然她努力压抑,可是从那无意间流露出的反应看来,答案是肯定的。
[怎么会不关我的事!虽然我的确不是很可靠,但好歹我也是你们的老师,而且还身兼这次比赛的奖品呢!]
实际说出口后,身为『老师』的自觉便慢慢具体成形。
[神月同学你开口闭口都是在为大家著想,难道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吗?不只这次的运动大会。]
[我没有特别想做的事。]
健太郎语带热情地询问,但未优的回答非常冷淡。
[现阶段我没有『想达成的目标』或『希望克服的难关』,换句话说,就是我没有特别『出色』的领域。不过就算跟他人分享这种心情,也只会让人觉得我是在烦恼琐碎的小事,或其实只是在炫耀而已。]
[可是……总觉得……]
[老师你该不会要跟我说『去寻找梦想』这种食古不化的话吧?]
被未优抢先说出想要说的话,健太郎哑口无言。
小笠原伊绪虽然没有运动细胞,但她还是努力练习希望能稍微提升名次。
三隈妙子擅长跑步,也喜欢跑步,所以把热情都投注在上头。
例子不是只有她们而已。
立志当骑手与和乐器演奏者的朋友也一样。
为了完成目标,克服必须挑战的难关,他们现在都不吝付出努力。
可是面对才十五岁就看破自己的少女,到底该说什么她才听得进去?
况且健太郎本身也没什么立场说教,因为他是随波逐流踏上旅途,结果落到走投无路的下场,后来阴错阳差才成了冒牌教师。
可是,真因为如此——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跟你说!]
气喘吁吁的健太郎挤出一口气大喊。
[如果换作一个真正的大人老师,或许能用头头是道的大道理向你说教吧!不过我是刚满十六岁的毛头小子,也用不著跟已经知道我真面目的人客气!所以我要老实说!虽然不知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可是神月同学你的想法真的很莫名其妙!你一定错了!]
我还不够成熟。
我没有执照,也没有受过正统的教育。
我只是一个身在此处,聆听神月未优想法的人。
身为这世界绝无仅有的存在,应该有些道理是我可以告诉她的。
[……老师,你错了。我的判断应该是非常合理而且公正的。]
[就算合理公正又符合逻辑,错的事情就是错的!神月同学,你大可以直接了当地告诉大家『你想和她们成为朋友』不是吗!]
[你的话根本前后矛盾。如果我做出那样的主张,万一大家却不想跟我当朋友的话,结果只是搞得众人都不愉快而已。]
他又搬出正确的理论。
确实没有任何的错误。
可是这样的正确性对任何人都没有帮助。
[所、所以!万一进展不顺利的话,我会设法帮助你的!]
[帮助?你不过是十六岁的落榜考生,而且还是个男的,有什么能耐可以从外部调整女校学生的人际关系?]
[呼……呼……!]
呼吸又开始愈来愈喘。
和有办法边说话边维持一定速度跑步的未优相比,健太郎因为情绪激动且大声嚷嚷的关系,步调完全没有节奏可言。再加上服装拖累的影响,两人的距离逐渐拉开。
健太郎朝著那纤瘦的背影追赶。
[呜喔喔喔!]
健太郎鼓起冲劲,丢掉挂在手上的外套,开始拔腿冲刺。
他冲到未优的旁边大喊。
[你还是错了!]
[错的人是老师。]
原本保持一定速度的未优忽然加快了脚步。
健太郎拼了命追赶。
嘶!
脚拐到了。
猛然失去平衡的健太郎迎面撞上地面。感到一阵强烈痛楚的同时,泥土和青草的味道飘进了鼻腔。
[……好痛……]
健太郎立刻爬起来坐在地上,拍掉沾附在衬衫上面的脏东西。
他摸摸撞到的部位检查,所幸没有流血,也没有痛到动不了的程度。至少跟那场车祸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有没有受伤?]
未优也难免露出担心的表情,低头关心健太郎的情况。
她一副畏畏缩缩想伸手拉健太郎站起来的样子。
[这份关心是发自神月同学心中的感情吧?不是因为我受伤会让班上同学难过才关心的吧?]
健太郎虽然很想站起来,不过心脏还是狂跳不止,光是要调整呼吸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他从口袋掏出手帕擦拭额头和脸颊,整条手帕一下子就因吸饱汗水变得湿答答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到这种地步?明明你又不是真正的老师。]
[那并不影响神月同学和我已经不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而是熟识的人这个事实吧。]
[……这一点我承认。可是,老师你错了。我一直都是以大家为考量做最好的选择。]
[所以说,那个『大家』指的是谁啊!]
[咦……?]
[这个世上没有叫『大家』的人,『班上的同学』也不是一块东西,而是一群都有自己名字和情绪的人所集合而成的团体吧?]
[……]
未优的脸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如果你还是坚持要为了『大家』,那至少也把你自己算在里头吧!不要把自己跟其他人分开来看。]
健太郎好不容易让呼吸稳定,向她吐露心中的话。
[……我会当作意见参考的。]
未优用听不出感情的声音如此说道后,离开了健太郎的前方。
她从放在后校园角落的运动背包拿出两条白色毛巾,一边擦汗一边把另一条递给健太郎。
[谢、谢谢。你准备得真周到。]
[别人能用得上的东西,我向来都会随身多带一点,只是这样而已。不过我没想到会借给老师使用,而不是班上同学就是了。]
[也就是说,神月同学的预测也有失准的时候。所以,即便你相信你采取的行动是合理的答案,却也有可能会造成反效果。这世上是不可能有完全精准的预测的,不要害怕结果会如何,尽管大胆地行动吧?]
[大胆吗?]
[你还只是国中生耶。不需要强迫自己露出一副好像已经看破所有事情的态度吧。]
[老师你没骗我?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会负起责任的对吧。]
虽然非常微量,可是未优的眼眸和声音确实产生了杂质。
有那一瞬间,健太郎被她那气势震慑,停止呼吸。
不过——
[啊、啊啊。当然了。只要是在我能力范围内的事,我都愿意帮忙!]
[这是你说的。啊,毛巾送给老师。不用还了。]
丢下这句话后,未优掉头转身,头也不回地一直线走掉了。
被拋在原地的健太郎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掉黏在西装裤上的杂草后,又开始擦汗。
低头一瞧,由于毛巾是纯白色的,所以吸附在上头的汗水和脏污也就格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