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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上 4-8

4

站立的人现在大多因为惶恐不安而坐下了。最旁边那个较不起眼的士兵将装着林田的袋子拖到教室的角落,和另外两人一起并排站在讲台的旁边。坂持回到讲台前。

教室里再次陷入沉默,但是后方不知道谁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接着传来呕吐物倾落一地稀里哗啦的声音。最后,连味道也传了过来。

“你们听好。林田老师他一听到你们成为‘计画’的对象,马上就激烈反抗。”坂持一边用手梳了梳头发,一边慢慢地说道。“哎,都怪他的举动太过突然,我也觉得对他挺不好意思的……”

教室里寂静无声。所有的人都了解了。这是现实,而不是什么弄错了或是开玩笑。等一下自己就要和班上的同学开始自相残杀。

不过,秋也总算是开始用尽力气思考目前的状况。原本脑袋因为事情的发展太不真实,而有点迷迷糊糊。但目睹林田凄惨的尸体,以及拿那具尸体来示丨威的过分作秀后,让秋也觉醒过来。

不论如何,一定要想办法逃离这里。要怎么做呢?对了,先和庆时,还有三村和杉村商量看看。可是“计画”实际进行的细节如何?一般完全不会对外公开。听说会给我们用来自相残杀的武器,但是可以和其他人说话吗?政丨府是如何掌控“计画”的进行呢?

“我,我——”这个声音让秋也中断思考,把头抬起来,张大眼看着。

国信庆时半起身,恍惚地看着坂持,试着判断是否该继续说下去。整个感觉就像是他没有打算说,却不小心说出来那些话似的。秋也顿时全身紧绷。不要说多余的话啊,庆时!

“这位同学,有什么问题吗?不懂的地方尽管发问。”

坂持满脸堆着笑容,庆时像是人偶一般继续问道。

“我……没有父母。你们要向谁联络呢?”

“哦,哦,”坂持点点头,“我记得你们班上有人住在慈善机构。你……是七原同学吧?嗯,根据校内调查文件,你有点思想上的问题。那么……”

“我才是七原!”秋也几乎是用喊的。

坂持瞄了一眼秋也,又回过来看着庆时。庆时还是带着有点恍惚的表情,回头看了一下秋也。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还有另一个人。你是国信同学吧?嗯,关于你们两个,我们已经和你们机构的馆长联络过了。记得没错的话,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坂持的语气就像是他亲自见过馆长似的,嘴上露出似乎意有所指的笑容。那个笑容本身看来十分爽朗,但是就让人不知道哪里感到不快。

秋也的脸扭曲了。“可恶!你对安野老师做了什么……”

“和林田老师一样啊,七原。谁叫她为了你们的事情极力反抗……我们得让她安静下来,所以就……你知道嘛……”坂持淡淡地说下去。“就是所谓的妇女暴行啦。啊,用不着担心,她死不了的。”

秋也心中一股怒火涌了上来,脸色气得涨红。然而正当秋也打算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庆时抢先吼道:“我杀了你!”

庆时跳了起来,脸上表情变得吓人。庆时总是对人和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似乎都不会让人想象得到他也会生气。而现在他脸上显露出真心发怒时才难得一见的表情。班上同学可能从来没看过吧。长年生活在一起的秋也也只有看过两次而已。一次是小学四年级时,慈惠馆养的狗艾迪在门前被车子碾过,肇事者企图逃逸,庆时气得追上前去;另一次是在一年前,有个男人仗着借钱给慈惠馆,执拗地要追求安野老师。好不容易凑到钱还给他,要求中止一切往来。对方却不甘心,故意在秋也他们面前用肮脏的字眼羞辱安野老师。如果不是秋也阻止庆时,就算自己可能会受重伤,庆时也至少要打落那个男人的门牙才会罢休。庆时是个非常、非常温柔的人,就算是自己被当傻子耍、被欺负,大多也只是一笑置之。然而一旦打从心里钟爱的事物遭受伤害,马上就会激起他的强烈反应。秋也非常欣赏这样的庆时。

“我要杀了你,畜牲!”庆时持续吼着。“杀了你之后再扔进粪坑里!”

“哦?”坂持似乎觉得很有趣,笑了。“国信,你是认真的吗?听好,人可是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的。”

“开什么玩笑!我一定要杀了你,给我记住!”

“庆时!别说了!”

秋也喊道。但庆时没有听进去。

坂持接着用异常温柔的声音安抚似的说道:

“我说,国信哪。你刚才说的话可是反抗政丨府的言论哦。”

“我要杀了你!”庆时一步也不肯退让。“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秋也再也听不下去,正要开口喝止他的时候,坂持摇了摇头,对讲台旁边站立着的三名专守防卫军士兵挥了挥手。

田原、近藤、野村等三名穿着迷彩服的男子像是“四个菜鸟”⑤之类的合唱团体似的,全都以同样的姿势举起右手,摆出仿佛是唱到副歌时情感激昂的姿势。只不过,高举的手里还握着手枪。整个感觉像是嘴里合唱着:“宝贝求求你,宝贝求求你,今晚陪我度过……”

秋也在斜后方看到庆时原本就睁大的眼睛,一瞬间似乎又睁得更大了。

三把手枪一齐喷出火焰,一脚踩在座位间走道站立着的庆时,身体如同跳着布格鲁舞⑥一样旋转着上半身。

坐在庆时身后的中川典子也好,其他同学也好,连缩身躲避的时间都没有,事情在一瞬间就发生了。

枪响仍萦绕在教室中,庆时的身体缓缓地向右侧倾斜,啪嗒一声倒在自己和右侧的金井泉的座位之间。金井泉不禁哇的喊出声来。

三人组还维持着右手水平前伸的姿势站立着。枪口不约而同冒出几乎一模一样的细细硝烟。教室里回到不可思议的寂静。秋也透过桌脚之间的空隙,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孔正好面朝着自己。睁大的双眼还是保持原样,看着面前地板上某一点。鲜红的血液不断在地板上向外漫流。庆时低垂无力的身体右半侧不断抽搐着。

庆时!

秋也站起身来想要冲到他身边去,坐在庆时后面的中川典子快了一步,哀恸地喊着:“阿信!”接着蹲到庆时身边。

这时,轻薄男对着典子扣下扳机。典子像是脚被人绊倒一般向前跌倒。整个人扑在痉挛不止的庆时身上。

轻薄男接着把枪口对准秋也。秋也脑袋里更加一片混乱,保持着站到一半的姿势,动弹不得。只有视线能动,他看到伏在庆时身上的典子右小腿肚不停冒出鲜血来。

“谁准许你随意站起来的?”坂持对着典子说道,接着将视线移到秋也身上。“你也一样,七原。还不坐下。”

秋也将视线自逐渐被血染红的典子的脚,还有她底下的庆时移开,正面迎视坂持的脸。感觉到脖子周围的肌肉正因为震惊而扭曲着。

“开什么玩笑!”轻薄男还是瞄准着自己的眉心,秋也无法动弹,像是哭喊似的用力吼着。“你们这是做什么!庆时,快帮庆时治伤!典子同学也是……”

坂持扳起莲摇摇头重复说道:“快点坐下。嗯,还有中川你也一样。”

看着自己身下的庆时,典子的脸色铁青,头慢慢抬起,看着坂持。被枪伤的伤口非常痛,但是心中的怒火更是强烈。她眉毛上扬,脸上露出怒容。

“请你们快帮国信同学治伤。”她一个字、一个字清楚地说道。

庆时的右腕还是不停痉挛。可是看着看着,身体的动作似乎急速变得缓慢。如果不立刻急救,很可能会因此伤重不治。

坂持叹了一口气,对着轻薄男说:“田原,你去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大家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轻薄男已经把枪口稍稍移向下方,碰的一声,扣下了扳机。国信庆时的头部跟着跳动了一下,由头部不知飞散出什么东西,弹到典子的脸上。

典子张着口露出茫然神色的脸孔,沾上了一点一点红黑色的物体。

秋也发现自己也是嘴巴大开,整个人呆住了。

虽然头部少了一块,但是庆时的视线还是维持原样,紧盯着地上某一点。只不过不再痉挛。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好啦。”坂持说道:“这下他死了。你们两个可以回座位了吧?”

“啊,”典子看着身下庆时那个已经变形的头部。“怎么这样……”

秋也还是茫茫然,直勾勾地看着桌脚间隙,倒在地上的庆时的脸。就好像被轰掉的是自己的脑袋似的,思考回路完全麻痹。在那茫然的脑海里,一幕幕上演着记忆中和庆时一起度过的种种时光。不管是露营、泛舟等小小的冒险;或是在下雨的日子里两人乐在其中的老旧棋盘游戏;还是偷看私下散布的美国电影,以两个出身孤儿院的人为主角的《福禄双霸天》(不可思议的是,居然还有配音,不过配音员的技巧还真烂),接下来的好一阵子,两个人都在玩着“杰克与爱德华⑦”角色扮演游戏;直到前阵子,庆时说“我有喜欢的女生了”这句话时的表情,还有……

“你们两个听不见吗?”

坂持再次说道。没错,说不定秋也真的听不见。他只是一直盯着庆时的脸。

典子也一样。如果再这样下去,那两个人马上就要步上国信庆时的后尘也说不定。坂持身旁的轻薄男将枪口朝向典子,剩下的两人则是将枪口对着秋也。

“老师、老师、老师——”一句冷静——倒不如说是轻松——的声音将秋也拉回现实。不,起码让他将茫然的脸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庆时那已经成了空位的座位的另一边,三村信史将手举起来。典子也好不容易朝他看去。

“嗯,你是……三村同学吧。有什么问题吗?”

信史将手放下,说道:

“中川同学好像受伤了,我可以扶她回到座位上吗?”

就算身处如此异常的状况之下,“第三之男”说话的语气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坂持挑了挑眉头,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可以,你就这么做吧。老师想快点进行下去。”

信史点头,站起来朝典子走去。途中将一块折得整整齐齐的手帕自口袋里掏出来,然后蹲到庆时的尸体和典子之间,先将被庆时的血溅得到处都是的典子的脸擦干净。典子几乎没有反应。信史接着边说:“来,站起来。中川。”边把手伸进典子的右腕,搀扶典子站起身来。

信史背对着坂持,一边帮着典子,一边看着保持起身一半姿势的秋也。一对剑眉下方那双原本是带点幽默的眼睛,如今却变得十分认真。右侧的眉毛上挑,下巴微微动了动,好像要摇头似的,空出来的左手向下压了压。秋也看不懂这些动作的意思。信史又重做了一次。

秋也虽然还是茫茫然然,但总算了解信史是要自己冷静下来。回望着信史,然后慢慢的坐回椅子上。

信史轻轻点了点头,扶典子回座后,向后转身坐回自己的位置。

典子坐在椅子上,右脚无力地垂下,伤口不断冒出鲜血,染红了白色的袜子和运动鞋。右脚看起来就像是穿着圣诞老人的长靴似的。

典子似乎稍微回过神来,打算向信史道谢。可是信史好像背后长了眼睛般,动了动肩膀制止她。典子向后靠在椅背上,又将目光望向倒在自己右手边的庆时,直盯着看。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看得出她的眼里泛着泪光。

秋也也再次看着国信庆时被桌脚隔成一段段的遗体。是的,那是一具尸体。绝对错不了。虽然自己还不太能够接受事实,但那的确是一具尸体。十年来和自己共同生活的人,现在成了一具尸体。

看着庆时一点都没有变化、睁得大大的眼睛,忿怒像是不断增强的波动,在秋也心中一点、一点确实地扩大。不断冲击压迫着秋也,全身似乎要动摇起来一般。或许因为过度震惊而暂停作用的情感已经回复过来,秋也龇牙咧嘴,将脸扭向坂持。

坂持看着秋也,似乎对他的反应感到有趣。绝对不能原谅坂持那家伙。一定要杀了他!

只差那么一点,秋也就要和庆时一样嘶喊着向前冲去。然而……

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想起三村信史刚才对自己打手势,要自己冷静下来。没错,如果此时我也冲向前去,一定会和庆时一样惨遭杀害。再说,庆时最心爱的女孩中川典子现在受了重伤,如果自己也死了的话,谁来照顾中川典子呢?

秋也努力将目光自坂持身上移开,看着自己的桌面。无能为力。找不到出口的愤怒与哀恸,仿佛要把自己的心摧残殆尽。

坂持哼哼地笑了两声,将视线自秋也身上移开。

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就会无法克制地浑身发抖,秋也极力想要保持镇定,双手在桌子下用力握拳。紧紧地、紧紧地握紧拳头。即使如此努力,庆时的遗体就躺在眼前,要想强迫自己转换心情却是不容易。

真的让人难以接受。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个人就这么消失了,一个自己所熟识的人就这么消失了。

庆时从小就一直都和我在一起呀!说出来或许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经验,可是有一次两人到河边玩,庆时差点溺水的时候是我救他上来的;或者因为好玩,我们抓了蝗虫之后塞进小盒子里,没想到竟然因为塞了太多只,几乎让它们全数死光,我们两人也因此反省了半天;或只是为了比较小狗艾迪到底喜欢谁,彼此大打出手;另外,还记得有一次为了恶作剧而躲进学校教职员室屋顶,差一点被发现,两个人一起逃走然后大笑。庆时他,真的一直都和我在一起。

然而,我已经失去他了吗?

信史举手。“我还有一个问题,老师。”

“又有问题吗?三村。好,你说吧。”

“中川同学她受伤了。如果‘计画’继续进行下去的话,不是对她不公平吗?”

坂持笑着,似乎觉得信史的问题很有趣。

“嗯,是没错。那又怎么样呢?三村。”

“那么,能不能先治疗中川同学,在她伤好之前,我们先延期一阵子可以吗?”

秋也光是要压抑激动的情绪就十分花费力气,而三村信史居然能表现得如此沉着冷静,实在让秋也惊叹不已。而自己的心情竟还有余力赞叹他人,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没错。三村信史比秋也要冷静许多。他说得对,如果事情真能如此处理的话,那我们就可以多争取到一点的时间,说不定还有机会能逃离这个地方。

坂持哈哈哈地笑了出来。

“你的建议挺有趣的,三村。”

不过,坂持马上就提出了另一个解决方案。

“那么。干脆我们把中川也杀了,这下子不就公平了?”

典子本人,还有教室中再次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信史背部学生服下的肌肉也紧绷起来。

信史马上接着说道:

“收回,收回。讨厌,真没意思。”

听到信史那开玩笑般的语气,坂持又再次笑出声来。轻薄男马上将原本伸向手枪套的右手,放回背在身后的步枪枪带上面。

接下来,坂持又拍拍手吸引大家注意。

“大家听好了。你们每个人的能力本来就不一样。有的人头脑聪明,有的人体力超群,诸如此类。所以打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公平。所以,中川也不需要特别治……喝!那边的!谁准你说话!”

坂持突然咆哮起来。坐在秋也前方的藤吉文世(女子十八号)试图要对身旁的女生班代表内海幸枝说些什么的时候,坂持朝她丢出一个白色的东西。粉笔吗?一瞬间秋也如此想着。当然,这完全是状况外的空想罢了!

咚!像是铁钉钉入棺材的声音。文世那白皙又有点宽的额头正中央多了一把细长的小刀。

幸枝睁大了眼睛目睹这一切。奇妙的是,文世也极力想确认自己额头上多出来的那把小刀,整个眼睛向上翻,头也像是被眼睛拉扯似的向后仰。

下一瞬间,文世整个人瘫倒在一旁。倒下的时候,左太阳穴碰到了身旁幸枝的桌子,幸枝的桌子因此晃动了一下。

这次用不着确认了。有谁的额头上插了一把小刀,还能活下来呢?

所有的人一动也不敢动。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只有幸枝屏住气息,低头盯着文世看。典子也朝着那个方向以表情茫然地看着。三村信史抿着嘴唇看着和庆时一样倒在座位走道间的文世。

吞了吞口水润润干燥的喉咙,秋也想到:根本就是任人宰割嘛。任人宰割,可恶!我们的生活居然得掌握在这个叫坂持的混蛋家伙手上!

“啊,一不小心出手啦,不好意思呀!老师出手的话算是违反规则。”坂持眼睛紧闭,搔了搔头。马上又回复认真的表情,说道:“你们不可以再做些乱来的事情,也不可以私下交谈。对那些爱说话的同学,老师虽然心疼,可是小刀还是会丢过去哦。”

秋也咬紧牙关,对自己说:忍耐下去等待时机。在这个地上已经有两具同学遗体的异常气氛里,他不停地、不停地对自己说着。

可是眼光不由自主还是会被庆时的脸吸引过去,实在很难说服自己忍耐。说真的,自己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

[残存人数40人]

⑤Four Freshmen,美国爵士合唱团。

⑥街舞的一种,以腰部旋转为主力的舞蹈动作。

⑦《福禄双霸天》电影里主角的名字。

5

“接下来为大家说明游戏规则。”

坂持回复快活的声音说道。和“蜻蜓”老师林田已经干燥的血液不同,国信庆时新鲜的血腥味开始猛烈飘过来。从秋也的位置虽然看不到藤吉文世的脸,不过她似乎没有流太多血。

“我想你们应该都知道,规则很简单。只要大家互相残杀就行了。没有所谓的犯规。而且,”坂持脸上的笑容更加扩大。“只有最后存活下来的人可以回家。还可以获得总统陛下的亲笔签名纸板哦。怎么样,不错吧?”

秋也在心里暗自吐了口口水。

“你们也许会觉得这个规则过于残酷。可是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听好,只有先冷静下来,才有能力去应付各种突发状况。这一次你们就当做练习吧,这么想就对了。还有,男女一概平等,没有差别待遇。不过,有件事情女生听了应该会感到欣慰,那就是根据过往‘计画’的实施结果,听好咯,优胜者有百分之四十九是女孩子。对方是人,我们也是人。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坂持下达指示,迷彩服三人组开始自走廊搬进一袋袋黑色尼龙材质的大型背包,没多久就在林田老师的尸袋旁堆起一座小山。里面有几个袋子里好像装着棒状物,斜斜地凸了起来。

“好,接下来,请你们一个一个离开这里到外面去。出发前我会给你们每个人一个背包。里面有一些食物和饮用水,以及武器。每一个袋子里装的武器都不相同。嗯,刚才我和大家说过,每个人与生俱来的能力不同。所以呢,我们要加上一些,不确定因素。呃,听不懂这个词吗?就是在里头加入一些不知道会对谁有利,对谁不利的变因。不过,事先并没有安排好谁要拿哪个背包,一切都是按顺序由最上面开始领取。袋里面还有这个岛的地图、指南针和手表。有没有人没带手表呀?嗯,大家都带了吗?啊啊,老师忘了说了,这里是一座小岛。绕一圈大约六公里。虽然是第一次当成‘计画’的实施会场,不过我们已经请岛上的居民都先离开了。一个人也不剩。接下来……”

坂持面向黑板,手里拿了粉笔,在自己的名字“坂持金发”这四个大字旁边,画了一个大大的圆滑的菱形。右上方画了一个向上的箭头,和一个“N”字,菱形的中间偏右的地方打了一个X。粉笔还按在黑板上,坂持回过头来。

“大家看清楚,你们现在的位置是这座岛上的分校。这个图就是岛,分校在这里,明白了吗?”坂持在X记号的地方用粉笔尖咚咚咚地敲了敲。“老师会一直待在这里。看着各位努力不懈的样子。”

坂持接着在岛的周围,也就是东西南北方向的部分画了四个纺锤形的记号。

“这些是船。企图从海上逃走的人将由他们负责射杀。”

然后又在岛上画了数条纵的、横的平行线。那个应该算是岛的菱形图案这下子看起来成了歪七扭八的烤肉网。坂持又在这个烤肉网里由左上开始逐格填入A=1、A=2……的记号。此一列则填入B=1、B=2……诸如此类。

“这个图画得有点简略,背包里头放的就是像这样的地图。”坂持放下粉笔,拍了拍手说道。

“大家听好,等一会儿离开这里之后,想去任何地方都行。每天早晚的十二点和六点整,老师我会对全岛进行广播。一共四次。会告诉大家从几点开始地图上的哪个区域会变得危险。大家要仔细看着地图,根据周围的地形,以指南针确定自己的位置,尽快远离那些区域。知道为什么吗?”

坂持将手放在讲台上看着大家的脸。

“来,请各位看看脖子上的项圈。”

似乎有些人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居然戴着项圈,用手摸自己的脖子后露出惊讶的表情。

“那是我们共和国的高科技结晶。完全防水、耐冲击……喂!不行、不行、不行!千万不可以解开来,千万不可以!如果要勉强拆下来的话……”坂持倒吸了一口气。“会爆炸哦。”

有几个正在拉扯项圈的人,慌慌张张地把手放开。

坂持意有所指地笑了笑。“那个项圈会侦测你们心脏跳动时产生的电流脉冲,用电波传送到设置在这个分校里的电脑,这样我们就知道你们是生是死。而且也能知道你们当时在岛上的位置。大家看刚才的地图。”坂持将右手伸向后方,指着黑板上的地图。

“老师告诉各位的危险区域,都是由分校的电脑随机选出来的。然后呢,如果有人过了警告时间还留在危险区域——啊,已经死掉的人没有关系——还活着的人仍留在那里的话,电脑就会自动进行识别,对那些人的项圈发射讯号。这么一来……”

秋也想都不用想也知道他要说什么。

“项圈就会爆炸啦。”

果然没错。

坂持停了停,看着全班人的脸。接着说道:

“你们或许会问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嘛,要是你们从头到尾老是躲在一个地方不出来,游戏不就玩不下去了吗?所以啦,要请各位不时变换一下位置,而且能够活动的范围会愈来愈狭小。这样清楚了吗?”

坂持居然说这是一场“游戏”。虽然听了让人感到十分可恨,但无可否认的是这个形容却再适当不过。没有人提出意见,看样子大家都了解状况了。

“大家都知道电波无远弗届,所以说啊,不管是身在建筑物里面,或是挖个洞钻进去都是没有用的。啊,对了、对了。顺便一提,躲在建筑物里面是被允许的。可是,不可以使用电话。不可以和爸爸妈妈连络。你们每个人都得要独自战斗。人生,不就是这样子吗?不过,刚才虽然曾说一开始没有会让项圈爆炸的禁区,但是这所学校所在的区域例外。等大家都出发了之后,这里再过二十分钟就会变成禁区唷。所以要先请大家离开这个区域。嗯……最少要距离二百公尺以上。都听见了吗?还有,每次广播都会报告前六个小时的死亡名单。原则上广播是每隔六个小时进行一次,但是当剩下最后一个人的时候,我们会用广播来和那个人连络。啊,还有一点。有时间限制。听好,有时间限制哦。‘计画’在进行的时候会不断有人死亡,但如果连续二十四小时没有任何人死亡的话,那就视同时间到。不管还剩下多少人……”

秋也想都不用想也知道他要说什么。

“电脑就会启动,剩下来的人脖子上的项圈全部都会爆炸。没有优胜者。”

果然又料中了。

坂持一停止说话,教室里又回到沉默。国信庆时流出来的血,腥味依旧十分浓厚地飘散着,同学们脸上又现出茫然的表情。一方面感到胆战心惊,一方面依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难道自己等一下就要投入一场杀人游戏吗?

坂持似乎察觉到这股气氛,拍了拍手。

“好了,冗长的说明到此结束。老师要在这里给大家一个重要的建议。听好咯。可能还会有人觉得要和同班同学自相残杀是一件很难办得到的事情。可是千万不要忘了,其他人可不见得这么想,说不定有人已经打算投入这场游戏咯!”

秋也很想大喊“胡说八道”,但看到刚才“藤吉文世私自说话遭受处刑”的下场,只有忍下来。

和先前一样,没有人表示任何意见。只不过,此时在大家心里已经产生了变化。秋也一切都看在眼底。

每个人都在左顾右盼,视线在彼此惨白的脸孔上游移。一旦不经意和某人的目光对上了,便急忙将脸转回坂持身上。虽然不过数秒的时间,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却都有了相同的变化。那是一张张扭曲紧张、充满疑惧的脸。大家心里都在想,眼前这个家伙该不会已经在盘算待会要如何下手了吧?只有三村信史等少数几个人,还保持着冷静的表情。

秋也咬牙切齿。可恶!这下子不就称了那些混蛋的心意了吗?大家想清楚,我们都是伙伴呀。怎么可能互相残杀呢?

“来,我们来确认一下。桌子里面放了纸和铅笔,请拿出来……”

大家惶恐慌乱地将纸和铅笔拿出来。秋也姑且也照着做了。

“接下来请大家动动笔。当我们要牢记某件事的时候,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动笔写下来。请大家这么写:‘我们——要——互相残杀。’每个人写三遍。”

铅笔在纸上发出唰唰唰的声音。典子一脸灰暗的表情,也握着铅笔。秋也潦草地写下那句疯狂的句子。写到一半,透过桌子间的空隙看了看庆时倒在地上的尸体。仿佛看见了庆时他那开朗的笑颜。

坂持继续说道:“好,接下来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样写三遍。”

再看了看藤吉文世。水手服的袖口里可以看得见白皙的手指,拱起来像是个圆滑的碗似的。她是班上的卫生股长,个性文静,喜欢照顾人的一个女孩子。

接下来抬头看着坂持。

这个混蛋!我要把这只铅笔刺进你的心脏!

[残存人数40人]

6

“好了,请大家一个接一个,嗯,间隔两分钟,离开教室。出了门口向右转,顺着走廊一直走,就可以到达分校的出口。轮到自己出发时,请尽快离开教室,如果在走廊磨磨菇菇的话,可是要吃子弹的。至于出发的顺序,根据‘计画’的规则,我们会先决定第一个出发的人,之后就依照座号顺序出发。男女、男女交互出发。座号轮到最后再由一号开始。就这样。”

听到这里,秋也想起中川典子的座号是女子十五号。和自己的号次一样。这么说来,只要不是典子排第一个,自己排最后的话,典子和自己几乎会在同一时间离开这里。可是,典子她还能走吗?

坂持自怀里掏出一个信封。

“第一个出发的人,我们已经用抽签的方式选出来,结果就装在这里面。等一下哦……”

坂持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结着粉红色蝴蝶结的剪刀,装模作样由信封的边缘开始剪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桐山和雄出声了。他的声音和三村信史一样平静,但是多了几分冷漠的感觉,听起来凛然严肃。“这个游戏,什么时候开始?”

大家都回头看坐在最后面的桐山。(只有川田不为所动,还是一样嚼着他的口香糖。)

坂持一边回答,手也没停下。“只要一离开这里就算开始。所以啦,建议你们最好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想想适合自己的作战方针吧。正好现在是晚上。”

桐山没有继续提问。此时秋也终于明白原来现在是半夜一点……不,已经快要一点半了。

坂持将信封剪裁开后,从里面拿出一张白纸。打开一看。露出一个哦的嘴形说道:“真巧。男子一号,赤松同学。”

坐在靠窗(铁板)那排第一个座位的赤松义生,听到这句话之后立刻现出紧张不安的表情。身高一百八十公分,体重九十公斤;身躯虽然庞大,但却连蝇量级的对手都应付不来。长跑的时候才刚绕完操场一圈就已经不支倒地,体育课对他来说就等同于一连串的失败。义生丰厚的嘴唇如今变得铁青。

“赤松同学,请动作快一点。”坂持催促道。义生抱起自己为毕业旅行整理出来的行李,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走向前去。在荷枪实弹的迷彩服三人组逼迫下,拿起背包,站在通往黑暗的教室门口。他深情紧张地回头看了看教室里的人,下一瞬间,身影已经消失在门的彼方。走廊传来二、三响脚步声,旋即转成登登登的跑步声,逐渐远去。一度传来跌倒在地的声响,不过很快又传来跑步声。

寂静的教室里,可以听见几个人屏住气息的叹息声。

“接下来我们要间隔两分钟。下一个,女子一号稻田同学。”

就像这个样子,唱名、开始残酷的游戏。流程冗长地进行着,没有人能例外。

不过这情形也只出现在刚开始的几位。当女子四号小川樱出发时,秋也看到了她的某个动作。小川樱坐在秋也后面两个位置,这排座位最后面的位子。当她走向教室前面的出口时,随手放了像是纸片一般的东西在她恋人山本和彦的桌上,和彦就坐在秋也正前方。应该是刚才在写下“我们要互相残杀”时,趁机留下的只字片语。

说不定只有秋也察觉到这个动作。最起码坂持完全没有发现的迹象。和彦一拿到那张像是纸片的东西,立刻将手放到桌子下用力握紧。秋也看到这一幕,心里觉得有些安慰。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已经完全陷入疯狂,恋人之间的牵绊还是牢不可破的。

当小川樱步出教室后,秋也心想:那张纸片上到底写了什么讯息呢?难不成——黑板上坂持画的地图映入眼帘——是记录那些符号吗?约定好等一下会合的地点?可是那份地图未免也太过于简略。再说,发给我们的地图不见得会和黑板上的一样。还是写着方位或是距离……之类的呢?进一步想应该是两个人约好等下要会合。也就是说,他们认为其他人靠不住,一定都在盘算着要如何杀害自己。但这下子不是称了坂持的心意吗?

秋也脑子一直动着。先不论离开这里之后情形会如何,待会儿自己出去之后,应该可以在外面等候随后出来的人,一起商量才对。以坂持先前说明的规则来看,并没有特别禁止这么做。虽然目前大家都疑神疑鬼,心里乱成一团,不过只有好好和他们沟通,相信可以讨论出一个对策出来。而且,自己的下一个就是典子(她还走得动吗?)。三村信史也在我之后,杉村则是在我之前……。秋也思索着有没有办法可以传讯息给杉村弘树。可惜,座位离得太远了。何况如果一个不小心,很容易就变成藤吉文世第二。

马上就轮到杉村弘树出发了。他在踏出教室门口之前,和秋也的目光交接了一下子。可是,也仅止于此了。秋也在心里暗自叹息。只能期待弘树和自己的想法一样,待在外面等自己出去。最好还能留住其他的同学……

川田、桐山还有相马光子,这些属于“沉默不语”的一群人也都陆续出发了。

川田嚼着口香糖,保持冷淡的表情,看也不看坂持和迷彩三人组,走了出去。

桐山也静静地走出去。光子也是一样。

坂持先前说过:“其他人可不见得这么想,说不定有人已经打算投入这场游戏咯。”恐怕听到这句话,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三个人了吧?因为他们是“不良分子”呀。只要自己能存活下来,就算要杀几个同学也根本算不了什么。

不过秋也却认为桐山不会是这样的人。桐山还有他的同伙:黑长博、笹川龙平、月冈彰还有沼井充。更何况,和那种表面上看起来交情好的小团体相较之下,他们彼此的连带感要强固得多了。虽说这个游戏的规则是除了自己以外,所有的人都是敌人,但是很难想象这五个人会彼此自相残杀。

关于这一点,或许是秋也特别花心思注意的关系,当桐山出发的时候,坐在桐山附近,总是围绕在桐山身边的那帮人,表情冷静得叫人出乎意料。没错,恐怕桐山早就将指示以纸条之类的传给身边的伙伴们。而且他们五个人一定是打算要合力逃离这里。如果是桐山的话,实力足够可以避开政丨府掌控。当然,这也是因为桐山他只信任自己的伙伴而已。

相马光子也同样拥有自己的伙伴。不过因为和清水比吕乃、矢作好美的座位离得太远,应该没有办法传递讯息给她们。可是,相马光子再怎么说也是女孩子。不会真的投入这场游戏吧?

唯一让秋也心里感到隐忧的,莫过于川田了。

川田章吾在班上连一个可以算是朋友的人都没有。甚至于,他自从转学到班上以来,几乎没有和同学说过几句话。再说,他的身后的确有很多不可解的谜题。先不论传言怎么说,他那一身的伤……

不会吧?难道说只有川田会对这场游戏认真吗?至少是有这个可能性的吧?秋也脑中飞快地闪过这个念头。

当然,一旦自己陷入疑神疑鬼的思绪,就算是输给政丨府了。因此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但是,毕竟还是在心里头留下了一抹阴影。

时间不断流逝。

女孩子里有好几个人是边哭边走出去的。

事情发生至今实际的时间应该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左右,但在我心里却像是一瞬间似的(不过,国信庆时的部分仅占二分钟,在我感觉起来却不应该只有这么短)。女子十四号的天堂真弓消失在门的另一端,坂持呼道:“男子十五号,七原秋也。”

秋也提起行李站起来。心想在离开教室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他并不直接走向出口,而是向左方走去。典子回过头来,盯着朝自己走来的秋也。

“七原。”坂持将小刀举起来对秋也说道。

“方向不对哦。”

秋也暂时停下了脚步。三名士兵将手按在枪上。秋也感觉到自己的喉头有点紧绷,但还是费力说道。

“国信庆时是我的朋友,最起码让我帮他阖上眼睛吧。总统的教育论语里面不也要求我们要尊重死者吗?”

坂持一时之间流露出迷惑的表情,最后,哼哼地笑了几声把小刀放下。

“我明白了。七原你真是个体贴的人。”

秋也暗自松了口气,继续向前走。走到了俯卧在典子座位前的庆时的遗体旁边。

虽然自己说只是要帮他阖眼睛,但还是在旁站了一会儿。

在近处看,轻薄男确认庆时是否死亡的粗暴方式,让庆时的耳朵上方、染血的短发都沾上了薄薄的红色肉块,以及白色的东西。原来是骨头。或许是因为子弹打进脑袋里的关系,庆时那瞪大的双眼,看起来更加突出了。像是在等待粮食配给的饥饿难民眼睛一般,翻着白眼,茫茫然不知望向何处。微微张开的口中缓缓流出唾液和血液混合而成的粉红色液体。惨不忍睹。

秋也将行李放置一旁,蹲下身来,扶起倒在地上的庆时。学生服胸襟的部位有三个焦黑的破洞,当秋也将庆时抱起来的时候,血液自洞里不断流出,滴落在地板上溅了起来。原本就显得瘦弱的庆时,如今竟变得没有一点重量。应该是失血过多的关系。

手里抱着庆时轻盈的身躯,秋也的心里升起一股凉意。与其说是悲伤或是恐怖,倒不如说是愤怒的心情更为适切。

庆时,我要为你报仇!我保证,一定要为你报仇!

没有时间了。秋也用手掌将庆时脸上的血迹抹去,再帮他把眼睛阖上。接着让他躺下来,将两手合握放在胸口。

趁着伸手拿行李时故意拖延时间的空档,秋也靠近典子的脸孔旁快速地低声说道:“你还走得动吗?”

虽然专守防卫军三名士兵持枪监视着,秋也还是确认了典子点头的动作。秋也将脸朝向坂持和三人组,在只有典子才看得到的低处将拳头握紧,用大拇指比了比出口的方向。我等你。我在外头等着你。

秋也没有回头看典子,眼角的余光却瞄到原来庆时的座位左边,三村信史正两手抱胸面向前方,嘴角上似乎还带着点笑意。说不定秋也的行动他都看在眼底。这么一想,秋也心里镇静了不少。三村。只要和三村在一起,要逃离这里就没问题了。

然而,其实三村是因为比秋也更了解目前的处境,那个笑容背后的含义是“就此永别了,七原”也说不定。只是此时的秋也,完全没有余力考虑到这个可能性。

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在接过黑色背包之前,想了想,走近藤吉文世的遗体,也帮她把眼睛阖上。原本打算将额头上的小刀取下,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踏出教室门口,秋也马上有些许后悔,刚才还是应该帮她拔下小刀的。

[残存人数40人]

7

走出教室,走廊没有照明,由教室传来的亮光照射在拼木地板上。放眼望去,走廊侧的窗户和教室里一样,都装上了黑色的铁板。这大概是为了要防止和秋也一样试图反抗、打算脱离这场游戏的学生向坂持他们反扑时的防范措施吧。就算他们不这么做,出发后这个区域也会成为“禁区”,根本无法再次接近。

向右望去。隔壁有一间和秋也刚出来的教室一模一样的房间,再过去还有另一间。接着就是出口了吗?左右对开的门板另一遍只看得到一片黑暗。反过来,在左侧走廊的尽头处,有一间房间。

那是不是这所分校的职员室呢?房间门是开着的,里头也看得到亮光。秋也再仔细一看,一群专守防卫军士兵聚在廉价长桌的前面,坐在铁管椅子上。二十人?三十人?不,看起来几乎和三年B班的人数一样多。

其实,秋也曾经考虑过,如果自己分配到的背包里,或是在校外面等候的同伴里面,有人拿到的武器是枪械的话(的确有这个可能性,因为关于“计画”的新闻报道,总是会出现“利刃致死”、“绞杀致死”……还有“枪伤致死”等死亡人数的结果报告),就可以趁全员出发之前,这里还没有变成“禁区”时,用来对坂持他们发动奇袭。不过,这个方法看来是行不通了。原来士兵的数量不只是和坂持在一起的三人而已,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其中一名士兵侧着头,越过手中的茶杯瞥了秋也一眼。很奇怪,他和教室里的三人一样,面无表情。

秋也马上掉头快步走向出口,心里开始焦躁慌乱起来。总而言之,反正先和大伙会合再说。不,说不定外面也有士兵看守,这样子岂不是无法在外头等待后面出发的同学吗?不过,就算是这样……

秋也快速通过幽暗的走廊,经过出口处左右对开的门板之后,走下一个三、四阶的矮阶。

到了建筑物外面,在月光下,可以看见一大片可以容纳三座网球场的大操场。操场的对面是一片树林。左手边有一座小山,右手边的视野开阔,远处是一团漆黑。是海吧。海另一端那遥远彼方看得见一点一点的亮光。那里应该是陆地。原则上“计画”的实施地点都会选在对象班级的学校所在县市境内。听说会用通有高压电的栅栏围起山中一块地点,或是利用拆除前的旧监狱实施。以香川县来说,则大多选择在岛上实施。秋也记得在香川县的地方新闻里,还没有看过不是以岛为地点举行过的例子(只不过实施地点都要等游戏结束后,才会在新闻里公布)。坂持这次虽然没有明说这里是哪个岛,不过只要拿地图出来确认一下地形,也许会有什么线索。搞不好岛上会有标示岛名的建筑物也说不定。

海潮的味道随着微风飘了过来。以五月的夜晚来说,气温稍嫌低了些,但也不是无法忍受。不过睡眠的时候如果不多加注意,反而会造成体力的消耗吧。

这还不是重点。

外头一个人也没有。既没有看守的士兵,也没有秋也满心期待、在外等候的同伴。大家都照坂持所说的,找地方藏起身来了吗?杉村弘树也不见人影。唯有海潮的味道伴随微风,穿过操场上的土壤飘来。

可恶!秋也的表情扭曲。要是大家东零西散的话,岂不是称了政丨府的心意吗?小川樱和山本和彦大概约在某个地方会合吧?桐山那伙人应该也聚在一起,如果说平常交情密切的人都像他们一样彼此集结的话还好。万一每个人都单独藏匿起来,一对一遇上的时候,难保在混乱中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然而像这样混乱的情形,正是这个游戏得以成立的重要因素。

对了!最起码我来等其它的同学出来。首先是中川典子。

秋也回过头瞄了一眼校舍里的黑暗。虽然坂持说过:“如果不快点离开校舍的话,可要吃子弹的。”但是走廊尽头那个房间里的士兵们,并没有特别注意秋也的行动。也没有彼此交谈,只是斜斜地坐在椅子上。手上也没有拿武器。

秋也舔了舔嘴唇,还是先离开门口比较好吧?又将目光回到外头。

此时,他注意到了。刚才光是观察着外面的风景,居然没发现到有一圈像是垃圾袋的物体横在脚边。

秋也想,也许是谁的行李掉在这里了吧?仔细一看……

那既不是垃圾也不是行李。其中一端还长着头发。

是人。穿着水手服。身体成了一个弓字,俯倒在地上看不见脸孔。但是那绑成一根辫子的发型,和辫子上那个宽幅的蝴蝶结似乎在哪里看过。这也难怪,三分钟前秋也才目送这个背影离开教室呀。地上那一动也不动的躯体,是女子十四号天堂真弓。

真弓的水手服背后,绑得像是龙虾尾部一般的辫子旁边,斜斜地插着一根长约二十公分,看起来就像是携带式电晶体收音机的天线一般,闪着银色钝光的棒状物。

棒尾还附有四片小小的,像是战斗机尾翼一样的构造。

这是……什么啊?

原本秋也应该要尽快找地方藏身,可是因为过于愕然,竟只能呆在原地。

脑袋里想起坂持回答桐山问游戏何时开始时说过:“只要一离开这里就算开始。”

怎么会这样呢?这是谁做的?某个先离开的人,折回来将刚走出来的天堂真弓……

想到这里,秋也急忙将身子压低,观察周遭的情况。

然而,怎么也看不见袭击者的身影。刚才秋也站着发呆的时候,也没有对他射箭发动攻击,这是为什么?难道只杀了天堂真弓一个人就满足得逃跑了吗?或者,这其实是一个“诱饵”?是为了要让我们误以为其它人都已经投入这场游戏,而由走廊尽头那些人刻意下手安排的吗?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

秋也此时突然想起,说不定天堂真弓还没有断气呢。她或许只是因为伤势过重而失去知觉。先察看她的状况好了。

才刚移动脚步,就在千钧一发的时机紧急停止动作。如果不是秋也及时察觉到“那个”的话,恐怕当场就得自这个游戏退出了。原来那是……

咻地一声发出尖锐破音,秋也的眼前由上而下掠过一道银光。地上旋即多出一根新的天线。

秋也不寒而栗。如果不是他为了要等典子而待在建筑物出口附近的话,想必早就被杀害了。袭击者原来是躲在建筑物的上方。

秋也抿紧嘴唇抓起地上的弓箭,几乎是在无意识里选了一个袭击者应该料想不到的方向,拔腿就向右跑。转过身来,向上看去。在月光照耀下微亮的天空背景里,分校的平房山形屋顶上有一个庞大的黑影。

那个,莫非是川田……

没时间多想了。黑影正将手上的东西朝向这里。

秋也将手上的弓箭朝黑影投掷过去,只求能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好了。弓箭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轨迹一直线朝黑影飞去。不愧是当年的天才游击手秋也。

黑影呻吟了一声,伸手按着脸部,弯下腰来,接着晃了晃身躯。就这么摔了下来。

秋也退后几步,看着那个黑影缓缓自三公尺左右的高度,咚地一声摔落地面。他手上拿的东西,喀啦滚到身旁。

藉着建筑物出口处泄出来的光线,秋也看到那个身穿学生服、伏倒在地的庞大身影,原来是当初带着一脸惊慌的表情,最早出发的赤松义生。义生可能晕了过去,一动也不动。手边散落着一把——像是由步枪和弓箭结合而成的东西——这就是所谓的十字弓吗?掉在义生脚边的背包半开着,里面还放着一把银色的箭束。

秋也感到自己的脸色都白了。错不了,这家伙开始进行了!至少赤松义生已经开始进行了。他拿着武器,回到这里,杀了天堂真弓!

就在这个时候,秋也感觉到背后有人。

回头一看,原来中川典子正屏住气息看着这幕场景。秋也将视线自典子的脸再次移向天堂真弓,然后快速走到真弓身边,将手按在她颈子上。没救了。错不了。

秋也感觉脑子里好像成了一条导火线似的,正在一点、一点燃烧着。恐怕除了义生以外,还有其它人也已经开始积极参与游戏。下一个游荡回来这里埋伏的人,说不定手上还会有枪械呢。

秋也对于这个游戏的态度,已经被强迫变更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坂持所说的“只要一离开这里就算开始”,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秋也立刻站起身,跑向典子,握住她的手。“快跑!尽你的全力快跑!”

秋也半拉着脚受伤的典子的身体跑了起来。朝哪个方向?

没有时间做正确的判断了。总之先向眼前的树林跑去。原本打算先在树林里藏身等待,但是秋也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以目前典子的状况来看,万一遭受到袭击,根本无法抵抗,在这附近闲晃,实在是太危险了。

在建筑物前面等候大家出来,这个方案也行不通。秋也急忙拉着典子,进入树林。高低不等的林木交错着,脚底下好像还茂密地长者羊齿类植物。

秋也回头看,还有十一个人留在里面(班上男女各二十一人,秋也和典子的座号后面原本应该有十二个人,但是还得扣除藤吉文世),原本想要对着建筑物的方向大喊发出警告,但后来还是放弃了。大家应该都不是傻瓜吧。不像自己这么傻。一出大门,一定会四散逃逸的。何况天堂真弓的遗体还躺在门口。秋也勉强下了这个结论。三村信史的脸孔浮上脑海,现在也无法多想了。一定有什么方法,一定有可以让我们之后会合的方法。这个结论也是有点勉强。不论如何,秋也一秒也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

扶着中川典子的身体,一心在暗云密布的树林中前进。不知道什么鸟,在身边近距离咯咯地叫着,还有啪嚓啪嚓的振翅起飞声。看不见鸟在什么地方,反正也没有余力多注意了。

[残存人数39人]

8

赤松义生几乎马上就回复意识。头部刚才被重击,让他晕厥过去,这段时间对他而言就像是大睡一场似的。

最早让他有感觉的是头部传来的剧痛。精神恍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昨晚熬夜打电玩的后遗症呢?这么说来昨天是星期六咯?还是星期天啊?那今天是星期一,得去上学。现在几点啦?天色还暗,还可以多睡一下吧?

天空与地面呈现九十度倾斜的状态,不知为何,眼前竟有一大片空地。空地的另一头是比夜空还要暗的弓形阴影,是山吧。

突然间,义生回想起所有的一切。坂持;林田老师的尸体;出发;在姑且藏身的小屋里发现背包里放着一把十字弓;回到这里;目送容貌美丽,但是让人觉得有点难缠的千草贵子(女子十三号)露出紧张的神色,发挥她田径队精英的脚程全力逃跑;自己拼死由建筑物旁边的细铁梯爬上分校屋顶;以及急急忙忙装填第一根箭矢时,又被月冈彰(男子十四号)逃掉等等。还有……

回头一看,有一个穿水手服的女生倒在地上。

虽然对义生来说一点都不奇怪,但是此时随同他的记忆一起回复的,不是杀害同班同学的罪恶感,而是恐怖感。那股恐怖感在被逼迫到走投无路的义生心里,就像是在荒地上竖起来的巨型广告牌也说不定。上面写着“我要杀了你!”这几个血书大字,背景是班上同学们手里拿着斧头或是手枪,像是3D立体电影一样,朝站在广告牌前的义生袭击过来。

没错,杀害自己的同班同学是不对的行为。反正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时限一到大家都得死。不过这只是理论上的结果。义生他不想死。一想到可能会张牙舞爪想加害自己的同学们,恐怖感始终萦绕不去。仿佛到处都是杀手在自己身边游荡一般。

因此,他选择了一个最有效率的方法来减少“敌人”的数量。这并不是经过深思之后的结果,而是一股自内心深层对死的恐惧感让他采取这样的作法。对他而言没有所谓的敌人或朋友,所有人都是敌人。当初自己被笹川龙平那伙人欺负的时候,大家还不是都装作没有看见?

义生急忙起身。首先要解决眼前的七原秋也。没错,七原秋也到哪里去了十字弓呢?我得把十字弓捡起来,十字弓在哪里?

突然,义生的头后传来被棍棒击中的感觉。

义生砰的一声向前倒地。身体成为一个弓形,脸部撞在有几分潮湿的土地上,额头和脸颊上的皮肤擦伤很严重,但是对他而言已经无所谓了。因为他在倒地之前,就已经断气了。

义生的后颈上插着一根——就和他用来射杀天堂真弓一样的——因为的箭矢。

[残存人数38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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