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剩余学生三十一人
14
天空泛白,游戏开始后第一个夜晚过去了。
七原秋也透过林木间,抬头看着天空由蓝黑色逐渐变化称为亮白。乌岗栎、山茶树,还有大概是樱花的一种,以及其他许多种类的林木枝叶,将周围交织成一片复杂的网目,覆盖自己和典子两人的所在地。
再次确认地图,岛的地形大致上是一个略圆的菱形,南北方各有一处山地。二人目前的所在地是北侧山脉的南边,靠西侧斜面的山麓部分。如果用地图上划分的网目来看,应该是C=4区。地图上除了有等高线以外,还标示着村落与其他民家(以浅蓝色的点表示)、各种设施(虽说如此,也只不过是诊所、消防队据点和灯塔……等记号,再来就是自治会的集会场、渔会……诸如此类的地方),大小道路都有详细记载。根据周遭的地形、道路,或是四处散置的民家位置,总还可以判断自己目前到底身处哪个区域。
同时,这里的确就如同地图所示,是一座岛屿。秋也趁夜已经在山势较高的位置确认过了。幽黑的大海中,可以看到一点、一点大小的岛影。而且,就像坂持所说,有个看起来像是将灯火全部熄灭的监视船的黑影(那个方向刚好是正西方)。
秋也两人所在的树丛西侧不远处,是个陡急的下坡地形,林木只生长到坡边。下面有一小片野地,地势一路倾斜直通到海。趁夜通过的野地里有一个像是高屋式建筑的小小房舍,附近十公尺左右的地方立着一座木制的老旧鸟居,看样子那里应该是个小神社吧(地图上也有神社的标记)。正面的门扉敞开着,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可是,不管是躲在那个神社,或是在途中看到的其他房舍,都不是个好主意。一方面很难说不会有其他人和自己的想法一样;二来入口只有一个,如果被敌人发现的话,根本跑不掉。
秋也最后在离海比较近的地方,找了一处包围在林木中,可以容两个人平躺的空间,坐了下来。再往山上走,林木虽然比较茂密,但是,总觉得会有很多人集中在那一带。万一敌人出现的话,逃跑时地势起伏过大也会造成负担。再说还得顾虑到典子的脚伤。
秋也背靠在一株直径十公分左右的树干上。左侧紧邻着典子。她和秋也一样背靠在树干上,将受伤的右脚缓缓地向前伸展。两个人都已经十分的疲倦。典子静静闭上眼睛。
秋也虽然与典子讨论了许多接下来的因应对策,但是最后也没有得到什么明确的结果。
要逃离这里,得先找到船。可是,秋也马上就发现到这根本不可行。除了海上有监视船之外,再加上……
秋也手伸向自己的脖子,触摸了“那东西”的冰冷表面。虽然早已经习惯了那个触感,但是那东西背后代表着将自己束缚住的悲惨命运,所以始终让人感到十分沉重。
没错,项圈。
一旦设置在分校的某个装置传来特定的电波,里面的炸弹就会立刻爆炸。在坂持的规则说明中虽然只说进入禁区时会启动,但也不见得不会应用在学生一旦企图由海路逃走的时候。反过来说,只要有这个项圈,那些监视船甚至根本没有配置的必要。就算是有船,如果没有办法处理这个项圈,根本也不可能从这里逃走。
这么说来,只剩下攻击位在分校的坂持、想办法先将项圈解开这个方法。可是,即使打算这么做,分校所在的G=7区域在游戏一开始之后就因为被指定为禁区而无法接近。就算不是这样,自己的动向也随时在他们的掌握中。
就这么东想西想,周遭马上就亮了起来。在阳光底下到处活动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等到夜晚再次到来。秋也心想。可是,还有一个时间限制的问题:“二十四小时之内没有任何人死亡……”距离秋也最后一次看到有人死亡——也就是自己出发的时候——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如果接下来时间就这样流逝,大家不再继续互相残杀的话,只剩二十个小时再多一点,自己就完蛋了。假使要逃离这里,等到夜晚再行动说不定已经太迟。说来讽刺,只要同学死得愈多,自己存活的时限就会不断增加。可是,秋也不希望这么想。
看样子,是走投无路了。
秋也好几次想着,一定要设法和三村信史会合。以他广博的知识和能够充分发挥那些知识的无穷智慧,一定可以设法脱离目前的处境。
同时间又想到:当初被赤松义生袭击时,果然还是应该冒着危险等候信史出来才对吗?后悔的情绪好几次就这样扑向秋也。我做的决定真的正确吗?待在那里就会被“敌人”袭击的可能性,是真的存在的吗?赤松义生难道不是唯一的特例?
不。像那种事,毕竟还是不能一口断定。其他“敌人”仍然可能存在。只是根本无从得知到底谁是敌人。到底谁还保持正常,而谁又已经不正常了呢?不,这个游戏本身就已经是不正常的。根本就可以说是疯狂。
脑袋愈想愈奇怪。
到头来自己也只能静静待在这里。最少也得先观察一阵子再说。也许待会能想到些什么吧?如果实在没办法,等到晚上再去寻找三村信史。可是,这真的办得到吗?虽说这里是个方圆不过六公里的小岛,但是在这种状况下要找出某个特定的人也不是很容易。再说,像这样一直耗到晚上,届时距离“时间到”为止,还能有多少时间呢?
更何况,就算万一(真讨厌用这个词)真能和三村信史顺利会合,平安逃出这个地方,我们也会成为犯罪者。如果不亡命海外,一辈子都要过着被追捕的生活。最后某一天,在一个没有人烟的巷子里,被政府的走狗射杀吧?秋也心里仿佛已经看到指尖被肥胖的街鼠啃食的景象……
秋也想起国信庆时。庆时的死虽然让人感到哀伤,但是用不着体验这种近乎完全绝望的疯狂处境,不也是极为幸福的吗?
干脆自杀好了。典子也会同意一起自我了断吧?
秋也侧倾着脸,在逐渐四周笼罩的柔和光线下,首次仔细观察着典子的侧脸。
清楚俊秀的眉毛,闭上眼睛后柔美的睫毛线条,前端圆润、可爱的鼻梁,饱满的嘴唇。好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也难怪庆时会觉得她好了。
可是如今,她的脸上沾上了细砂,略长过肩的头发也十分凌乱。当然,还有那个项圈。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古代的奴隶,脖子上还箍着一个淫邪的银色项圈。
这个乱七八糟的游戏,折损了她特有的美感。
一想到这里,秋也又瞬间燃起怒火。但也多亏如此,让他回复了理智。我决不认输。我要活下去,然后反击把我们推入这场残酷游戏的家伙们。那可不是寻常的反击,而是类似拿球棒狠狠朝对方挥出的右直拳打下去一般的反击。典子突然张开眼睛,刚好和秋也四目相对。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凝视了一阵子。典子静静地说:
“怎么了?”
“这个,嗯,我说啊……”
秋也被典子发现自己盯着她的脸,一下子不知所措,想随意找些话题来说。
“我问你一个奇怪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自杀呢?”
“怎么可能?可是……”
“可是?”
典子稍微想了想,继续说:
“如果最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说不定会想自杀。这样的话,至少秋也就可以……”
秋也吃惊地摇摇头。拼命地摇头。自己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没想到居然会有这样的回答。
“不要说这些无聊的话了。那种事情连想都不可以想。听好,我直到最后一刻都会和你在一起。我保证,一定会的。”
典子轻轻一笑,右手伸出去碰了碰秋也的左手,说:“谢谢你。”
“听好了,我们一定会存活下来。千万不可以想死的事情。”
典子又笑了,接着说:
“秋也,你还是不放弃对不对?”
秋也的头点得有点用力。“那当然。”
典子微侧着头:“我总是在想,秋也你的正向能量真强。”
“正向能量?”
典子笑着。
“我也不太会说……那就像是一种对生活的投入态度之类的感觉。以目前的状况来说,就是绝对要生存下去的那股意志。而且,”脸上带着笑,正面看着秋也。
“我非常喜欢……秋也这点……”
秋也有点不好意思说:“一般人跟我的想法差不多吧?”
然后又继续说道:
“那个……如果我们顺利脱离此地,我是还好,反正也没有父母。可是你以后就见不到爸爸、妈妈,还有弟弟。这样子也没有关系吗?”
典子又微微笑了。
“这种事情打一开始,我就有所觉悟了。”稍微间隔了一会儿,反过来问:“那你呢?没关系吗?”
“什么?”
典子继续说:“见不到那个人也没关系吗?”
秋也吞了口口水。是啊,典子她很清楚关于秋也的事情。“我一直注意着你。”典子自己不也说过了吗?
要说自己不会感到难受是骗人的。毕竟,长久以来,心里无时不刻都在想着新谷和美学姊一人而已。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她……
不过,秋也摇摇头。
“那不算什么。”
反正那只是自己的单相思,到头来还不是自作多情罢了。本来想这么继续说下去,四周突然响起坂持巨大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残存人数31人]
15
“各位同学早安——。”
是坂持的声音。不知道扩音器放置在何处,不过除了刺耳的金属杂音之外,声音倒听得很清楚。岛上大概不只那所分校,应该还有好几处地方都装了扩音器。
“我是级任老师坂持。现在的时间是早上六点整。大家有没有认真活动啊?”
秋也的表情来不及扭曲之前,便对坂持的轻松口吻感到瞠目结舌。
“现在宣布到目前为止的死亡同学名单。从男子开始。首先是一号:赤松义生。”
秋也立刻沉下脸来。又有人死了。除此之外,那个名字对他来说还有另一层意义。
那个时候,赤松义生应该还没有断气。这么说,之后他又打算偷袭其他人,却遭到反击而死?总该不会他就这么一直晕倒在地,直到分校附近被设定为“禁区”,启动脖子上这个鬼项圈而爆炸身亡了吧?
秋也想到义生是被自己亲手击晕,心情实在复杂。
可是,这样的想法也在听到接连不断宣告出来的死亡名单后,抛诸脑后去了。
“接下来是九号,黑长博;十号,笹川龙平;十七号,沼井充;二十一号,山本和彦。呃,再来是女子部分:三号,江藤惠;四号,小川樱;五号,金井泉;十四号,天堂真弓。”
当然,这一长串名单,同样也代表了“时间限制”多少往后延长了一段时间。但是此时秋也却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感到眼前一阵晕眩。被念到名字的同学的容颜,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又旋即消失。那些人都死了,当然,也代表出现了和死亡人数相同的杀人凶手。除非被念到的名单里头,有人是自我了断。
“死亡宣告”会继续下去,错不了,还会进行下去。长长的送葬行列,身穿黑色丧服的人群。一脸阴沉的黑衣男子用一切了然于心的口气对着自己说:咦?你们是七原秋也同学和中川典子同学吧?你们两个……对了、对了,还没轮到你们吧?可是,你看,刚才正好经过了你们自己的墓地哦。上面已经帮你们刻好了座号,两人都是十五号嘛。什么?这是免费服务啦,免费服务。
“进度很不错哦,老师感到真高兴。那么接下来是禁区位置,等一下我会说出禁区和生效时间。请大家把地图拿出来确认一下。”
虽然惊讶死者人数之多,也对坂持的语气感到不满,秋也还是先将地图取了出来。
“首先是一个小时后。七点。七点是J=2区。七点之前请离开J之2。明白了吗?”
J=2是在岛南端稍微偏西的地方。
“接下来,三个小时后。九点开始,F=1。”
F=1虽然同样是在秋也所在的西岸,但那块区域还在南方的远处。
“再来,五个小时后。十一点开始,H=8。”
H=8几乎包含了岛屿东岸村落的大部分范围。
“以上报告完毕。那么今天一天也请大家多加油啦!”
说完这句话,坂持的“广播”就突然结束了。
坂持所说的禁区,和秋也与典子目前所在的位置没有关系。坂持说过禁区是以乱数的方式选出来的,不过看起来当初没有逃到村落里,是个正确的决定。但是,谁知道下次不会挑上自己停留的地方呢?
“小川樱她……”
典子开口说道。秋也忘了过来。
“小川樱和山本同学的名字也在里面。”
“嗯。”秋也自喉咙深处发出了小小的声音。
“他们,自杀了吗?”
典子的视线落在脚边。
“不知道。可是,他们两人直到最后一刻,一定都还在一起。应该是在出发前就约好一个地方见面吧。”
秋也亲眼看到小川樱将纸条传给和彦。可是,那也只不过是理想中的推测罢了。也许他们两个是分别在不同的地点,惨遭疯狂的同学杀害也说不定。
当记忆中那个纸条传递时两人的手相互接触的画面消失了之后,秋也自口袋里拿出班级名册。这是和地图一起放在背包里的。虽然说不上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习惯,但是各项资讯都必须加以确认。秋也拿出笔来,打算在刚才被念到的名字上面画一条线,但后来还是放弃了这种标记方法。因为这样简直就像是……就像是……总之,太残忍了。
最后在名字的旁边,做了一个小记号。国信庆时和藤吉文世的名字也做上记号。秋也此刻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幻想中的那名黑衣男子。嗯,你、你,还有你。棺木的尺寸是多少?八号棺可以凑合点用吗?这是畅销尺寸,可以算你便宜一点哦。
先不管这些,没想到桐山和雄的四名同伙已经死了三人。黑长博、笹川龙平,还有沼井充。不过,月冈彰——那个绰号叫做“小月”,个性有点与众不同的月冈彰的名字不在里面,也没有桐山的名字。
脑海里浮现桐山和雄离开教室的时候,沼井充那副冷静的表情。原本预测桐山他一定会集合同伴,一起逃离这里。可是,看到这个结果……到底代表了什么意义呢?难不成他们虽然约定在某一地点会合,但是彼此疑心生暗鬼,演变成相互战斗的场面?而月冈彰和桐山和雄则平安无事逃离现场?也许月冈彰和桐山两人正在一起。不,说不定事情根本就不是我所想象的。完全摸不着头绪。
此时,鼓膜深处记忆被唤起。仅仅一次,听到过微弱的,像是枪声的声响。如果那真是枪声,夺走的是这十人中哪一个人的生命呢?
然而,耳边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中断了秋也的思绪。典子的表情一瞬间紧张了起来。秋也将名册和笔快速放回口袋。
秋也竖起耳朵。声响继续传过来。而且,愈来愈近。
他对着典子低声耳语:“安静。”
秋也将背包拿在手上。为了保持随时可以行动的机动性,他早就已经将行李整理成只剩下一个背包。换洗衣物都放在自己带来的运动背包里,就算丢了也没什么关系。典子也同样将行李整理成一件。
秋也将两个背包一齐背在左肩上。伸手扶典子站起来,两个人都压低了身子。
秋也拔出分配到的刀子,右手反握着。心里却想着:如果是吉他的拨片也就罢了,这玩意儿自己真的有办法使得顺手吗?
沙沙声愈来愈响。听起来就像已经逼近到数公尺左右了!
秋也的脑袋里再次焦躁不安,就和那时在分校前一样。左手拉着典子的手腕,让她躲在自己身后。然后站直了身,朝后面的树丛退去。愈快愈好,尽可能愈快愈好!
分开原本用以藏身的树丛,踏出一条路来。沿着起伏不平的斜坡前进,头上两侧是绵延不断的林木枝梢,中间夹着一道长长的蓝色天空,看来像是三明治一般。
秋也护卫着典子,顺着树丛里的小路后退了数公尺。沙沙声响还是不断由自己才刚离开的树丛传过来。而且愈来愈大声。终于……
秋也瞪大了眼睛。
传过树丛赫然出现的是一只白色的猫。非常脏污、瘦小、浑身乱毛。不过,原来是只猫。
秋也和典子彼此看着对方。典子说:“是猫啊?”噗嗤地笑了出来。秋也也露出苦笑。猫咪好像也终于注意到了他们,看向这里。
猫咪看着两人一阵子,哒哒哒跑了过来。
秋也将刀收近刀鞘,典子则小心地弯曲受伤的脚,蹲下来把手伸向猫咪。猫咪跳近典子身边,在她的脚旁磨蹭。典子两手伸向猫咪前脚下方,把它抱了起来。
“好可怜,变得这么瘦。”典子面对猫咪嘟起嘴唇,好像要亲吻下去似的说道。猫咪似乎很开心地张开口,长长地喵了一声。
“应该是有人养的猫吧?一点都不怕生。”
“这个嘛……”
政府为了举办这场游戏,将岛上的居民都赶走了(“计画”在实行期间必须保密,因此居民应该也不知道自己被驱离的真正原因吧。)这只猫或许就像典子所说,是某户人家所饲养的宠物,饲主离开时没有带走,而被留在岛上。这附近并没有住家,难道它就这么一直在山里徘徊吗?
秋也心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不经意将视线自抱着猫的典子身上移开。回头一看……
他的眼睛瞪得老大。
在树丛踏出来的小路另一端约十公尺处,有一个身穿学生制服的身影,仿佛是被钉在地面上一般,伫立在那里。和秋也差不多的中等身材、一身在手球队锻炼出来的结实体魄、肌肤被太阳晒成淡黑色、上推的短发加上前发直立的造型,那是大木立道(男子三号)。
[残存人数31人]
16
典子随着秋也的视线,回头看去。脸上的表情逐渐逐渐紧绷起来。立道是“哪边”的呢?敌人?还是朋友?
大木立道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直盯向这里。秋也的视觉能力由于紧张而呈现半僵直状态——就像是高速疾驶时反应会变得生硬一般——但眼角的余光还是瞥见了立道右手上握着一把大柴刀。
秋也接着下意识地举起手来,想去拿裤子皮带上的刀子。
没想到这个动作成了导火线。立道握着柴刀的手动了动,下一瞬间,便向秋也直直刺了过来。
秋也将抱着猫的典子连人带猫一起撞向身旁的草丛。
立道已经逼近眼前。
秋也急忙中将背包举起来挡住柴刀。背包立刻被砍破,里面的物品散落一地。水壶可能也被砍中,哗啦地扬起一片水花。刀锋直达秋也的手腕,皮肤传来一阵灼热感。
顺手将破裂的背包丢下,向后一跳拉开与对方的距离。立道的面部表情痉挛,睁大了眼,黑色瞳孔周围露出一圈眼白。
秋也简直无法相信目前的状况。的确,在这样的情形下,自己一时间也怀疑过对方是敌是友。但是,怎么会这样?为什么那个乐观活泼的立道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立道快速看了看身旁倒在草丛堆里的典子一眼。秋也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向典子。典子在立道的视线压迫下,嘴角不禁痉挛了起来。猫咪早就逃离现场,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立道突然又回头看秋也,同时间将柴刀横劈过来。
秋也反手将腰带上的刀子抽出来挡住攻击。时机没有拿捏好,连皮制刀鞘也一起抽了出来,铿的一声,总算止住了柴刀袭击过来的刀势。刀锋就停留在距离秋也右颊五公分处,可以清楚看见柴刀表面的青色波纹模样。
立道又想将柴刀砍劈过来时,秋也丢下手上的刀子,上千抓住他握着柴刀的右手。但立道还是再一次用力将柴刀挥过来,速度虽然缓慢,还是砍到了秋也右侧头部。秋也耳朵上方,被削下了几绺大波浪的长发,耳垂传来被割开的触感。不怎么觉得痛。情况虽然紧急,脑袋里却想着无关紧要的事:哎,顶多就像是三村他们戴耳环,在耳朵上打洞时的感觉一样嘛。
立道接着讲左手按在拿着柴刀的右手上,试图用两手的力量再次袭击秋也,就在此时,秋也用左脚自立道的左腿内侧向外一扫,立道的重心顿时不稳。好啊!快倒下去!
可惜立道并没有倒下,身体摇晃一下转了半圈,便将全身的重量压向秋也。秋也只能后退。背后直撞向靠海一侧的草丛。周遭不断传出树枝折断的声响。
秋也就这么一直后退。立道的力量很大,逼得秋也的双脚就像是后退着奔跑似的。典子的脸愈来愈远。在这个几乎有点不真实的情况下,秋也又想起少棒联盟时代练球时无关紧要的场景。七原秋也,向后赛跑冠军!耶——!
突然,脚下的感觉不一样了。
秋也想起往夜地上小神社的方向,是一道倾斜的陡坡。要摔下去了!
两个人就这么纠缠在一起,滚落覆盖着灌木丛的斜坡。秋也的眼中,早晨清澈的天空与林木的绿茵在四周不停旋转着。不过,手上仍旧紧抓着立道的手腕。
感觉上好像摔落了好长一段距离,但实际上可能不过十公尺左右。碰!全身感受到一阵冲击之后,身体停住不动。周围一片明亮,两人摔落到野地上了。
秋也被立道压在下面。得快点站起身来,一定要比立道快一步才行!
可是,秋也刹那间却感到一股奇妙的感觉。原本立道手腕像压榨机一般压向自己的力量,突然消失无踪。一动也不动。
秋也的脸埋在立道的胸膛下方,而当秋也将视线向上移动后,便了解原因何在。
那把柴刀就这么劈进近在眼前的立道脸里。柴刀的刀刃就像是圣诞节蛋糕上的巧克力一样,自立道的脸上突出半截。刀自额头上方刺入,将左眼球对半切开(黏液随着鲜血一起流了出来),张大的口中,可以看见柴刀反射出来的淡青色光芒。
柴刀虽然握在立道手中,但是他握着柴刀的手腕却是由秋也握着。一股让人非常不舒服的感觉,以光速般的速度,自立道的颜面向秋也的手腕传递过来。
立道缓缓流出的鲜血,像是追随着那股感觉似的,顺着柴刀的表面,流向秋也握着立道手腕的手上。秋也低声呻吟,连忙将手放开,抽身离开立道的身体下方。立道的身体滚向一旁,变成仰躺的姿势,早晨的光线照射在他那凄惨的死状上。
秋也大力喘气,肩膀剧烈起伏着,一阵反胃感如潮水般自胸口深处涌上来。
立道的脸……那副凄惨到无以复加的死法的确让人非常不舒服,但是对秋也来说,更重要的因素却是出在自己身上。没错,自己杀了人。而且对方是直到昨天为止都还是好朋友的同班同学。
勉强说刚才那只是个意外,实在很难说服自己。因为自斜坡滚落的时候,自己曾经死命将立道的手腕连同握在手上的柴刀退离自己,也就是说,朝立道的方向扳去。
一阵猛烈的反胃感。
可是秋也用力吞了口口水,勉强忍住了。抬起头来,看着自己跌落下来的斜坡。
坡上都是灌木丛,看不见顶端的状况。典子现在孤单一人。没错,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护典子。没有时间呕吐。必须尽快、尽快回到典子身边。
心里想着这些像是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似的想法,秋也站起身来,看着立道的脸和上头的柴刀。
接着,心里虽然稍感犹豫,还是紧闭了双唇,将立道的手自那把将他的脸劈成两半的柴刀握柄松开。无论如何,总不能这么放着立道不管。虽然没有办法帮他埋葬,但放任柴刀就这么插在他的脸上不做任何处置,实在是太残忍了。再说生理上也无法忍受。秋也握住柴刀柄,打算拔下来。
立道的头部随着柴刀一起被扯离地面。砍得实在太深,拔不下来。
秋也大叹了一口气。啊啊,神哪!
不,转念一想。这个节骨眼,求神又有什么用?安野老师是如此虔诚的基督徒,却仍因为对神的信仰,而惨遭坂持金发毒手。还真是可喜可贺!
秋也心中再次燃起一股愤怒。
咬紧牙关,将膝盖顶在立道的头上,将微微发抖的左手按住他的额头。右手用力将柴刀一拔,啪沙一声发出让人不快的声响,鲜血自立道的脸上喷出,柴刀总算是拔下来了。
一瞬间,秋也仿佛做了一场噩梦似的。立道的头部以中央的裂口为界,左右半边的上下位置有点错位,看起来实在很不真实,就像是用塑胶制成的玩偶一样。秋也第一次体会到,原来人类的形体居然这么容易变得歪斜。
原本想帮他闭上双眼,看起来也不可能了。左眼皮连同眼球一并被剖开,整个收缩上翻,无论怎么试也无法闭上。右眼虽然还可以阖得起来,但是,有人会想要看到一具抛着媚眼的尸体呢?特别是在像这样的情况下?
又是一阵反胃。
秋也旋即起身向后走去。还得在草丛里绕上好大一圈才能回到典子那边。
同时,秋也的眼睛却又再次睁得老大。因为……眼前不到五十公尺处,一名身穿学生制服的男子出现野地中央——元渊恭一,那个戴眼镜的男生班代表,站在那里。
而且,班代表的手上,还握着一把手枪。
[残存人数30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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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代表银框眼镜下的目光对上秋也的眼睛。总是七三分的整齐发型,如今成了一头乱发,镜片看起来也有些脏污,底下的眼睛瞪得老大,布满了血丝。那是和大木完全相同的眼神。脸色和在教室里看到的时候也一样,极度铁青。与其说那是人类的脸色,倒不如说活脱是安迪?沃荷作品中的人物。
察觉到枪口有动静,秋也急忙扭转身体,压低姿势,正面向上仰。瞬间,碰!传来一声爆裂音,秋也看见手枪被一小团火焰包覆其中。接着感觉到自己头上好像被一个灼热的物体擦过。然而这也有可能是自己多心所致。不管如何,子弹没有打中秋也。
秋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保持着正面朝上仰的姿势,打算就这么向后退去。背后发出了高大杂草的沙沙声响。结果还是来不及。对方绝不会让自己逃掉的。元渊恭一已经来到秋也眼前三、四公尺,枪口瞄准着秋也的胸口。
秋也脸上的肌肉如同石膏雕像一般十分僵硬。不要说是保护典子了,现在就连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成问题,这一次,内心充满了真正的恐惧感。那个枪口下次吐出来的小小铅块,就会要了我的命。他……想杀了我!
“住手!”耳边传来另一个声音。
恭一吓了一跳,脸转往斜后方看去。秋也也茫然跟着恭一的视线望过去。
神社祠堂的阴影里,一个魁梧的身影站立其中。头发理得极短,几乎和光头没什么两样。眉毛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表情看起来很可怕,像是那种趁着庙会出来摆摊、卖些不知是不是真货的年轻人——那是川田章吾(男子五号)。手上拿着一把帮浦上膛式散弹枪(枪托裁短的改造雷明顿M31散弹枪)。
恭一冷不防地向川田开枪。秋也看见川田倏地沉下腰来,半蹲姿势,握着的散弹枪发出一声怒吼,枪口冒出如同火焰放射器似的火花。下一瞬间,恭一的右腕便消失了。血雾啵的一声喷向天空,恭一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突然出现的“短袖”学生服。握着手枪的手臂自手肘以下,连同“袖子”其余的部分一同掉落在草地上。川田快速将散弹枪下方的帮浦向后滑膛,填充一下子弹。红色的塑胶制弹壳吐完内装散弹之后,朝水平方向强力弹出枪身。
“啊啊啊啊啊啊啊——”
恭一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声发出像动物一般的吼叫,秋也猜恭一大概会就这么跌坐在地上吧?
但是,情况并非如自己所想。班代表朝向自己落在地上的手腕跑去。左手一把抓起断掉的右手上的手枪。简直就像是接力赛跑一样。自己接棒给自己,厉害。秋也此时觉得眼前的画面好像一部三流的恐怖电影或是小说似的。
可恶,这还真的是一部三流作品。
“我叫你住手!”
川田喊道,但是恭一没有停下来的打算。枪口朝向川田的方向。
川田再一次开枪射击。恭一自身体正中央弯曲成一个弓字形,以跳远选手的姿势,不是向前,而是向后弹去。悬垂着的指尖先着地,下一瞬间,如同快动作播放一样,整个人突然仰躺倒地。
秋也慌忙地站起身来。
在杂草波浪间,秋也看见班代表的身体。穿着学生服的腹部裂出一个大洞,里面血肉模糊,很像香肠工厂的产业废弃物回收桶。
川田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手上握着散弹枪,向秋也靠过来。再一次将散弹枪下方的帮浦向后滑膛,排出空弹壳。
秋也尚未自眼前发生的事,还有目睹立道和恭一的凄惨死状里回复,但也顾不得气息慌乱,开口说:“等一下,我……”
“不准动!把手上的东西丢掉!”
川田停在恭一的尸体不远处说道。秋也这时才发觉自己还握着那把柴刀。
照着他的话做了。染血的柴刀掉落在地面,发出撞击的声音。
此时,典子出现在已经有点倾斜的草丛便道上。和立道滚落斜坡之后,典子便一边拖着受伤的脚,一边拨开挡在路上的草木,勉力追了上来吧(此刻秋也发现,和大木立道开始格斗到现在,顶多才经历过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不知道是否因为听到刚才的枪声,典子的脸色相当铁青。看着倒卧一旁的大木立道和元渊恭一的尸体,以及相互对峙的秋也和川田,典子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川田一发现典子,立刻将散弹枪转而瞄准她。典子顿时全身紧张起来。
“不要开枪!”秋也叫道。“典子和我是一起的!我们无意与你为敌!”
听到这里,川田慢慢地将头转回秋也的方向,脸上的表情愣了一下。
秋也也朝典子喊道:“典子!刚才是川田救了我,他不是敌人。”川田看了一眼典子,又把目光拉回到秋也身上,接着,将枪口缓缓放下。
典子朝这里看了一会儿,将双手举起,向川田表明手上什么也没有。接着几乎是用滑的滑下陡急的草丛便道下到野地,拖着受伤的脚,走到秋也旁边,和他一起看着川田。
川田用好像在看着一对双胞胎犰狳似的表情看着秋也和典子。秋也觉得覆盖在川田两颊和下巴的杂乱胡须,好像又长长了一点。
川田终于开口说道:“我先声明,我对元渊开枪,是不得已的。你们明白吗?”
秋也看了一眼恭一的尸体,又想到川田说的话,终于想到……说不定……班代表他只不过是因为过于混乱也说不定。没错,他看到我杀了大木立道,于是因而有所误会。典子当时又不在身边,也难怪他会误解。
如同川田所说,不管怎么样,川田的行为让人无法非难。如果川田不开枪,一定会 被恭一杀了。是啊,自己不也杀了大木立道吗?
将脸转向川田。
“嗯嗯,我了解。谢谢,多亏你的帮助。”
川田稍微耸耸肩。
“我只不过是要阻止元渊罢了。嗯,也算是救了你吧。”
“太好了。”战斗的亢奋还残留在身体里,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总算还有保持正常的人。太好了!”
实际上,秋也是非常意外的。因为在教室里,自己猜想大概只有川田会“积极参与”这场游戏。可是,没想到这个人非但没有成为敌人,甚至还救了自己。
川田心里好像在思考什么似的,盯着秋也和典子看了一阵子,问道:“你们两个,是在一起的吗?”
秋也挑着眉头。
“没错。我刚才说过了。”
川田接着又问:“为什么你们两个会在一起?”
秋也和典子相互看了一眼,然后一起看着川田。秋也开口反问:“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刚好典子也在同一个时间点说道:“你这么……”因此秋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典子也停住没说话。秋也和典子彼此又对看了一眼。秋也心想着典子应该会让自己说话,因此又对川田开口说话,没想到这次又和典子异口同声说道:“那个……”秋也再一次和典子四目相对。结果,两个人都不发一语,一同面向川田。
川田的脸上似乎闪过笑容之类的表情,如果那真是笑容的话。秋也觉得这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川田的笑容。
川田开口说话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管怎么样,我们先找个地方藏身吧。没有必要把自己暴露在无防备的状态下。”
[残存人数29人]
18
榊佑子(女子九号)在草丛中跑着,发出沙沙沙的声音。漫无目的胡乱奔跑虽然很危险,但是现在顾不了那么多,只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快点逃离这里。
佑子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刚才看到的景象。那个在草丛中看到的景象。大木立道被劈成两半的头;还有将染血的柴刀自立道脸上拔出来的七原秋也。
佑子心里十分害怕。七原秋也杀害了大木立道。绝对错不了!
直到秋也将柴刀自立道头上拔出来为止,佑子仿佛是着了魔一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一切。等到看见柴刀上沾染的鲜红血液,佑子才终于感受到恐怖。她将自己的口捂住,以免不由自主喊出声音,背包一抓,随即逃开。眼眶里全是泪水。
背后响起交错的枪声,佑子却无法再分心去注意了。
[残存人数29人]
19
秋也和典子回到最初落脚的草丛,捡起行李。川田看了看四周说:“这里的视野不太好哪。”这个地点是秋也经过再三考量之后才选定的,没想到川田一下子就发现它的缺点,看来他似乎对这种状况相当熟悉。听从川田的意见,三人稍微朝山上移动。那只脏兮兮的猫咪,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找元渊和大木的行李。”
进入附近的草丛后,川田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秋也扶着典子坐下,自己也跟着坐在一旁。秋也手里握着川田自恭一的尸体拿下来的史密斯危森主官专用点三八口径的左轮手枪。原本秋也非常不愿意使用这把手枪——毕竟刚刚才在眼前上演一幕史上最惨不忍睹的“接棒”——不过,还是勉强忍耐下来。
“秋也,这个给你。”
抬起头来,看到典子自那个被大木立道用柴刀砍破的背包里,拿出粉红色的OK绊。秋也用左手摸了摸右耳的伤,几乎已经不再流血了,不过还是一阵刺痛。
“安静不要动。”
典子身体靠了过来,她打开OK绊的包装。
一边仔细地贴在秋也的耳垂上,一边说:“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集中在这附近。包括我们两个和川田同学在内,已经有五个人了呢。”
秋也看了看典子。刚才发生的一连串事件,让他没有多余的心思想到这点。这么说来的确如此。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两个是想要尽量离分校远一点,才到这个地方来的。一方面避免进入山区,一方面也觉得在视野过于开放的海岸线移动不妥。可能大家的想法都一样,认为这个地方应该比较安全吧?班代表,还有大木也是。”
一提到立道的名字,秋也的胃又突然传来一阵恶心。想到那张像花生米一样分成左右两半、两边还上下错位的脸孔。而那具尸体,仍还躺在距此不远处。各位请看,这就是世界上难得一见的花生米男……
伴随着那股恶心感,让秋也原本因处于战斗的亢奋状态而部分停止思考的脑袋,急速冷却了下来,也让几乎麻丨痹的感觉逐渐恢复正常。
“秋也,你的脸色发青。不要紧吧?”
典子问道。秋也却无法回答。身体内的战栗消失了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浑身发抖。小小地、一阵阵地,身体开始发起抖来。牙齿就像跳着疯狂的踢踏舞一般,不规则地上下打颤。“怎么了呢?”
典子的手放在秋也背上,问道。
秋也的牙齿不停打着颤,答道:“好可怕。”
秋也转向左边,看着典子的脸。典子一脸担忧地回看着秋也。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我……杀了人。”
典子望着秋也的眼睛好一会儿,然后一边护着疼痛的右脚,一边挪动身体,在秋也的斜对面屈膝坐下。接着张开手臂,抱住秋也的肩膀。典子的脸颊,靠在秋也上下一阵阵发抖的脸颊上。典子的体温传了过来。秋也完全充斥着血腥味的鼻腔里,好像闻到一股如同香水,或是洗发精的细微味道。
秋也虽然有点吓一跳,但是那份安稳的温度和味道是如此宝贵,因此他维持着抱膝的姿势,静静不动。
秋也想起小时候老妈还没有因为事故离开之前,被老妈抱在怀里的感觉。看着眼前典子水手服衣领的线条,心不在焉地想着老妈的事情:说话口吃清晰;动作灵活;富有赤子之心;是一个很让人喜爱的母亲。容貌,啊,原来如此,总觉得长得好像新谷和美。还有那个上唇留着胡须,看起来不太像普通上班族的老爸。(实际上也正是如此,老妈总是对抱在怀里的秋也说:“爸爸啊,他的工作和法律有关,常常协助需要帮助的人。在这个国家里,这种工作是非常重要的哦!”)爸妈之间总是笑脸相迎。那个笑容让秋也心想:长大后要和老妈一样的女孩结婚,然后要和她用爸妈那样的方式相处。
不久,身体的颤抖逐渐变弱,最后终于消失了。
“不要紧了吧?”典子问。
“嗯。真是谢谢你了。”
典子缓缓地移开身体。
过了一会儿,秋也说话了。
“味道真好闻。”
典子不好意思笑了笑。
“别闹了。我昨天没有洗澡呢。”
“不,我觉得味道很好闻。”
典子脸上再次露出笑容的同时,草丛沙沙地摇晃了起来。秋也用左手护着典子,将史密斯危森点三八手枪瞄准声音的方向。
“是我,别开枪。”
茂盛的枝叶被分开,川田跨进两人所在地。秋也将史密斯危森点三八手枪放下。
川田用背带将散弹枪背在肩上,怀里抱着两个背包。从其中一个背包里拿出一个纸盒,丢向秋也。
秋也伸手在空中接住纸盒,打开一看,子弹的金色底火整齐排列着。少了五发子弹,看起来就像是蛀牙似的。
“这是那把手枪的子弹。装填进去吧。”
川田说完后,将散弹枪放在一旁,手里拿出像是老旧风筝线之类的东西。抓住一根用力拉紧后,才知道原来另一端直直地连结在草丛的彼方。接着,自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刀,将折叠在柄中的刀身竖立起来。川田被分配到的武器应该是散弹枪,那这把小刀就是他自己带来的吧。
川田用那把小刀在身边像罐装咖啡一样粗的树干上划出一道切口,将拉紧的线卡在切口上,再将多出来的线头割断。其他的几条线,也是重复同样的动作固定在树干上。
“这是在做什么?”秋也仰望着川田问道。
“这个吗?”川田边将小刀收回口袋一边答道。“嗯,这算是最原始的防范装置。我用线拉成一个以这里为中心、半径二十公尺的圆。一共有两层。这个和那道圆连结在一起。一旦有人碰触到拉紧的线,这东西就会受到拉扯,从树上掉下来。放心吧,把线弄掉的人什么也不会感觉到的。总而言之,当线脱落的时候就要特别小心警戒。”
“那些线,你在哪里找到的?”
川田将头稍微晃了晃。
“港口附近有一家杂货店。我有很多想要的东西,一出发就先绕过去一趟。这就是在那里找到的。”
秋也发着呆。当然,这个岛再怎么小,也至少有一间商店。那里说不定有很多派得上用场的物品。可是自己却压根没有想到这件事。再说,自己带着典子也不好四处游荡,就算事先想到了也没办法过去。
川田面对着秋也和典子坐下。在元渊或是大木——总之是其中一人的背包里翻了起来,拿出水壶和面包,向秋也他们问道:“要不要吃个东西?现在是早餐时间。”
秋也抱着膝盖,摇摇头。完全没有食欲。
“怎么了?杀了大木之后心里不舒服吗?”
川田盯着秋也的脸,用孩子般的口气说着。
“不要在意。假如说按照顺序每个人一次杀一个人,就像是淘汰赛一样,四十二个人、不,应该是四十人,只要杀五、六人还能活下来的话,你就是优胜者了。所以再杀个四、五人就好啦。”
秋也当然知道川田是在开玩笑。不,正因为知道这是玩笑话,所以狠狠瞪着川田。
川田似乎是怕了秋也的眼神,身体向后退了些。
“不好意思。我开玩笑的。”
秋也语调不高兴地反问川田:
“难道你完全不会不舒服吗?还是说,在杀害班代表之前,你已经杀了其他人呢?”
川田耸耸肩,答道:
“总之,这次,是第一次杀人。”
秋也觉得他的回答好像哪里不对劲。但是在此时,秋也还无法知道话中的玄机何在,脑袋里只是一片混乱。总而言之,如果川田真的是传言所说的不良少年,可能胆子多少比秋也大些也说不定。
摇摇头,嘴里说出另外一件事。
“那个,我有些想不透的地方。”
川田挑起眉毛。左眉旁边的那道丑陋刀伤,跟着动了起来。“什么事?”
“班代表元渊他……”
“喂!”川田将下巴倾了倾,抢道:“刚才我已经澄清过了,不这么做不行。难道说我得乖乖被杀才对吗?我可没有基督徒那么伟大。也没有复活的能力,虽然我没试过就是了。”
“不,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秋也接着说下去,心里想着:刚才他是在开玩笑吗?原来川田章吾是一个会开玩笑的人喔?
“元渊他会对我开枪,应该是看到我把大木……总之,就是看到我在他面前打倒大木的景象。不,我是杀了大木。但那都是因为大木他主动攻击过来。”
川田轻轻点头。
“所以,元渊心想不将我打倒不行,这也不奇怪吧?”
“是没错。说不定是这样。即使如此,我……”
“不。”这次是秋也打断他的话。“和那件事没有关系。我要说的是:大木,大木他……我什么事都没做就攻击我。更何况,我和典子同学——和典子在一起。为什么他会突然主动攻击过来呢?”
川田耸肩,将水壶和面包放在脚边。
“那就是大木投入这场游戏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理论上虽然是如此,可是,我还是不太能接受这个事情。我还是弄不懂,大木他……”
川田像是不让秋也继续吞吞吐吐下去,说道:“没有必要去弄懂。”
“咦?”
川田的嘴角歪了一下,像是哭笑,接着说下去:
“我到这个班上的时间很短,不清楚包含你们两个在内的同学到底都是些怎么样的人。可是,你就真的了解大木些什么吗?也可能是因为极度恐惧而发狂,失去了正常判断的能力。不,说不定还有这个可能性:‘看到你和这个小姐在一起,怎么都觉得你们两个是一伙的,但是你们不见得会让自己也加入吧?对方那两个人,说不定也会觉得自己是个危险人物,搞不好马上就会主动杀过来。’也或者说,你其实已经投入这场游戏,那他自然就会认为你很可能会杀害自己。你有没有对大木做出什么挑衅的动作呢?”
“我怎么可能……”
秋也话才刚出口,想起来了!当初和大木对峙时,自己的确曾经下意识伸手去拿刀子。毕竟那时秋也自己也很害怕大木立道。
“你想起什么了吗?”
“我伸手……去碰了刀子。”看着川田的脸说。“可是,只不过是这样……”
川田轻轻地摇摇头。
“这样的理由就已经很充分了,七原。说不定大木心里是这么想的:总之,不得不先将眼前这个伸手去拿武器的人打倒再说。在这个游戏里,大家的忍耐极限都变得十分有限。”
最后,川田宛若下结论一般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最简单易懂的说明就是:大木他已经决定要投入这场游戏了。听好,你没有必要去弄清楚这些。只要对方将武器对准自己,就千万不要对他客气。如果不这么做,死的是你自己。与其去思考对方一举一动背后的动机,倒不如先去怀疑对方。在这场游戏里,最好不要轻易相信他人。”
秋也叹了口气。大木立道真的已经“投入这场游戏”了吗?不过,就如川田所说,事到如今还在想这些,说不定真的是很蠢的一件事。
……。
秋也再一次抬头看着川田。
“对了。”秋也说道。
“什么?”
“我忘了问你。”
“到底是什么?快说。”
秋也继续说道:“为什么你会愿意和我们在一起?”
川田将眉毛上挑,舔了舔嘴唇。
“说的也是。我也可能是你们的敌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秋也摇头。“你刚才不是救了我吗?不,总之,你冒着自身的危险,阻止了元渊。我对你一点怀疑也没有。”
“那可不对,七原。你还不了解这个游戏的本质。”
“这是什么意思?”
川田继续说道。“要在这个游戏里生存下去,拥有同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秋也稍微一想,点头表示同意。话是这么说没错。休息的时候可以彼此交班警戒,万一有人袭击过来的话,人数多的一方也比较有利。
“然后呢?”
“你想想。”川田用手稍微挪了挪放在膝上的散弹枪。“我出手阻止元渊真的是那么危险的举动?我虽然喝令元渊站住不动,但是我真的认为他会住手吗?说不定我迟早会下手杀了那个已经精神错乱的家伙?我真的是逼不得已才下手杀了他吗?虽说元渊怎么看都不可能成为自己的伙伴,但是我喝令元渊住手,难道不是为了试探你有没有机会成为自己的伙伴,而故意做出来的演技?会不会我只是想要找个暂时的同伴,最后还是会把你们两个给杀了?”
秋也看着川田的脸好一阵子。刚才他那一连串简明易懂且充满理论性的说话方式,让秋也相当吃惊。没错,川田的年纪比秋也要长一岁。但是他说话的方式简直就像是大人——而且还是头脑清楚的大人。这一点给人的印象和三村信史很接近。
秋也摇头。
“一旦开始存疑就没完没了了。我不认为你是我们的敌人。”然后看着典子,“我是这么想的。”
“我也是。”典子点头说道。“如果无法相信任何人,那就是我们输了。我是这么认为的。”
“你这个想法很了不起哦,小姐。”川田点头。“如果你们两个认为这样OK的话,那就是这样了。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们,在这个游戏里,还是随时保持戒心为上。”
川田接着又说:“然后呢?”秋也这下子才想起,自己还没说出想问的问题呢。
“对了。问题是出在你身上。为什么你就愿意信任我们呢?你不是也说过吗?就算我们两个在一起,也不能保证其中一方,甚至是两个人都对你不会持有敌意。你没有理由要信任我们呀?”
“哈哈。”川田觉得很有趣。他说:“这是应用问题吗,七原?你学得很快嘛。”
“不要想打哈哈,快回答我。”
秋也作势要将握在手上的手枪举起来,川田一副“喂喂这样很危险耶”的表情,一边将身体挪后了一些。
“说吧。”
秋也很坚持。川田眉毛又上扬,再次露出那个看似笑容的表情,朝覆盖在头上的林木枝梢看了一会儿,接着将脸转向秋也和典子。以认真的表情说:
“那我就告诉你们……”
秋也在川田那沉静的眼神中,好像看到了一抹激丨情。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明白那是一种非常激烈的情感。
“我因为某些理由,对这个游戏的规则,不,是对这个游戏很有意见。”
川田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又继续说:
“的确,如同你所说的一样。虽然这句话由自己来说,让我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一直都是依照自己的良心去判断事物。也就是说……”
川田两手握住散弹枪的枪身,像是拐杖一样撑在两膝之间的地上,看着两人。树林深处,传来吱吱吱的小鸟叫声。川田表情很严肃,秋也紧张地侧耳倾听着。
“刚才,我觉得你们两个看起来像是一对很不错的情侣。现在也是。”
秋也瞬间呆了一下。
情侣?
典子满脸通红,先开口说话。
“不是啦,我们不是的。像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和秋也他……”
川田看着秋也和典子的反应,咧嘴笑了。接着突然张口大笑。是一个毫无顾忌,让人感觉很亲切的笑容。他哈哈哈发出笑声。
“所以说,我才会信任你们两个。你们刚才不是说过,如果一旦开始存疑就没完没了。这样不就好了吗?”
秋也终于也露出苦笑。接下来,说出理当该说的话。
“谢谢你。我很高兴你能够信任我们。”
川田嘴上还残留着笑意,说道:“不客气,小哥。”
“从你转学过来那一天,我还以为你一定是个个人主义者。”
“不要用那么难懂的名词。我这张臭脸是一生下来就有的,小哥。”
典子露出微笑说:“太好了。在一起的同伴人数增加,心里也安心了不少。”
川田听到典子说的话,用指尖在长满杂须的上唇摸了摸,做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举动。他将右手伸向秋也。
“我也觉得太好了。一个人实在很寂寞。”
秋也回握住川田的手。川田的手掌很厚实,就像是他的身材一样,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成年男子的体格。
川田将上半身向前倾,越过秋也将手也伸向典子。“小姐,也请你多指教。”
典子也回握了他的手。
接着,川田低头看到了典子缠着大头巾的脚,说道:
“我都忘了。先让我看看小姐脚上的伤吧。接下来再讨论一下今后的对策。”
[残存人数29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