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濑户丰(男子十二号)拼命跑下一段斜坡。不,他尽可能将身子压低,利用低矮的灌木丛藏身,所以应该说看起来几乎像贴着地面爬行才对。干燥的尘土几乎将包覆着他那矮小身材的S尺寸学生服变成纯白色。平时是B班最轻浮搞笑的他,稚气未脱的眼睛瞪得老大,脸上的表情正因为恐怖而扭曲着。
濑户丰自分校出发之后,一直到刚才为止都躲在北边的山顶附近,也就是距离日下友美子和北野雪子用扩音器向大家喊话的地点,大约五十公尺下方的树丛中。
阿丰当时身在略为斜侧面的方向,但还是能够将两人的身影看得一清二楚。内心不断犹豫、挣扎,最后终于决定要回应两人的呼吁走出来的时候,竟远远传来枪声,接着看到两人面向另一侧——也就是阿丰所在位置的另一边。正当阿丰思考着是否要暂时观察一下情况再采取下一步动作时,不到十秒,或是二十秒的时间,又传来打字机般的枪声,紧接着听到扩音器传来的悲鸣声,同时也目睹了日下友美子倒地。紧接着,北野雪子也被击倒在地。
那时两人应该还活着。可是,阿丰实在无法前去救助她们。因为,他与生俱来的轻浮个性,让他不擅与人起纷争,加上他手上的武器,不过就是根配发到的叉子,和那种用来吃意大利面的餐具毫无两样的叉子。再说,在阿丰看不到的地方接着又传来两声枪响。大概是刚才袭击友美子和雪子的那个人,上前赶尽杀绝吧。
当他意识到这点,便立刻胡乱收起行李,沿着斜坡一路向下爬去。那个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一定就是自己。绝对错不了!因为最接近那里的人就是我!
突然间,阿丰察觉自己扬起了好大一片尘土。不行!不行!这样下去就糟糕了!这可比烤坏的蛋糕还更糟糕呐。可恶!你这家伙,现在可不是搞笑的时机啊!可恶!还有空用关西腔吐槽哦!
因此阿丰极力维持身体不在斜坡上滑动,转换成以鞋底和手掌心(不过右手因为还握着叉子,因此很像是猜拳中的“石头”形状)压在地面向前移动的姿势。手掌被擦伤得很严重,皮肤都翻了起来,但是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可恶!如果有人看到我现在移动的方式,一定会觉得可笑得不得了。根本就像是只豉豆虫③似的。
就这么前进了二、三分钟,阿丰的动作终于停下来。小心翼翼地回头一看,日下友美子和北野雪子遇害的那座山顶已经埋没在林木之间,看起来像是在遥远的地方。没有任何动静。竖起耳朵仔细听,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声音。
我已经逃离险境了吗?我……得救了吗?
就在此时,手臂突然被什么东西抓住,时机巧得就像是在回答阿丰心里的提问似的。
阿丰因为过于恐怖混乱,口中不禁“呀啊”的大叫出声。
“笨蛋!”不知道是谁低低说了一声,加诸在手腕上的力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温暖的手掌捂住阿丰的口。可是,陷入混乱的阿丰根本没听见对方说的话,一心以为是那个凶手追杀过来,恐慌至极的结果,用力将右手握着的叉子挥向对方。
铿的一声,叉子被挡了下来。可是,不知为什么。对方没有下一步的行动,就这么停在原地。阿丰战战兢兢张开双眼一看。
眼前的身影穿着学生服。身体闪向侧边,用一把大型的自动手枪(贝瑞塔M92F型手枪)高举到面前挡住那只叉子。那名男子是左手握枪的。以两人的位置关系来看,加上对方的右手还持续捂在阿丰的嘴上,那名男子如果不是左撇子,恐怕阿丰挥舞过去的叉子应该已经划破对方的身体了吧。那名男子的确是左撇子。而整个B班唯一没有被矫正过来的左撇子,只有一个人。
“你这样很危险耶,阿丰。”
前发像是用造型整发水向后梳理似的,带着几分水润感,其下是两道略为上扬的笔直剑眉。再下来是一对清澄又不失幽默感的眼睛,抓住了阿丰的目光。然后是左耳的耳环。那个“第三之男”三村信史(男子十九号)——阿丰在B班最要好的朋友——正对他展开笑颜,一边将手掌自阿丰的嘴上拿开。阿丰精神恍恍惚惚,慢慢将叉子放下。
接下来才恍然大悟地喊道:“信史!你不是信史吗!”
“笨蛋!”三村信史又小声地说,再次用手捂住因为安心而不由自主大声喊叫的阿丰的口。放开后,说道:“来这里。安静跟我走。”旋即站起身来走进低矮的树丛间。
在后面迷迷糊糊跟了一阵子后,从树丛间看出去,原本像是鸟瞰图一般的岛上风景,变成十分平坦的地形。才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已经走下了相当的高度。
阿丰马上又将视线拉回眼前不断向前进的三村信史的背影,就在此时,一个可怕的想法将他击垮,脚步刹时整个僵硬起来。
杀害日下友美子和北野雪子的,该不会是信史吧?然后一路尾随我追过来。不对,那为什么不杀了我呢?是了,因为我一向视信史为最要好的朋友,而信史心里也很清楚这件事,所以他才会让我和他在一起,如此一来,比方说他睡觉的时候,也有个人可以帮他守卫。这样子存活下来的机率就会上升。到最后只剩下我们两人时,信史就会对我下毒手。哇!这个方案真的是太完美了!如果这是一场电脑游戏的话,我一定会这么做的。
笨蛋!我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阿丰连忙打消那个念头。信史手上又没有机枪——刚才那个是机枪的声音,错不了——再说,信史就是信史。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怎么可能做出将女同学像踩死虫子一样杀害的行为呢?
“怎么了?阿丰。”信史回头,再次小声说道:“快跟上来。”
阿丰又恍恍惚惚跟在信史后面。
信史缓慢而慎重地持续前进,约莫走了五十公尺左右的距离后,停了下来。用持枪的左手指指脚边,对阿丰说:“这里要跨过去。”于是阿丰定神一看,发现了一条颜色不显眼、水平拉紧的细线。
“这是……”
“这不是陷阱。”信史在线的另一头说道:“这条线一直连接到远处,一旦被扯动,另一端连接的空罐就会掉落,发出声响。”
阿丰张大眼点点头。原来如此,再过去就是信史的藏身处,这算是一种警告装置。了不起!“第三之男”可不只是个篮球名将而已!
阿丰抬起腿,跨了过去。
继续走了二十公尺左右,好不容易来到一处较为茂密的树丛,信史在这里停下了脚步。“坐吧。”对阿丰说道。
阿丰和信史面对面坐下,此时才发现自己还握着叉子,便将它放到地上。左手掌和右拳剧烈的疼痛感也同时回来了。手上的皮都被擦破,特别是右手指的根部,看得到红色的血肉。
信史看到之后将枪放在一旁,由附近的树丛底下拉出像是自己带来的背包。拿出毛巾和水壶,将毛巾的一端用水沾湿,说:“手,伸出来,阿丰。”阿丰将手伸出来后,信史小心翼翼轻轻地擦拭伤口。接着,将毛巾没有沾湿的一端撕成细条,用来代替绷带包扎。
阿丰说:“谢谢。”接着问:“你一直都躲在这里吗?”
“嗯嗯。”信史笑着点头。“我在这里从树丛的间隙瞥见你的行动。虽然距离相当遥远,可是我不会把你认错的。所以,虽然这么做有点危险,不过我还是顺着你跑过的路线追了上去。”
阿丰心头感到一紧,信史他为了我甘冒危险。
“你啊,不经大脑胡乱行动,反而会让自己陷入危险。”
“嗯。”
阿丰觉得自己的眼泪快要流出来了。
“谢谢你,信史。”
“太好了。”信史长吐了一口气。“就算迟早要死,我想至少也要见你一面。”
这下子阿丰的眼眶真的充满了泪水。阿丰努力忍住不掉泪,开口说道。
“刚才,我就在日下和北野的身边。我,我没有办法去救她们。”
“嗯嗯。”信史点头。“我也看到了。所以,我才会发现你的行踪。不要太在意了。再说,我也没有回应她们两个人的喊话。”
阿丰点头。日下友美子和北野雪子倒地的场景历历在目,身体不禁微微发起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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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一种水栖甲虫,可利用表面张力于水面上行走。
26
往西南方移动了大约一百公尺后,川田在树丛四周再一次拉起警示用的细线,等到一切都完成时,已经早上九点钟。太阳高挂,空气中嗅得到五月的绿意。在移动的途中透过林木间隙看到的海景,呈现一片闪耀鲜艳的蓝色。还有连接到海另一端的濑户内海岛屿群。如果我们现在是郊游健行的话,应该是一个绝佳的景点吧?
不过,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往来交错的船只刻意从岛的远处迂回绕道,只看到黑黑的小点。最靠近的船影,就只有船身涂装成灰色,负责西侧警戒的监视船罢了。虽然那艘船离岸边也有很长一段距离,但还是能清楚看见装设在船首处的机枪。
川田完成拉线的工作,呼的喘了口气坐在秋也和典子前面。散弹枪还放在膝盖上。
“怎么了?这么安静。”
看秋也和典子一句话都不说,川田于是问道。
秋也将视线朝上看着川田的脸孔。稍微想了想,开口说:
“她们,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情呢?”
川田挑起眉毛。
“你是说日下和北野?”
秋也点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
“后果不是摆在眼前吗?至少她们应该想过这个可能性吧?毕竟这个游戏的规则就是,”叹了口气,“要我们互相残杀呀。”
川田抽出一根香烟,放进嘴里叼住,用十元打火机点上火,说道:“那两个人的感情好像不错。”
“听说还一起加入了一个什么宗教团体。”
秋也点头。那两人都是非常普通的女孩子,不过却总觉得典子、内海幸枝等中间派的女生团体和她们有些距离感,恐怕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是一个叫做光轮教、似乎是神道教系的团体。在镇上,从国道进入予土川堤防南边的地方,有一个教会。”
“那应该也是原因之一吧。”川田嘴里吐着烟说道:“要爱邻人,像爱自己一样。”
“不是这样的。”典子说:“她们两个常说——特别是友美子——其实她们两个不是很虔诚的信徒,也不清楚宗教的含义,充其量只是应付、应付家里长辈罢了。”
川田小声说道:“这样啊?”将视线下移了一些。
接着说:
“不管走到哪里都一样,好人往往无法得救,反倒是识时务的人能够混得很好。不过,就算是不被任何人认同,就算是注定要失败,还是坚持自己良心行事的人,真的很伟大。”
他紧盯着秋也和典子两人脸瞧着。
“她们两个人决定要相信自己的同班同学。她们心里一定在想:如果同学们都没有丧失理智的话,说不定大家都能得救。我觉得应该要称赞她们的想法,因为我们自己就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
秋也叹口气,接着说:“是啊。”表示同意。
过了一会儿,秋也又抬头看着川田。
“我,认为你应该不会是敌人才对。所以,我愿意相信你。”
“我也是。”典子也开口:“我也认为川田同学不是坏人。”
川田摇摇头笑了笑。
“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至少我不是那种骗得了女孩子的人。”
秋也回以短短的笑容。接下去说道:
“那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们吗?没关系,具体逃离这里的方法不方便说就算了。可是,为什么呢?如果我们遇到其他人,不小心说溜嘴的话就会造成不好的影响吗?是因为其他人无法信任?还是说,至少是因为你无法信任其他人?”
“不要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我的脑袋不太灵光。”
“别装傻。”
川田叼着香烟,手肘撑在膝上,托着下巴将脸转向旁边。过了一会儿,回过头来。
“七原。我不能告诉你们的原因,就和你说的一样。我不希望其他人知道我的方法。就算你们两个人的口风再怎么紧,我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你们两个人知道有逃离这里的方法。所以我不能告诉你们。”
秋也思考了一会儿,和典子交换个眼神,朝川田点了点头。
“没关系。我明白了。我们相信你就是了。可是……”
川田问道:“有什么放不下心的吗?”
秋也摇摇头。
“也就是说,用正常的推论来看,应该是没有任何方法可以逃离这里。所以才会觉得非常的……”
“不可思议吗?”
秋也点头。
川田呼的吐了口气,将香烟在地上捻熄,拨了拨头上的短发。
“不管什么事物都有空隙。不,应该说绝大部分的事物都有才对。”
“空隙?”
“也就是弱点。我就是算准了那个弱点。”
秋也无法理解,将眼睛眯了起来。
川田继续说:“这个游戏,我比你们要清楚多了。”
“为什么?”典子问道。
“不要用你那圆滚滚的眼睛盯着我看,小姐。我可是很害羞的。”
典子愣了一下,笑出声来。“那到底是为什么嘛?”再问了一次。
川田又拨了拨头发。秋也和典子等了一会儿。
好不容易,川田说了。
“你们知道在这场游戏里生存下来的人会怎么样吗?”
秋也和典子面面相觑,摇摇头。“计画”里只有一个人可以存活下来。在和同班同学进行自相残杀的惨无人道游戏里胜出之后,为了要在新闻里播放优胜者的画面,专守防卫军士兵会用枪从后抵住优胜者,强迫他站在摄影机前面:“笑!快露出微笑!”可是,生存者之后的生活如何,就无从得知了。
川田环顾秋也和典子的脸,继续说:
“他们会被强迫转学到另一个县的学校。并要求对游戏的一切细节保持缄默,安静地过日子。就只有这样。”
胸口突然感到一股沉重的气氛,秋也的表情紧张起来。目不转睛看着川田的脸。典子也似乎快要透不过气来。
川田说:“我以前念的是兵库县神户市立二中三年C班。”接着说:“是去年在兵库县举办的‘计画’的生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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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川田的表情缓和下来,继续说:
“也的确收到了总统的亲笔签名纸板,真叫人感激。字写得和幼稚园儿童的水准差不多。一到收集可燃物的日子,我就拿出去扔了,写些什么也记不得了。”
秋也倒吸了一口气,川田的语气虽然很轻松,但恐怕心里不是这样。没错,只要是中学三年级生,任谁都有成为“计画”对象的可能性。可是——连续两次都被挑上——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当然,如果不是因为什么特殊情形而留级的话,是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种事。但不管怎么说,这简直就和中乐透的机率差不多。不过,这么一来一切都解释得过去了,不管是川田对这个游戏内容不可思议得熟悉也好,那时在巴士里只有他察觉到催眠瓦斯的事情也好,还有他那全身都是的伤痕。可是,如果他说得是真的,怎么会有这种不合理的事情发生呢!
“这实在……”秋也说,“这实在是太没道理了!”
川田耸耸肩。
“没错。游戏是在七月举行的。我当时受了重伤,在医院里躺了好长一段时间。嗯,趁着那段时间,我仔细研读了许多知识,包括关于这个国家的一切——不过都在病床上就是了。护士小姐对我非常好,还帮我到图书馆里借书。医院就好像是我的学校一样。不过,也因为如此,让我得要重念一次中学三年级。可是……”
川田再一次望向秋也和典子。
“就连我也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还有机会再一次参加这场幸福的游戏。”
原来如此。秋也想起刚才,不,应该说是大约三个小时前的对话内容。秋也问:“在杀害元渊之前,你已经杀了其他人吗?”而川田的回答是:“总之,这次,是第一次杀人。”
经过了一段时间,典子问道。
“曾经被选中的人,”一开口就觉得这种像是在参加抽奖的说法不恰当,重新说了一次。“曾经参加过的人,难道没有可以豁免的待遇吗?”
川田露出笑容。
“就是因为没有,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呀。他们不是说计画的对象班级是用电脑自动选出来的吗?嗯,虽然说对曾经参加过一次的我比较有利,但毕竟没有特例,可以让我不用参加。这大概也可以说是一种恶质的平等吧?”
川田将手围成一个碗状,遮住打火机,又点了一根烟。
“这下子你就明白了吧?为什么我会察觉到瓦斯的气味。还有……”指了指自己左眉上方。
“这个伤。”
“太过分了!”典子的声音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
“怎么可以这样!”
“不要这么说,典子小姐。”川田破颜微笑。“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有机会帮助你们呢?”
秋也将手伸向川田。
“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不会看手相哦。”
秋也笑着轻轻摇头。接着说:
“刚才我对你多少有些怀疑,很抱歉。握个手吧。我们一起努力到最后一刻。”
川田显出原来如此的表情,说了:“OK。”握住秋也的手,上下轻轻地摇动。典子也仿佛放下了心,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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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持金发(级任老师)坐在分校的职员室办公桌,在一堆杂乱散置的文件中四处翻找。窗户上装设的铁板上开了枪眼,朝北和朝南方向的窗边各有一名专守防卫陆军士兵持枪警戒。外部的光源几乎进不来,因此照明设备到了白天还是持续运作着。还有五、六名士兵,坐在坂持对面的长桌,面前摆着一排桌上型电脑,每个人都盯着自己的荧幕瞧。另外有三个人戴着头戴式耳机,连接至另一套与电脑不相关的机器上。供应照明设备、电脑,还有其他机材动力的大型发电机设置在西侧靠墙处,隔音设施无法完全吸收的低沉运转音,充斥在整个空间中。其他的士兵正在学生都已经出发后的教室里休息。
“嗯,日下友美子的死亡时间是上午八时四十二分。还有北野雪子,这个也是四十二分,还有……”长长的头发梳理到耳后。“啊——忙翻天了!”
桌上的老旧黑色电话铃铃铃响了起来,坂持手里还握着笔,就急急忙忙拿起话筒。
“喂,这里是冲木岛分校。岩城中学三年B班计画实施本部。”
坂持用粗鲁的语气应道。下一瞬间,背脊立刻挺得笔直,用两手抱住话筒。
“ 是,我是坂持。教育长,长久以来多亏您的关照。哪里、哪里。是的,老二已经两岁了。现在第三个在贱内的肚子里。不不不。毕竟少子化也是国家的大问题。是的。请较有何指示呢?”
坂持听了一会儿,接下来,哈哈哈笑了起来。
“唉呀。教育长,您押在川田章吾身上吗?这个嘛,我押桐山和雄。全赌在他一人身上了。不,是的,川田也是,算是旗鼓相当,不论如何他毕竟是有经验的人。这次居然出现有参加经验的人,这种情形可不多见呢。当然他还活着。那么,您押多少?啊——那可了不起。气势十足哦。咦?状况如何?您那里的荧幕上看不见吗?根据政丨府对外机密网站来看……电脑我不太擅长,啊、啊,这个嘛,那是,嗯,请稍等一下。”
坂持将话筒拿离耳边,对坐在荧幕前面一名脸型粗犷的士兵喊道:
“喂,加藤。川田和那两个人还在一起吗?”
那名被称为加藤的士兵不发一语操作着键盘,简短答道:“在。”
看样子,学生脖子上的项圈所发射出来的电波,会在荧幕上的地图显示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加藤冷漠的回应让坂持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不过嘛,早从以前坂持还只是个普通的中学教师,担任以加藤为首的问题学生班级导师以来,两人的互动就是这副德性了。坂持又将话筒拿好。
“让您久等了。这个,川田他目前和另外两个学生在一起行动。嗯,七原秋也,还有中川典子。这个嘛,他们还说要三个人一起逃走。您要听听看窃听的记录吗?呃,不,是的。嗯,您问他是不是认真的?嗯,这就很难说了。不过,一般来说应该是唬人的吧?毕竟要逃走是不可能的。嗯嗯,是的,您说得是。请稍等一下。资料,资料。嗯嗯,是川田章吾吗?在之前的学校也没有特别值得注意的举动。反政丨府的言论和行动都没有。嗯嗯,啊啊,上次参加计画的时候他父亲死了。好像是酒醉之后说了些反抗政丨府的言论。可是川田他本人,呃……据称他只说:‘他死了我才轻松。那家伙无趣得很。’嗯,看来他们父子感情不太好吧。说不定他父亲那时还要求政丨府发放补偿金给自己呢。是的,嗯嗯,如果是这样的话,三个人在一起比单独一个人有利。七原的运动神经相当优秀,应该可以派上用场。中川她受伤了。嗯嗯,是我的手下田原开枪打的。是的。这个呀,两个人都很信任川田。对受伤的女孩子伸出援手嘛。这招很高明。另外他也说了不少好听的话。嗯嗯。”
坂持脸上陪着笑说到这里,话筒另一端不知说了什么,使得他将眉毛向上挑。空着的右手,将垂在右耳的头发向上梳理了一下。
“咦?”说道:“不会有那种事情吧。那个,不是三月份的事情吗?我有收到连络文书。如果真有那种事的话,现在早就……嗯嗯,中央的人太小题大作了。再说,他们只是中学生罢了。甚至连被窃听都不知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那种学生。嗯嗯。所以……嗯嗯,嗯嗯,是的,那么就……啊,您用不着这么客气。呃,是这个样子吗?那就太谢谢您了。是的。是的。那么,是的。是的。”
坂持呼的一边吐口气,一边把话筒放回去。手上握着笔,说道:“啊——忙翻天了!”然后向后拨了拨头发,在文件上用力振笔疾书起来。
〔残存人数27人〕
29
刚见面时,因为亲眼目睹日下友美子和北野雪子之死的震惊,以至于神经紧张的濑户丰,经过一阵子后总算是平静了下来。温暖的阳光从枝叶间照射下来,三村信史倾耳细听树林深处。没有任何人的动静。只有小鸟吱吱的鸣叫声。那个杀害日下友美子和北野雪子的人,后来还是没有察觉到阿丰和赶来会合的信史。但是,依然不能掉以轻心。
“必要的时刻来临时,缓一步行事即可。此外,必要的时刻来临时,一定要绷紧你的神经。重要的是,小心不要做出错误的判断。”
这是信史敬爱的叔叔对他说的话。信史不管是篮球也好,以及其他一切知识,都是叔叔教的。也可以说,如今被人称之为“第三之男”的信史之所以得以成形,有很大的部分是受到叔叔的影响。信史有关电脑的基础知识也都是叔叔灌输给他的,特别是在实地操作连结违法的海外网站时,他总是强调小心为上。而如今正如同叔叔所说,应该是要绷紧神经的时刻。错不了。
“那个,信史啊……”听到阿丰的声音,信史将目光移转到阿丰身上。阿丰背靠在一棵树上,眼睛看着双手环抱的两膝之间。
“回头想想,我那时应该在那所分校前面等你出来才对。这么一来,我们一开始就能在一起了。”
脸抬起来看着信史。
“可是,我、我好害怕……”
信史两手抱胸,手里还拿着贝瑞塔手枪。
“这可很难说。你如果那么做,说不定反而危险。”
对了,关于那件事必须要先对他说明一下。阿丰大概还不知道,在分校的全面躺着天堂真弓和赤松义生的尸体。再说……
想到这里,信史看见阿丰正在哭泣。泪水盈满了眼眶,向两颊滑落。被尘土弄脏的脸孔,画出两道白色的痕迹。
“怎么啦?”信史温柔问道。
“我……”阿丰举起信史帮他包扎伤口的拳头,用缠绕在上面的毛巾细条擦了擦泪水。“我,真是丢脸。我,既沉不住气,胆子又小。”
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就像要将积压在心里的东西一吐为快,又接着说道:
“我……没能帮得了她。”
信史稍微扬起眉毛,低头看着阿丰。这可是一个不能由别人主动提起的话题。
信史缓缓地说:“你是指金井吗?”
阿丰还是望着下方,点了点头。
信史想起,有一次在阿丰家他的房间里头,阿丰用些许自豪、又带点不好意思的语气对自己说过:“我喜欢金井泉。”而那位金井泉却一开始就死去了。早上六点的广播宣布了她的死讯。虽不知道她死在何处,但可以确定一定是在这座岛上某个地方。
“那也是无能为力的事情吧。”信史说。“金井出发的顺序排在你前面。”
“可是我……”
阿丰保持低着头的姿势继续说:
“我连去找金井都办不到,好害怕。只好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不会那么倒霉,她应该不会有事的。就这样说服着自己。没想到,六点的广播就……”
信史静静听着。林木深处,小鸟依然吱吱鸣叫。这次好像还多了一只,此起彼落的吱吱声相互交杂着。
突然间,阿丰抬起头看着信史。
“我决定了。”他说道。
“决定什么?”他说道。
“决定什么?”
阿丰直直看着信史,眼里还含着泪水。
“我要报仇。我要杀了那个叫坂持的家伙,还有政丨府那些混蛋!”
信史略显意外,看着阿丰的脸孔。
当然,自己也对这场烂游戏,还有举办这场游戏的政丨府十分愤怒。再加上七原秋也的好朋友国信庆时——虽然信史自己几乎没有与他有什么直接来往(他的个性太过温吞,对信史来说总觉得有些不足之处),但他也是一个很不错的人——也被政丨府的人轻易地杀害。还有,藤吉文世,刚才阿丰提到的金井泉,以及先前自己亲眼目睹殒命的日下友美子和北野雪子,还有班上其他的同伴们。可是……
“可是,你一旦这么做,就等于是自杀。”
“死了也没关系。现在我能为金井泉做的,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方法了。”
阿丰说到这里,看着信史的脸。
“很奇怪吧,像我这种怕事的人居然也会说出这种话来?”
“不……”信史的语尾稍微拖长,摇摇头。“没这回事。”
信史回望了一会儿阿丰的脸,接着抬头仰望覆盖在头上的林梢。自己并不是因为平常轻浮搞笑的阿丰表现出激烈的情感而感到意外。阿丰本来就是那样的人,所以才会一直和他当朋友。只不过……
死了也没关系。现在我能为金井泉做的,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的了。
像这样喜欢一个女孩子,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呢?信史望着在光线照耀下显得鲜明黄绿的树叶重叠之处,心里思考着。自己到目前为止曾经与许多女孩子交往过,甚至和其中三个女孩子上过床(以中学三年级学生来说,算是不错的成绩了,不是吗?),但是从没有像他那种喜欢一个女孩子的心情。
这不知是否和父母的感情不睦有关系?父亲在外面有女人(他在公司里是个优秀的管理人,虽然以一个尚未独立生存的少年来下评断有点自不量力,但是他就如同大部分平凡俗气的男人一样,很难让人想象他居然和那带着一种耀眼光辉的叔叔,是流着同样血液的兄弟),而母亲则对丈夫毫不责备,只知道加入创意插花、女性社团等等,一个接着一个投入自己的新兴趣,把自己关在自我世界里。虽然平常也会彼此对话,但只对对方做必要的事。彼此互不信任,也不会真心帮助对方,只重复着沉静的憎恶,这么慢慢老去。不过,说不定世上的夫妇原本就是这么相处的。
因此,篮球队的天才后卫三村信史,自小学时代开始打篮球时便非常受到异性欢迎——和女孩子交往,很简单;接吻,也很简单;只要再经过一阵子,上床,也很简单。可是从来没有打自心里爱上一个人过。
可惜的是,关于这个问题,他没有机会和那个什么都有明确答案的叔叔请教。他是最近才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而叔叔已经在两年前就过世了。
不过,信史左耳上戴着一个耳环,是叔叔一直视为珍宝的物品。叔叔说过:“这是我心爱的女子的东西。她很久以前就已经过世了。”信史在叔叔死后,擅自拿走,当成纪念叔叔的纪念品。他若活着的话,一定会对我说:“信史,说不定这就是你内心扭曲的开始。打从心里喜欢一个女孩,而对方也打从心底喜欢你,不是一件坏事。你也快点去找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吧。”
即使如此,信史还是无法喜欢上任何一个人。
说到这里,记得有一次比自己年幼三岁却很早熟的妹妹郁美问道:“哥哥你以后要恋爱结婚?还是也可以接受相亲结婚?”信史是这么回答的:“我一辈子不结婚也说不定。”
郁美。信史稍微想了想妹妹的事。如果有可能的话,真希望你能谈场幸福的恋爱,然后幸福地结婚。哥哥我说不定还没来得及体会什么是真正的恋爱,就要和这个世界道别了。
信史再次脸朝向阿丰。“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阿丰?如果你觉得我的问法没有礼貌的话,那我先向你道歉。”
阿丰瞪大了眼睛。“什么?”
“金井哪一点吸引你?”
阿丰看着信史的脸一会儿,被泪水沾湿的脸孔,开始堆起小小的笑容。大概是他想要努力扮演好一个替死者献上花束的人的角色吧。
“我不太会形容,可是我觉得金井她真的好漂亮。”
“漂亮?”信史反问,接着急忙补充:“不,我的意思不是说她不漂亮。”
金井泉,她虽然不是什么丑女,但是说到班上的美女,还有千草贵子(啊,这是我个人的喜好)、小川樱(嗯,她和山本和彦在交往。而且两人都已经死了),以及相马光子(嗯,这个女的不管再怎么漂亮,都不值一谈)等人排在前头。
阿丰又露出了微笑。“当她想睡觉的时候,坐在椅子上用手撑着下巴的样子好漂亮。”
接着说道:“还有帮教室阳台的花朵浇水,开心抚摸着叶子的时候也好漂亮。”
“运动会的时候,接力赛跑时弄丢了接力棒,事后哭泣的样子,好漂亮。”
“下课时间和中川有香谈天,抱着肚子笑个不停的样子,实在是太漂亮了。”
嗯嗯。
听着阿丰如数家珍一口气说了许多,信史心里不知不觉赞同起来。虽然对方的说明根本算不上是说明,但他却有种“原来是这么回事”的感觉。叔叔,我好像稍微能够体会那种心情了也说不定。
阿丰说完后,将脸朝向信史。
信史以平稳的眼神回望着阿丰,略倾了倾头。露出浅笑。
“你啊,我以前说你将来一定会成为搞笑艺人,不过我看你可以当诗人了。”
阿丰也露出微笑。
信史接着说:“我说啊。”
“什么?”
“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不过,我觉得金井很幸福。如果她知道有一个人这么喜欢她,一定会在天国喜极而泣的。”
和阿丰像首诗般的形容相较之下,自己的用词就显得了无新意,不过还是将它说了出口。即便如此,也让阿丰的眼眶再次流下泪来。看着、看着,泪水不断流向两颊,画出两道、三道白色的线条,最后终于变成了大花脸。
“真的吗?”
信史右手伸向语带哽咽的阿丰的肩膀,摇了摇。
“是真的。”
信史停了一会儿,又说道:
“还有。如果你要报仇的话,记得算我一份。”
阿丰睁大充满泪水的眼睛,看着信史。
“真的?”
“嗯嗯。”
信史点头。
是的,先前他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嗯,这倒和女孩子没有关系。而是自己以后要如何在这个糟糕透顶的大东亚共和国生活下去。
记得以前也曾经和阿丰讨论过这样的话题。阿丰他说的好像是:“这个嘛……我实在是无法想象。哎,大概顶多当个搞笑艺人吧?”虽然信史听了他半开玩笑式的回答,也跟着笑了,可是对自己来说,这是个严重的问题。不,恐怕在阿丰心里也觉得这个问题很严重,只不过阿丰姑且不把它说破罢了。总而言之,有一次自己也曾经对七原秋也说过:“这就是所谓成功的法西斯主义啦。像这样恶质的国家,世界上还找不到第二个呢。”正是如此,这个国家已经疯狂了。不光是这场烂游戏,只要你表现出一点点反抗政丨府的迹象,最后的下场就是被处理掉。即便事实上根本是一场冤罪,但政丨府可管不了那么多。因此大家都惧怕着政丨府,绝对服从政丨府的方针,只能依靠日常生活上小小的幸福来充当精神粮食。而就算这个小小的幸福被不正当地夺走,也只能卑屈忍耐下来。
可是,信史却开始质疑,这一切未免太不正常了。不,大家心里应该都有同样的想法,只是没有一个人敢公然说出来罢了。就连七原秋也,虽然他背地里听一些违法的进口摇滚乐来抒发内心的郁闷。可是,也仅只于此。不过我自己,最起码我自己就算冒着生命危险,也应该要提出异议,不是吗?每当愈了解这个社会上的事物,这股情绪就益发强烈。
再加上,两年前的那场事故。叔叔之死。表面上被归类为意外身亡。警察通知我们,叔叔一个人在机械工厂值夜班的时候不慎触电身亡,要求我们前往领回遗体。可是事发不久之前,叔叔曾经有些不寻常的行动,看起来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信史一如往常借用叔叔的个人电脑时,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但叔叔只说:“这个嘛,以前的同伴……”接着就以“嗯嗯,你放心,没事。”敷衍过去。
以前的同伴。
叔叔几乎不提以前的事情。每次一谈到这个话题就顾左右而言他,久而久之,信史心想既然不想说,那就不多问了(即使问他的哥哥;也就是我的父亲,也只得到:“这种事情你用不着知道。”这样的回覆)。只是,从叔叔那不管是合法或是非法领域的广泛知识,还有在他对我说明这个世界和社会的事物时,总是能窥探到他内心深处对这个国家的嫌恶,或者说是憎恨。还有,一处像是某种阴影般的部分。有一次,信史记得对他说:“叔叔你真了不起,实在是太酷了。”而叔叔只是苦笑着回应:“那你就错了,信史。我一点也不酷。在这个国家里,真想要过高洁的生活,那就会活不下去的。特别是我,早就该死了。”信史一点一滴拼凑起来,得到了一个结论:叔叔应该是曾经参与过什么反政丨府的活动,只不过目前因为某种理由而退出了。事情应该就是像这个样子吧。
所以当听见他说出“以前的同伴”这句话时,不禁担心起来。可是一方面心想不管叔叔遇上什么事,也一定不要紧。因此也就没有追根究底了。
然而,担心的事却发生了。恐怕是——信史那时想到的是叔叔以前的同伴——曾经一度断绝音信的同伴再次和他搭上线,而且,也许经过一番挣扎,但还是接受了某项工作的委托。而那么做的结果就是,发生了某些事情。的确,在这个国家里,警察拥有可以不经审判就地处决民众的权利,不管是工作场所也好,大街小巷也罢,当场就杀无赦。不过,如果对象家族里有身份显赫的人士,往往也有可能以“意外身亡”的方式私底下让他消失。叫人不爽的是,信史的父亲在一家大公司里担任要职(也就是说,在共和国的一般人民职等里面属于一等劳动阶级,是政丨府高级官僚以外的最高等级)。而让人更不爽的是,如果事实真是这样,那个不称职的父亲想必多少也同意政丨府如此“处理”叔叔的问题。
不管怎么说,绝不可能会是意外。基本上,叔叔怎么可能会以触电身亡这么不称头的方式死去哪?!
信史戴着的耳环的原来主人,应该和叔叔的过去有所关联。叔叔被杀这件事,除了让信史震怒之外,也促使他下了决心:我,绝对,不会去迎合这个国家!
当然,叔叔所说的“真想要过高洁的生活,那就会活不下去的”也是一个警告。也正如同警告一般,叔叔真的死了。不过,信史或许因为接受过叔叔完整的教导,所以他心想:我一定要想办法去达成当年你放弃无法做到的事情。我要过高洁的生活。你不是一向这么教导我吗?
话说回来,这些想法都潜藏在信史内心,尚未能够在现实生活中付诸行动。虽然略有耳闻存在着一些反政丨府组织,但是自己根本不知道要如何与他们接触。再说,叔叔曾经告诫过:“最好不要太信任所谓的组织或是运动。大多不会有什么好事。” 而另一方面,也觉得自己年纪还小了些。最重要的是,心里也感到害怕。
然而事到如今,就算自己运气好,得以逃离这场烂游戏,也会沦为通缉犯。既然如此,那就随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啰,这不是很讽刺吗?利用其他组织的力量也好,自己一人单打独斗也罢,总之就算是与整个国家为敌,随我高兴不就行了吗? 这样的想法,逐渐在信史心里面成形。
刚才阿丰的一席话,恰好扫除了他内心最后一丝犹豫。
先不管那些烦琐的事情,现在还下了决心要告诉阿丰自己另一个真正的心情。
“因为我好羡慕你。能够像那样爱一个女孩子。所以,如果你要报仇的话,我就奉陪。”
阿丰的嘴角激动颤抖着。
“可恶,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报仇吗?”
“嗯嗯。是真的。”
信史再一次将手伸向阿丰的肩膀,接着说:
“不过,我们现在要先设法逃离这里。就算你杀了坂持那家伙,对政丨府根本也不痛不痒。如果要报仇,不是还有更大的目标吗?”
阿丰点头。过了一会儿,擦了擦眼睛。信史接着又开口:
“阿丰,除了日下和北野之外,你还看到谁吗?”
阿丰睁着被擦红的眼睛,直看着信史的脸。摇头。
“没有。我一离开分校就逃跑了,接下来就一直……信史呢?你有看到谁吗?”
信史的下巴微微向后缩了一下。
“我出发的时候,可能你还不知道,天堂和赤松在分校的门前成了两具尸体。”
阿丰睁大眼睛。“真的吗?”
“嗯嗯。天堂她……八成是出发后立刻就被杀害了。”
“那赤松呢?”
信史双手抱胸,答道:“我认为是赤松杀了天堂。”
听到这句话,阿丰脸上的表情似乎又紧张了起来。
“是真的吗?”
“嗯嗯,要不然的话,第一个出发的赤松没有理由会出现在那里。赤松他回到分校,躲在阴影里伺机攻击——天堂和赤松的尸体上,都插着一模一样的箭矢——杀害了天堂。接着打算要杀害下一个出来的人,可是,他的武器——以箭矢的种类来看,应该是十字弓——却被夺走,反过来杀了他。剧情如果这样发展,就很容易理解了。”
“下一个是……”
“七原吧。”
阿丰的眼睛又睁得老大。
“秋也?是秋也做的吗?他杀了赤松?”
信史摇头。
“这我也不知道。不过,至少七原没有栽在赤松手里。后来出发的人也一样。这么看来,应该是七原吧。但或许他也只是把赤松击晕了而已。那家伙做事情有点妇人之仁。赤松其实是被之后出来的人杀害的也说不定。”
信史想了想,补充说道:
“再说,七原他应该会带着中川典子一起逃跑。可能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给赤松致命一击。”
“典子同学?对了,典子同学受了枪伤。而且,信史你那时候还……”
“是啊。”信史苦笑。“如果真的能够延期,那就太好了。唉,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只是试着讲讲看罢了。不管怎么样,典子同学的顺序是排在七原后面吧。七原他出发的时候,确实对典子做出了暗示。我的座位就在旁边,看得很清楚。”
阿丰点头。“是啊。典子同学被打中了,所以秋也他……”
“嗯嗯。还有国信的事情也是。”
阿丰像是非常赞同这个说法似的,连连点头。
“对了,阿信他喜欢典子同学。所以,秋也不会放着典子同学不管的。”
“嗯嗯。不过,就算没有这些,七原那家伙,大概也会试图集合后来出发的所有同学。可是,遇到赤松的袭击后,他明白这么做是不可能的。而且典子同学还受了伤。所以,他应该只带着典子一人逃走。”
阿丰又点头。接着将视线下移。
“秋也他在哪里呢?……如果秋也和信史两人联手的话,那可是最强的搭档。”
信史将眉毛扬起。阿丰大概是想起每次举行班际球赛时,信史和七原秋也两人所表现出来的绝妙合作默契吧。的确,信史他也觉得,如果和七原秋也在一起的话,会让人安心许多。不只是运动能力方面,七原秋也有种不受外界动摇的勇气,在紧要关头也如同信史一般拥有思考能力。无论如何,在这种处境下他是少数可以信赖的人。那个正直厚道(就信史来看,却稍微有点把事情看得太简单的毛病)的人,绝对不可能会为了自己生存,而去杀害班上的同学。
然而信史再次将右手伸向前,搭在阿丰的肩上。阿丰将脸抬起。
“只要有你在,我就觉得很感激了。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听到这里,阿丰又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信史用力对他笑了笑。阿丰于是止住泪水,也回以笑颜。
信史继续说:“姑且不管地上的尸体,我还发现一件事。你记得分校的运动场前面有一片林木吧?”
“嗯,记得。”
“那里有人在,而且还不只一个人。”
“真的吗?”
“嗯嗯。大概是在等谁出来吧?我出发之后,排在后面的只剩下元渊、山本、松井、阿南,还有矢作这五个人。不过对方似乎没有打算把我叫住。既然他们是几个人在一起,应该不至于马上会成为我的敌人才对,但是我也没有理由主动要求加入对方的团体。你刚才说早知道就待在门口等我出来,可是以当时的状况来看,是不可能的。事实上,很可能是赤松回来杀害了天堂。我认为那群躲在林木里的人,如果再看到有人回到分校来的话,一定马上一哄而散。另外,也不知道那些人手里是否还拥有杀伤力强大的武器。所以我立刻离开那里。”
信史说到这里停了停,用舌尖将嘴唇润了润,继续说道:
“除此之外,我还看到了其他人,大概有两个。”
阿丰的眼睛又睁大,说道:“真的吗?”
信史点头。“晚上的时候,我四处走了走。然后看到一个女孩子。就是那个发型梳得老高让人不敢恭维的——我想应该是清水。我在这个山麓的斜坡活动时,看到她朝树丛另一边走去。”
“你,没有出声喊她吗?”
信史耸肩。“可能我有些偏见吧,我还是有点害怕相马的同伙。”
阿丰点头。
“另外,还有一人。我看到,那个川田章吾。”
阿丰的嘴型微张,仿佛要发出啊啊的声音。“川田——学长啊?”他说道。阿丰和班上其他几个人一样,称呼年纪比自己大一岁的川田时,都加上学长的称谓。
“那个人,有点叫人害怕。所以……”
“嗯嗯,所以我也没有打算要和他成为伙伴。不过……”
信史将视线向上移,看了看天空,旋即回到阿丰的脸上。
“他似乎也察觉到我的存在。那是我进到一户民宅里找东西,出来的时候遇上的。那家伙刚好就在我的前方。他马上就躲到田埂后面。手里还拿着一把看起来像是散弹枪的东西。而我则是躲在打开的门板后的阴影里,他注视着我这里一阵子,后来就马上离去了。没有朝我攻击。”
“这样啊,”阿丰说:“这么说来,川田学长,至少不会是敌人啰。”
信史摇头。
“我摸不清那家伙的想法。说不定他也察觉到我手里有枪,慎重起见才放弃攻击我。不管怎么说,我后来也没有追上去。”
“原来如此。”
阿丰点头。接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把头抬起来。
“那个……我虽然没有看到其他人。可是,日下和北野被击倒之前,我好像还听见了其他的枪响。”
信史点头。“的确没错。”
“听起来和那个机枪的声音不同。那也是要攻击日下她们的吗?”
“不。”信史摇摇头。“不是的。那个枪声,应该是为了要阻止日下她们,让她们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么危险。开枪的人大概是想要用枪声来吓唬她们,逼她们找地方躲起来,所以才会开枪。”
阿丰显得有些兴奋,将身体向前倾。
“那么,那么,至少那个人不是敌人啰?”
“没错。不过没有办法和对方会合。虽然可以判别出他是由何处开枪,可是,他的位置应该也会被那个拿着机丨枪的凶手知道,所以他也许已经移动到别处了。”
阿丰显得有些失望,身子向后退。信史陷入一阵沉默,两手抱胸沉思。原本想问问阿丰有没有遇上值得信赖的人,而那个人如果没有移动到别处,就可以和对方会合。可是,仔细想想,自己能够信任的人,阿丰自然也能信任,只要遇见,一定会和对方在一起。但阿丰却只是单独一人。所以这个问题根本没什么意义。
可是,不管怎么说,值得信赖的人有哪几个呢?七原,还有杉村弘树这两个人吧?再来就是女生了。班代表内海幸枝等等,如果是那些人的话……可是自己在班上女生之间的风评不太好,大概是因为女朋友一个换过一个的关系。果然如同叔叔所说,还是应该要找一个真心喜欢的女孩子在一起才对。
这么看来,能和阿丰会合真的只能算是侥幸。阿丰是个绝对可以信赖的人。
阿丰此时开口问道:
“那个,信史。你说你有要找的东西?”
信史点头。“我是说过。”
“那是什么?你在找什么?是不是要找可以用来当武器的东西呢?我太害怕了,就连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做不了。”
信史低头将视线落在手表上。时间应该差不多了。自设备开始解析密码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信史站起身来,立刻将枪收进裤子前方,说道:“阿丰,你先让开一下。”阿丰于是自靠着的立木挪开身子。可以看见另一头的地面上也是爬满了灌木,形成浓密的树丛。
信史走向那里,手伸进树丛深处。慎重其事地拿出包含附属品在内的一整套设备,还有连结线。
阿丰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信史拿出来的是:汽车的电瓶(用来当作电源);拆解到一半的手机;还有一台手提电脑,以及将这些物品凑合着连接在一起的红色或白色电线。
电脑的液晶荧幕开启着,静止在一个画面上。
这究竟是?信史将嘴唇撮起,咻的吹了一记几乎听不到声音的口哨,按下键盘上的空白键。因为省电功能而进入休眠模式的电脑,随着硬碟运转的声音再次启动,荧幕恢复到正常操作时的灰阶画面。
信史追踪着荧幕上一个小视窗中最后一行讯息,接着眼神闪耀着恶作剧时的光芒。说道:“搞什么啊。只是吧母音对调而已嘛。这么简单,反而害我没想到。”
“信史,这是……”
阿丰好不容易才以惊叹的口气问道。信史两手不停地握紧、放松,做着喀哩喀啦敲打键盘前的例行准备运动,朝阿丰露出了微笑。
“这个叫做麦金塔?Power Book 150。没想到如此偏僻的小岛竟也能找到这么好的设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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