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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上 30-33

30

矢作好美(女子二十一号)等到指针指向上午十点,才自藏身的民宅后门偷偷露出脸来。此处位于村落南边的外围地区,距离江藤惠死去的民宅有好一段距离,不过好美根本无从得知小惠已经死在那里。只是在早上的广播里听见她的名字罢了。

反倒是广播中所提到的禁区范围,对好美来说才是严重的问题。到了上午十一点,包含这个村落在内的H=8区域里面的选手脖子上的项圈就会全数爆炸。对手是电脑,待在这里不是办法。

一出后门,面前就是房屋和房屋之间的狭小巷道。距离正面的房舍墙壁,说不定连一公尺都不到。好美重新握紧沉重的柯特点四五自动手枪,用两手扶着,右手拇指将弹簧紧绷的击锤立起。迅速观察四周状况,不过巷道左右都没有人迹。

就相马光子集团里的不良少女而言,好美那多少还嫌带着几分稚气的圆脸,现在正冒着冷汗。就在一、二个小时前,她在这栋住宅的二楼窗户,看见北边山顶上朝着大家呼唤的日下友美子和北野雪子。也听见了那一连串哒哒哒的枪响。错不了。自相残杀正在进行着,并非每一个人都像好美一样,只是躲在一个地方按兵不动。确实有人可以毫不在乎地杀害同班同学。并且,不知道那个人何时何地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踏出脚,沿着藏身的住家墙壁缓缓向右方前进。到了转角的地方,向南边看去,一片顺着平缓的斜坡而成的田地映入眼帘。延伸到南方山地形成一道稳顺的坡地,其中参杂着数个树丛聚成的绿点。住家虽不如好美目前所在的地方密集,但还是可以看到有几户人家。总而言之,先进入南方的山区再说吧。这么一来,最起码应该不会有立即的危险。

好美将背包重新在肩上背好,再次快速观察周遭,接着,一口气朝向田地边缘的小树丛跑去。

只不过数秒的时间就抵达目的地,快速将树丛左右分开藏身进去。两手合握着手枪指向左右两边,一个人也没有。

不过是移动这么一小段距离,已经让好美肩膀上下起伏喘息着。还不行。还没有脱离H=8区域。不,说不定已经脱离了。可是地上又没有画着白线,如果没有多取一些安全距离,心里还是觉得毛毛的。地图上虽然有标示着代表民家的蓝点,但是在村落附近,那些点密集得乱七八糟,让人无从判读。而在那些乱七八糟的蓝点逐渐减少的方向,画了一条分割区域的横线。

好美真想大哭一场。如果自己没有加入相马光子的团体,一定可以设法找到几个普通的、一般的、可以信任的女孩,和她们一起行动。但如今想必没有人会愿意相信自己吧。谁叫自己和相马光子,还有清水比吕乃一起干了那么多坏事:顺手牵羊,甚至是恐吓之类的行径。就算自己宣称没有敌意,其他人也一定不会相信的。恐怕不只如此,说不定才一见到面,对方就会立刻攻击过来。

事实上,当之前天色尚黑,好美还没有躲进民家时,曾经看到一个女孩子。自己正朝着村落前进,而那个女孩却是反过来要自村落出来。那是琴弹加代子(女子八号)没错吧?也许她在村落里躲了一阵子,后来又改变心意移动到其他地方去(如今看来,她的决定是正确的,因为第一个禁区就指定在村落所在的位置上)。当时的时机也好,距离也好,如果真要开口叫住她,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好美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那么,那么……相马光子和清水比吕乃怎么样呢?虽说是狐群狗党,但毕竟也是朋友。如果能和她们见到面,她们应该会相信我吧。可是我自己能够信任她们吗?不,我想可能连我也办不到。

遭受到这些几乎让自己陷入绝望的打击之时,好美却想起那个男孩的脸。自游戏一开始到现在,时时刻刻浮现在脑海里的脸孔。那个尽管自己和相马光子混在一起,也毫不为意地对着自己说“喜欢你”的男孩。在床上温柔地亲吻着自己、轻声责备“你可不许做坏事哦”的男孩。那个让自己觉得也许有机会自我改变的男孩。

踏出那所分校时,心里曾经暗地期待,说不定他会在外头等着自己。可是,果然,外面一个人也没有。这也难怪。天堂真弓和赤松义生的尸体就躺在脚边,如果在这种地方闲逛,极可能像这两个人一样遭遇毒手(话说回来,让人费解的是,杀害两人的凶手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他到底在岛上哪个地方呢。还是,他其实已经……

好美的胸口痛得一紧,眼眶里充满了泪水。

用水手服的袖口擦了擦眼睛,好美走到树丛的边缘。还得再移动一段距离才行。

她再次握紧手丨枪,寻找下一个掩蔽物。这一次在右手边有几棵高大的树木聚集在一起。树底下是一大片茂密的草丛。

一口气跑过田地。顾不了小树枝刮着脸,放低姿势自树丛的边缘滑进去,紧接着,马上起身观察周遭的环境。虽然在枝叶茂密的树丛里无法完全看清四周,但是感觉不出附近有人的气息。

好美压低着身子,慢慢朝树丛中前进。别害怕,别害怕,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好不容易又来到了树丛边缘。此时,南边山地的绿意已经近在眼前。大大小小的树木,还有面前这一大片像竹林般的繁茂植物。看来只要到了那里,可以藏身的地方要多少有多少。好,好,只要再一次,到了那边就好……

突然间,背后传来沙沙的声响,好美的心脏仿佛要自口中垂直跳出来。

好美立刻压低姿势,用两手握住柯特点四五自动手丨枪,转身向后。感觉到自己背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对面距离不过十公尺左右的林木之间,一个身着黑色学生服的影子一闪而过。好美的眼睛因为恐怖而睁大。那里有人,有人!

好美咬紧牙齿,努力克制内心的恐惧感,头压得低低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节奏愈来愈快。

沙沙沙沙的声音又再次传到耳边。

直到刚才,这个树丛里应该都没有其他人才对。那个人是在好美之后才进入这个树丛。为什么?是因为发现我的行迹,由后尾随而来的吗?

好美的脸上毫无血色。

不,不一定是这样。说不定对方也只是和自己一样,正在移动的途中罢了。是啊。如果他发现我的话,应该会直接朝我这里走来才对。我还没有被他发现。这么一来,这么一来,那就等他离开就好了。千万不能动。现在可千万不能动。

又传来沙沙声响,看样子那个人又开始移动了。把头压得低到不能再低的好美,透过地上的杂草小树的叶片间隙,看到那个身影在树与树之间迅速动作。看到的是侧脸,以好美的位置来说,代表他是由右向左方移动。啊啊,太好了。他不是要朝我这里移动……

终于可以喘口气的好美,突然间又将脸抬了起来。

那个身影已经埋没在林木之间,看不见了。只听见沙沙沙沙的声音逐渐远去。

应该不可能会看错。不过,刚才那难道是我混乱的脑袋制造出来的幻想吗?不,这是不可能的。

好美倏地起身,保持半蹲的姿势朝向传来声响的方向前进。经过数公尺后,再一次在茂密的树叶阴影里确认声响的方向。在狭窄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学生服的身影。

好美不自觉地将双手靠在胸前。如果不是手上还握着手丨枪,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在向天神祈祷。

不过,好美此时应该真的是在祈祷吧。这可以说是几近不可能的偶然,如果说是天神的恶作剧,那她就要向那位天神祈祷。虽说好美并没有特定的信仰,但在这个时候不管什么神都不重要了。一个感谢的祈祷。啊啊,天神哪,我是真心的!我真心的爱你!

好美站直身子,口中不由自主说道:

“阿洋!”

听到这声呼唤,仓元洋二(男子八号)一瞬间整个人震了一下。隔了一会儿才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脸孔看起来有几分拉丁风情,睫毛浓密的眼睛睁得老大,没多久又回复到正常的大小。在一刹那之间,好美似乎看到洋二的脸上面无表情,当然,那也只是好美自己的错觉罢了。那副脸孔,马上就绽开笑颜。那是比任何人都爱着好美的男孩,令人熟悉的笑颜。

“好美。”

“阿洋!”

好美扛起背包,将柯特点四五自动手枪提在右手上,向洋二跑去。直到自己的脸上都花了,才发现自己的眼眶充满了泪水。

在树丛中营造出来的小小温暖空间里,洋二抱住好美。既温柔又有力。

洋二不发一语,静静地将自己的唇压在好美唇上。跟着吻上了好美的眼皮,再来在好美的鼻头上亲吻。这是洋二熟悉的吻哪。顾不得自己目前的处境,好美全身上下感受到满满的幸福。

唇好不容易分开之后,洋二望着好美的眼睛,开口说:“你没事就好了。我真担心你。”

两人的身体还紧靠在一起,好美也回答道:“我也是,我也是啊。”泪水自眼角溢出,流在脸颊上。

洋二先前出发的时候,回头看了好美一眼,而好美则以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目送他的背影离去。接下来,也轮到好美出发。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由黑夜转变成白昼,直到现在。这段时间真叫人感到不安。没想到,原本以为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的人,如今却在这种情形下再度会面。

“这真是太凑巧哪。”

洋二到这个时候才吃惊地说道。

“嗯。真的,真的是这样呢。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毕竟,事情变成这个样子。”

洋二温柔抚摸着泪如雨下的好美的头发。

“已经不要紧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要在一起。”

洋二的语气相当坚定,好美觉得自己的泪水更是停不住了。游戏的规则是仅能有一个人存活下来,可是,不管怎么说,起码我还能和自己最喜欢的人在一起。虽然听说还有时间限制,那我们两个人就一直在一起,直到那个时刻来临为止。如果有人攻击我们,洋二他也会保护我吧。啊啊,神哪,这一切真的……不是在做梦吧?神哪!

好美回想起自二年级换班时遇见洋二以来的种种事情。特别是二年级秋季里的某一天,两人开始一切的那一天,在街上偶遇的两人一起去看电影;还有圣诞节在吃茶店共同分享一个草莓鲜奶油蛋糕,以及当天晚上的亲吻;新年穿着正式的振袖④一起到神社首次参拜(抽签的时候,我抽到小吉,洋二抽到大吉,他还很体贴地和我交换),还有那令人难以忘怀的一月十八日,星期六,在洋二家里第一次度过的夜晚。

“你之前都躲在哪里?”

好美问道。洋二指了指村落的方向。

“在那边的民宅里。可是,你看,这个项圈……到了十一点还待在那里的话,这玩意儿就会爆炸。所以……”

当然,洋二的表情相当严肃,但好美却觉得好笑。原来我们两个这么接近。自游戏一开始,就一直在猜想洋二到底在何方,没想到原来就近在咫尺。

“怎么啦?”

“我也是。我也藏在那边的民家里。我们两个,一定在很靠近的地方。”

接着,两人一同笑了。看着洋二和他的笑容,好美沉浸在与心爱的人相视而笑的幸福之中。虽然别人会认为这不过是琐碎的事情,不,绝对不是这样的。这时我最重要的事物。而今,我总算可以再次寻回这个幸福。

洋二慢慢地离开好美的身体。他的视线像是不经意发现什么似的落在好美的右手。好美于是察觉自己还握着手枪,露出苦笑。

“哈哈哈,我也真是的。”

洋二也以笑容回应。

“这个武器很好啊。你看,我的是这个。”

边说边将手里的东西给好美看,好美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件东西。仔细一看,是一把像是什么古董店里会贩卖的短刀。握把上缠绕的线已经满是擦伤,椭圆形的刀锋浮现铜绿。洋二将刀刃拔出来一点,看见刀身上也散布着一点一点的擦痕。洋二收回刀刃,把短刀插进裤子的皮带处。

“那个,让我看一下。”

洋二说。好美将手丨枪的枪口转向侧边,递给洋二。

“你拿去吧,反正我也不太会用这种东西。”

洋二点头,收下柯特点四五自动手丨枪。握住枪把,确认了安全装置。拉开滑套,看到收纳在枪膛里的第一颗子弹。击锤保持着立起的状态。

“这玩意的子弹,还有吗?”

当然,弹匣里已经装满了能够装填的最大数量的子弹。不过好美还是点头,在背包里找了找,将装着子弹的纸盒拿给洋二。洋二单手接过来后,用拇指弹开盒盖确认里面的物品,然后,放进自己的学生服口袋里。

下一瞬间,好美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完全不能理解,究竟为什么会是那样,就好像在看着一套不可思议的戏法一样,直盯着洋二的手。

洋二手里握着柯特点四五自动手丨枪,快速将枪口对着好美。

“阿洋?”

无视于呆立在原地的好美,洋二向后退了二、三步。

“阿洋?”

再一次开口呼唤的好美,脑袋里终于确认清洋二表情的异样之处。

洋二的表情扭曲着。睫毛很长的眼睛、近乎鹰勾鼻的大鼻子、横幅宽阔的嘴唇。虽然五官还是和以前一样,但是嘴角歪斜着露出牙齿,却是好美从来没有看过的表情。

话语自那个歪斜的嘴角吐露出来。

“滚,快点给我滚开!”

好美一时之间听不懂洋二的意思。

洋二不耐烦地又接着说:

“我叫你快点滚开!”

依然呆立在原地的好美,听见由自己的唇里压挤出来的话。

“为什么?”

听得出来洋二的语调显得更加焦躁。

“谁敢和你这种人在一起啊!快滚啦!可恶!”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好美的心中哗啦哗啦崩落下来,一开始速度缓慢,但是后来变得愈来愈快。

“为什么?”好美声音颤抖地说:“我……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吗?”

洋二的枪口依然指着好美,脸侧向一边呸的朝地面吐了口唾液。

“不要笑死人了,你是怎么样的女孩难道我不知道吗?我也知道你以前被条子抓过,还和年纪可以当你爸爸的男人上床。这些事情,我全都知道!像你这种女人,有谁会相信啊!”

好美呆呆张着嘴,看着洋二的脸庞。

那些都是事实。有好几次因为偷窃现行犯而被逮捕,也曾经有一次和相马光子等人一起恐吓高中生,而接受辅导。还有卖春。很久以前,透过相马光子穿针引线,好美和介绍给自己的欧吉桑们睡过两、三次。一方面觉得这是个很轻松的外快,一方面心想反正大家不都这么做吗?特别是那个时候,自己对任何事情都感到厌烦,化着不习惯的妆摆出大人的架子,和外表看起来还算温柔的欧吉桑们在一起,倒也不觉得是什么坏事。洋二一定也很清楚我这些事情才对。

可是,自从那个秋天和洋二开始交往,自己就已经不再做那种事情。当然,和相马光子、清水比吕乃等人的交往还是持续着,毕竟不能只有自己一人装模作样摆出优等生的样子,但至少不再去卖春了。也时时提醒自己尽可能不去参与其他的坏事。只要自己这么做,洋二应该也会原谅我、爱着我吧。好美心里一直如此想着。

一直这么认为着。

好美的眼泪扑簌扑簌地流下脸颊。

“我,我早就,没有做那些事了。”和刚才意义不同的泪水,沿着脸庞不停潸然落下。“因为我想要……我想要变成一个配得上阿洋的女人。”

听到这里,洋二一瞬间像是被击垮似的看着好美。

不过,马上又回复原来的表情。

“你不要骗我!不要再装哭了!”

好美泪水濡湿的眼睛凝视着洋二。再次说出话来:“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和我交往?”

洋二马上回答道:

“那当然是因为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女人,应该很好上才对啦!快滚开!可恶!”

好美一时冲动,突然朝向洋二跑去。可能是再也不想听到洋二说的话,也可能是无法接受洋二拿枪对着自己的事实。“不要啊!求求你不要这样!”一边哭喊着,一边试图要抢下洋二手里的枪。

洋二的身躯向旁边闪躲,接着将好美撞飞出去。背包被撞离肩膀,落在左手边,好美背部着地倒在草丛上。

紧接着,洋二身体用力压在好美身上。

“你想做什么,可恶,可恶!你想杀了我吗!那我就在这里杀了你,可恶!”

洋二将枪口朝向好美,好美拼命用两手抓住洋二的右手腕。紧接着,洋二用左手来帮忙自己握着枪的右手施力。洋二的手一点、一点向下方移去。移向好美的额头。好美感觉到自己的血液自头部流失,脸色苍白。

好美用两手撑住,死命喊着:

“阿洋!求求你!不要啊,阿洋!”

洋二什么都没有回答,低头看着好美的眼睛布满血丝。手腕不断向下移,力量和动作像机械般单调。还有五公分、还有四公分、还有三公分,子弹应该已经可以掠过好美的头发了吧,接着,还有二公分,还有……

好美充满哀伤和被恐惧撕裂的心灵间隙,突然涌现了一个想法。

什么都了解了。原本只是自己不愿意去了解罢了,自己所爱的洋二只不过是个幻影。可是……

可是,那毕竟是个美丽的幻影。如果和洋二在一起,说不定有机会改过自新。不管怎么说,都是洋二赋予自己那个幻影。如果没有洋二,不可能看得到那个梦。

啊啊,在那个岩城町唯一的汉堡点里,两个人吃着冰淇淋。自己的鼻头沾上冰淇淋时,洋二说:“你呀,真是可爱得不得了。”至少那句话不是谎言吧,好美心里想着。

我爱你。

好美忽然放松手腕的力量。洋二立刻将枪口对准好美的额头。他的手指几乎马上就要扣下扳机。

好美凝视着洋二,静静地说:

“谢谢你,洋二。能够和洋二在一起,我觉得很幸福。”

洋二的眼神仿佛总算察觉到什么重要的事情,睁得大大的,动作也像是冻结了起来。

“没有关系,你开枪吧。”

好美露出微笑,闭上眼睛。

洋二的手腕,保持着枪口对着好美的姿势,颤抖了起来。

好美等着炽热的子弹钻进自己的脑袋,但是过了许久都没有听见枪声。

反而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说着:“好美……”

于是好美慢慢地、再一次睁开眼睛。

视线和洋二交会。透过泪水形成的薄膜,看到洋二的眼神已经回复到以往那个深爱着自己的眼神。而那对眼睛里,还交杂着后悔和自责。

啊啊!

啊啊,你明白我的心意了吗?阿洋!真的吗?

噗滋!一个痛快、又带点湿润的感觉、且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就像是脚跟用力踩在潮湿地面上的声音。

几乎在同一时间,洋二的右手指扣下了扳机。只不过这是肌肉痉挛所致,并非他本人的意志。碰!一声像是爆竹一般的击发声,让好美不自觉啊的叫了出来,不过枪口早已经不再瞄准好美,子弹避过好美的头部,射进长满草的地面,扬起一阵小小的沙尘。

洋二失去力量的上半身,慢慢压在好美的身体上,之后就一动也不动了。

好美慌忙地要从洋二的身体底下爬出来,越过洋二黑色学生服肩头,一个笑容映入眼帘。原来是长久交往的恶友相马光子。

好美一时间还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光子那个如同天使一般可爱又美丽的脸上所浮现的笑容,不知为什么让人打心底感到一阵寒意。

光子边说:“不要紧吧?”一边握住好美的手,将她从洋二的身体下面拉了出来。

好美在茂密的植物从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接下来,就看见了。洋二的头部后面,深深埋了一把非常锐利的镰刀(镰刀!好美住在城岩町里算是靠近市中心的地方,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种东西)。

光子先将镰刀放开,接着动手夺取洋二手上的柯特点四五自动手枪。一根一根扳开肌肉痉挛、紧绷非常的手指,好不容易将枪拿到手之后,露出了微笑。

好美只是在一旁低头看着如今已经没有灵魂的洋二躯体,浑身不停发抖。不停地,不停地发抖。一个如此重要的事物,就这么轻易地失去了。很想好美年幼时(是啊,那是自己还算清纯的时候)非常宝贝的一个玻璃饰品,一不小心掉落地上摔坏的感觉。只是,这两件事的重要程度,是完全无法比较的。

好美的意识由高高的天上,倏地回到地面。她看到光子把手伸向刺在洋二后脑部的镰刀,两手握住刀柄,前后摇动,打算把镰刀取下来。而洋二的头就随着她的动作一同前后摇动着。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美大喊着,将整个身体撞向光子。光子在草丛里咚的跌个屁股着地,百褶裙下美丽的下半身曲线一览无遗。

好美无视于光子,整个人扑倒在洋二的身体上。那个头上长了根镰刀的身体。好美的眼里扑簌扑簌流下泪水。那把镰刀像是在宣告着:不管你怎么摇,我都不可能活过来了。不要再摇了。我头上插着一把镰刀,很痛耶!

好美被内心深处涌上来的几波情感大浪冲击着。一股世界就此崩坏的感觉,仿佛要将好美淹没。而好美想到了造成这个结果的元凶,充满泪水的眼神狠狠怒视着一旁的光子,眼光就像是能杀人似的。现在自己正在参加一场怎么样的游戏,谁是敌人而谁又是朋友,诸如此类的事情,好美早已抛诸脑海外。没错。若说有谁是可恨的敌人,那就是夺走自己心爱的人的相马光子。

“你为什么杀了他!”

这句话,在好美内心里空虚回响着。好美感觉自己已经成了一个没有内容物,只是徒具人形的空洞罢了。即使如此,还是能说出话来。人体的机能,真是令人费解。

“为什么?为什么杀了他?太过份了!你实在是太过份了!恶魔!你根本没有必要杀了他!为什么!”

光子不满地撇了撇嘴。“你刚才差一点就要被杀了。我这不是帮了你吗?”

“骗人!阿洋他明白我心里的想法!他最终还是明白我的想法了!你是恶魔!杀了你!我要杀了你!阿洋他已经明白我的想法了呀!”

光子摇摇头耸了耸肩,迅速将柯特点四五自动手枪指向好美。好美的眼睛睁得老大。

接下来,好美听到了干燥的一声碰!额头上传来仿佛只有该处受到车子碾压一般的冲击。就只有这样了。

矢作好美倒向她所爱的仓元洋二的方向。再也——动不了了。后脑勺因为四五口径的铅弹,不见了一半。但是嘴巴还在,张开着好像在叫喊着什么,嘴角缓缓流出鲜血。流在洋二的学生服上,黑色的痕迹向外扩张。

相马光子放下枪口还在冒烟的柯特点四五自动手枪,再一次耸耸肩。原本以为好美起码还可以拿来当一阵子挡箭牌呢。

光子接着说了:“是啊,他的确已经明白你的想法了吧?”上半身弯曲下来,将嘴巴靠近好美那少了一半头部的耳朵边。耳垂上有灰色的果冻状脑浆和血液,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装饰品。“我看他可能不杀你了,所以我才下手杀他。”

接着,再次试图从洋二的头上将镰刀拔出来。

[残存人数25人]

④未婚少女的盛装长袖和服。

31

那微弱的枪响,乘着风传到了秋也等人的耳中。秋也抬起脸来。接着又再次传来一声。等了一会儿,不见之后再有声响传来。只听见树丛深处,枝梢被风吹动摇晃的沙沙声。

秋也看着坐在身旁的川田。

“刚才,那是枪声吗?”

“刚才那是枪声。”川田断定。

“难道有谁又……”

典子才刚开口问,川田便摇摇头,说道:“那也不见得。”

没多久,川田又开口说话。三人之间已经有数分钟的时间没有交谈,这两声枪响算是形成他们继续会话的契机。

“你们两个,不管怎么说,愿意相信我是很好。可是就如同我之前说过,我们必须存活到最后一刻才行。所以,我要再一次向你们两个确认。”

川田朝向秋也的方向。

“你有手下绝不留情的决心吗?七原?”

秋也咕嘟吞了口口水。

“你说谁?是指政丨府那些家伙吗?”

“那当然也是。”

川田点头,接着说道:

“还有,在对方主动攻击过来的情形下,我要知道你有没有办法对同班同学下手。”

秋也稍微低下头,回答道:“如果真有必要,也不得不下手。”声音很小。

“就算对手是女的也下得了手?”

秋也抿了抿嘴唇,看着川田的脸。接着又将视线移向下方。

“如果真有必要,也不得不下手吧。”重复说了一次。

“OK。你明白就好。”

川田点头,在盘腿而坐的膝上将散弹枪重新握好。补充说道:

“如果每次杀了人之后,都得难过上好一阵子的话。下一秒就会被另一个对手撂倒。”

秋也思考了一阵子,犹豫接下来的问题该不该问出口。虽然心里最后觉得不该问,但话还是违反了自己的意志自口中吐露出来。

“一年前,你……也都能够手下不留情吗?”

川田耸了耸肩。

“没错。你想知道细节吗?男的杀了几个?女的又杀了几个?直到我最后获得优胜为止?”

典子将手臂交叉在胸前,紧紧抱住自己的两肘。

“不,那倒不必。”秋也摇头。“知道那些也没有什么意义。”

三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川田很难得辩解似的说道:

“我也没有办法。有些人根本就已经呈现半疯狂的状态,也有人毫不在乎地杀害其他人。和自己比较亲近的人很快就挂了,根本没有机会和他们一起行动。即使如此,我也不能接受就这么坐以待毙。”

隔了一小段时间,又补充道:“再说,我还有该做的事情,不能就这么死去。”

秋也抬起头来。

“什么事情?”

“那还用说吗?”

川田露出了微笑,然而眼神中却闪过一道光芒。

“当然是要打垮这个无聊透顶的国家。这个强迫我们进行这场穷极无聊游戏的国家。”

看着川田因为愤慨而扭曲的嘴角,秋也心里想着:啊啊,我也有同感。真想给运作这场游戏的家伙们一记狠狠的反击。这场荒谬至极的大风吹游戏,让我们相互猜疑、彼此憎恨的烂游戏,而那些家伙居然毫不在乎地运作这场游戏,真想将他们通通打进地狱的深渊!

另一方面,秋也心想,刚才川田说过和自己比较亲近的人没多久就挂了,虽然语气听起来轻描淡写,但是那个人对川田而言,说不定就如同庆时对秋也一样,是个非常重要的朋友。

秋也原本想要问清楚这点,但最后还是作罢,改问了其他事情。

“你说你下了很多工夫研读知识,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没错。”川田点头。“不久的将来,我一定会对这个国家采取某些行动。”

“什么样的行动?”

对于秋也的问题,川田露出苦笑,“这个嘛……”接着摇摇头。

“要破坏一个既定的制度,可不像口头上嚷嚷这么容易。可是,到时我一定会采取某些行动。不,就连现在我都想直接去做。为了这个目的,这一次我也会想办法存活下去。”

秋也的双膝屈着,目光落到顺手提在两膝之间的左轮手枪上。接下来,脑袋里突然涌现一个疑问,又将头抬起来。

“那个,如果你知道的话,请告诉我吧。”

“什么?”

“这场游戏的意义何在?让我们做这些事有什么意义?”

川田眼睛稍微张大了一些,旋即将头低下去,低低笑出声来,似乎听到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好不容易才开口说道:

“意义?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意义。”

“可是,”典子出声反驳。“不都说这是为了因应防卫所需而做的必要措施吗?”

川田左右摇头,脸上还残留着笑意。

“那只不过是狂人的胡说八道罢了。不过,这个国家整体上都已经疯狂了,所以反而这才是正常的情形也说不定。”

“那么,”秋也感觉内心又再次充满愤愤不平的情绪。“为什么这种事情还一直持续下去?”

“很简单。因为没有人有意见,所以就继续举办了。”

看到秋也和典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川田继续补充说道:

“听好。这个国家的政丨府官员都是笨蛋。而且,已经演变成不是笨蛋就没有办法当上政丨府官员的局势。这个幸福到不行的游戏,一开始在规划时,应该只是某个脑袋有问题的军事理论家所提出来的方案,但大家都不表示任何异议。毕竟牵涉到专业领域,谁都不想惹得一身腥。而且一旦开始执行之后,在这个国家里,要想中止它更是难以想象的艰巨。如果不小心说错一句话,说不定工作马上不保。不,甚至还可能会以思想路线偏差为理由,被送进强制劳改营。就算大家心里都不赞成,也没有人敢吭一声。这就是为什么一切都不会改变的原因。这个国家有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构造上全都是一样的。这就是典型的法西斯主义。再说……”

川田环顾两人的脸。

“你们,不,就连我自己也是,即使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劲,也不会特别表示异议吧?对你们而言,也还是自己切身的生活比较重要吧?”

秋也无话可说。体内的愤慨情绪一下子冷却了下来。

典子开口说道:“真让人感到惭愧。”

秋也望向典子。典子伤心地看着下方。是啊,我也有同感。你说的没错。

“以前有一个叫做南鲜共和国的国家。你们知道吗?”

川田说道。秋也将视线移到川田身上,川田的脸朝向正前方,看着眼前唯一一朵露出枝叶、很像杜鹃花的粉红色花朵。

秋也虽然不解突然问这个问题要做什么,但还是回答道:“知道。那是现在的韩半民国的南半部吧。”

正式名称是:南朝鲜人民共和国及韩半岛民丨主主义国。教科书上也记载着这与我大东亚共和国西侧隔海相望、同一民族两个国家之间长久以来的纷争。内容大致如此:“南鲜共和国为我国友邦,但在美帝与韩半民国部分帝国主义者策动之下,于一九六八年遭韩半民国侵略并吞。”(想当然耳,课文后段还继续写道:“我国自当为朝鲜半岛全人民的自由与民丨主,尽速驱逐韩半民国之帝国主义分子,将其领土并入我国,以进一步朝大东亚民族共存的理想迈进。”)

“没错。”川田点头。“那个国家,很类似我们这个国家。高压统治、绝对服从领袖、思想教育、锁国状态和咨询控制,以及奖励密告。不过,仅仅四十年就宣告失败了。相较之下,我们大东亚共和国倒是一帆风顺,平安无事。你知道为什么吗?”

秋也沉思了一会,以前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教科书上对于南鲜共和国的败北,也只归咎于“完全导因于美帝及其他帝国主义势力的狡诈与阴谋。”(对于中学生的教材来说,遣词用字未免太艰深了一点),可是,这么说来,我们大东亚共和国为什么还能屹立不摇呢?当然,南鲜共和国和韩半民国在地理上国土相接也是一个原因,不过……

摇摇头。“我不知道。”

川田看着秋也的眼睛,微微点头,再次开口说道:

“首先是均衡的问题。”

“均衡?”

“是的。相较于南鲜共和国施行彻底的社会控制,我们这个国家——当然,基本上也是采取高压控制——则以非常巧妙——嗯,现在说来也算是结果论——以非常巧妙的手法,多少留下一些自由的空间。如此一来,先给人民糖果之后,接着就可以宣称:‘毋庸置疑,自由是全体人民与生俱来的权力。然而,为了公共福祉的目的,自由往往势必受到限制。’如何?听起来非常合情合理、无法反驳吧?”

秋也和典子两人不发一语,倾耳静听川田说话。

“于是,我们现在这个国家,在七十六年前成形了。”

此时,典子插话说道:“七十六年前?”两手环抱着盖在百褶裙下的膝盖,侧倾着脸,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川田说道。“你连这个也不知道吗?”

典子转头看向秋也。秋也对典子微微点头,接着将脸朝向川田。

“我略有耳闻。听说教科书里头写的历史都是骗人的,现在的总统根本就不是第三百二十五任,只不过是第十二任而已。”

这是三村信史告诉自己的。也难怪典子不知道这件事,学校不可能会教,大人平常也都不谈论这个话题(不,说不定就连有些大人也不知道事实真相),信史告诉自己这件事的时候,自己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毕竟,在短短八十年不到,第一任总统上台之前——也就是说在发生了某一种大规模革命之前——不管是国名也好、体制也罢,所有一切都和现在不同,简直就像是另一个国家。(信史说过:“听说在那之前,我们还是封建主义国家。大家都梳着一种叫做丁髷⑤的梦幻发型。社会上似乎还有阶级之分,可是说真的,怎么样也比现在的情形好太多了。”)

秋也看了典子一眼,知道她十分讶异。后来听见川田接下去说:“嗯,搞不好连那种说法也是骗人的。”秋也也不禁皱起眉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

川田笑了,明快地说:“根本就没有总统,完全是个空壳。也有此一说。”

“你说什么?”

“怎么会?”典子用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说道。“他有时候会出现在新闻报导里——过新年的时候——也会在官邸出现在一般群众的面前。”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川田露出笑容。“可是,那些所谓的一般群众又是谁呢?你亲眼见过实际在场的任何人吗?如果说那些人其实都是演员呢?比方说,就连总统本人都是演员的话呢?”

秋也想了一想这个可能性,马上感到一阵反胃。所有一切都是骗人的,根本没有所谓的真实,这股不安让秋也很不舒服。

“你说的是真的吗?”秋也加重语气问道。

“这个嘛。我也只不过是听人家说的。可是,总让人觉得可信度还不低。”

“这个事情你是听谁说的?是不是在网路上查到的?”

秋也想起三村信史,提出问题,而川田只是嘴角扬了一扬。

“很可惜我对电脑是一窍不通。但只要我想认真调查某件事情,自然有我的情报来源。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我认为可信度相当高。这就是不推举所谓终极最高权力者的统治方法。如此一来,政丨府的核心官员彼此就是平等的。享有平等的自由,同时尽平等的义务;这就是个没有不公平,也不会产生怨言的方法。只是,在某些场合下必须有巧妙的掩护。基本上,根本没有必要让一般民众知道这个状况。只要维持他们对国家的向心力就可以了。”

川田呼的喘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总而言之,这些都是枝微末节的问题。言归正传,这个国家就这样在刚起步时,运作得相当顺利。接下来也不断地、不断地持续顺利运作下去。只是这里所谓的顺利运作,指的是以一个近代化工业国家来说,还算是成功的案例。虽然国家处在准所国状态之下,却因为与不特别支持美方或我方的第三国在经济上紧密合作,取得所需的原料,贩卖制造出来的产品。卖得还相当不错。这也难怪,这个国家绝大部分的产品品质都很好。因此,总算可以达到和美国相抗衡的地步。目前只有在太空发展和电脑技术上略逊一筹。只不过,这个高品质的水准,是来自于对集团的服从和政丨府高压政策指导下的产物。然而……”话说到这里,摇摇头,又继续道:“这样的制度一旦成功之后,若想改变这个制度,民众就会恐惧不安。心想目前的生活已经十分成功、富足,或许有一点小问题,但若要因此推翻现今的生活,重新来过,则未免太过小题大作。为了维护目前的状态,即便多少因此造成牺牲,也是难免的。”

川田将目光拉回秋也身上,稍微做出一个讽刺的笑容。“那个所谓的小问题、难免的牺牲,其中之一就是这个幸福的游戏。当然,对当事者和他们的家人而言,或许是痛苦的事情,但很遗憾的,这些人毕竟是少数。就连家人,经过一段时间后大概也会死心放弃。这就是所谓的逝者已矣吧。”

川田的话绕了一大圈之后,又回到这个我们大东亚共和国最引以为傲的烂游戏上头。此时或许是看到秋也的嘴角不以为然地夸张扭曲着,川田问道:“怎么啦?”

秋也回答:“听了真想吐。”三村信史曾经说过:“这就是所谓成功的法西斯主义啦。像这样恶质的国家,世界上还找不到第二个!”如今终于一点、一点知道这句话的含义。想必信史对于这些实际的情形,早就已经了然于胸。“嗯,那我再告诉你一个令人作呕的事情吧。”川田对讲述这些话题,看起来简直是乐在其中。继续说道:“我认为南鲜共和国和我们这个国家的不同之处,可能是在民族性这点也说不定。”

“民族性?”

川田点头。“正是。也就是说,目前这个国家所实行的制度,可能正好非常符合人民的性格。简单说就是:无法反抗上头所下达的指示;随声附和、依赖他人、重视团体意志;保守性强,还有消极注意。只要被别人冠上一个‘这是为了众人着想’的冠冕堂皇理由,自己就会说服自己就算是密告检举也是好事,真是愚蠢得无可救药。诸如此类的例子。也就是说,大家都变得既没有荣誉感,也没有伦理心。没有办法以自己的脑袋思考。一遇到复杂的事情,就头昏眼花。实在是想起来就叫人作呕。”

一点也没错,这真是令人听了就想吐。秋也觉得胸口一阵恶心。

典子此时插话说:“我觉得应该不是这样的。”

秋也和川田两人一同看着典子。也许是先前累积的疲劳涌现出来的关系,典子两手抱膝,背向前弯曲,整个人缩在一起。不过她还是抬头看着两人,以坚定的语气说:

“我以前什么都不知道。很多事情到今天我才第一次听说。可是,如果刚才川田同学说的都是真的,而大家都知道这些事情的话,一定不会默不作声的。一定是因为大家都不知道真相,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说起来,我不愿意相信我们都是如此不堪的人。我并不是说我们几个特别了不起。不过,世界上其他人也应该和我们一样,可以有理性思考的能力才对。”

川田听了之后笑了。那是一个非常温柔的笑容。

“你说得真好,典子小姐。”

川田说道。

另一方面,秋也也再一次认真看着典子。他过去一直以为,典子在班上并非特别引人注目的女孩,也不像是会在人前认真说出心里想法的类型。说来奇怪,自从这个游戏开始以来,似乎逐渐发现中川典子的各种面貌。但说不定之前的认知纯粹只是因为自己是个笨蛋罢了。也许,庆时他就能清楚看到典子那些面貌吧。

不管怎么说,这可是比“让人听了想吐”要高明许多的意见。而且,听了也让人觉得深有同感。这个国家是自己的国家,是自己出生、成长的地方(至于还能让自己成长到何种程度,目前还要打一个问号)。或许将来美帝——也就是美国——可能会来解放这个国家,但这本来就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不能依赖他人帮我们解决。何况别人最后也可能靠不住吧。

秋也于是将视线回到川田身上,问道:

“我说,川田。你认为这个国家可能改变吗?”

然而,川田很干脆地摇头,浇了秋也一头冷水。原本以为口口声声要“打垮这个国家”的川田,一定会回答现状是可以改变的。

因此秋也的语气显得有些笨钝。“可是,你不是说过要打垮这个国家吗?”

川田拿出好一阵子没抽的香烟,点上火,接着交叉双臂。

“告诉你我的想法好了。”

秋也点头。

川田放开双臂,将香烟自嘴上拿开,吐了一口烟。

“历史就像是波浪一样。”

秋也听不懂这句话的含义,正要开口问的时候,川田继续说了下去。

“只要在特定的时机,满足了特定的条件,这个国家就算放着不管,也会有所改变吧。至于那会是一场战争,或是革命,我就不知道了。还有,时机什么时候会到来,我也不知道。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到来也说不定。”

川田又吸了一口烟,吐了出来。

“可是,不管怎么说,依我看来,不会是现在。刚才我也说过了,这个国家虽然是个疯狂的国家,但是整体运作得很好。可以说运作得非常、非常好。”

川田用拿着香烟的手指了指秋也和典子两人的方向。

“这么说好了,这里有一个腐败的国家。如果你不喜欢她,最聪明的方法就是抛弃她到另一个地方去。真想要逃离到国外,并不是没有方法。这么一来,就可以不用过着闻着秽物臭气的生活。在国外也许不时会出现思乡之苦,但是每天都可以过得很惬意。不过,我并不想这么做。”

秋也的手在大腿裤子上微微擦着。心里带着几分期待,就如同自己刚才的想法,希望他能说出这个国家毕竟都还是自己的国家,大家一起努力试着改变她吧。是啊,巴布?马利⑥不也有首歌这么唱着:《Get Up,Stand Up》。如果以为大家永远都会被瞒在鼓里的话,那可就错啰。“为什么?”秋也问。

只是,川田的回答和秋也期待的方向有些不同。

“自我满足感。我要报仇,就算这只是我个人的自我满足感,我也想要狠狠回击这个国家。就只有这样。至于这么做,到底和这个国家的变革会不会有什么关联性,这又要打上一个大问号了。”

秋也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

“听起来真叫人感到绝望。”

“这就是叫人感到绝望的话。”川田说道。

[残存人数25人]

32

当远方传来两声枪响时,阿丰又将身体蜷缩起来,而信史也暂时停下手中敲打键盘的动作。

“那是……”

信史点头:“又是枪声。”

接着,马上重新开始作业。这么说或许不恰当,但目前实在不是担心其他人的时候。

阿丰也再次将目光拉回信史的手边。阿丰的手上以毛巾代替绷带包扎,握着信史要求他“帮我戒备四周”而交给他的贝瑞塔手丨枪。

“信史,你用那台电脑在做什么啊?现在应该可以告诉我了吧?”

阿丰的语气显得有些焦急。也难怪,当信史重新启动通讯软体,自手机拨号上线之后,就开始忙碌地敲打键盘,中间还发出“宾果、宾果、宾果!”“啊……可恶,啊,是这样吗?”或是“O—K!”之类断断续续的声音,就是完全没有对阿丰做任何说明。

“等我一下……再一下下。”

信史敲打键盘的速度愈来愈快。接近单色萤幕中央的视窗里不断出现夹杂着“%”、“#”之类符号的英文字串,信史则对应着输入相关指令。

“好了。”

最后信史下达下载资料的指令,手也跟着停了下来。基本操作当然是使用UNIX作业系统,不过信史配合MAC的环境写了一个显示下载进度的图形界面,开在另一个视窗里。信史将手臂向上伸展,用力地伸展。再来,就等下载完毕了(其实下载完了之后,还得将自己的登入重置,消灭证据)。之后就可以依据资料的内容,来拟定作战计画。看是要单纯将新的资料覆写过原先的资料,或是置入自己撰写的程式来巧妙的欺骗对方都可以。后者需要花点工夫,不过只要有半天的时间,也就绰绰有余了。

“信史,说明一下吧。”

阿丰又再追问了一次。信史笑了笑,将身体自电脑前移开,背靠在直立的树干上。深呼吸了一口气,缓和一下仍旧略显兴奋的情绪。这也难怪,当他对阿丰说出“这个叫做麦金塔Power Book 150”的那个时间点,心里还不敢太过肯定,如今胜利可以说已经握在自己手上了。

信史慢慢地开口说道:

“不管怎么说,我都打算要逃离这个地方。”

阿丰点头。

“不过呢……”信史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虽然信史看不见,但是阿丰一定可以看到这个和箍在他脖子上一模一样的银色项圈。

“说真的,真想设法把这玩意儿拿掉。拜这东西所赐,我们所在的位置,坂持那家伙都一清二楚。也就是说,现在你和我两个人在一起,他也都知道。就算我们想要逃走,也会轻易被抓住,或者是利用电波对暗藏的炸丨弹下达指示,一下子就把我们给杀了。所以无论如何,都得要想办法把它拆下来。”

信史这时两手一摊,耸了耸肩膀。

“不过,我放弃了。在不清楚内部构造的情形下,根本无从下手。坂持说如果试图拆解,就会爆炸,看起来也不像是虚张声势。有可能在外壳的内侧布满了引爆的线路。如果被切断的话,就会立刻爆炸,插得进去的铁板应该也挡不了爆炸的威力吧?”

阿丰再次点头。

“于是我就想,为何不干脆让分校里那台负责捕捉我们位置和控制引爆电波的电脑来帮个忙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没错,关于电脑的使用技巧也是由叔叔带信史入门的。叔叔死后,信史和热衷于篮球一样,投入钻研叔叔留下来的电脑,累积专业知识。甚至还时常潜入政丨府一般禁止连结的国际线路,借由真正的网际网路(是的,这个国家所谓的“网际网路”,其实只不过是个叫做“大东亚网路”这个烂名字的封闭式内部网域罢了)来获取关于电脑的进阶知识,也同时得以接收世界上的最新资讯。不过话说回来,这种行为基本上就算罪不致死,以信史的年纪来说,也是会被送进思想鉴别所关个两年的违法行为。因此信史磨练出一身绝对不会被发现的技术,同时也从来不向任何人提起自己做的事情。不过倒是曾经让阿丰看过几个网页画面(主要都是些带点限制级的网页。嗯,这点就姑且睁只眼闭只眼吧。)总而言之,目前信史对于电脑骇客的相关技术,可以说已经非常娴熟。

“所以我才会四处寻找电脑设备。你也知道我身上有带手机。这个烂游戏似乎没有禁止携带私人物品,早知如此,我就把自己的笔记型电脑带来了。不过最后还是让我找到这台Power Book。接下来就是电源的问题,这个电池是我从附近的汽车里拆下来的。虽然电压还得调整,但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

随着信史的说明,阿丰总算开始对这个直接放在地面上的Power Book和手机的作用,稍微有点头绪,不停轻点着头。不过似乎又忽然想起什么,插话问道:

“可是,坂持不是说过电话无法使用吗?那手机就可以用吗?”

信史摇头。“不,没办法用。我有一次试着随便拨个号码到天气预报台,却是坂持接的电话。只说了句‘城岩中学计画实施本部天气晴朗’,接着就挂上电话,听了真叫人不舒服。我想他们一定也封锁了最靠近这里的手机基地台。恐怕任何一家电信公司的号码都拨不通吧。”

“那么……”

信史伸出一根右手手指,制止阿丰说下去。

“你想想看,那些家伙一定也得和外界取得联系吧。另外,为了保险起见,他们的电脑一定也和政丨府其他地方的电脑相互连结。那,他们要怎么做呢?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在手机和电话的线路里面,选择性地接通军用电话号码。”

“可是这么一来……”

信史微微一笑,再一次阻止阿丰说下去。“不过呢,我猜想不管他们再怎么设下层层限制,还是会为了因应突发状况,留下电话公司内部人员能够使用的最低限度通话线路吧。”

信史伸手去拿放置在地面上的手机。接着说:

“我以前没有告诉过你,我的手机有点不一样。里面装有两组不同的电话号码和密码的唯读记忆体。外观上虽然看不出来,可是将这里的螺丝转向九十度后,就可以切换两种系统。而这另一组的号码……嗯,原本我只是一时好玩装来打免费电话。”将手机放下,继续说道:“这就是电话公司的技术人员拿来测试线路用的手机号码。”

“那,这么说来……”

信史眨了眨眼睛。

“正是如此。宾果!其他就没什么了不起了。不过,要将一般电话用的数据机和手机相互连结,还是花了我一番工夫。没办法,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设备。但我还是克服了这个问题。接下来,好不容易登入电话线路。首先要连结回我家里的电脑。骇客和一般的电脑通信不一样,需要一些特殊的工具,像是破解密码的软体之类。先要取得那些工具才行。再来就是侵入县政丨府的网站。我想虽然政丨府的中央演算处理中心的防备措施十分严密,但是县政丨府的网路安全机制应该就没那么完善了。正如我所料。即使这场游戏是国家的直辖事业,但多少也会和举办地点的县政丨府有联络吧。这也被我猜对了。通信的记录出现一些不常见的位址。我打开邮件一看,收件人是教育长,内容是游戏开始的通知书。接下来我就入侵发信端的网址,也就是设置在那所分校的临时伺服器。这里就有点棘手了,但我还是在能够活动的范围内尽量搜寻内容,没想到他们居然粗心到留下一个作业用的备份档案没有删除。我就毫不客气收下了。细节部分姑且不提,在里面我发现一段可能有用的密码文字。一直到刚才遇见你为止,MAC都在帮我解析内容为何。结果如下。”

信史伸手去拿Power Book,保持着通讯连结的状态,打开一个档案匣,让阿丰看里面一段字型大小24级的文字。阿丰仔细一看。

“Sakamocho Kinnpati”

“Sakamocho……?”

“没错。很像是拉丁美洲人的名字吧?只不过是政丨府将母音置换过来⑦故意弄得复杂化罢了。总之,这个就是让我可以通行无阻的密码。接下来就随我高兴怎么做啦。其实我已经在做了。现在我正在下载分校电脑里的所有资料。到手之后,我会将资料内容动些手脚,再一次回传到分校的电脑,将这个限制我们行动的项圈无效化。那些家伙以为只要将分校周遭设为禁区,我们就无法靠近,因此心里不会有防备,我们可以趁其不意奇袭他们。成功的机会很大。只要能够制服那所分校,也就可以帮助其他同学脱困。就算没有办法这么做,也可以制造我们两个已经死亡的假象,那我们就可以马上和这座岛说再见了。”

一口气说到这里,信史调整呼吸,脸上带着笑容:“怎么样?”

阿丰此时已经露出安心的表情:“好厉害。”

信史对他不假修饰的反应感到满足,笑了。谢啦,阿丰。不管怎么说,自己的能力被其他人赞许,是一件非常令人开心的事情。

“信史……”

阿丰保持着如释重负表情,开口说话。信史眉毛上扬。

“怎么啦?有什么问题吗?”

“嗯嗯。”阿丰摇头。“那个,我问你……”

“怎么了嘛?”

阿丰视线朝下,看着手上的贝瑞塔手丨枪一会儿,接着又抬起头来说道:

“那个,为什么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当信史的朋友呢?”

信史不知道阿丰这句话的用意何在,茫然开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丰又将视线垂下,说:

“因为……因为信史你真的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所以,如果是像秋也那样的人来当信史的朋友,那还可以理解。秋也的运动神经和信史一样优秀,吉他弹得又那么好。可是,可是我什么都不会。所以为什么,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当信史的朋友呢?”

信史看着低头的阿丰一会儿,缓缓说道:

“不要说这种无聊的话,阿丰。”

听到信史沉静的声音,阿丰的脸抬了起来。

信史继续说:“我是我,而你是你。就算我可能多少会打点篮球,多少会用些电脑,多少受到女孩子欢迎,但一个人的价值并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被决定。你拥有逗其他人开心的能力,而且还不会因此伤害到任何人。而你认真起来的时候,比我还要执著。喜欢上一个女孩子的时候更是如此。你听好,我告诉你这些,可不是在说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这一类无聊又虚情假意的话。你身上是真的有许多我很欣赏的特质。”

信史耸耸肩,微笑着说下去:

“我喜欢你这家伙。我们两个不是一向都在一起吗?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朋友。严格说来,可以算是No.1吧。”

听到这里,阿丰的眼角又开始渗出水来。他和先前一样说道:“可恶!谢谢你,信史。谢谢你。”

然后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哈哈哈笑道:“不过,信史,你和我这个爱哭鬼在一起,搞不好还没来得及逃出这里,就要被我的眼泪淹死啰。”

当信史也回以一个微笑。这时……

哔的发出一个声响。

信史皱起眉头,急忙站起身来。因为那个声响是麦金塔电脑的标准警告音效。

信史在Power Book前屈膝查看荧幕画面,不禁瞠目结舌。

画面中的讯息,代表着电话回路已经被切断,下载中断的异常状况。

“怎么会这样?”

自信史口中流露出来的声音,听起来可能还比较像是悲鸣。他急急忙忙敲打键盘。可是,依然无法恢复过来。于是暂时先关闭UNIX作业系统专用的通讯软体,以另一套不同的通讯软体自数据机尝试对外拨号。

画面中出现“线路无法连结”的讯息,不管重试几次都是一样。数据机和电话之间的连结看来并没有异状。于是,这次反过来将数据机和电话的连结中断,直接用手机的按键对外拨号。姑且按下天气预报台,接着将手机靠近耳边。

手机的另一端没有传来任何的讯号音。这么说来就是……不对,电池的电量还相当充足。

不会吧……信史紧握着手机,表情茫然看着画面完全静止的Power Book。骇客的行动应该没有被发现才对。所谓的骇客本来就是以不被对方察觉为前提。再加上,信史这方面的技术相当高明。

“信史?发生了什么事了,信史?”

阿丰在后面问道,而信史却没有办法回答他。

〔残存人数25人〕

⑦利用坂持金发的日文发音Sakamoti Kinpatsu所做的密码变化。

33

杉村弘树(男子十一号)看到手里那个机器上的小型液晶荧幕角落突然出现一个星形符号,眼睛顿时张大。那符号与他一拿到这个机器后,一直出现在荧幕中央的符号相同。

目前位处于岛东岸的村落中。距离成为“禁区”的时间愈来愈近,弘树快速但却非常谨慎地在一户户民家之间移动,过程中一直注视着荧幕,终于出现了变化。放在背包里分配到的机器看起来像是上班族经常使用的行动式资讯终端机之类的雷达探测器,读着说明书反复研究了一阵子,好不容易才在凌晨六点过后发挥作用启动,而刚才则是首次出现反应。总之,他先从坂持在广播里所预告的“禁区”开始确认。但是在岛南岸的J=2区和西岸的F=1区,以及由该处移动到H=8区的途中,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那个机器到底是否可以称之为武器,答案应该是否定的。可是,根据目前的状况,以功能来说,这应该比枪械还要有用得多吧。不过话说回来,他现在的使用方法,也不知道是否就是正确的使用方法。

无论如何,弘树重新拿好握在另一只手上的棍棒(这是在村落外偏北边的小屋里,找到的拖把的握柄。如果要找刀刃类来当武器,倒也可以马上找得到。但是对从小学就开始上拳法道场练武、同时也学习棍术的弘树来说,这个要好使得多,也应该更加有用吧),离开背后依靠着的民家的板壁,敏捷移动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高大身躯,到达斜对面的民家墙壁后又紧靠在壁上。看看荧幕,星形的符号和中央的那个相似的符号更接近了一些。

心里再一次回想说明书上关于荧幕显示方式的说明,弘树将头转了过去。在房子里。就在这里头。

弘树将机器收进口袋,绕到这户住家的后院。

小型的院子里好像有个家庭菜园,几株高度及腰的番茄树,地面上还铺有一些番薯之类的植物以及青葱,旁边还点缀着一些三色堇或是菊花。菜园前有一辆小孩子的三轮车,镀铬的把手将接近中午的太阳光线反射得光亮耀眼。

外走廊的防雨板紧闭着。如果打开,可能会发出相当大的声响。弘树于是向右侧迂回过去。

有一扇窗,玻璃已经被打破。错不了,一定有人从这里进入屋内。这机器的功能若真如说明书所述,那个人应该还在里面。

既然距离禁区关闭的时间愈来愈近,以常理推断,对方如果还活着,应该都会设法离开这个区域才对。因此在里面的,非常有可能是一具尸体。不过还是得确认一下才行。

弘树自破掉的窗户旁边探出头来,观察屋里的情形,看起来是一个铺着榻榻米的客厅。

小心翼翼将窗框向旁边拉动,还好没有发出声响。弘树用没有拿着棍棒的手扶在窗台上,像猫一样动作迅速地跨过去,进入屋内。

房间的一侧有个壁龛,中间摆了张矮桌,弘树所在的窗边斜对角处放了一台大型电视。除此之外,房间里没别的东西。弘树蹑手蹑脚行动,小心不发出声音,走出这个房间。

到了走廊,发现空气中混杂着某种气味,像是将生锈的铁放在鼻子前面一般的味道。

弘树于是加快脚步在走廊下前进。味道愈来愈浓烈。

味道来自厨房。弘树在柱子的阴影中朝里面看去。

餐桌另一头的地板上,有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和袜子,再往上则可以看到小腿肚。

弘树的眼睛睁大,快速绕到餐桌另一侧。

一位身穿水手服的女孩俯倒在地上。脸朝向和弘树相反的方向。娇小的身材、及肩的短发,还有以脸部底侧为中心,在木头地板上形成一个小池子的血液。血液的量非常惊人,但是表面已经凝固,略显黑色。

对方已经死亡,这件事毋庸置疑。问题是……

娇小的身材、及肩的短发。

和他正在找寻的两个女孩其中之一的特征有些相似。在此姑且不谈哪个女孩对他来说比较重要,总而言之,可能是其中一人。她到底是不是穿着像这样的运动鞋呢?想不起来。

弘树将棍棒和背包放在一旁,慢慢在那具尸体边蹲下,将不断发抖的手伸向那个女孩的肩膀。经过短暂犹豫之后,用力咬紧牙齿,将尸体整个翻过来。尚未干涸的鲜红血液出现在身体下方,血腥味一口气增强许多。

尸体的死状非常凄惨。纤细的喉咙在项圈(弘树就是被它引导到这里来)的上方整个被割开。或许是因为血液都已经流干了,伤口变成只是一道开得很大的洞,看起来就像是还没有长牙齿的小婴儿嘴巴。血流的痕迹自伤口向下,脏污了项圈银色的表面,一直延续到胸口。另外,或许是摔倒在地之后造成的吧,浸泡在血池之中的嘴角和鼻头,还有左侧的脸颊上也沾满了血迹。幽暗虚空的灰色眼睛周围以及睫毛前端,也附着细小的血珠,早已干涸了。

这是江藤惠(女子三号)。

不是她。

弘树一方面震慑于尸体凄惨的死状,另一方面发现那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之后,安心之余,闭目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觉得自己感到安心的反应对死者很不好意思,因此拉起阿惠的尸体,避开血池,让她面朝上躺在稍微有点距离的地方。由于死后身体变得僵硬,搬动起来就像是人偶似的,但总算安顿好了之后,将她的眼睛小心的阖上。想了一会儿,原本还打算将阿惠的两手合握在胸前,但因为阿惠的身体过于僵硬,怎么也没有办法摆好,最后还是放弃。

将棍棒和背包再次拿在手里,站起身来,低头再看了一下阿惠的尸体,弘树转身快步回到进屋时的客厅。时间已经接近上午十一点。

[残存人数25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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