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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下 第二部 中盘战(续)4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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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青鸦14

目前剩余学生二十二人

43

麦金塔?Power Book 150发出尖锐的哔哔声,网路连线被迫中断以来,已经过了将近五个小时。三村信史在如今已失去连线、仅剩计算机功能的150画面里,不停上下卷动、浏览视窗中的文件,一边发出叹息。

自连线中断后,重新设定电话了许多次,确认连接的状况,试着再度重新开机,但150的黑白画面,还是只显示出同样的讯息。最后他将数据机和电话的连接线暂时全部拆除,下了一个结论:手机已经完全失去作用了。如果不能连结上电话线路,就连接通到信史自宅的电脑也是不可能的。就算想一个个打电话给现在正在交往的女友们,流着泪告诉她们:“我马上就要死了,我最爱的人是你。”当然也是不可能了。还是说,自己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呢?甚至想将那只手机拆开来——不过,信史突然停下手上的作业。

背脊一阵凉意。

之所以没有办法连线,理由已经很清楚了。也就是,政丨府将信史辛苦制作的特制电话,正确说来应该是辛苦伪造的“第二位唯读记忆体”、DTT①的技术人员用来做线路检查的电话号码阻断,那么这条线路也就和其他一般电话一样,完全无法接通。问题是——为什么政丨府会知道要采取这样的因应措施呢?自己应该没有做出像蹩脚骇客一样泄了老底的蠢事才对。关于这点,他有相当的自信。

这么一来,想得到的理由就只有一个了。政丨府是用除了电脑线路内部的防御系统、警戒系统,和以手动操作方式进行的监视以外,还有别的方法可以得知信史正在尝试骇客行动。而得知这项情报之后——

信史和察觉到了“那玩意儿”的存在时一样,再次伸手摸了摸箍在脖子上的项圈。

当计画被政丨府知道后,就算立刻遥控引爆项圈里的炸丨药来杀了自己,也一点都不奇怪。或许连阿丰也难逃一死吧。

拜这种情况所赐,中午过后,吃着政丨府配给的面包和水充饥时,更加感到难以下咽。

阿丰看到信史停止操作电脑,开口询问目前的状况时,信史最后也只能这么回答:“不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就是不行。说不定是电话坏了。”

阿丰也是自那时开始,就一副完全颓丧消沉的模样,和早上一样,一直坐在同一个位置上。除了对于时而响起的枪声彼此零星交谈几句之外,一直保持着沉默。因为阿丰大叹“好厉害”的三村信史之华丽逃脱计划,已经宣告破灭了。

不过——

我要让你们后悔没有马上杀了我。绝对要让你们后悔。

稍微想了想之后,信史将手伸进裤袋,拿出一把从小学时代便不曾离手的老旧小刀。那把小刀的钥匙环上,挂着一个金属制的小圆筒。信史将那个外表都是擦痕的小圆筒高举到眼前。

小刀,这也是叔叔很早以前送给自己的。而圆筒则和左耳上的耳环一样,是在叔叔死后,信史才留在身边的遗物之一。叔叔和自己现在一样,总是随身携带着一把小刀。

圆筒的大小约和拇指相同,那是一个盖子内层装有橡胶圈的防水盒。一般士兵们带着那样的小盒子,是为了装写有姓名、血型、病历等资料的纸片,以备在战场上负伤时之需。也有人会在里面装火柴。一直到叔叔死前,信史都以为圆筒里面装的也是这一类的物品。可是叔叔过世,信史将盖子打开后,发现里面装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不,就连盒子本身的材质都是用特殊合金制成,内侧还有两个同样的小盒子在里头。当然,信史也将里面两个盒子的内容物打开。乍看之下,看不出那是什么。但唯一能马上理解的就是:这两样东西似乎是要组合在一起使用的。一边的螺纹和另一个正好相符。之所以会拆成两部分,妥善保管在不同的容器内,应该是因为组合在一起后,会有不太妙的事情发生。后来经过多方调查,明白了那东西的作用之后(当然要拆成两份保管,否则实在太过危险,更别提是随身带着走了),完全不了解叔叔将这东西带在身上的企图是什么。这东西在一般的情况下并派不上用场,还是说,和现在信史带着这东西的心情相同,叔叔也和信史无法放弃耳朵上戴的耳环一样,单纯只是因为思念某人,才将之带在身上的也说不定。不管怎么说,这个东西也成为信史推测叔叔的过去的其中一个线索。

发出些微吱嘎的摩擦音,信史将盖子旋开。自从叔叔死后那一次以来,这算是第一次打开它。将装在里面的两个小盒子倒在手心,再打开其中较小的一个封口。

为了防止冲击,里头塞满了棉花。而在棉花堆里可以看见一个暗淡的黄铜色。

信史朝那东西看了一会儿,将盖子盖回去。和另一个小盒子一起装回原来的那个大盒子。其实——原先以为就算真的要使用这个东西,也应该是从这个岛上逃脱之后的事情。或者,让那所分校的电脑当机之后,备齐必要的东西,再向坂持发动奇袭时,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不过不管怎么说,如今也只能靠这东西了。

信史将盖子旋紧之后,将折叠在小刀柄里的刀身抽起。太阳已经向西边的天空倾斜了一大半,在银色钢铁所映照出的树丛里,看起来更显昏黄。接着,自学生服口袋里掏出铅笔。这就是游戏在开始前,大家一起用来写下“我们要自相残杀”的铅笔。因为用来标记地图上哪些区域是禁区、在学生名册上确认死者姓名等,尖端已经变得圆滑。信史用小刀削了削铅笔,接着将收在学生服的另一个口袋里的地图拿出来。翻到背面。当然,是一张白纸。

“阿丰。”

听见信史喊自己,抱着膝盖、视线无神地落在地面上的阿丰,将头抬起。他的眼睛闪着光辉。

“你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此时不知阿丰什么地方惹得信史不快。是说话的语气吗?还是那句话本身呢?总之,信史心里的某处,瞬间传出了“你这算什么”的声音。我想破了头、拼命找出逃脱方法的时候,你就只会呆呆坐在那里就好吗?还嚷着要帮金井泉报仇什么的,讲得那么大声、那么像回事,却也没看你想出任何方法啊!你以为你是来速食店消费的客人,而我是店员吗?可恶,那你要不要顺便来份薯条呢?

不过,信史把这些心声都压抑了下来。

阿丰圆脸上的双颊消瘦了不少,颧骨的线条看得很清楚。这也难怪,在这场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的杀戮的紧张感中,想必十分疲惫了。

信史从小时候起,体育成绩就从来没有比别人差过(升上中学二年级后出现了两个例外。一个是WILD SEVEN七原秋也,另一个是桐山和雄。如果比篮球也就罢了,其他的竞技项目是不是还能赢过他们,就没有自信了)。从小叔叔就常带自己去登山,如果单纯较量体力,自己有自信可以赢过其他人。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像“第三之男”三村信史一样的基础体力,更何况,阿丰对体育本来就不拿手,感冒流行的季节也常请假在家。和信史相较,疲惫的程度不同。可能连脑袋瓜也无法顺利思考了吧。

接着,信史因意识到某件事而吓了一跳。刚才只因为一点小事就生阿丰的气,这不正是自己疲累的证据吗?当然,在这个几乎完全没有获救机会的情况下,说不定是神经还能保持正常的人反而奇怪吧。

这样不行。

非得小心一点不可。否则——若这只是篮球比赛输球、让人不甘心而已也就罢了——以这场游戏来说,失败者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信史稍微摇摇头。

“怎么了?”

阿丰问道。信史把头抬起来,露出笑容。

“没什么。我想跟你讨论一下地图,可以吗?”

阿丰将身体靠向信史。

“啊!”信史发出惊呼。“你身上有虫在爬!在脖子上!”

阿丰一听,吓一大跳,连忙作势将手伸上脖子。

信史制止他:“我来帮你看看。”然后接近阿丰,专心看着阿丰的脖子——实际上看的却是另一件东西。

“啊,跑掉了。”

信史说完,绕到阿丰背后,更专心地看着。

“信史。抓到了吗?信史?”

信史一边听着阿丰因胆怯而变得高亢的声音,一边仔细观察。

接着,用手在阿丰的脖子上拂了一下。快速地将虚构的虫子踩在运动鞋脚底,然后将虫子捏起(只是装个样子),丢到树林深处去(这也是装的)。

“解决掉了。”信史说道。回到阿丰面前,又补充说:“好像是一只小蜈蚣。”

“讨厌,真是的。”阿丰擦着自己的脖子,皱起眉头,看着信史将虫子丢弃(假装的)的方向。

信史笑了一下,对他说:“来吧,看地图。”

阿丰于是看向地图——看见那张地图被翻到背面,又蹙起眉头。

信史竖起食指摇了摇,制止他出声,然后握着铅笔,在地图背面书写起来。就算信史用的是自己擅用的左手,写出来的字仍然像狗啃一般,那些草写字在纸的一角排列着。

「我想我们被窃听了。」

阿丰脸色一变,问道:“真的吗?你怎么知道?”信史连忙用手捂住阿丰的嘴。阿丰会意后,眼睛睁得大大地点点头。

信史将手放开后,说:“我当然知道。我对虫子也有研究,那只没有毒。”接着,为求慎重起见,又动起铅笔。

「我们现在在看地图,不要说出有可能被怀疑的话。」

“听好,骇客计划已经失败,我们现在束手无策了。”

信史为了掩饰而说道,继续写下去。

「所以政丨府听见我对你做的说明,把我MAC的连线给切断了。我太大意了。政丨府方面应该早就知道可能出现像我们这类的反抗。所以最简单有效的预防措施就是窃听。这也是当然的。」

阿丰也自口袋取出铅笔,紧邻在信史的草字下面写着。阿丰的字比信史要好看多了。

「这么大的岛都装了窃听气?」

“听”这个字是学着信史的字写下来的。“气”字就写错了,没关系。反正现在又不是在上国文课。

“所以我觉得应该要先去找其他人。只有我们两个人什么也没办法做。再说……”

信史一边说,一边用指尖轻轻敲了敲装在自己脖子上的项圈。阿丰眼睛睁大点点头。

信史又用铅笔动手写着。

「我刚才检查过你的项圈,看起来不像装有摄影机的样子。只有窃听器。还有,这附近似乎也没有装设监视器。虽然人造卫星挺让人担心的,不过,这里被树的枝叶遮盖着,他们应该看不见我们正在做什么才对。」

阿丰的眼睛又睁大,稍微抬头看着头上。将两人完全与蔚蓝的天空隔开的树梢,正随风摇动着。

阿丰接着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脸上堆满紧张的表情。用力握紧铅笔,朝地图的背面写去。

「电脑的事情,都是因为对我说明的关系,才会失败的吧。如果我不在的话,一定进行得很顺利才是。」

信史用握着铅笔的左手食指,戳了戳阿丰的肩膀,露出微笑。然后又再次振笔疾书。

「正是如此,不过你不用在意。那是我太粗心了。政丨府发现的时候,其实说不定立刻就会引爆我们两个的项圈。我们现在还能活着,只能说是他们突然大发慈悲吧。」

阿丰再次将手伸向箍在脖子上的项圈,露出吃惊的表情。他望着信史的脸一会儿,接着用力抿紧嘴唇,点了点头。信史也跟着点头表示回应。

“可是,我们根本不知道大家都躲在哪里……”

「注意喔,所以现在我会将我的计划写在这里。我会随便讲几句话敷衍一下,你配合我答些话。」

阿丰点头,连忙说道:“嗯,可是,好像没几个可以相信的人呢。”

干得好啊,信史想,于是他露出了笑容。阿丰亦报以笑颜。

“也对。不过如果是七原的话,那应该没问题吧。得想办法和七原会合。”

「有件事我先说在前面。如果当初骇客成功的话,说不定可以连其他同学一起救出来。但是现在我们只能以让自己全身而退为优先了。这样可以吗?」

阿丰稍微想了想,接着写道:

「那连秋也都不找了吗?」

「没错。虽然很难过,但我们已经没有可以帮助其他人的」余力,信史原本以为这个字他会写,但却不会。信史也不是国文成绩好的那种人。「ㄩ力。这样你明白了吗?」

阿丰咬着嘴唇,最后,点点头。

信史也回点了头。「不过,如果我心里想的事情进行顺利的话,这个游戏就会暂时停止。这么一来,其他人说不定就有趁隙逃走的机会。」

阿丰轻轻点了两次头。

“大家都像我们一样躲在山里吗?还是说有些人也会躲在屋子里呢?”

“这个嘛……”

信史在想接下来要写什么时,阿丰就先动起笔来。

「你心里在想的事情是什么?」

信史点头,重新握好铅笔。

「其实自从早上失败以来,一直到现在,我都在等某件事情发生。」

阿丰这次不使用铅笔,对着信史歪了歪头。

「就是游戏中止的宣告。其实我现在也还在等。」

阿丰露出略显吃惊的表情,又再次侧了侧头。信史笑了笑。

「在我对你做说明之前,一进到分校的电脑里,首先做的就是去搜寻里头所有档案的备份资料。而且我立刻就发现了档案检查软体。为求保险起见,我在下载资料之前,就先传送电脑电脑病毒给这两个档案。」

“病……毒?”阿丰动动口,不发出声音。喂,阿丰,你怎么可以偷懒不动手写字呢?

信史动手写道:「总而言之,就是让那些家伙以为出了什么问题,看是要执行档案检查,或是用备份档将档案整个覆写回去,到时病毒就可以进到分校的电脑系统内部。这么一来,系统就会变得乱七八糟,这场游戏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阿丰佩服得不得了,连连点头。信史心里想着:写这件事还真是浪费时间,但还是很想写,所以就写了出来。

「这可是我自己设计出来、空前绝后的病毒喔。若有可以借由空气传染的香港脚,那我的病毒可比它更厉害百倍!」

阿丰一边强忍着笑声,一边露出开朗的笑容。

「一旦开始运作之后,会将所有的档案资料破坏殆尽,然后永无止尽地播放《星条旗之歌》。一向对美帝很感冒的政丨府人员,可能会疯掉吧。」

阿丰快要忍不住笑了,只能抱着肚子,捂着嘴巴。信史也费了好大的劲,才克制住没爆笑出来。

「总之,」信史写道,「骇客的行动被发现,我想他们说不定会执行档案回复作业。这么一来,游戏就只好暂时中断。可是,事情并没有发生。也就是说,他们只有做一些简单的确认动作而已。哎,实际上我根本没有动过本体的任何档案。」

“那一间一间调查好了?”

“可是,这样不是很危险吗?”

“是啊。不过,我们至少还有枪在手上……”

「所以,我的计划就是要让那些家伙去执行档案回复的指令。这么一来病毒就会发作。」

信史将Power Book 150拉到跟前,让阿丰看自己刚才一直在浏览的文件。那是一页“四十二行”②的文字档。档案下载的动作被中断了,在那之前下载完毕的档案里面,信史认为这个档案最为重要。横式书写的平凡无奇的文章,各行的最左边由“M01”排序到“M21”,接下来则是“F01”到“F21”的连续号码,接下来是十位数的、乍看像是电话号码的数字,这也是一连串的连续号码。最后是看起来像是乱数排列、但实际上是十六位数的号码。各行第三个文字列用一个半形的小数点符号区隔开来。档案本身的名字,也是开头部分让人看得一头雾水的Guadalcanal-shiroiwa 3b③之类的名字。

「这是什么?」阿丰写道。

信史点头。「我认为这大概是管理这个项圈的号码。」

阿丰像是在说“原来如此!”似的用力点头。没错,也就是说“M01”是男子一号(赤松义生),“F01”则是女生一号(是稻田瑞穗,那个有点不按牌理出牌的女生)。

「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简单来说,这就像是手机的系统一样。每个项圈都有自己的号码,同时也都设有密码。下达爆破指令的时候,大概也是要用到这个号码吧。」

信史停下笔,看着阿丰的脸。又继续写道:

「如果资料档案被病毒破坏,特别是这个档案被破坏掉的话,我们就用不着担心会被项圈给炸得身首异处了。病毒会一个接一个不断感染,就算他们有磁碟片之类的备份档也没有。万一他们重新写一个档案来代替被破坏的程式,那就麻烦了。不过到时系统本身已经被破坏,多少可以争取到一些时间吧。」

“我们可以锁定几个可疑的目标,然后用大量的小石块如下雨般扔过去,看看有没有人会从里面逃出来如何?”

“慢着,如果对方是女生,很可能会大声尖叫。那就不只是我们会身陷险境,那个女生也很危险啊。这个嘛……也还要那个女生不是什么坏孩子的情况才行啦。”

“嗯。”

「那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们那么做呢?」

信史点头,自己又动手写起来。

「从那所分校出发的时候,有没有看见防卫军那群人待的房间?」

阿丰点头。

「那里有电脑,你还记得吗?」

阿丰又睁大了眼睛摇摇头,写道:「我根本没有ㄩ力去注意。」

信史轻轻笑了。「我可是把他们的状况看得一清二楚。一整列的桌上型电脑排在一起,还摆了一台大型伺服器。再加上有个看起来和其他人感觉不太相同的家伙。」徽章。国字。这我哪会写啊。「我看他军服上的记号就知道了,是电脑技术专门的军官。也就是说,坂持讲得没错,让这场游戏运作下去的电脑一定就在那个地方。所以我们两个就要去攻击那所分校,让他们误认为资料档案可能遭受到」哎唷,又有不会写的字了「ㄙㄨㄣ伤就可以了。不,如果材料收集顺利的话,应该可以将那里的电脑整部毁掉。也就是说……」

信史暂时停下笔来,像魔术师施展障眼法的动作般将手张开。之后又在地图的背面继续写「我要弄个炸丨弹丢进分校。接下来我们就可以从海上逃走。」

阿丰这次眼睛张得可大了。“炸丨弹?”嘴巴上做出形状。

信史微微笑了一下。

“说不定我们先去找可以当武器使用的东西比较好。你光靠手上的那把叉子,也没办法战斗吧。”

“嗯,说的也是。”

「我真正想要的是汽油。原本以为港口那里应该会有加油站,但没有看到。这座岛上多少会有几辆车吧。虽然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汽油,总之,先找到了再说。就算是最烂的轻油也行。还有,肥料也要。」

肥料?阿丰不解地蹙起眉毛。

信史点头,本来想将肥料的名称写出来,但是不知道国字要怎么写。这说不定是习惯用电脑打字的不良影响吧。没关系。知道分子式就足够了。

「是一种叫做NH4NO3④的东西。这也不知道到底找不找得到。不过,只要有这东西和汽油,就能制造炸丨弹。」

信史自口袋里,拿出小刀和链在上面的圆筒,展示给阿丰看。

「这里面有雷丨管——引爆装置。要说明为什么我会有这种东西太过麻烦了,所以省略。反正我有就对了。」

阿丰稍微想了一下,然后写道:

「是你那个叔叔?」

信史苦笑着点头。自己老是爱讲叔叔的事情,阿丰他也能想象得到吧。

接着,阿丰写道。

「不过,我们要怎么才能把炸丨弹丢到分校去呢?没有办法靠近呀。难不成要用木头做一个巨大的弹珠台之类的东西吗?」

哈哈。信史笑了。不过这个方法的准度不够,如果能重复攻击好几次也就算了,手上的雷丨管只有一个,机会也只有一次。

「用绳索和滑车。」

阿丰啊的张开了嘴。

「简单地说,就是缆车。我们的确已经无法接近分校那个区域。不过,这里的山地,一直到分校的对面平地,都还没有列入禁区。」

信史将地图翻回正面,指给阿丰看后,又翻了过来。

「由山地朝向平地,不过,是从平地朝向山地拉一条绳索。大概需要整整三百公尺以上吧。然后,快速拉紧绳索,自山地那一边让装上滑车的炸丨弹向下滑。到了分校上面,切断或是放松绳索。给他来一个特制的灌篮!」

阿丰连连点头,再次表现他的钦佩。

“趁天亮时活动,比较容易找吧?”

“嗯,也对。总比找特点的人来得简单。”

「这样对我们进行作业也比较方便。我记得在某个地方的水井上看到过滑车。汽油可以到车上去收集。问题是绳索和肥料。不知道有没有那么长的绳索。」

两人一时陷入沉默,但阿丰马上兴奋地写道:

「不过我们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试试看吧。」

信史点头,继续写:

「如果顺利,说不定可以一口气干掉坂持及大部分的防卫军。可是,就如同我刚才说过、写过的一样;只要能让他们意识到资料可能受损就足够了。这么一来,」指着自己的项圈。「就不会被这种东西给害死。」

「接下来要逃到海上去吗?」

信史点头。

「可是,我不太会游泳。」阿丰不太有把握地看着信史。「还有,速度也慢得不像在游泳。」

信史将阿丰的手按住,自己写道:

「今天是满月,可以利用潮流。按照我的计算,若是时机能配合得上的话,可以以时速六、七公里的速度将我们带走。只要配合潮流拼命地游,不用二十分钟就可以到达最近的岛屿。」

阿丰这次光是睁大眼睛还不够似的,摇着头表示他的赞叹。

「那么,监视船呢?」

信史点头。

「当然,会有被发现的危险。可是那些家伙相当依赖电脑,船上的人应该都很放心才对。东西南北各一艘船,算是戒备松散。这就是我们的可乘之机。只要电脑一当机,他们就掌握不到我们的行踪。监视船只能用肉眼来搜索我们。就算政丨府出动人造卫星之类的设备来找,一到晚上,那些摄影机也几乎都发挥不了作用。再说,也不需要担心会被项圈炸死。所以,我们有成功逃走的机会。」

「不过,即使是这样也不容易逃得了吧?」

「关于这点,我还有一个法子。」

信史将手伸进背包,拿出一个小型的无线电对讲机。这也是在民宅里找到的东西。

「我打算将之稍作调整,增加它的发信强度。应该是花不了多少工夫。然后等我们到了海上,到了适当的地方,再发出海难求救的讯号。可以借口说是海钓船翻覆了,或是其他什么的。」

阿丰的脸上现出光彩。

「这样说不定真的能逃走呢!应该会有船过来把我们就起来。」

信史摇摇头。

「不对。就算是政丨府那群人,也想得到这点程度的伎俩。所以,我们要说一个假的地点。一个和我们逃走的方向完全相反的地点。」

阿丰再次摇摇头,特意写道:

「信史。你真行。」

信史摇着头笑了。

“好,那么……”看着手表。已经过了四点。

“五分钟后开始行动。”

“好。”

平常很少写字,信史疲累地将铅笔丢下。地图的背面,大量的字简直就像是电脑的通讯指令一样,排得密密麻麻(真实的,与其要用铅笔写字,倒宁可敲键盘打字要好多了。如果阿丰他也会打字的话,就可以用Power Book 150来笔谈了)。

最后信史再次握着铅笔,补充写道:

「这不能算是很理想的计划。平安无事脱逃的可能性也很小。不过,我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了。」

松松肩膀,看着阿丰的脸。

阿丰露出微笑写道:

「也只能这么做了。」

[残存人数22人]

①影射日本电信电话公司——NTT。

②班上一共四十二个学生,影射四十二行圣经。

③Shiroiwa为城岩的日文发音。

④硝酸铵的化学式。

44

北部山地的南侧,一名男子坐在覆盖着厚实绿意的斜坡一角,左手拿着的小镜子,右手拿着梳子,仔细梳理前发高耸的飞机头。其实自游戏开始以来,包含女孩子在内,三年B班中能表现得这么悠闲自如的,恐怕也只有他了。不过这也难怪。与他粗犷的容貌不相配的是:他其实是个极度重视外在仪表的男孩。B班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正确的理由,但同伴们都叫他“小月”,不,以现在这个时间点来看,这位曾经被这么称呼的男孩,其实……

是个人妖。

就位置关系来说,他所在的地点,水平距离三村信史和濑户丰一直躲藏到刚刚才离开之处,约是正西方两百公尺左右。此外,以七原秋也等三人所在的诊疗所而言,约在西北方六百公尺左右。也就是说,正好在七原秋也目击南佳织被清水比吕乃射杀的农家正上方附近。再将视线向上移,可以清楚看见夕阳余晖正照射在日下友美子和北野雪子仍陈尸于内的展望台上。

而现在正梳理着头发的他,看过了日下友美子和北野雪子的尸体,南佳织的尸体也是。不光是如此,南佳织的尸体,已经是他看到的第七具尸体了。

嗯,真讨厌,又沾上树叶了。只不过躺了一会儿,马上就变成这副德性。

男子动了动拿着梳子的右手小指,将沾在头发上的草屑擦掉;接着越过镜中自己的脸孔的倒影,望向眼下二十公尺的树丛。

桐?山?同?学。你?睡?着?了?吗?

男子歪着丰厚的嘴唇,笑了。

太大意了喔?不过就算是你也没想到吧,没被你杀掉的我,现在正在这里监视着你。

没错,现在手里拿着镜子和梳子的人妖,正是当初未出现在桐山和雄所指定的集合场所,因此逃过桐山的虐杀,如今是桐山家族成员中唯一还存活着的月冈彰(男子十四号)。而正如他所说,他目前向下望的树丛里,那个自游戏开始以来便已杀害六个人的“桐山和雄”,就在那儿。他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已经两个小时以上了。

阿彰将目光转回到镜中的自己,这次是一边肌肤的状况,一边想起以前常因“桐山同学”这样的称呼法,与同是桐山家族的沼井充发生争执。“喂,小月。对着老大就要叫老大啊。”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充,面对这种“娘娘腔”,似乎也感到有些棘手;阿彰则一派轻松地边送秋波边说:“哎呦,不要在意这种小事嘛。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阿充也只能露出有苦难言的表情,没办法回嘴。

叫他老大?阿彰让左右眼的眼角交互映在镜中,心里想着:可是你啊,被那个老大给干掉了不是吗?真是笨到家了。

是的,他,月冈彰,多少比沼井充谨慎一些。虽然他对桐山和雄的了解,还不到阿充在死前所猜测的:“或许月冈彰早已经发现到这点了?”但简单说来,月冈彰只是随时存有这样的想法:“背叛这种事情是常会发生的,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关于这点,和只会逞凶斗狠、粗暴蛮横的沼井充相比,从小就进出父亲经营的同志酒吧、在夹缝里窥见成人世界的阿彰,多少比较懂些人情事故也说不定。

阿彰离开分校后,并未直接前往约定好的岛屿南端,而是绕进距海岸线稍偏内陆的地带,从林木之间穿过。因此多花了一些时间,但最多也不过浪费了十来分钟而已吧。

在紧临海岸的杂木林中,阿彰看到了——在将沙滩区隔成两块、延伸到海中的岩石上,有三个身穿学生服和水手服的人倒在那里,岩石凹处因月光照射而形成的阴影中,桐山和雄一个人静静伫立着。

紧接着,沼井充来了。在满布血水的那块岩石上(血腥味飘到阿彰所在之处)和桐山交谈过两、三句后,就这么成为机枪下的牺牲品。

哎呀呀!阿彰开始尾随离开现场的桐山和雄,此时他的心里已经决定了今后的行动方针。

这场游戏最具冠军相的人,毫无疑问就是桐山和雄。虽然听不见桐山和阿充说了些什么,不过既然桐山已经决定投入这场游戏,那么最后是他胜出的结局,几乎就成为不会不错的事实了。再加上他的手里还握有机枪(这是配发给桐山的武器?还是配发给被他杀害的三人之一的武器呢?)和阿充带来的手枪。如果正面冲突的话,恐怕没有任何人是桐山的对手吧。

然而,月冈彰对自己所拥有的某种能力非常有自信。简单地说,就是悄悄潜入某一处,趁对方大意之际下手偷窃,或是跟踪之类的事(只要看见他喜欢的男孩子,就会发挥跟踪狂的本领去跟踪对方);也就是说,只要是偷偷摸摸的行为——怎么说人家偷偷摸摸啊,真没礼貌——他全都在行。在加上阿彰背包里找到的武器,是一把HI-STANDARD的点二二口径二连发掌心雷。里头装的是麦格农子弹⑤,虽然在相当近的距离内可以造成致命伤,但掌心雷本身恐怕不适合用来进行枪战。

因此阿彰心想,假设桐山和雄一路朝着优胜直线前进,在过程中势必会出现与他匹敌的对手——大概是那个川田章吾,或是三村信史(哎呀,三村同学是人家喜欢的类型呢)之类,要是他们手上有枪的话,彼此互斗的结果,应该多少会造成桐山负伤,届时也会因为战斗而让他疲劳不已。

这样的话,人家只要一路跟在桐山同学后面,到了最后一刻,从他背后开枪攻击不就好了吗?当桐山同学杀掉最后一个人,精神松懈下来的那一瞬,人家就用这把掌心雷赏他个痛快。即使厉害如桐山同学,也没想到自己其实也被人尾随在后吧?特别是被人家这个一开始集合就没有露面、早就不知道逃到哪里去的人给跟在后面啊。

同时这也是在这场必须一个个杀害自己同班同学的游戏里,用不着弄脏自己的双手,便能胜出的方法。关于这点,绝非因月冈彰的道德感较强所致,他心里想的是:人家才不想杀害无辜的同学呢,这么做一点也不优雅。杀人的是桐山同学,人家只是跟在他后面而已。就算他在人家面前杀害了某人,也不是人家阻止得了的,太危险了!到了最后再用正当防卫的理由,杀了桐山同学就可以了。因为不杀了他,他就会杀了人家嘛——大概就这么回事。

另外,跟在桐山和雄后面还有别的好处。只要正确地跟着桐山同学走过的路线前进,就比较不用担心会遭人突袭。万一被人袭击,只要想办法避开第一击,接下来桐山就会察觉到,而有所动作。只要尽快找地方躲藏起来,桐山应该会把那个敌人给收拾掉才对。不过,之后就没办法再跟踪桐山,计画也就宣告失败了;因此尽可能不要让那种事情发生才好。

经过一番考量,基本的跟踪间隔距离是二十公尺。桐山前进,我就前进;他停下来,我也停下来即可。麻烦的是那个“禁区”问题。桐山他心里当然也会将这点考量进去,多少会和禁区保持一段安全距离吧。基本上只要紧跟着桐山,应该用不着担心会误触禁区才对。每次停下脚步的时候,只要仔细确认地图,小心不要踩进禁区就行了。

接下来,事情就如同阿彰所想的一样进行着。

桐山离开岛的南端,一度进入村落中两、三间民宅(一定是为了要拿一些必需品),后来不知基于什么样的判断,朝着北方山地前进,并在那儿坐下休息。到了早上,远方传来枪声时,他似乎想前往那个方向查看情况,不知是否因为考虑到距离的远近,最后他还是没有采取行动。但是过了一会儿,一听到日下友美子和北野雪子就在头上不远的山顶处用扩音器喊话,他立刻就出动了;确认没有任何人呼应她们的喊话之后(说到这里,那时还想起来别的枪声。那枪声怎么想,都像是在催促友美子和雪子停止喊话,躲藏起来似的。哎呀,真了不起。原来还有人道主义的人在呢。阿彰心里觉得蛮感动的。不过,也只有感动而已),开枪将两人射杀了。接下来由山的北侧斜坡走下山。中午前又听见一声远远的枪声,桐山并没有去管它。然后,就在不久之前,将近三点钟时,山的这一边响起枪声,他便立刻出动了。不过,循着枪声过来的桐山看到的(所以阿彰也跟着看到),只有倒在看起来像是农家的农机具小屋里的南佳织尸体而已。桐山可能是要去确认她的行李吧,向下移动到该处检查佳织的尸体,看起来行李已经被某人拿走的样子。接下来又稍微移动了一下位置……

现在,就待在这里,人家下面的树丛里。

桐山的作战计画看起来很简单,至少目前是如此。一知道某人的所在地,便冲过去赏他一阵枪林弹雨。虽然桐山狠心对日下友美子和北野雪子辣手摧花的行径,让阿彰有些不以为然,但如果这样一一去挑桐山的毛病,根本没办法继续进行自己的计画。算了。总之,现在只要桐山还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就应该感到满足了。

桐山似乎正静静地休养身体。说不定就如阿彰所推测,已经睡着了。

关于这点,阿彰完全不可以睡觉,而他自己也有这个自信。当然呀,女生的基础体力要比男生好得多了嘛。不知是哪本书上写的,但总之就是这样啦。

其实真正使他难受的,是他这个大烟枪不能来上一根烟。香烟的烟雾,还有气味,搞不好会随风飘散,使桐山发现自己的存在。不,电子打火机的点火音才是最致命的。毕竟,自己就位在桐山的身旁。

阿彰自口袋里掏出进口香烟——维珍妮凉烟(他喜欢这个名字。在这个国家里,算是不容易弄到手的物品,不过会有的地方还是会有,再来把它偷回家就成了。公寓式住宅的家里,自己的房间内,这个牌子的香烟堆得像座小山似的),将那细长的纸卷轻轻叼在双唇之间。烟叶和特有的薄荷味道微微传至鼻腔,多少可以缓和一下烟瘾。心里虽然很想将香烟满满地吸进整个胸腔,但总算是克制下来了。

人家现在可还不能死哪。年纪还这么轻,还有好多好玩的事儿没做过呢。

为了消愁解闷,他拿起左手的镜子,照着自己叼着香烟的脸。将脸稍稍倾向一边,观察自己眉来眼去的模样。

啊啊,阿彰心想,人家怎么这么漂亮啊。而且还如此冰雪聪明。当然啰,这场游戏人家赢定了。世上只有美丽的事物才能生存下来。这是上天的……

视界的一角,视线下方的树丛稍微晃动了一下。

阿彰急忙将香烟自嘴边拿下,和镜子一起收进口袋,换将掌心雷掏了出来。左手拿起背包。

树丛的一端,桐山和雄全向后梳的包头出现了。慢慢地将视线扫过左右,接着朝向北方——正好在阿彰的左手边,斜坡的上方——看了过去。

阿彰躲在开满粉红色花朵的杜鹃树下,看着他的动作,眉毛略向上挑了挑。

发生什么事?

并没有听见枪声。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声响。桐山看的那个方向,到底有什么呢?

阿彰将视线转向那个方向,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不寻常的动静。

经过一番考量,基本的跟踪间隔距离是二十公尺。桐山前进,我就前进;他停下来,我也停下来即可。麻烦的是那个“禁区”问题。桐山他心里当然也会将这点考量进去,多少会和禁区保持一段安全距离吧。基本上只要紧跟着桐山,应该用不着担心会误触禁区才对。每次停下脚步的时候,只要仔细确认地图,小心不要踩进禁区就行了。

接下来,事情就如同阿彰所想的一样进行着。

桐山离开岛的南端,一度进入村落中两、三间民宅(一定是为了要拿一些必需品),后来不知基于什么样的判断,朝着北方山地前进,并在那儿坐下休息。到了早上,远方传来枪声时,他似乎想前往那个方向查看情况,不知是否因为考虑到距离的远近,最后他还是没有采取行动。但是过了一会儿,一听到日下友美子和北野雪子就在头上不远的山顶处用扩音器喊话,他立刻就出动了;确认没有任何人呼应她们的喊话之后(说到这里,那时还想起来别的枪声。那枪声怎么想,都像是在催促友美子和雪子停止喊话,躲藏起来似的。哎呀,真了不起。原来还有人道主义的人在呢。阿彰心里觉得蛮感动的。不过,也只有感动而已),开枪将两人射杀了。接下来由山的北侧斜坡走下山。中午前又听见一声远远的枪声,桐山并没有去管它。然后,就在不久之前,将近三点钟时,山的这一边响起枪声,他便立刻出动了。不过,循着枪声过来的桐山看到的(所以阿彰也跟着看到),只有倒在看起来像是农家的农机具小屋里的南佳织尸体而已。桐山可能是要去确认她的行李吧,向下移动到该处检查佳织的尸体,看起来行李已经被某人拿走的样子。接下来又稍微移动了一下位置……

现在,就待在这里,人家下面的树丛里。

桐山的作战计画看起来很简单,至少目前是如此。一知道某人的所在地,便冲过去赏他一阵枪林弹雨。虽然桐山狠心对日下友美子和北野雪子辣手摧花的行径,让阿彰有些不以为然,但如果这样一一去挑桐山的毛病,根本没办法继续进行自己的计画。算了。总之,现在只要桐山还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就应该感到满足了。

桐山似乎正静静地休养身体。说不定就如阿彰所推测,已经睡着了。

关于这点,阿彰完全不可以睡觉,而他自己也有这个自信。当然呀,女生的基础体力要比男生好得多了嘛。不知是哪本书上写的,但总之就是这样啦。

其实真正使他难受的,是他这个大烟枪不能来上一根烟。香烟的烟雾,还有气味,搞不好会随风飘散,使桐山发现自己的存在。不,电子打火机的点火音才是最致命的。毕竟,自己就位在桐山的身旁。

阿彰自口袋里掏出进口香烟——维珍妮凉烟(他喜欢这个名字。在这个国家里,算是不容易弄到手的物品,不过会有的地方还是会有,再来把它偷回家就成了。公寓式住宅的家里,自己的房间内,这个牌子的香烟堆得像座小山似的),将那细长的纸卷轻轻叼在双唇之间。烟叶和特有的薄荷味道微微传至鼻腔,多少可以缓和一下烟瘾。心里虽然很想将香烟满满地吸进整个胸腔,但总算是克制下来了。

人家现在可还不能死哪。年纪还这么轻,还有好多好玩的事儿没做过呢。

为了消愁解闷,他拿起左手的镜子,照着自己叼着香烟的脸。将脸稍稍倾向一边,观察自己眉来眼去的模样。

啊啊,阿彰心想,人家怎么这么漂亮啊。而且还如此冰雪聪明。当然啰,这场游戏人家赢定了。世上只有美丽的事物才能生存下来。这是上天的……

视界的一角,视线下方的树丛稍微晃动了一下。

阿彰急忙将香烟自嘴边拿下,和镜子一起收进口袋,换将掌心雷掏了出来。左手拿起背包。

树丛的一端,桐山和雄全向后梳的包头出现了。慢慢地将视线扫过左右,接着朝向北方——正好在阿彰的左手边,斜坡的上方——看了过去。

阿彰躲在开满粉红色花朵的杜鹃树下,看着他的动作,眉毛略向上挑了挑。

发生什么事?

并没有听见枪声。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声响。桐山看的那个方向,到底有什么呢?

阿彰将视线转向那个方向,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不寻常的动静。

桐山迅速自树丛中露出全身。左肩背着背包,右肩挂着机枪,握把握在手上。像是要将两侧林木缝起来似的呈Z字前进,登上斜坡。旋即到达阿彰所在的高度,接着继续向上走。于是阿彰也起身子后跟了上去。

阿彰的动作,和身高一百七十七公分的高大身躯完全不相称,轻巧地像只猫似的。和身着黑色学生服,在林木间隙中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的桐山身影,保持着刚好二十公尺的距离。由此可见,阿彰确实有过人的能力可为他的自负来背书。

而不断前行的桐山,动作也是正确又迅速。不时停在树荫处观察前方的状况,与上林木特别茂密的地形,更是将膝盖撑在地面上,一边确认一边前进。只不过……

背后门户洞开啰,桐山同学。

就这么前进了将近一百公尺左右。那座山顶上的展望台,正好出现在左上方处。此时,桐山停下了脚步。

左右排列的林木生长到桐山前方就停止了,眼前横着一条未铺整的小路。路宽不到两公尺,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容下一辆汽车通过。

对了,阿彰心想,就是通往山顶的道路——刚才也曾经穿越过,就在看见南佳织的尸体前的时候。

而目前桐山正望过去的右手方向,那里有个位在通往山顶路上的中继站之类的地方,形成一个小型广场。广场上设有单脚长凳,还有一个米色的组合式流动厕所。

桐山环顾四周,甚至还回头看了看背后阿彰所在的地方,阿彰当然早就将身子藏进树丛的阴暗处了。于是,桐山快速踩上小路,跑向那座厕所。打开一个正面对着阿彰方向的厕所门,进到里头。又再次确认四周的状况,静静将门关上。或许是为了因应突发状况发生,门并没有完全关上,还留了一道小缝。

真是的!阿彰用手遮住嘴。怎么这样!

阿彰依然保持着身体压低的姿势,用力咬紧牙关,免得笑出声来。

的确,阿彰跟了桐山这么久,从来没有看到桐山上过厕所。有可能在天还没亮前,他进到民宅的时候,顺道借用了洗手间。不过,怎么说这种事也不太可能憋上个整整一天吧。原本还以为他静静躲在树丛里的时候,已经想办法解决了(阿彰就是这么做,好辛苦才没有发出声响)。可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桐山和雄不管怎么说都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若不是在干净的厕所,说不定就没有办法解决生理需求。一定是他想起刚才经过这里的时候曾经看到过厕所,所以才会回到这里来。

是啊,应该是这样。就算是桐山和雄,他也不可能不用上小号吧?嘻嘻嘻,不过,他还真是可爱哪。

紧接着,应该是水打在马桶上吧,淅沥淅沥的声响传进阿彰的耳中。于是,阿彰又再次噗呼呼地努力强忍着笑意。

跟着,阿彰想起什么似的将左手腕翻了过来,看看手表。这一带,记得没错应该是坂持说过,五点开始会成为“禁区”的D=8附近。

排列着优雅斜体数字的女用表面板上,指针正指着下午四点五十七分(时间配合坂持的广播时间调整过,准确性没有问题)。于是阿彰急忙将地图拿出来,看着北侧山地周边。可是,地图上只有显示代表山路的点线,以纵横实线所区隔出来的D=8区域,不管是里面也好,外面也罢,都没有标示出眼前的休息站和公共厕所。

阿彰一瞬间紧张起来,下意识将手伸向脖子上那个金属制项圈,心里有股应该要立刻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的冲动……

望向仍持续传出水声的厕所,阿彰耸耸肩轻吐了一口气。

桐山和雄,没错,正因为是那个桐山和雄,不管自然的生理需求有多么强烈,也不可能不事先确认自己所在的位置。当他自藏身的树丛里走出来前,之所以会那么慎重地看着这个方向,恐怕就是在目测这个厕所是不是涵盖在D=8区的范围里。而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距离桐山进去的厕所西方三十公尺左右。桐山的位置比较接近禁区的边缘,如果桐山在那里的话,也就是说,自己也是在安全的范围里面。没错,如果此时因为莫名其妙的恐惧感而离开桐山,好好的计画就泡汤了。

阿彰把刚才收进口袋里的维珍妮凉烟再次拿了出来,放进嘴里叼着。接着,抬头看着即将皇后的天空。以这个季节来说,到日落为止应该还有两个小时左右,变得几分浓重的青空由西侧开始混上橘色的光彩,浮在空中的两、三朵小云的一侧,将那橘色光彩反映得更加鲜明。真美啊!就和人家一样。

淅沥淅沥的声音,还在继续着。阿彰又露出了微微的笑容。你还忍得真久呢,桐山同学。

声音还持续传来。

啊啊,真想抽根烟啊。也想冲个澡、修修手指甲、调上一杯自己喜爱的螺丝起子,将那杯子微微倾斜,一边慢慢享受吞云吐雾之乐……

声音还在持续着。

真是的,赶快把这件事解决掉嘛。桐山同学,不要光会尿尿,快点回去工作啦。

可是,声音还在继续。

阿彰到了此时才皱起有点下垂的浓眉,将香烟自嘴上取下,迅速将身体自地面撑起来。沿着树丛稍微靠近厕所,定睛凝视着。

淅沥淅沥的声音仍继续着。而且门板就和桐山先前做的一样,微微留了一条小缝。

时机配合的正好——或许可以这么说吧。此时刮来一阵风,将门板叽的一声吹了开来。

阿彰的眼睛瞪了老大。

那间厕所里面,一个政丨府配发的水壶用绳子吊在天花板上,在吹进来的风中摇摇晃晃。恐怕是用匕丨首之类的东西在上面开了一个洞,自水壶留下一道细小的水线,随着水壶的晃动,淅沥淅沥,淅沥淅沥地发出水声。

阿彰陷入恐慌状态,看着四周。

接着他看见眼下非常遥远的地方,一个学生服的背影正逐渐在林木之间远去。那个与众不同全向后梳的包头发型,由后面看起来也十分容易分辨。

咦?咦?桐山同学?这到底是……咦?咦?可是我……

当桐山的身影消失在树丛另一端时,阿彰的耳里听见了咚的一声闷响。那是一种听起来很像是加装灭音器、或是紧压着枕头击发的手丨枪开枪的声音。到底这是政丨府制作的计画专用项圈内藏的炸丨弹结构所产生的声响,或者是爆炸音在他自己体内发出回响,就无从得知了。

隔了一百公尺左右的山下,桐山和雄连抬头看向该处都没有,只是稍微低头瞄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

时间是下午五点整,秒针刚要跳过七秒钟的位置。

[残存人数21人]

⑤较一般子弹之火丨药装置量大,杀伤力较强。

45

稍微翻动了身子后,典子张开眼睛。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钟,目光迷迷糊糊地游移在完全昏暗的房间天花板上,之后,看向身旁的秋也。

秋也自紧靠在床旁的椅子上稍微起身,拿下放在典子额头上的湿毛巾。将手轻放在她的额头上,和前不久确认的结果一样,烧已经几乎退了。秋也在心里呼的松了一口气。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秋也同学。”声音听起来还有点恍惚,典子开口呼唤秋也。“现在,几点了?”

“过七点了。你睡了好一会儿呢。”

“这样啊……”

典子说道。慢慢自床上坐起身来。秋也连忙伸手过去,扶着典子的身体。

“我……”

秋也点头。

“烧好像已经退了。川田他说应该不是败血症,那一定是重感冒吧,加上你又累坏了。”

“这样啊。”或许典子自己也觉得放心不少,慢慢点了点头,接着重新望向秋也。

“对不起。让你们麻烦了。”

“你说这是什么话?”秋也摇头。“这又不是你的错。”

接着,问道:

“吃得下饭吗?我们有饭可以吃哦。”

典子睁大眼睛看着秋也。

“饭?”

“是啊,你等一下。川田他帮我们煮的。”

秋也步出房间。

走到厨房的门口,看见川田坐在墙边的椅子上,背靠着墙壁。窗外射进一道最后的夕阳余晖——实际上却是青色,甚至可以说是接近蓝色的光线粒子。而川田所在的位置,则已几乎陷入一片幽暗之中。

看了看秋也,“典子小姐醒了吗?”川田问道。

秋也点头。

“烧退了吗?”

“已经不要紧了。没有再发烧。”

川田轻轻点头,撑着片刻不离手的散弹枪站起身来。打开瓦斯炉上锅子的锅盖。秋也和川田,先前已经用煮好的饭和味噌汤果腹过了。味噌汤的材料,用的只是生长在这个家后面的不知名叶菜而已。

“饭冷掉了吗?”

秋也问了之后,川田简短答道:“等我五到十分钟,一会儿端过去给你。”

“谢谢。”秋也说后,便回到诊所。

再次坐到床边,对典子轻轻点头。

“你等一下,川田会把饭端过来。是真正的饭哦。”

典子点头。接着问道:“这里……有没有洗手间?”

“啊啊,嗯,在这里。”

秋也扶着典子下床,支撑着她的手臂,领着她到候诊室旁边的洗手间。典子的步伐还有些蹒跚,但是和先前痛苦不堪的感觉相较之下,已经好上许多了。

典子走回到床上时,秋也再次搀扶着她。典子在床沿坐下后,秋也像以前小时候,慈惠馆的安野老师对自己做过的一样,将毛毯围在典子的肩上。

“吃过饭后……”秋也一边拉着毛毯的边缘,一边说道:“再睡一下比较好。我们十一点之前得要离开这里。”

典子凝望着秋也。眼神中还是带着一丝涣散。

“那就是说……”

秋也点头。

“嗯。十一点过后,这里就会变成禁区。”

这是下午六点钟,坂持的广播所告知的讯息。其他还有G=1,晚上七点钟;I=3,晚上九点钟过后会列入禁区。那是岛的西南沿岸,还有南方山地的南侧斜坡。由于实际上很难弄清楚禁区的界限到底是在何处,这么一来岛的西南岸一带几乎都没办法再靠近了。

典子低头看了一下膝头附近,接着将右手按在前发下的额头上面,说道:

“我,却只知道睡大觉。”

秋也手伸向典子的肩头。

“你在说什么啊?当然是睡个觉休息一下比较好。我还觉得你睡得不够呢。你只要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可是,典子悠悠抬起眼来看着秋也,问道:“除了佳织,还有谁……死了?”

秋也抿紧嘴唇。点点头。

“千草……还有月冈和新井田好像也死了。”

正是如此,根据坂持的广播,自正午过后六个小时内就有以上四个人死亡,存活下来只剩下二十一人了。游戏开始才不过十八个小时,城岩中学三年B班的同学们就只剩下一半。

还有一件事,坂持用得意的语气说了:“嗯,月冈同学,不小心陷入了禁区的范围。大家要多加注意哦——!”

坂持没有说明月冈彰死亡的地点在什么地方,至少秋也在午后这段时间里,并不记得特别听见过什么大的爆炸声响。不过坂持也没有必要故意说谎骗人。魁梧的体形加上粗犷的容貌,个性却有点娘娘腔的那个桐山家族的“小月”,因为某种原因不小心误触禁区,脑袋被炸弹给炸飞了。这么一来,桐山家族除了首领桐山还存活着外,其他人全部都退场了。

秋也本来想将这件事告诉典子,但是看见典子沉痛的表情,还是作罢。想必关于脑袋和胴体分家的男生的话题,对一个还没完全康复的半个病人,不会有什么太好的影响吧?

“是吗?”

典子静静地说道。接着又说:“这个,谢谢你。”她将毛毯下面一直穿在身上的秋也的上衣脱下。

“你穿着就好了。”

“不用了,我已经不要紧了。”

秋也接过上衣,再次帮典子围好肩上的毛毯。

过了一会儿,川田进来了。他像个侍者一样左手撑着一个圆形的托盘,高举到肩部,上面摆了一个碟子。碟子上不断冒着热气。

将托盘放下的时候,说道:“嘿,让您久等了。”

秋也轻轻笑了。

“看起来好像荞麦面店的老板哦。”

“可惜这个不是荞麦面。不知道合不合小姐的味口就是了。”

川田连着托盘,将碟子放在典子身边的床上。

典子看来看碟内,问道:“是稀饭吗?”

“Yes,Madam。”川田回答。

是的,夫人。他的英语发音,还真是漂亮呀,秋也心想。

“谢谢你。”

典子说道。拿起放在碟子旁的汤匙,端着碟子,送了一口稀饭到嘴里。

“真好吃。”不禁高声道:“里面还放了蛋。”

秋也听了之后,望向川田。

“这是本店的特制餐点。”

川田用上流格调的口吻说道。秋也问他:“这东西你哪儿弄来的?”政丨府老早就将住民赶出这座岛,冰箱内的生鲜食品全都腐坏了。这座岛上,不管到哪户人家找,大概都是一样的情形吧。

川田用眼角的余光看着秋也的脸微笑着。

“有一户人家有养鸡。不过没有人喂饲料,鸡也变得无精打采就是了。”

秋也夸张地摇摇头。

“刚才我们吃饭的时候,我记得好像没有放蛋在里面吧?”

川田将眉毛扬了扬。

“蛋只有一个。我只对女孩子特别好。没办法,谁叫我天生就是如此。”

秋也嗤之以鼻笑了。

川田又回到厨房拿了东西过来,这次手上端着茶。秋也、川田和正在用餐的典子三人一起喝了。微甘的茶香,飘扬着让人怀念的气味。

“可恶!”秋也恨道。“我们三个像这样在一起,感觉起来还真是和平。”

“等一下我再泡个咖啡。”川田笑着说道:“典子小姐是喝红茶比较好吧?”

典子嘴里还含着汤匙,脸上浮现笑容点点头。

“我说,川田啊。”

秋也继续说道。当然,自己等人身陷杀人游戏之中这个事实没有任何变化,不过典子好不容易才恢复健康,秋也可能因此话变得多了也说不定。

“哪天我们三个人再像这样一起喝茶吧。坐在屋子外围的走廊上,一起观赏樱花。”

这个愿望可能永远也没有办法实现吧。不过川田只是耸耸肩。

“这不像摇滚乐者会说的话哦,七原。简直像个老头似的。”

“也有人偶尔这么说我啦。”

川田哑然失笑。秋也跟着笑,典子也笑了。

典子吃完后,说了句:“我吃饱了。”川田将碟子接过来。对着秋也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招了招,示意将茶杯交给他,秋也于是将茶杯递给川田。

“川田同学。”

典子开口说道。

“我已经觉得好多了。真的谢谢你。还有……对不起,造成你的困扰。”

“You are welcome, Madam.”川田笑了笑说道:“不过,看来那剂抗生素是多余的了。”

“不会的。听起来可能有点奇怪,不过打了那针之后,我才睡得比较安稳。”

川田又笑了。“嗯,其实也还不能完全排除败血症的可能性。不管怎么样,你再休息一会吧。不要太勉强自己。”

川田接着对秋也说:“我睡一下可以吗?”

秋也点头。

“你累了吗?”

“不,倒也不是。不过能睡的时候想先睡一会儿。离开这里之后,晚上我就不睡帮你们警戒。这样可以吗?”

“没问题。我明白了。”

川田轻轻点头,拿着托盘就要往房间外走。

“川田同学,你可以睡在这里呀。”

典子开口说话,朝旁边的空床示意。

可是川田在门口回过头来,堆出一个“不用了”的感觉的笑容。

“我可不想当电灯泡。我到这个房间的沙发上睡。”将头倾了倾,接着补充道:“你们互相表达爱意的时候,请不要忘了隔壁还有客人在休息哦。”

昏暗的光线中,典子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

川田就这么走出去。半开的门板的另一端,过了一会传来由厨房回到隔壁候诊室的脚步声。然后便是一片寂静。

典子轻轻笑了,说道:“川田同学真是个有趣的人。”

也许是吃过饭的关系,典子的表情显得比较有生气。

“是啊。”秋也也笑了。“以前从没有和他聊过天,有点像三村说话的感觉。”

体格和容貌虽然完全不像,但总觉得那种既无赖又粗鲁,不时还带点戏谑的讲话方式,真的和那个“第三之男”三村信史很相似。看起来绝对称不上是个模范生,但头脑又聪明得叫人害怕,而且可以让人依赖的部分也很雷同。

“嗯嗯。”典子点头。“是啊,真的很像呢。”

接着,典子突然冒出一句。

“三村同学,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秋也叹了一口气。原本心里一直在想,究竟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和三村取得联系,不过看典子目前这个状况,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顾及这点了。

“是啊。如果他也在的话……”

川田加上三村信史,已经可以说是无敌。如果,再加上杉村弘树也在的话,那就更完美了。再也没有什么可怕。

“我还记得。

典子说道,稍稍抬头望向天花板。

“班际球赛——不是今年,而是去年的——决赛。三村同学一个人孤军奋战,D班那队有四个人和三村同学是篮球队的队员,分数落后三十分。就在那时,秋也同学打完类球赛,赶回来加入战局,最后大逆转赢得冠军。”

“嗯嗯。”典子也变得有些多话了呢,秋也一边想着一边点头。不过,这个情形值得欢迎。“的确有这么回事。”

“我有大声帮你们加油哦。最后赢球的时候,我和幸枝她们一边尖叫,一边四处蹦蹦跳跳呢。”

“嗯。”

秋也也记得当时的情景。因为平常文静的典子,却尖叫得最大声。还有,虽然不像赤松义生那么夸张,但是对体育几乎不太关心的国信庆时,那时站在距离典子等人的不远处。当秋也看向他的时候,庆时将右手的拇指、食指和尾指竖起左右摇晃着。虽然那只是一个小动作——对大声尖叫欢呼的典子和其他女孩子们觉得不太好意思——但是对秋也来说,最让他感到高兴的祝贺,还是庆时的那个手势。

庆时……

秋也恍惚中讲目光放回典子身上,才发现低着头的典子正在哭泣。

秋也手伸向典子围在毛毯下的肩膀,问道:“怎么啦?”

“嗯,”典子微微地啜泣。“我原本打算不哭的,一想到……一想到原本那么好的一个班级,如今却……”

秋也点头。也许是烧还没有完全退,也许是因为药物的关系,典子的情感起伏似乎变得比较激烈。秋也的手扶在典子肩上,直到她不再哭泣为止。

后来,典子说了声不好意思,擦擦眼睛。

接着又说道:

“秋也同学,有件事原本怕会让你心里在意,不打算说出来的。”

“什么事情?”

“秋也同学,你知道你很受女孩子欢迎吗?”

突然间话题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秋也稍微露出了苦笑。“你说这个要干嘛啊?”

不过,典子表情认真地继续说下去。

“小惠,还有雪子,应该是这样的。”

秋也一脸纳闷地歪歪头。江藤惠和北野雪子。这两个名字都已经在游戏里宣告离场了。

“那两个人……”像这种场合,“那两个人”的称呼法是正确的吗?“那两个人,怎么了吗?”

典子抬头看着秋也,静静地说:

“她们两个人,都很喜欢秋也同学。”

秋也的表情一阵紧张。

隔了一会儿,才勉强发出声音。“……真的?”

“嗯……”典子将视线自秋也身上移开,点了点头。

“女孩子之间,这种事情,总是感觉得到的。所以,请你要记得她们。”

倾了倾头,又补充了一句。“总觉得,以我现在的立场来说这件事,好像有点骄傲的感觉。”

秋也一点点想起了江藤惠和北野雪子的容颜。刻意将量减少,大概每个人各二分之一小匙左右吧。“是吗?”叹了口气,顺便说道。“这种事情,等我们逃离这里,你再告诉我就好了。”

“对不起。你被吓倒了吗?”

“嗯,有一点。”

“可是……”典子又倾了倾头。“万一我死了,那你不就永远不知道了吗?”

秋也迅速抬起头,用右手紧紧抓住典子的左手腕。

“我求求你。”秋也说道:“不许再做这样的假设了。听好,到最后一刻,我们两个都会在一起。我们一起活下去。”

典子似乎被秋也强烈的反应惊吓到,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接着,秋也说道:“那个……”

“咦?”

“我知道……有个人喜好典子哦。”

这次轮到典子稍微睁大眼睛。

“真的吗?也会有人喜欢我吗?”

语带天真地说完后,典子的那个表情一闪即逝。秋也在那样的典子眼中,看到了一道就要消失似的、透过窗帘照射进来的光线,微微地,变成若有似无的四角形聚光灯浮现在上面。

典子问道:“……那个人,是我们班上的人吗?”

秋也缓缓摇头。同时想起她那讨人喜爱的大眼睛。可恶!如果能够和十年来的好朋友之间,因为三角关系而烦恼,这是多么和平的状况呀。然而,这已经不会构成问题了。永远、永远,不会构成问题了,这位相公。

“不是。”

典子低头看着自己裙子膝盖一带,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只回道:“这样啊。”

然后又抬起头来说道:

“是谁?我没有加入社团,不太认识其他班的人。”

秋也摇摇头。

“不能说。等我们逃离这里之后,我再告诉你。”

典子露出有些怀疑的表情,但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经过一阵沉默之后,秋也抬头看着天花板。虽然自天花板上吊着一盏灯罩上沾满灰尘的荧光灯,一点都不像诊所应该给人的清洁印象,不过已经坏掉无法使用。就算没坏,也不可能会去点亮它就是了。

“原来如此。”秋也说道。“江藤……同学还有……”称谓上加了个同学。男孩子真会看情形调整说话的态度。“北野同学吗?真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到底哪里好?”

四周几乎已经完全变得漆黑一片,但还是看得见典子微微笑了一下。

“我可以说我的意见吗?”

“好啊。”

典子倾了倾头。“秋也同学,全部都好。”

秋也笑着摇头。

“你这不等于没说吗?”

“一旦喜欢上了就是这样。”典子说话的语气变得莫名地认真起来:“秋也同学,你对那个学姐的事情,也是这么想的吧?”

秋也想起新谷和美,嘴唇紧闭了起来。想了想。虽然迟疑了一会,但还是决定说出老实话。

“嗯,没错。我也有这种感觉。”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说喜欢对方都是骗人的。”

典子用带点玩笑的口吻说道,接着嘻嘻嘻浅浅笑了。

“怎么了?”

“真叫人不甘心。就算是这个状况,果然还是会聊到这种事情。”

秋也望向几乎已经看不清表情的典子的脸,又在犹豫不知是否该说出口。最后也还是决定老实说了。“不过,我知道那个喜欢典子的人的心情了。”

典子又抬头起来看着秋也。

“典子,你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子。”

典子那线条明显的眉毛似乎轻轻动了一下,嘴形呈现出一个看来有些寂寞的笑容。

“真的?就算你说的是谎话,我也很开心。”

“我说的是真的。”秋也说道。

典子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可不可以麻烦你一下?”

秋也眼睛睁大,露出一个“什么?”的表情,但不知道典子看不看得见这个表情。典子将上半身向前靠去,轻轻将两手搭在坐在正面的秋也的手臂上,头靠在秋也的肩膀上。典子及肩的短发,轻轻触碰到秋也的脸颊和耳朵。

直到窗外的微光终于变成月光为止,好长一段时间,两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

[残存人数21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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