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秋也猛地起床。动作时,感受到全身各处传来剧痛,连忙躺了回去。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着崭新床单的柔软床榻上。
幸枝又轻轻抚着秋也的胸膛,接着,将软绵绵的毛毯向上拉到秋也脖子附近。
“不行,别太勉强。你身上受了重伤。看你不时发出梦呓,不要紧吧?”
秋也没空好好答话,只顾着转动脖子看着四周。是一个狭小的房间。紧临自己躺着的床铺左侧的墙上挂了一个粗制滥造的十字架,右侧,也就是幸枝的身后还有一张床,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日用品或家具。毛毯的另一端,脚前有一扇门,不过门是关上的。木框的门板给人十分老旧的感觉。头上好像有个窗户,昏暗的光线由那里射进房内,填满整个空间。看这光的感觉,外头可能是阴天。不过,这里……到底是哪里?
“真奇怪。”秋也说道。无论如何,起码还说得出话来。“我不记得有和班代一起到旅馆CHECK IN呀。”
虽然秋也整个人还有些昏昏沉沉,不过幸枝见状安心地松了口气,接着,用力咧起丰厚的嘴唇,嘻嘻地笑了。
“这才像是七原同学。这样我就安心了。”
接下来,盯着秋也的脸补充说道:
“七原同学,你一直都在昏睡,已经过了……”看看左手腕上的手表。“十三个小时左右了。”
十三个小时?十三个小时。那我十三个小时前是在……
秋也睁大了眼睛。记忆和现况喀嚓一声结合起来,这下子总算是完全清醒过来。
有件事无论如何得先问清楚。
“典子……中川典子呢?川田章吾呢?”
秋也说到这里,咕嘟一声咽了口口水。他们还活着吗?
幸枝有些不可思议似地看着秋也,接着说:
“典子,和川田同学应该没事吧。正午的广播才刚结束,两个人的名字都没被叫到。”
秋也大大的喘了一口气。典子和川田逃掉了。桐山追着秋也,失去了典子和川田的踪影,桐山他……
秋也于是又猛地抬头看向幸枝的脸。
“桐山、桐山出现了!”语气带着焦躁的感觉。“这里是哪里?班代,你一个人吗?千万小心,他很危险!”
幸枝轻触秋也伸出毛毯的右手。“冷静一点。”然后问道:“是桐山同学害你受伤的吗?”
秋也点头。“是那家伙没错。桐山攻击我们。那家伙已经完全投入这场游戏了。”
“这样啊……”
幸枝轻轻点头,接着说:
“这里很安全。除了七原同学,我们这里一共有六个人。其他人会帮我们警戒。用不着担心,她们都是我的好姐妹。”
秋也扬起眉毛,六个人?“有谁?”
“有中川有香,”幸枝举了一个和典子同姓,个性活泼的女生的名字。接着说:“野田聪美和松井知里、谷泽遥,还有榊佑子。”
秋也稍微舔舔嘴唇。幸枝看见秋也的表情,说道:“怎么?有不相信的人吗?谁?还是大家都是?”
“不是。”秋也摇头。“只要是班代的朋友,我都相信。”
只不过,六个女孩子,而且都还是好朋友,她们到底怎么能够凑在一起的呢?
幸枝开心地笑着握住秋也的手。
“听七原同学这么说,真叫人开心。”
于是秋也也笑了笑。然而,自己也明白那个笑容一下子就在自己脸上消失了。还有必须询问的问题。自己已经错过半夜十二点、六点还有中午十二点,一共三次广播。
开口说道:
“有谁……死了?在我……半夜十二点、六点还有正午,一共有三次广播吧?又有谁……死了?”
幸枝用力闭紧嘴唇,拿起旁边放在小餐具橱上的纸张。那是地图和名册。折叠方式和泥土脏污看起来很眼熟,这才明白那原来是秋也自己放在学生服口袋里的东西。
幸枝看着内容,说道:“清水同学。还有饭岛同学、织田同学、濑户同学、泷口同学、旗上同学,和三村同学。”
秋也张着口。当然,随着游戏的进行,现在就算只剩下十多人存活也没什么好奇怪,但是当年一起在少棒联盟打球的旗上忠胜已经死了,还有……
“三村也……”
那个“第三之男”三村信史也死了。真叫人难以置信。原本以为,无论发生什么事,信史他也不可能会死。
幸枝静静地点头。
秋也发现自己的心情竟不可思议地没有丝毫动摇。恐怕是已经习惯了。只是,信史的灿烂笑容浮现心里。还有在那所分校时,那个对自己使眼色要我冷静下来时的认真表情。
再也看不到城岩中学的天才后卫,“第三之男”的精彩球技了吗?一想到这里,秋也的胸口还是一阵刺痛。
“三村他……什么时候叫到他的名字的?”
“早上。”幸枝回答:“饭岛同学和濑户同学也是早上。三个人感情不错,说不定他们几个在一起。”
“这样啊。”
所以半夜十二点时,信史他还活着。而正如幸枝所说,信史和濑户丰或饭岛敬太三个人待在一起也说不定。
“天还没亮时,”幸枝补充说道:“有一声好大的爆炸声,还听见枪声。说不定就是在那个时候。”
“爆炸声?”
秋也想起桐山攻击自己时所用的手榴弹。
“那是……告诉你,桐山他有手榴弹。是那个声音吧?”
幸枝扬起眉毛。
“那是……对了,是过了十一点时候的事吧。但不是那个。因为那是我们将七原同学带回来之后才听见的。大概是过了零点左右。那声巨响比十一点多听见的那个要大声多了。在外警戒的人说,岛正中央的天空变得明亮。”
秋也抿了抿嘴唇,姑且不管那件事,想起现在还没结束“这里是哪里”这个话题呢。
正要开口问的时候,幸枝便将名册和地图交了出来。“这是你的。地图也帮你标示好了。”
秋也这才想到还有禁区的问题,接了过来。将地图摊开。
“七原。我们讨论摇滚乐的地方。”
那个地方——岛的西岸,靠近海边的C=3区,和其他几个区域一样,以铅笔斜线在上面乱涂一通。还有一行细字,“23日/AM11”。这也就是:今天早上十一点,当秋也还在昏睡的时候,那里已经无法进入了的意思。
秋也紧闭着双唇。典子和川田已经不在那里。当然——思考能力好不容易恢复正常——这也得他们在正午以后没有遇害才行。他们不可能会死的,秋也心想。可是又想起在梦中,和庆时与信史的尸体一样,也看见了川田和典子的尸体,秋也没来由的背脊发凉。
可是,他们一定还活着。现在只能这么相信了。不过,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与他们会合呢?
秋也把地图盖在自己胸口上。现在这个情况,思考这种无意义的事也是徒劳无功。先要取得咨询。再说,既然自己不是单独一人,说不定会有什么办法。
抬起头来,看着幸枝的脸。
“那个……班代,这里……到底是哪里?我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幸枝点头,接着抬头看向窗户,说道:“这里是灯塔。”
“灯塔?”
“没错。在岛的东北端。地图上不是有标示吗?我们从游戏一开始的时候,就一直待在这里。”
秋也于是再看了一次地图。灯塔就和幸枝所说一样位在岛的东北方,稍微突出的C=10区。周边几乎都还没有禁区。
“然后,七原同学,是昨天晚上的事了。这个灯塔的前面有一个山崖,你就是从那里摔下来的。负责警戒的人看到你,就把你拖了回来。你受了好重的伤。浑身是血。我们还以为你可能随时会死掉呢。”
秋也听后才察觉到自己上半身裸露,左侧肩头,疼得厉害的地方包扎着绷带(以这样状况来看,子弹击裂了肩胛骨,而且还卡在那里)。脖子右侧——就是紧靠着项圈下面的地方——像火在烧似的,那里也有绷带的触感(不过那里应该只是擦伤罢了)。然后是左肘上方(这里的触感就很沉重。可能是子弹整个贯穿,刮伤了骨头或是肌腱之类的吧,几乎不听使唤了)。还有,左侧腹(这里则是边缘被子弹贯穿,不过应该没有伤到内脏才对)。秋也笨拙地活动没受伤的右手,稍微拉起毛毯,确认了自己全身包满绷带。
放回毛毯,问道:“是你帮我包扎的吗?”
“嗯嗯。”幸枝点头。“刚好这里有一些急救用品。你的伤口,我稍微缝了一下。我这个外行人缝得乱七八糟,再说针线包也只有裁缝用的。肩上的伤,大概……子弹留在里面。可是我也没办法。其实说不定还得要输血才行、看你流了那么多血。”
“麻烦你照顾了。”
“没关系啦。”幸枝露出笑容。“没想到有机会能碰触到男生的身体,我觉得好感动哦。还有帮男生脱衣服也是哪。”
秋也跟着笑了笑。除了头脑的反应速度和缜密心思,这种豪迈的说话方式,也的确很符合班代表幸枝的形象。自从在小学的体育馆,和女子排球队交涉少棒联盟的室内练习场地的那个下雨天开始,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自己也曾经对庆时说过:“二班的内海蛮好的。我喜欢那种给人利落感觉的女生。”
当然,现在不是沉浸在淡淡感伤的时候。幸枝她说着:“对了,这个给你。”递来一个水杯,秋也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正好觉得有些渴。那杯子放在秋也视线看不到的小餐具橱上,大概是早已准备好放在那里的吧。
秋也心想:班代,你真了不起。以后一定会是个好太太,不,一定是好女人。不对,说不定你现在就是好女人。事实上,我一直都这么想。
他接过水杯,仰头喝下。由于吞咽时牵动了颈上的伤,不禁令他脸上表情扭曲了一下。但他还是全喝完了。
“这么要求可能有些过分,”秋也将水杯还给她时说:“再给我多喝点水,会舒服得多。还有,如果有止痛剂之类的东西,也给我一些,不管什么都好,起码安心一点。”
幸枝点头。“知道了。我会帮你准备的。”
秋也舔了舔嘴唇,接着又问道。
“不过,多亏你们同意让我进来。毕竟我也可能是敌人哪。”
幸枝摇摇头。“眼前这个人就快要死了,也不好说拒绝让他进来。再说……”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脸上浮现恶作剧般的笑容。
“因为是七原你呀。这个团体的领导权在我手上,是我强迫大家答应让你进来的。”
这么说来,班代她多少还是蛮看重我们自从在小学的体育馆那时以来的交情。虽然心里这么想,不过秋也的口中却说出另一句话来。
“这么说来,果然还是有人不同意啰?”
“那是因为……目前这个状况嘛。”幸枝低下视线。“你不要怪她们,大家心里都很混乱。”
“嗯。”秋也点头。“这我明白。”
“不过,是我让她们接纳你的。”幸枝抬起头,又笑了。“还不谢谢我?”
秋也正要点头称谢,但察觉到刚才还笑容满面的幸枝眼眶里,堆满了泪水。这是怎么回事?
幸枝直盯着秋也瞧,说道:“我好担心。深怕你就这么死了。”
秋也有些讶异地望着幸枝的脸。
幸枝接着说:“我不知道,万一你死了,我该怎么办才好。”
说这句话时已经是声泪俱下。
“你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吗?你明白我为什么力排众议,一定要救你的原因吗?”
秋也注视着幸枝泪眼汪汪的眼睛,缓缓地点头。心想:怎么办?我这么受欢迎,不要紧吗?
当然,这也可能是一种绝望心理。在这种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丧命(不,以游戏的规则来看的话,是一定得死。这个不受神所眷顾的“计画”里,从来没有听说除了优胜者以外有任何人存活下来),再加上生存者愈来愈少的情况下,是啊,以前在小学体育馆一隅短暂交谈以来,“有点喜欢”的男孩子,也会摇身一变成为“爱到死”的男孩子也说不定。
不过,应该不是这样。如果不是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恐怕不会不顾同伴们的反对,执意要帮助对方吧?不。就连愿意相信秋也这点也是如此。
秋也开口说话:“我明白。谢谢你。”
幸枝用右手掌底擦了擦眼睛。然后说道:
“我问你一件事。刚才你问了典子和川田同学的事情吧?还还说了‘我们’。难不成你们三人在一起吗?”
秋也点头。
幸枝蹙起眉毛。“典子是没什么问题。可是,你真的和那个川田同学在一起吗?”
秋也听出幸枝的语气带着质疑。
“川田他不是坏人。他帮了我许多,我和典子都是拜他所赐才活到现在。川田现在一定也还在保护着典子。不,不光是这样。”顺着话一口气接着说道:“我忘了说,我们可以得救了,班代。”
“可以得救?”
秋也用力点头。“川田他会帮我们。那家伙知道逃离这里的方法。”
幸枝睁大了眼睛。“真的?真的吗?什么方法?”
秋也一时为之语塞。因为川田他说过,逃走的方法不能全说出来。
仔细想想,这一切一点根据都没有。当然,秋也是相信川田的,可是幸枝并非一直都和川田在一起,即使对她说明前因后果,她愿不愿意相信也还是个问题。正如川田好几次对秋也说过的,他的目的就只是在利用他们也说不定。
不过秋也最后还是决定要把事情经过从头告诉幸枝。
在出发地点被赤松义生袭击;接着和典子一直待在一起;与大木立道陷入战斗;然后差一点被元渊恭一开枪射击时,川田救了自己;后来三个人就一起行动;提到逃离此地的办法;川田是去年“计画”的生存者;典子发高烧,三人移动到诊所;对了,还有遇见衫村弘树的事情。弘树他说相马光子是个危险人物。接下来,在移动的途中,遭受桐山的攻击。
“大木同学的那件事,”从头到尾听完秋也的说明后,幸枝不知道为何首先就提到大木立道的名字。
“是个意外吧?”
“是啊。就和我刚才说的一样。”
回答之后,秋也看见幸枝眉头深锁。
“怎么了吗?”
幸枝摇摇头说:“没有啦。”旋即换个话题。
“我有话直说,你别怪我,川田同学一时之间很难叫人马上相信。嗯嗯,特别是他说有办法逃离此地这件事。”
秋也心里奇怪为什么幸枝她会问到立道的事情,但觉得这件事不怎么重要,便搁着不谈。转而对于她目前提出的疑问表示同意。
“你这么想也是难免的。可是,我觉得川田是可以相信的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那家伙不是坏人。”秋也用还能自由活动的右手在脸旁挥了挥,显得有些着急。“你如果和他待在一起,就会明白了。”
幸枝用右手手指稍微碰了一下嘴唇,然后说道:
“我知道了。这么看来他的计画似乎值得一听。反正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秋也看着幸枝的脸好一会儿。
“你们原先打算怎么办?”
幸枝耸耸肩。
“我们几乎绝望了。之前讨论过,要不就是赌一赌逃离这座岛,不然就是在这里支撑多久算多久,不过最后还是没有结论。”
秋也想起有件事情忘了问。
“你们是怎么凑在一起的?一共有六个人呢。”
“嗯嗯。”幸枝点头。“我后来又回到出发地点,出声喊她们。”
秋也吃了一惊。“什么时候?”
“正好是在你和典子逃走之后吧。不对,我到的时候看见新井田同学跑开。其实我很想赶在你出发之前回去。总之,那时我才发现有两个人……已经死了。就在那所分校的出口处。”
秋也的眉毛上扬。“赤松他只是晕过去吧?”
幸枝摇摇头。
“我虽然没有靠近看,不过他那时好像已经死了。脖子上……插着一根箭矢。”
“这么说是新井田他……”
幸枝点头。“应该就是他吧。”
秋也接着问道:
“你不害怕吗?难道你不怕有其他像赤松那样的人吗?”
“那个啊……我当然也考虑过那样的问题。不过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总之,一定要设法组织起一个团队才行。分校正面不是有片树林吗?我想躲在那里的话,应该不会被发现吧。万一还是被人发现,那也没办法了。”
秋也由衷地感叹。自己虽说还得照顾受伤典子,但是究竟还是完全不管其他人死活,只顾着自己逃走。衫村弘树他虽然留下来等千草贵子,但弘树是男生,而且还懂得拳脚功夫。
“你真了不起。不愧是班代。”
幸枝笑了。“你直呼典子的名字,却叫我班代啊?”
秋也一时说不出话来。“不是。嗯,那个……”
“没关系,你不用勉强啦。”
幸枝又笑了一下,感觉有些落寞。接着继续说道:
“然后,看见中川有香出来,我就出声喊她。”
“那她马上就同意了吗?毕竟……班、班代你人望不错嘛。”
“嗯嗯。那个啊。”幸枝点头。“我不是一个人回去的。一开始,我心里也相当混乱。可是,我心里想无论如何都得回去才行,就在回到分校的途中,偶然遇见了谷泽遥。你知道的嘛,我和谷泽遥两人感情最要好了。”
秋也点头。记得谷泽遥和幸枝同样是排球队的。
“然后,我和谷泽遥讨论。谷泽遥听说我要回去,一开始还不愿意,但起码我们手上有武器——我的背包里放着一把手枪。于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开口喊有香,所以她才相信我们的吧?”
秋也思考了一会儿,想起先前说过的那个“法则”。
“可是,在这场游戏里,就算对方有两个人在一起,也不见得可以相信呀。”
幸枝点头。“是啊。你说的没错。”
“你的意思是?”
“所以我们把男生都排除在外。不好意思,我们讨论过后,觉得有男生在的话还是不妥。所以就把男生排除在外,接下来是聪美,然后文世……”幸枝的话停了下来。藤吉文世(女子十八号)出发前就已经死了。“跳过文世,接着是知里。这样我们就有五个人了。之后,我们虽然也喊了南佳织,可是她……”
秋也接着说下去。“她逃走了?”
“嗯。逃走了。”
秋也想到自己忘了对幸枝说南佳织死在自己眼前的事。心想要不要说出来,最后还是作罢了。既然杀害佳织的清水比吕乃也已经死了,说了也没什么意义。何况,那件事对秋也来说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另外,这种说法虽然不太好,但现在不是拿死人的话题来打发时间的场合。
“矢作同学和南同学一样的反应吗?”
秋也同时说出排在女子座号最后两个的矢作好美和南佳织的名字,然而突然觉得不寒而栗。死人的名字。两个都是。两个都是啊,JESUS。那个久违的黑衣男子笑脸,又出现在秋也的脑海里。嘿嘿,七原同学。你还活着吗?还真顽强哪。
“嗯嗯。”幸枝将视线自秋也身上移开,用力抿起双唇。眯起眼睛。“不是。”
“什么?”
幸枝叹了口气。
“我是想开口喊她,可是有好几个人反对。你也知道,矢作同学她是相马同学那伙的。所以有人说无法相信她。”
秋也陷入沉默。
幸枝的脸还是向着一旁,说道:“她已经死了。都怪我们见死不救。”
秋也说:“不是的。”幸枝的目光回到秋也身上。
“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的。并不是某个人的错。”
虽然秋也心里明白这句话没什么道理,但还是说了。
幸枝露出苦笑,叹了口气。“七原同学,你真温柔。你总是这么的温柔。”
眼看又要陷入另一场沉默,秋也起了个话头继续说下去。“三村……如果你们找到他当同伴就好了。”
如果幸枝她们一直等到座号最后一号的人出来,那应该也有机会出声喊三村信史(可惜他已经死掉了)才对。
“三村……应该是个靠得住的人。”
幸枝又叹了口气。“我也这么想。只是,三村同学不怎么受女生欢迎呢。你瞧,三村同学他不是给人有点……花花公子的感觉吗?再来,人家都说太过聪明的人会遭人畏惧。没错,典子受伤的时候,三村同学挺照顾她的。可是有人也说,那可能是他算计好,故意做给旁人看的。”
这和川田告诉秋也。当他看见信史时,心里所想的事情不谋而合。
“而且,在我们还没有做出结论之前,三村同学就已经不见踪影了。”
幸枝动了动一边的肩膀。
“总而言之,我们一开始就决定不要找男生加入。所以,就连山本同学我们也没有出声喊他。”
是啊。山本和彦和小川樱在交往,人长得帅,又非常温文儒雅,毫不做作,像他这样的人才应该最受女孩子们欢迎才对。然而幸枝她们却放弃邀他加入。以这个原则看来,当初要让秋也进到这里时,会起争执也是可想而知的。
接着,秋也发现,根据刚才幸枝所说的内容,她们这个团体应该一共只有五个人。没有提到榊佑子(女子九号)的名字。
“榊同学呢?照你所说,榊同学她没有加入吗?”
幸枝点点头,将脸转向秋也。
“佑子是偶然加入的。我们几个从昨天早上就来到这里——因为这里非常适合拿来当做要塞——到了昨天晚上,对了,八点左右吧。刚好看见佑子从这附近经过。她看起来害怕极了。”
幸枝说到这里顿了顿。像是有什么事欲言又止似的。秋也正想问她怎么回事时,幸枝先开口了。
“总之,佑子大家都很熟,让她加入没问题。”
幸枝话说到这里就算告一段落。秋也本来想问关于榊佑子的事,最后还是算了。直到昨天晚上佑子都还是孤单一人,说不定她遇上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可能是被人追杀一路逃到这里,也可能是亲眼目睹某人和某人互相残杀。也可能是不小心遇上了战斗下死状凄惨的尸体也说不定……
秋也轻轻点了几次头。“我明白了。”
“我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幸枝说道。秋也将视线抬起,幸枝接着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
“你提到衫村同学他要去找加代子,所以才没有加入你们。”
刚才和幸枝简短谈话的时候,秋也心里也在意着弘树的事情。弘树他还活着,而且琴弹加代子也还活着。弘树他已经找到琴弹加代子了吗?
“你说他有事要找加代子。到底是什么事呢?”
秋也摇头。
“我们没问他。那家伙着急得很。我们也觉得他的样子不太寻常……”
一边说话,秋也脑海一隅想起到一件事。衫村弘树已经找到琴弹加代子了吗?如果找到了的话……
耳边响起川田的声音。“这东西的声响就是车票。只要你愿意,随时欢迎你搭乘我的列车。”
秋也张大眼睛,自言自语道:“鸟笛。”
“咦?”
秋也看向幸枝。“我有办法和典子与川田他们会合。”
“是吗?”
秋也用力点头。于是,努力地想要移动身体。说明以后再做就行了。“总而言之,我要和川田与典子取得联系。我得离开这里。”
“哎,你等等。”幸枝制止他。“休息一下比较好。”
“不行。我在这里发呆的时候,万一……”
“我叫你等等。你也多少听一下仰慕你的女孩子说的话吧。”
幸枝的脸颊略显泛红,不过还是把话说出口,然后脸上带着恶作剧般的笑容。
“我们当初以为你就算清醒过来,身体也无法活动,才决定收留你。现在你这么活蹦乱跳,有人会害怕的。”
秋也睁圆了眼睛。不过,说不定真是因为这样,所以其他的女孩子才会同意让幸枝和自己独处。
幸枝接着说下去。“总之你先待在这里,我先把你刚才告诉我的事情说给其他女孩们听。重新说服她们你是可以信赖的人。还有川田同学也是。而且,你说要和典子她们取得联络,我也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这件事我也会和其他人商量。所以你先等一会儿。”
又补充说道:“吃得下饭吗?”
“嗯嗯。”
肚子的确是饿了。虽然心里还是惦记着典子和川田,但姑且吃点东西垫肚子总是好的。这么一来也可以培养对枪伤的抵抗力。
“能分我一点吃的东西就感激不尽了,身子确实感到没什么体力。”
幸枝笑了。
“现在刚好在准备中饭,我拿点过来。应该是浓汤之类的,可以吗?”
“浓汤?”秋也回问。
“嗯嗯。这里呀,有好多食物。虽然都是些储存用的罐头和真空调理包,不过我们有水也有固体燃料,做料理还不成问题。”
“了不起。”秋也说道:“那真是太感激了。”
幸枝轻轻移开放在床沿的手,边走向门口,边说:“不好意思,门我会锁上。”
“咦?”
“对不起,不这么做有人会不放心的。不好意思,你稍等一下。”
幸枝说完话笑了笑,打开门走了出去。两根辫子看起来就像是秋也从未见过的奇妙动物的尾巴,绕着圈子晃动着。一眼瞥见水手服底下,裙子后面插着一把手枪。
关上的门外传来一声喀嚓声响。门锁,可能是门闩之类的吧。这会不会是为了秋也才特地装设的呢?
秋也用右肘勉力撑起上半身,看着头上的窗户。窗户上钉着几根木条,光线由间隙处落了下来。当然,这最初的目的是要防范来自外部的侵袭——但是对现在的秋也而言,正是一个最适合不过的监狱了。
秋也他用几乎无法动弹的左手指尖,在毛毯下无意识地按着和弦。曲子当然是送吉他给秋也的那位中年男子的偶像的名曲,Dance to the Jailhouse, Rock Rock Rock。③
秋也叹了口气,又躺回床上。光是这样的动作,便牵动腹侧的伤口,传来剧痛。
[残存人数14人]
③原曲为猫王的《监狱摇滚》(Jailhouse Rock)
60
冲木岛灯塔,虽然老旧但十分牢固。塔身面向北方高七十公尺,自南边由红砖建造的居住用附属平房设施,将塔身包围其中。紧临灯塔南侧的是兼具厨房、饭厅、客厅功能的起居室,更南边则是仓库和卫浴,再向南走,靠近正面玄关处有大小各一个寝室,以及另一个仓库。建筑物西侧有一道走廊将这几个房间连结在一起(秋也躺在靠近玄关较小的寝室内)。
在那个比起学校教室都还较为宽敞的起居室里,靠在房间一隅,有一张尺寸显得不相衬的小桌子。榊佑子(女子九号)坐在围绕在桌子旁的其中一张圆椅上,疲软地将身体靠在桌子上打瞌睡。比起其他五人,佑子花了更长时间在岛上彷徨失措所造成的疲劳,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息,也没能得到多少回复。这也难怪,她因为某个理由,晚上无法顺利入睡。
内海幸枝的团队将这个房间当成起居室和寝室来使用。幸枝认为除了灯塔上必须留人警戒外,其他人最好都在一起活动。
紧接在佑子身后,谷泽遥(女子十二号)和松井知里(女子十九号)正站在瓦斯炉前,用固体燃料代替停止供气的瓦斯升火,手忙脚乱料理灯塔里的存粮。谷泽遥在排球队的位置是攻击手,与举球员位置的幸枝是知名的好搭档。她身高一百七十二公分,一头短发,和个子娇小长发的知里站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一对男女朋友似的。至于菜色部分,则是放了一些罐头蔬菜的调理包浓汤。两人面前,阴暗的天空透过毛玻璃窗射进暗沉光线,原来放置在仓库里的木材,胡乱地钉在窗上。这是为了要防范来自外部的侵袭。幸枝一行人,一来到这里,便由内侧将这个设施的出入口全都封锁起来(只留下玄关当做唯一指定的出入口,佑子就是由那个出入口进到这里,取得庇护的。如今已经用桌子、置物柜之类的家具堆成防御工事阻断通路)。
另一方面,佑子所在的位置可将整个房间一览无遗,房间另一边的角落,有一张写字桌,上面放着传真机电话和电脑。桌子左侧本来有一整套沙发组、茶几,被动员拿去构筑防御工事,仅剩下靠墙的沙发。野田聪美(女子十七号)正坐在上头。聪美和幸枝一样是模范生,平常一向给人冷静的感觉,如今或许也因为稍显疲惫,拿下波士顿型眼镜,困了似的揉着眼睛。
那张沙发的左边,靠厨房区的那道门,面向直通到玄关的走廊。另一方面,佑子右手边,房间的深处,则有一道通往灯塔基部的门,由该处可以看到通向灯器室的铁梯的最下面几级阶梯。现在这个时候,中川有香(女子十六号)应该正在灯器室监视着外面的动静。佑子还没有担任过警戒的工作,不过内海幸枝说过:灯塔设施后面接着就是海,前面只有一条从港口延伸过来的小路,除此之外都是山区,警戒的工作并不是那么困难。而幸枝现在正在靠近玄关的那个收容七原秋也的房间里。
七原秋也。
佑子内心又稍微涌起恐惧的情绪。那个让佑子永生难忘的景象同时浮现脑海。啪啦一声破裂的头颅。由头颅上拔下来的染血柴刀。还有,手持着那把柴刀的男子。
那是让她全身冻结的回忆。而那个男子——七原秋也,现在正在这座灯塔里,同一个屋檐下。那岂不是……
不,不要紧的。不要紧的。
佑子用力抓住自己,努力克制浑身的战栗,她盯着白色桌面,心想:是啊,他几乎可说命在旦夕,依他的伤势看来,应该再也醒不来了吧。更别提他的出血量了。
感觉到有人在敲自己的肩膀,佑子抬起头来。
谷泽遥在身旁的椅子坐下,看着佑子的脸问道:“你有睡一会儿了吗?”
看来是料理中偷空休息。松井知里则是仔细盯着存粮的外包装,确认料理的方法无误(知里她今天早上还在房间一角静静哭泣。记得谷泽遥悄悄告诉自己,她是因为听见凌晨六点的广播宣布了三村信史的死讯才这样。佑子才知道原来知里喜欢三村信史。到了现在,知里的眼睛都还是红的)。
佑子勉强堆了个笑容,回答道:“嗯,睡了会儿。”不要紧的。只要我们这六个彼此熟识的女孩子在一起,一定不要紧的。在这里可以得到安息。就算这只不过是时限来到前的安息也罢了。然而……
“嗯,关于你昨天说的那件事情。”谷泽遥先说了出来。
“啊啊。”佑子笑道:“那件事没关系了啦。”
是啊。已经没关系了。自己一点都不想去思考事实真相为何。一想到那个场景,全身就不寒而栗。打自心里浑身发抖。不过,是啊……
七原秋也应该不会再醒过来了。如果这样的话,那就已经没关系了。
谷泽遥露出一个有点复杂的笑容。“嗯。如果是这样,那就好了。”
没错,佑子非常强硬反对收留昨天在灯塔设施前面发现的失去意识的七原秋也。她还对大家说出自己眼见的一切(与其说是说明,倒不如比较像是在嘶喊):七原秋也自大木立道那颗啪啦一声破裂的头颅上拔出柴刀这件事。试图告诉大家七原秋也是危险人物。如果让他活下来,大家一定都会被他杀了。
佑子和内海幸枝因此差点大吵一架。最后是谷泽遥及其他女孩出来调停,说毕竟不能对眼前命在旦夕的人见死不救,才将七原秋也搬进屋内。佑子铁青着脸,隔了一段距离,盯着浑身是血,被大家抱着的秋也。就像是出现在小时候的恶梦里,不知真面目为何的怪物,而现在正要引他进家门似的。不,大家所做的事情根本就是那样没错。
不过,经过了一段时间,佑子总算也让自己接受这个现实。是啊,七原秋也就要死了,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可能再清醒过来的。当然,就算知道他快要死了,心里仍旧是不舒服,但佑子勉强压抑自己的情绪。只不过,唯有要将秋也的房间上锁这点要求,无论如何都无法妥协。
谷泽遥继续说下去。问了一个昨天就重复问过许多次的问题。
“你说你看见……七原同学杀了大木,但那也有可能是正当防卫不是吗?”
没错,佑子听见距离自己藏身的树丛不过数公尺远的地方,传来咚的一声沉重声响,探出头来窥视时,只看到七原秋也将柴刀自大木立道的头上拔下的画面。紧接着自己就离开了现场。
也就是说,如同谷泽遥所说(那也是因为佑子是这么对她说明状况的),佑子看到的只是最后的结果。以可能性而言,确实有可能是正当防卫也说不定。只是……
谷泽遥和幸枝不管重复告诉她同一件事情几次,佑子的脑袋还是无法理解。不,可以说她根本就没有打算要去接受这样的情形。
什么叫做可能性?自己看到的就是:啪啦一声破裂的头颅、手持柴刀的七原秋也、柴刀上的血迹、向下滴落的鲜血。
那个景象深烙在脑海,只要是关于七原秋也的事情,佑子已经无法做出理性的思考。这种情况多少有些像是面对洪水或是龙卷风般的天灾也说不定。只要佑子稍微一想到关于秋也的事情,那个景象、那份恐怖便立刻涌现,压过其他思绪。最后留下来的,只剩下:七原秋也很危险,这种近似皮肤直觉的定律。
关于这点,或许原因自有其来也说不定。佑子她讨厌暴力。或者说她忍受不了暴力也可以。过去在B班教室里,佑子她曾经有听见同学在讨论肚破肠流的电影时(记得那个同学是中川有香吧?当然,她是以嘻笑的口吻说着:哎呀,没什么了不起啦,像内脏什么的,不多洒一点出来怎么行,哈哈哈),感到身体不舒服而被送到保健室的经验。
这大概是受到与父亲相关的记忆影响所致。明明是亲生父亲,不是继父,佑子的父亲却经常酒后暴力相向,佑子的母亲、佑子的哥哥,还有佑子自己都是受害者。当时自己实在太过年幼,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会如此对待家人。到了现在,也没有向母亲询问理由到底是什么。连想也不希望想起。不,基本上说不定根本就无所谓的理由。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只是,当父亲因为赌博纠纷而被黑道分子刺杀身亡时——佑子那个时候是小学一年级——是啊,与其说感到悲伤,倒不如说打心底松了一口气。由那时起,母亲、哥哥和自己过着平静的生活。也能够邀请朋友到家里来玩。父亲的存在消失了的家庭,有着发自心灵的安息。
不过,现在有时候还是会做恶梦。被高尔夫球杆(对贫穷的家里来说,这可是非常高级的东西)打中头部,血流不止的母亲的景象。被烟灰缸击中,差一点就失明的哥哥的景象。还有,被点着的烟头烫在身上,却怕得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的自己(母亲过来阻止,又被殴打了一顿)。
可能是因为这种经验的影响,也可能完全没有关系,总而言之,佑子现在一心一意只想到:七原秋也是个危险人物。
“就是说嘛。”
谷泽遥像是要再次确认一般的话语虽然听进耳里,但没能到达佑子脑中的意识领域。身体伴随着恶寒,一个景象闪过心头。包含自己在内,现在在这里的六个人都倒在地上,每个人的脑袋都啪啦一声破裂开来,而七原秋也手里拿着柴刀狞笑着……
不、不。现在已经不要紧了。七原秋也应该再也起不来了才对。
“嗯嗯。”佑子抬起头来,点点头。其实完全不明白谷泽遥对自己说了什么。不过,既然七原秋也再也无法起身,那就没有必要刻意去破坏团体的和谐。心里思索着该说哪些能让谷泽遥接受的回应。最后说了:
“是,是啊。我先前怎么会那样?一定是太累了吧。”
谷泽遥听后略显安心,说道:
“七原同学他人不错啊。我觉得很少有像他那么好的男生呢。”
佑子用一副在博物馆看着木乃伊展示品般的表情,注视着谷泽遥的脸。
没错,佑子她以前也是这么想的。七原秋也虽然有些地方怪怪的,但大致上自己对他也很有好感。甚至还觉得七原这个人蛮帅的。
然而,如今佑子的脑海里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曾经这么看待七原秋也。不,应该说这份记忆隐藏在那个啪啦一声破裂的头颅的景象后面,无法再忆起也说不定。
什么?你在说什么,谷泽遥?你说他是不错的人?你在说什么啊?
谷泽遥看见佑子的神色,又表情诧异地接着说道:“所以啊。如果他清醒过来的话,你可别再闹意见了哦。”
佑子感到不寒而栗,怎么能忍受得了他清醒过来呢?如果,如果事情真的变成那样的话……
不过佑子还是运用一部分剩下来还能发挥作用的思考回路,对谷泽遥点点头说道:
“放心吧,我不会那样的。”
“嗯,那我就放心了。”
谷泽遥也点头回应。接着维持坐姿侧身向知里说:“闻起来味道不错嘛。”
伴随着白色的蒸气,浓汤的味道由火炉上的锅子四散开来。
知里转过头来,用她一贯成熟的声音,轻轻说道:“嗯,还不错。说不定会比昨天的汤好喝。”
因为三村信史的死而伤心了好一阵子的知里,现在看起来状况还算不错。这点就连佑子也看得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通往走廊的那道门打开,幸枝走了进来。走路时背脊挺直,步伐轻快,就像幸枝一向给人的感觉。佑子来到这里后,看到幸枝虽然发挥了优秀的统率能力领导大家,但总觉得什么地方给人有些黯然的感觉。等到七原秋也送进这里后,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表情却是愈来愈显沉重(正确说来,那应该是与秋也重逢的喜悦;还有看见秋也身受重伤、命在旦夕的担忧;夹杂这两种情绪的复杂表情。但佑子不会想到如此深入)。所以,感觉上好久没有看见心情这么愉快的幸枝。再加上,她的表情如此耀眼。
当然,一般的情形下,看到对方如此,自己也会跟着打起精神。但是……
就在此时此刻,佑子的背后却像是爬满了毛虫一般,感到坐立难安。
幸枝猛地站定身子,两手插腰。接着开玩笑似的用两手圈住嘴边当成扩音器。对大家说:“七原同学,他醒过来了。”
谷泽遥和知里哇地发出欢呼,聪美也自沙发上起身,在一旁……
佑子的脸色却铁青起来。
[残存人数14人]
61
“真的?他能说话吗?”谷泽遥问道。
“嗯。他还说想吃东西。”
幸枝点头,然后看着佑子说:
“不要紧。我把房间上锁了。总不能让你担心嘛。”
话中并没有讽刺的感觉。而是以身为领导者已经做了必要的处置,这样的语气说话。
先不管幸枝的话,佑子她霎时心念一动。不,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已经将那件事情思考过无数次了。一方面确信七原秋也再也不会清醒过来,但一方面也考虑到:万一他醒过来怎么办?这种情形的对策。而今……佑子再次确认了传到鼻腔来的味道。
时机正好。现在是用餐时间。再说,命在旦夕的人,就算情况突然恶化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佑子堆出一个笑容(真是刻意堆出来的,而且还尽可能让这笑容看起来完美),摇摇头。
“用不着担心我。”佑子接着说:“对不起,昨天我的反应太激烈了。我已经不再怀疑七原同学了。”
听她这么说,幸枝的表情缓和下来,松了一口气。
“那太好了。早知道我就不用上锁了。”
幸枝一脸笑容朝向佑子,继续说:
“大木同学那件事果然是个意外。七原同学他告诉我了。”
听见大木立道的名字,佑子的脑海里又掠过那个景象,背脊整个发麻,但佑子还是维持笑容点点头。意外。这样啊,对大木立道来说,这个意外未免也太严重了吧?
幸枝接下来对谷泽遥说:
“谷泽遥,你可不可以帮我叫有香回来?我有些事情想一边用餐,一边和大家讨论。”
谷泽遥回问道:“那用不着留人警戒了吗?”
“嗯。”幸枝点头。“反正整栋建筑物的出入口都封起来了,不要紧的。只有一下子而已。”
谷泽遥点头,接着就消失在可以向上通往灯器室的那个房间里。登登登的,传来踏着铁梯向上走的声响。
聪美和知里“他的状况怎么样?”“他可以吃和我们一样的食物吗?”一个接一个询问幸枝的时候,佑子悄悄地起身离座,朝流理台走去。
不断冒出蒸气的浓汤锅子旁边,叠着几个有点深度的白色陶盘。这是知里和谷泽遥自餐具柜里拿出来的。
佑子的右手伸进裙子口袋,紧握着里头的东西。佑子配发到的背包里找到的武器是一根伸缩式的特殊警棒。不过,表面贴着“贴别附赠”标签的那东西,也放在里面。原本以为那东西在这场游戏应该派不上用场才对。受到大家接纳来到这里之后,一开始也想说没有必要特别提到那东西。但随着七原秋也的出现,考虑到即将要做的事情,最后终究也还是没有告诉任何人那东西的存在。
以往肆虐家人的所谓“父亲”的暴力,在一个偶然的事件中宣告结束。而一家人终于重拾安息。
如今,佑子置身的这个场所,存在着另一个暴力的阴影。而这次必须靠佑子自己的力量,去终止那个暴力。虽有如此,才能再次得以安息,不需要再担心害怕。
没有必要犹豫不决。佑子感到不可思议地冷静。
佑子用单手在口袋里将那小小瓶子的软布栓,轻轻地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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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幸枝。”
佑子喊了幸枝一声。正和聪美、知里两人说话的幸枝,将脸转了过来。
佑子继续说:“不如我们先送饭给七原同学吃怎么样?”
幸枝一瞬间露出笑容。
“也好,就那么做吧。”
佑子装做不在意,接着说下去。“那,浓汤好像已经煮好了,我装给他吧。”
手里拿着一个盘子。正是那个盘子。
“嗯,啊啊,对了。”幸枝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似的说道,“那里的桌子抽屉里有个药箱。我想里头应该有镇痛剂,你可以帮我拿出来吗?我们得把药和餐点一起拿给七原同学才行。”
“哦,哦……”
佑子于是将盘子放下。盘子碰到流理台时发出了喀嗒一声“知道了。等我一下。”
在流理台对面的房间一角,有一张上面放着电脑和电话的书桌。佑子绕过餐桌,朝那个方向迈步前进。
登登登登,传来一阵步伐踩在铁梯上的声响,谷泽遥和中川有香跟着出现在房间里。中川有香的肩上吊挂着一把枪身短得像是将自动手枪后半段整个拉长的机枪(那是一把九厘米小型乌兹冲锋枪。原本是配发给野田聪美的武器,因为看来最具威力,所以都交由负责警戒的人持有)。
“听说七原同学他醒过来了?”
将乌兹放在餐桌上,有香以一贯精神饱满的语气问道。有香稍微有些丰满。拜网球社的户外球场之赐,肤色晒得黝黑的她,即使在这种状况下,仍然没有失去她的开朗。
“嗯。”幸枝满脸欢喜地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哦,班代。”
听见有香故意装模作样话中有话,幸枝的脸变得有点红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哎呀,少来了。看你明明高兴得很。”
幸枝蹙了蹙眉,微微地摇头。于是,有香才啊的意识到知里,将脸转向她,闭上了嘴。失去了心爱的男子——三村信史的知里,只是略低着头而已。
佑子对那些对话几乎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将自书桌抽屉里找到的一个颇大的木制药箱拉了出来。放在书桌上,打开来。里面塞了许多各式各样的药品和消毒纱布、药用贴布之类的东西。只有绷带因为几乎全都用在包扎七原秋也身上,已经所剩无几。
镇痛剂……是哪个呢?当然,这也没有意义,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
“哇啊,好香的味道哦。”有香为了改变气氛而说道。佑子也听见了。但这句话也几乎都没放在心上。
镇痛剂……啊啊,有了,是这个。药效有头痛、生理痛、牙齿痛……啊啊,我刚才也觉得有些肚子痛。等一下我也要吃。等一切都结束后,是啊,等一切都结束后。
“对了,你有话要对我说?”传来一个有点沙哑的声音,这次是聪美在问幸枝。
“啊啊,是呀。你得告诉我们有什么事。”谷泽遥说。
“嗯嗯,那个嘛,嗯,从何说起才好呢?”幸枝支吾道。
佑子突然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因为她听见有香的声音:“来来来,让我试试味道。”
将脸转向那个地方。佑子看见,在流理台前,有香单手拿着装有浓汤的盘子,直接对着口接着喝。如果是试味道的话,用汤匙就好了,偏偏拿了“那个”盘子,还直接对着嘴喝。那个半透明的粉末洒了到处都是的盘子。
佑子的脸色发青。想要喊出声来,可是没来得及阻止,一切就发生了。
有香的盘子摔落到地面,发出哗啦一声破裂的声响,浓汤在地板上四处飞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有香身上。
有香压着喉咙,喀的将刚才喝下去的浓汤全吐了出来。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呕吐,在白色的餐桌上四处飞溅。接着吐出来的变成鲜红的东西。在白色的餐桌上,由中央一团圆形的物体向四周呈放射状飞散的红色,看起来就像是大东亚共和国的国旗一般。接下来,有香整个人立刻颓倒在洒满浓汤的地板上。
“有香!”
所有人——除了惊吓失声的佑子以外的所有人——一边发出尖叫,一边冲向有香身边。
身体扭曲横躺在地上的有香,再一次吐出血来。被太阳晒黑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惨白。嘴角冒出红色的泡沫。
“有香!有香!你怎么了?”
幸枝摇晃着有香的身体,可是除了嘴角不停冒出鲜红色的泡沫之外,再也没别的反应。眼睛睁大到几乎是极限的地步,好像快要跳出来似的。眼睛白色的部分,也被染成鲜红色。可能是因为不明原因的急速充血,或者是因为微血管破裂,发青的脸色上浮现出数个红黑色的斑点,有香的容貌已经完全变成一张长相怪异的怪物的脸了。
还有一个很明显的事实,只要看了就能明白。
有香已经不再有呼吸了。
所有人都不发一语。幸枝用颤抖的手去摸了摸有香的喉咙,说道:
“她死了……”
幸枝和谷泽遥在有香身边坐下,佑子呆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面如死灰。全身不住发抖(关于这点,说不定其他四个人也是一样的状况)。
啊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弄错了,我弄错了!怎么会……她只喝了一小口呀……药效怎么会这么强?怎么会……这一切都弄错了!我杀了她、杀了她……弄错了。我也不想这么做,我要杀的是……
“这个,不是食物中毒吧……”幸枝以颤抖的声音,继续说道。
知里接口说道:“我,刚才也试过味道。可是什么也没发生。像这样、像这样……到底是……”
谷泽遥再接下去说道:“会不会是毒药?”
这句话成了导火线。所有人(正确说来,是除了佑子以外的所有人,可是其他四个人并没有察觉到这点)都在彼此相觑。
喀啦一声,野田聪美将放在餐桌上的乌兹冲锋枪拿在手里,将枪口指向其他四人。包含佑子,四人反射性地由有香的尸体旁,向侧边或是向后边移动。
聪美叫喊着。眼镜镜片底下的眼睛,圆睁睁的。“是谁!是谁干的!谁下的毒?到底是谁企图要杀了我们?”
“快住手!”幸枝喊道。一瞬间,手打算要朝向插在裙子后头的手枪(白朗宁九厘米强力手枪。这是幸枝配发到的武器,毕竟她算是团体的领导人,就这么保管在她手里)伸去,但是又勉强克制住,放回到原来的位置。这一连串动作都看在佑子眼底。“把枪放下。这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这才不是弄错了。”聪美摇摇头。总是给人冷静形象的聪美,毫不客气地顶撞回去。“刚才广播里提到只剩下十四个人还存活着。已经所剩不多了。就算先前一直伪装成同伴的人,现在露出真面目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接着,看着谷泽遥,说道:“浓汤是你煮的吧?”
谷泽遥连忙摇摇头。“不是我一个人煮的。知里她……”
“太过分了。”知里说道:“我才没有做那种事。再说……”稍微犹豫了一下,说道:“聪美和佑子你们也有充分的时间可以下毒啊。”
“就是说嘛。”谷泽遥转向聪美。用阴郁的口吻说道:“你的反应这么强烈,反而让人觉得可疑。”
“谷泽遥!”
幸枝出言制止,但已为时过晚。聪美的脸色整个变了样。
“你说什么?”
“我又没说错。”谷泽遥继续说下去:“你晚上一直都没有睡觉对吧。我很清楚。我半夜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你还一直没睡。这代表你不信任大家对吧。这不就是再明显不过的证据了吗?”
“谷泽遥!我叫你别说了!”幸枝再一次开口制止。接着几乎是尖叫地喊着:“聪美!快把枪放下!”
“怎么?”聪美将乌兹的枪口朝向幸枝。
“不要装做一副领导者的姿态。你是因为盛毒给大家吃的计画失败了,所以才会这么做来掩饰是吧?我说的没错吧?”
“聪美……”幸枝愕然地张开口。
佑子手掩着口,向后退了二、三步,一脸茫然。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发展成这样,让身体感到麻痹。可是——我一定要说出来,说明事实的真相——照这样下去,会发生……会发生非常糟糕、非常糟糕的事情。
突然间,知里动了一下。朝着面对流理台右手墙边的餐具架移动。那里放着配发给六人的武器里的另一把枪械——捷克制CZ75手枪(这原本是配发给有香的武器)。
哒哒哒,击发音在整个屋内回响。知里的背后整整开了三个洞,就这么倒向餐具架,抱着餐具架的一端,缓缓向下滑,最后俯面摔倒在地上,已然失去了生命,连上前确认都不需要。
“聪美!你做什么!”幸枝将眼睛瞪大喊道。声音变得尖锐。
“怎么样?”聪美手里握着枪口还在吐着硝烟的乌兹,狠狠看着幸枝。“她想要过去拿枪耶!可见她就是犯人!”
“你自己还不是拿着枪!”谷泽遥叫道:“幸枝!快开枪!制服聪美!”
喀的一声,聪美将乌兹转向谷泽遥。聪美的脸色已然变成了暗黑色。似乎马上就要朝谷泽遥扣下扳机。
佑子的眼中所映出的幸枝的侧脸,好像正在忍受着什么痛苦似的。而下一瞬间,她的手朝裙子后方的白朗宁伸去。一定是……幸枝她在迷惘了一阵子之后,最后终于决定要动手攻击聪美的手臂之类的地方。
唰的一声,聪美将乌兹的枪口向旁一滑,瞄准了幸枝。
伴随着哒哒哒的击发音,幸枝整个人向后方飞去。鲜血自水手服胸口开出来的洞穴喷出,仰头向后倒去。
谷泽遥呆站在原地一会儿,下一瞬间便朝着幸枝掉落在地上的白朗宁手枪跑去。聪美的乌兹跟着谷泽遥的躯体移动,哒哒哒地又发出了怒吼。子弹擦过水手服的侧腹处,纤维和着鲜血一道喷出。谷泽遥的身体滑倒在地上。
接着,聪美将手中的乌兹指向隔着一张餐桌的佑子,说道:
“你呢?!你和她们不是一伙的吧?”
佑子只是不停发抖,不停发抖。一边发抖,一边看着聪美的脸。
聪美的额头左侧,碰的一声,开了一个洞。聪美张着口,看着左手边。额头的洞穴里流出汩汩的血液,流向眼镜的镜片深处,在眼尾的地方略为停止一下,又继续向下流。
佑子生硬地转动已经变成像机械一样僵硬的脖子,跟随着聪美的视线,看到的是倒在地上的谷泽遥痛苦地撑起上半身,右手紧紧抓着白朗宁手枪。
聪美的乌兹此时哒哒哒哒哒哒的怒吼着。不知道是刻意攻击,还是手指痉挛所造成。只是射出的子弹在地面上像是助跑一般排出一列弹痕后,准确地穿过谷泽遥的身体,谷泽遥的身体回转半圈后跳了起来。鲜血洒成雾状在空中飞扬,谷泽遥的头部,在项圈以上被碎成左右两半。
接着,聪美的身驱缓缓向前倒去,正好叠伏在中川有香的尸体上,之后便再也没有丝毫动静。
如今整个房间里就只剩下佑子一人,而她也只是不住地发抖,不住地发抖。如石块般僵硬的身体不停在发抖,两只眼睛就像是误入一个奇特诡异博物馆的小孩子一般,环顾着五名同班同学倒在眼前的景象。
[残存人数9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