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近崩颓的隧道里,各处渗出水,生长着潮湿的青苔。
也不知道有多少效果,内壁贴满了驱除蛊毒的护符——但每张都因为湿气而已失去原形。这些几乎化为霉菌块的护符,只要阿音用手一碰,就变成一堆碎片。
「……再继续往前走,可能会没命喔。」
阿音头也不回地说完,便有一人从后方的阴暗处现身。是『爆手』鸦人。
虽然他没有不被『歧路疾风』阿音察觉而跟踪的实力,但也不能这样就放弃打道回府。鸦人一脸怏怏不乐,不即不离地跟在阿音后面。
依靠从入口射进来的微弱光源,两人无言地走在隧道里。
就像这样走了几分钟后,怪异的现象发生了。
啵——鸦人脚边的小水滩,浮起一个头颅大的水泡。
软趴趴地浮动着,但一贯保持着巨大球形的这个物体,简直像是肥皂泡——不,是个养了只巴掌大红鱼的『金鱼缸』。
『金鱼缸』在鸦人的背后迅速膨胀,想把他的脑袋一口吞下。
「——唔喔!?」
鸦人在千钧一发的时机察觉到,弯下身子往肩膀后方扔出爆镖。
啪唰一声,水的球体在鸦人头上破裂开来。
红鱼——水妖的本体一掉在地上,就逃进小水滩中消失了。
阿音头也不回。
「啧!」
将湿透的头发往后梳,鸦人心情越来越郁闷了。
走出隧道后,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延伸着一片深红色的花园。虽然鲜艳夺目但带有一点非现实的味道,是片让人联想到死后世界的光景。
「……不对劲。」
看到两人眼前的人物,鸦人说。
在深红色花园当中,像独立的一朵花卉般,有一名少女坐在地上。
年龄大概只有十岁上下。她一心一意地摘花,编成花冠。
虽然正值《祸津风》止息的时段,但在远离《七星树》保护的土地上,竟然会有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实在太不自然。
「那个小鬼是怎么回事——」
鸦人说着,看向阿音——
阿音睁大双眼,站在原地不动。然后彷佛对幽灵耳语般喃喃自语。
「留音……」
「留音?」
停顿了一拍,鸦人才想起这个名字。
留音是以前阿音的同胞之一。在《御厨众》辰门中拥有仅次于阿音的实力,当时兴阿音情同姊妹。
这个女孩后来遭到成为叛忍的阿音杀害。
但阿音所杀的那个人,决不可能是这样的少女。或许是长相太过神似——
鸦人正在思考,就看到少女脚边产生巨大的波浪,有个圆形的物体鼓胀起来。
有人头大小的这个物体,就是鸦人刚才没解决掉的水妖。
养着红鱼的水泡——水妖在少女的头顶上取好位置,急速地膨胀。
看到水妖的动作,
「——!!」
阿音冲动地冲上前去。
「啊——喂!?」
鸦人慌忙追在她身后。
水妖将少女吸进水泡中,想在空中将她溺死。白皙小巧的手脚在水泡中挣扎,金发与褶皱的衣服在水中如花朵般绽放。
水泡浮上约两公尺高的半空中。
阿音冲上前去,立刻跳跃起来,荒王的剑光在空中一闪。
纠缠难分的少女与鱼两者,只有鱼被一刀两断,水泡染成血红——一瞬间之后,就像破水般破裂了。
「小心!」
晚了一点跑来的鸦人接住了少女。
阿音的脚边有个金鱼形状的马口铁玩具,被砍成两半掉在地上。就是这个玩具成为核心引来了付丧神,形成刚才的水妖。
另一边,
「——什么啊这是!?」
抱着少女的鸦人大叫。
「这家伙不是人类啊。」
「什么?」
「你看——是人偶。」
叽叽叽——少女一面发出关节摩擦声,一面抬头看着鸦人与阿音。她的动作中完全没有感情。
鸦人把少女人偶放到地上,看到掉在脚边的金鱼玩具,一脚把它踢飞。
「哼,竟然从玩具手中救出个洋娃娃,还真是天大的笑话。」
阿音不理会他的冷潮热讽,注视着少女的脸庞。
鸦人隔着阿音的肩膀看了看少女的脸。
「她长得跟那个……留音什么的很像吗?」
阿音摇头。
「不……是我多心了。」
然后,阿音似乎想跟少女人偶说些什么,但也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跟刚才她冲向敌人一样,都不像是平常冷静的她会做的事。
少女代替她开了口。
「大姊姊……大哥哥。」
「喔……还会讲人话啊。」
少女发出细微的唧唧声,抬头望着阿音与鸦人,然后环视周围的花园。
「花儿……很美。」
接着,少女指着地上鸦人踢过的玩具。
「鱼儿……」
接着,一双玻璃珠的眼睛捕捉到某个东西,少女在阿音的眼前小跑步地跑出去。
「汪汪。」
少女跑向一只黑色野狗——这只狗大概也是属于妖魔一类的,不过好像没什么敌意。它时而往左右迂回,慢慢地走向这一边。
少女伸出手,摸了摸黑狗。黑狗乖巧地低下头。可能是还有人类饲养时的记忆吧。它的脖子上戴着红色项圈。
「——名字是?」
少女回头看了阿音。
「汪汪……」
阿音走向少女与黑狗。黑狗稍微退后了一点距离,但少女只是抬头看阿音,没有移动。
阿音蹲在少女面前,从陶器般的额头上将濡湿的浏海拨到一边,慢慢地说。
「你的——名字。」
「名字…………那、由、他……」
「那由他——那由他,这附近有没有住什么人?我在找一个叫『来须』的人。」
「人……?」
那由他指着鸦人。
「人……」
「没用的,问她她也不会知道啦。」
鸦人说。
「这家伙跟刚才的玩具都是一样的,不过是个付丧神罢了。」
阿音摇头,对鸦人说。
「……但是,这个女孩的头发与衣服,都有人整理得好好的。」
然后,她再度对那由他说:
「你家住哪里?照顾你的人在哪里?」
听了她的话——那由他丢下黑狗,开始快步前行。
走了几步,她回头对阿音说:
「家。」
阿音点头,追在她身后。
晚了一点才开始走的鸦人,回头看了看背后说:
「没关系吗……那家伙跟过来了耶。」
鸦人的视线前方,是刚才那只黑狗。黑狗慢吞吞地摇着下垂的尾巴,步履蹒跚地走过来。
阿音的侧脸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一只变成两只也没差——」
「两只……?」
鸦人慢了半拍才明白她的意思,再次板起了脸。
在少女人偶——那由他的带路下,两人来到一处弃置了数百具工程车辆的废弃场。
在夕阳映照之下,巨大的工程车辆有如墓碑般林立。其中有几个朝天的怪手,上面绑了钢筋组成十字形,特别引人注目。
「那是……什么法术吗?」
「那是已不复存的宗教之象征。」
「——谁!?」
鸦人转过头,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声音的主人,是坐在废弃车辆上的一名男子。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象徽』,他肩膀背着一个巨大十字形、类似法杖的物体。
「过去,天上的独一神,派遣一名男子来到地上,他预言——」
男子仰望天空,喃喃自语地说。
「在世界末日那一天,所有死者都要因为生前的作为受到审判;罪人下地狱,无罪之人则送往天堂。」
「『天堂』……?」
阿音问他,
「是指《宫》吗?」
鸦人说。
男人摇头。
「不是肉眼可见的场所。是不属于这个世间的『某处』——地上的神无法拯救我们。」
「……你所谓的『神』,喜欢见血吗?」
阿音问。
「嗯?喔,你说这个啊。」
男人转动了十字杖的柄。镰状的刀刃从左右突出的横木中弹出来。
「——!」
鸦人绷紧了神经。
虽然那武器形状特异,
(但使用它的人,恐怕不是泛泛之辈——)
阿音的手伸向背上的荒王。她已做好拔刀的准备,全身紧张感不断提高。
这时——那由他跑向那名男子。
「神父!」
「那由他。」
男子从废车上下来,抱住那由他,面露一抹微笑。
「谢谢你们送我女儿回来。这孩子好奇心强,一下子就跑出家外了。……我刚才正打算去接她呢。」
然后,他将十字杖立在自己面前,将前额抵于其上,像是在祈祷。
「这附近有妖魔出没,有备而无患。得请天父保护我们才行。」
「——你是什么人?」
阿音继续维持警戒地问,那由他看了看阿音,然后抬头看着男子说:
「神父。」
「就如她所说,我只是个神父。」
「……你知道一个叫做『来须』的男子吗?」
一瞬,神父的表情变得狐疑。
但——
「这个嘛……」
神父面带微笑,扭转十字杖的柄,刀刃便收回横木中。
「天要黑了。今天就在我家过夜吧。」
神父抱起那由他,开始往前走。
两人在神父的带领之下,来到盖在废弃场角落的宗教设施——神父说那叫做『教堂』。
打开巨大门扉走进内部,看到宽广的礼拜堂,深处有座供奉着刚才那些象征的祭坛,并且排列着几十个座位,有数十来个孩子坐在座位上。
「我回来了,明亚里。我回来了,徐稳——」
神父一个个眼他们说话,这些孩子纷纷发出唧唧——的声音回过头来。
全部都是少女人偶。有的皮肤龟裂,有的缺了眼鼻,有的则是手脚从关节以下断裂,不过每个都整理得清洁整齐。
「你的兴趣还真独特啊。」
鸦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神父对他摇头。
「不是兴趣。她们是我的家人。……是我的孩子。」
「不就是人偶吗?」
「拥有人的外型,也有灵魂寄宿其中。如果说这些孩子是人偶,那我们也是人偶了。」
「哼,强词夺理嘛。」
说完,鸦人转过头去。不过阿音却看着人偶,喃喃自语。
「拥有人的外型,就是人类……?」
「喂喂喂,你何必跟他认真……」
就在这时,
蠢隆……
从礼拜堂的地下,传来某种东西发出的声响。
阿音等人皱起了眉头,神父对她们说:
「是风声。」
说完,他抬头仰望礼拜堂的天窗。
「今晚的风似乎会很强……」
果然如他所言,当晚教堂外面刮起了《祸津风》的狂岚。建筑物轧轧作响,镶嵌玻璃的天窗劈啪地嘶吼,蜡烛火光因空隙吹进的风摇曳欲灭。
在这种情境下,神父却若无其事地朗读着圣经。『孩子们』不知道是不是在倾听神父的声音,也都面无表情地坐着不动。
坐在礼拜堂一角,阿音双眼紧闭。
鸦人悄悄地窥探了一下她的样子,那张端正的侧脸还是纹风不动。
(睡着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可是好机会。
鸦人抽出自身携带的忍刀,将刀锋对准了阿音的心脏。就算是『歧路疾风』阿音,只要心脏让利刃这么一刺,也不可能存活吧。
但——
(——真的,非杀不可吗……?)
当然。即使现在自己能不被阿音察觉地取走《荒胤》,或是在取回《荒胤》时让阿音负伤,具有魔物、超人般实力的『歧路疾风』,也会立即修复肉体,追杀鸦人吧。
一击就要她的命——这是完成任务唯一的路。
握好忍刀的鸦人的手臂,开始加诸了些许力道,就在这个瞬间——
咻!
阿音的手臂自己动了起来,荒王出鞘。
慢了一瞬,阿音的眼睛也睁开了。
「——荒王!!」
在鸦人的鼻尖前,荒王的刀尖巍巍地颤动着。
阿音右臂血管浮出,缓缓将荒王拉回,收回背后刀鞘。
「还要命的话,就不要进入荒王的攻击范围内。」
好像是对这句话不服气的样子.她背上的荒王喀答喀答地发出撞击刀鞘的声响。
又被当成小孩子看待的鸦人,想咒骂个两句而开口。
——但是,他的这个动作被阿音伸手制止了。
轰嗡嗡嗡嗡……
似乎有什么人在外面。混杂在风声中听见的——是野兽的咆哮吗?
「哎呀——」
不久,神父出现在两人面前。手上拿着之前那把十字杖。
神父抬头望着窗外说:
「今天客人真不少啊……」
废弃场受到暴风肆虐,不安定地堆积起来的机械发出的轧轧声,以及作业车辆怪手的风吼声层层重叠作响。
然后,一阵巨大的咆哮压过了这些声音,响彻四周——
轰隆隆隆隆……
夜空中云层如急流般窜过。在废弃作业车辆堆积如山的高处,有个以满月为背景,如巨狼般的形影。
「那是什么玩意!?」
以手遮蔽强风,抬头看着怪物身影的鸦人大叫。
「狗——不,体型很大喔!?」
「那是『浑沌』——《牙树计划》的实验体,也是奈米废弃物的清道夫。」
神父如此说。
「每到满月的夜晚,它似乎就会凶性大发——即使成了蛊毒的聚合体,还是忘不了以前的习性。」
「习性……?」
「一半是宿主的血液中无法抹灭的本能,另一半是写在人工记忆体中的命令——『吞噬所有的『虫』』。它与其他的忍犬同伴一起被废弃,在自相残杀的最后存活下来,是最强的也是最后一匹狗神。」
神父转向阿音与鸦人。
「而你们虫忍对它而言,正是最好的饵食。」
「什么——」
鸦人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算计我们!?」
「已经无处可逃了喔。」
神父微笑,扭转十字杖的柄,让刀刃弹出。
「不过……只要三个人一起上,应该就能收拾它了。请你们助我一臂之力吧。」
「你这个——」
鸦人正想回嘴,阿音却制止了他。
「来了!」
呕呃——浑沌从喉咙深处吐出怪异的块状物,深深咬在嘴里。这个细长的块状物两端露在嘴巴外,看起来酷似佛具的独钴杵。
接着,浑沌一脚踢散了作业车辆山,突进而来。
它那像是巨狼般的身体瞬时被类似甲胄的装甲覆盖,口咬的独钴杵突出两只长剑般的巨大刀刃。
浑沌扑向位于正面的阿音。它在空中急速扭转脖子,以独钴杵砍向阿音。
阿音看穿刀刃攻击的轨道,拔出刀剑,一闪划上浑沌胴体。然而——连钢板都能一刀两断的荒王刀刃,竟被腹部的装甲弹开。
「刀刃对它的装甲无效!!」
神父大喊。
(既然如此——!!)
阿音转过身子,将荒王插进装甲缝隙间——浑沌的颈部当中。
但,就在这一瞬间——
无数的刀刃从浑沌的项圈中飞出,如同链锯般转动,弹开荒王的剑刃。
轻易避开双方攻击,向后跳开的阿音与浑沌——
在双方拉开距离时,浑沌的尾巴前端如大蛇般露出尖牙,意图咬住阿音。
「阿音!」
鸦人扔出五支爆镖。
其中一支爆镖将尾巴上的头部炸个粉碎。然后剩余的爆镖则刺进浑沌装甲的缝隙内,一起爆炸。就像伤疤般,浑沌的装甲剥落。
一阵铿啷金属声,剥落的装甲掉落到地面上。
「成了!」
然而——从爆炸火炎中跃出的浑沌,浑身是血地挥舞前脚,以锐利的勾爪袭击鸦人。
鸦人被打飞至十公尺之外,身体硬生生撞上废弃作业车辆。至于浑沌破损的尾巴与装甲,则在转眼之间再生完毕。
像座小山丘般大的巨躯以惊人的速度追击,压在倒地的鸦人身上。
「原来如此,这家伙……真是个怪物……!」
此时——阿音的苦无刺进了浑沌的右眼里。
浑沌一边发出低吼一边回头。
扑嗤……右眼的苦无被它吞进体内。
战栗——才看到满是血污的背肌一阵翻腾,浑沌已将蛇尾一甩。阿音的苦无从蛇口中飞出,射回阿音的方向。
阿音以左手抓住它,腰部位置下沉,右手握住荒王,摆出迎战态势。
嘶、嘶、嘶——
浑沌的装甲在全身上下刺出长针。看起来就像只刺猬。
咚!!
在地面造成一阵轰鸣,浑沌巨躯跳到半天高。它在空中转动脖子,从阿音的正上方将独钴杵一挥而下。
阿音以荒王化开这一记刀刃攻势,巧妙地移开身体。但,浑沌直接一脚踢在地上,像一排长枪一齐突刺般,从背部撞向阿音。
「把它——引诱到中庭的中心!」
神父从背后呼唤阿音。
阿音颌首,引诱浑沌追在自己身后,自己冲向废弃物山丘之间不算宽广的平地地带。在这块地带的中心部,绘有类似某种标志的——或许是用以祈求天神庇护的——十字形的印记。
一路追来的浑沌,扑向站在十字印记上的阿音。阿音在千钧一发的时机大大地跳开,只剩浑沌留在印记上。
神父按下装在一部分废弃车辆上的按钮。结果——
埋藏在印记下方的五发地雷被引爆,诱使数千发内藏蛊毒的钢铁弹药从地面朝着正上方爆炸开来。
吃了钢铁弹药攻击的浑沌,四肢与下腹部遭受到破坏,发出巨响当场倒地。
浑沌拥有超强的再生能力,用这种方法能够延缓它的回复时间,顶多只有两秒——但神父不给它这两秒的时间,按下了第二颗按钮。
放在陷阱周围的三台作业车辆,怪手各自组成了十字形,这时纷纷将其尖锐的横木像鹤嘴锄般挥下去。
在最后的一刻,浑沌像蛇一样的尾巴急速伸长,咬住了阿音的脚。
阿音的身体被拖在地上,拉向浑沌那边。
三个鹤嘴锄就要将阿音与浑沌一同刺穿——
「——!」
阿音的蛇眼发光了。
梦刀流『霞遁』。
她的全身化为薄雾,转移到数公尺外的空中。
咚咚咚——
作业车辆怪手引起一阵巨响,贯穿了浑沌的躯体。项圈与装甲发出尖硬的声响被破坏了,但本体的生命力丝毫未减,硬是将怪手慢慢推开。
但神父趁这个机会冲上前去,举起十字杖就是一刀。有大人环抱那么大的粗壮头颅,被镰刀般的利刃砍下。
像拔掉栓子一样,浑沌的身体从颈部喷出鲜血。它的脚在在空中挥了两、三次,便不动了。
另一方面,浑沌的首级还没断气,哈呼哈呼地伸着舌头,朝上瞪着阿音。
鸦人前来,将忍刀刺进浑沌的首级。
「这只死狗……」
鸦人用手掌接住从自己被浑沌划开的胸口流出的血液,啪的一声洒在首级上。接着他将爆镖打在含有燃烧成分的染血处,血液瞬间被点燃,将首级烧个精光。
看着在风中晃动的火炎,三人都松了一口气。
神父举起十字杖,口中念诵了两、三句祈祷词后,抬起头看着阿音她们。
「……感谢两位。我一个人是没办法把它逼进陷阱里的。」
「你还真有脸说……」
鸦人没好趣地说。就在这时——
悉咿啊啊啊——!!
浑沌失去头颅的胴体流出的血液,化为野兽的姿态爬起,发出诡异的咆哮。
「糟了——那边才是本体吗!」
血之野兽跳起来,它的身体分成三道。鲜血的颚骨生长出锐利的牙齿,野兽同时扑向三人。
神父的颈部被咬断,然后倒地不起。
鸦人的肩膀也被咬出一个巨大的撕裂伤。他临时让自己的血液在伤口爆发,将对手弹飞,但自己也面朝上地倒下。
阿音闪过攻击,将荒王刺进浑沌的体内,放出血弹。阿音血液中含有的强力蛊毒与构成浑沌身体的蛊毒霎时激烈相克,使血之野兽的身体从内部爆裂开来。
——然而,对于液状蛊毒聚集而成的浑沌而言,这并不构成致命伤。化为无数道血流落在地上的浑沌,在地面上再度聚合为一体,丢下阿音等人,跑向礼拜堂。
「不好……快阻止它!」
倒在地面上的神父大喊。
浑沌如同红色水银般在地面高速滑动,阿音以比它更快的速度赶上它,再次将荒王刺进去。
但,刀刃的刺击没有生效。浑沌的背部长出一张满口利牙的嘴,接住了荒王的刀刃。
不只如此,在它的旁边又长出另一张嘴,咬向阿音的脖子。
「这是……!?」
阿音放开了被紧紧咬住的荒王,往后跳开。
浑沌不定型的身躯颤抖着,再度化为四脚的野兽姿态。它的口中咬着从阿音手上夺得的荒王刀柄。
这种战法,简直像是……缘隈!?
浑沌挥动着荒王,扑向阿音。阿音手握苦无,弹开它的刀刃。
速度与技术来讲,阿音占上风,但浑沌有无穷无尽的体力,现在还有强力的武器。浑沌一边与阿音激烈地交战,一边一步一步地往礼拜堂移动。
「别让它去礼拜堂……!」
神父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就在这时——
有个人从礼拜堂中漫不经心地踱了出来。是少女人偶那由他。
「那由他……!」
阿音分神了。
浑沌抓到这个破绽,跳离阿音的身边,一直线地冲向那由他。
「——!!」
阿音的蛇眼发光了。
虫忍杀『斩霞』。
这是在以『霞遁』做瞬间移动的同时,从不定型状态进行攻击的梦刀流奥义。
化身为一道肉眼不可视之刃的阿音,在刹那间奔驰过存在与非存在的狭缝,从背后斩向浑沌。
然而——
就像泥上起泡一样,浑沌的背后产生出一个发光体。
竟是与阿音相同的蛇眼。
「!!」
在蛇眼的凝视下,阿音的『斩霞』被破解了。
阿音在空中被强制实体化,
咚——!!
浑沌一回首,就以口中衔住的荒王砍向她的身体。
咚咚咚咚咚——!!
浑沌连续按下好几次荒王的扳机。荒王的刀身吸起浑沌血液形态的身体,不断射进阿音的体内。
最后,随着锵啷的一声,荒王掉在地上。浑沌的身体一滴不剩,全数侵入阿音的体内了。
「嘎——啊,啊——!!」
阿音的身体弯成两截,倒地不起。
「喂——阿音!?」
鸦人冲上前去,说不出话来。
只见阿音背后出现拥有巨大獠牙的兽口,意图一口吞下她的脑袋——但这次换肩膀上出现形似荒王的长刀,刺穿野兽的头部。
不只如此,阿音的背上、腹部、大腿、手臂皆纷纷生出浑沌的獠牙,然后受到同样生出来的阿音刀刃所牵制。
在阿音的体内,浑沌与阿音自身——两头蛊毒正在相争不下。
最后——
有如一头蠢动魔兽的阿音,右手伸向地面,握住荒王。
「嘎啊——!!」
伴随着不像人发出的惨叫,刀刃从阿音的全身穿出,将她自己的身躯切得细碎。同时,体内几乎所有的血液也都一口气喷出。
「阿音——!?」
在血肉模糊的肉块当中,只剩蛇眼瞪着半空,如雷光般一闪。
梦刀流『霞遁』。构成阿音的血肉转移到空中,其余物质则残留在地表上。
阿音的肉体在空中再生。
同样地,在地上试图采取攻击态势的活血池——浑沌的动作,也被阿音的蛇眼封锁了。
「——呀!!」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随着一声吆喝,九发血弹被打进浑沌的体内。浑沌的身体被强制性地拉得细长,转为咬住自身尾巴的圆环状。
叽噜噜噜噜——
轮回之环在空中开始回转。
阿音降落到地面上。全身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喷出了新的血液。
然而阿音的蛇眼仍然定晴凝视着浑沌。
——虫忍杀『虚灭』。
圆环徐徐增加其回转速度,缩小直径——最后终于消灭。
有个物体砰咚一声掉在地面。是浑沌作为核心的咒物——红色的犬用项圈。
那由他蹲在项圈前。刚才她看了那么激烈的战斗,双眼还是像玻璃珠一样毫无感情。
「汪汪……」
「那哪是什么汪汪啊。是怪物。」
鸦人对那由他说着,向阿音伸出手。
阿音举起手婉拒他的帮助,以自己的双脚站起来。她做了两、三次深呼吸后,全身原本还在流血的伤口,眼见着便渐渐愈合了。
「真厉害。简直是不死之身嘛。」
阿音回答话中带刺的鸦人。
「是啊…………我也是个怪物……」
鸦人耸耸肩,指向背后。
「那边那个不是不死之身的人,好像已经没救了喔。」
神父脖子上的肉被浑沌咬掉了。跟阿音与鸦人比起来,这还算是轻伤,但对于身为普通人类的神父而言却是致命伤。虽然有做一点治疗,但也无力回天了。
「拜托你们,带我去地下室……」
接受神父的请求,一行人来到礼拜堂的地下,这里也盖了一座与地上很类似的祭坛。在祭坛中央摆着一具棺材——不,应该说是个像棺材长了脚般的怪异物体。
让鸦人扶着的神父,在地板坐上,靠在『棺材』旁边。喀答喀答地走近神父身旁的那由他,也靠在神父身旁坐了下来。
神父抚触着『棺材』的表面说:
「它要的是这个女的。」
「这是人?……死人吗?」
好像在回答鸦人的疑问一样,『棺材』格答格答地摇晃了。就像是在笑一样。
「棺材本身是活的吗……?」
鸦人问,神父点头。
「算是生物与器物之间的存在吧——类似付丧神那样。」
「是……虫忍吗?」
那由他回答了阿音的疑问。
「……沙罗。」
「没错,那由他。」
神父摸了摸那由他的头发,然后抬头看着阿音。
「『丧门神』沙罗。是比你早了好几个世代的『大姊』。由于蛊毒调整实验失败,才变成这副模样——但她仍然是我的家人。」
「家人……?」
神父无力地笑了。
「我很想说她是我的『恋人』,但自从我离开《院》以来,就一直自称为圣职人员了。」
「你果然——就是『来须』啊。」
神父点点头。
「那是我还在《院》里的名字。我原本是宫中殿医•志洛的助手,直到他的实验让沙罗变成这副模样为止。」
阿音从怀中取出《荒胤》。
「来须——我听说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
神父的眼中出现了暗淡的色彩。
「你从哪里得到它的……」
「《御厨众》的虫忍之间在抢夺它。这到底是什么?」
「这是《荒胤》——《牙树计划》的关键。」
「《牙树计划》?」
「让保护人界的《七星树》感染蛊毒,反抗天神的计划——至洛应该知道得更详细。这个东西八九不离十是他经手制作的。」
神父仰望着阿音。
「但我劝你别跟他扯上关系。至洛是个将所有生命视作自己玩具的危险人物。」
「……他人在哪里?」
「看来阻止你也是没用的。」
神父彷佛叹气般笑了。
「那由他能为你带路……阿音,这孩子就拜托你了。」
神父摸了摸那由他的头,对她说话。
「那由他,我们要说再见了……神父马上就要成为『物』了。已经不能再跟你说话了……」
那由他面无表情地——或者是感到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头。
「神父。」
一道光射进地下室的入口。天亮了。
神父喃喃自语:
「沙罗,你看。简直像通往天国的门……一直想成为人的孩子们,还有已不再是人的你,到了审判之日时,所有人一定都是——」
喀答喀答喀答——
伴随着细微的声响,神父的『孩子们』一个个来到地下室。
然后在像睡着般闭上双眼的神父身边,一个个有如断了线般跪下。
阿音与鸦人带着那由他离开了教堂。
礼拜堂的风琴自动演奏起送葬的乐曲。
那由他回头看了看礼拜堂,以缺乏表情的脸庞说:
「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