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续•对局日志
与《淡路》对局第二天。
我再次输得落花流水。从初手开始就让人摸不着头绪。
即便回顾纪录,也不明白自己选择的棋步为何是坏棋。尽管《淡路》的棋步只令我感到不对劲,但偶尔也会下出很自然的棋步,然而一旦我用自然的棋步回应那一手,不知为何评价值便会跌落千丈。
那之后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提升评价值,宛如陷入无底沼泽一般。今天只有我大量使用了持棋时间,面对全部不花一秒立刻下子的《淡路》,我甚至无法与它相抗衡。
明天要尽量多对局,寻觅突破口。无论多微小都好,我得找出一丝希望。
第三天。
今天我决定一股劲地增加对局数。
我尽可能思索从过去到现在所有我知道的居飞车战法,然而全都不管用。并非在中终盘被《淡路》抛在后头,而是从序盘就完全无法抗衡,不知为何只有我的局势不断恶化……《淡路》的纪录主张着这个事实。这使我根本提不起劲测试振飞车。
初手2六步及7六步,真的都是坏棋吗?
《淡路》的将棋并非我所知的将棋。
简直就像被扔到语言完全不通的国外一样,令人不安到想死。
第四天。
所有棋步都派不上用场,令人不禁想笑。即便坐在棋盘前方,也丝毫不晓得初手究竟该下什么才好。这是我初次体会到这种感觉。
比起不甘心或输棋的痛苦,『不安』的情感更胜一筹。我本来是想见识百年后的将棋,反倒变得看不清任何事物。
说到底,我的人生究竟算什么?
假如居飞车战法会在百年后消灭,那包含我在内,职业棋士的存在价值,就只剩下证明『居飞车是错误的』这个毫无意义的事实而已。宛如解答数学证明题的时候,从第一行就出现错误一样。假如真是如此,我得尽快把这件事转告其他职业棋士才行……
但这种事,我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第五天。
我决定模仿《淡路》的下法,在初手移动玉。
不过理所当然惨遭对方虐杀。
难道问题不在序盘,单纯只是我太弱了?倘若是这样,就还有希望……
第七天。
到今天为止,我已窝在这个房间满一周。
没有和任何人交谈,使我快遗忘该怎么说话了。
我有多久没像这样不和外界取得联络,只是一股劲地下将棋了?离开师傅家,开始独自生活的时候?但当时师姊几乎一直在我家逗留,在爱住进我家之前,那里相当于年轻棋士的聚会场所,因此不像现在这么孤独。
明明是能够专注于将棋的最佳环境……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专心钻研将棋。
假如稍微降低《淡路》的电脑性能,是否就能与它对话?可是那么做的话就毫无意义了……
还有,我已经快忘记自己过去所下的将棋了……
第八天。
来到这里以后,我几乎每天都会梦见银子。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梦境的内容经常是我进入奖励会之前,与她两人一起参加业余大赛时的事。
今天的梦里,银子的家人也出现了。我仍记得银子的母亲与她十分相似,但关于她父亲的记忆却很模糊。这么说来,银子的老家虽然在大阪府内,她双亲却从来没有拜访过师傅家。来大赛声援银子的时候,我也只稍微瞥过对方的身影……是不希望女儿想家吗?
本日的我想着这些事以逃避现实,将棋依旧输得落花流水。
第十天。
…………好痛苦。
清醒的瞬间便心情沉重。开启VR眼镜的电源真的教人痛苦不堪,只想永远待在床铺里无所事事。光是想像和《淡路》对局的光景,就连根夺去我下将棋的力量。头痛欲裂,止不住的汗水及呕吐感不断来袭。
「不如放弃算了。」
我将脸埋进枕头里,无数次反覆呐喊这句话。
放弃什么?放弃与《淡路》对局?
抑或是……放弃将棋?
放弃将棋的话,我还有活着的意义吗?
我想像自己踏出这个房间的光景。尽管短短一瞬间能使心情舒畅,但无止尽的绝望却紧接着席卷而来。
现在离开这里的话……我就只能独自背负人类即将灭亡的事实,一如往常地度过日常生活,那将是更深的绝望。
既然已经知晓未来,就再也回不去了。
第十五天。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第二十天。
我总算明白了。
只要卸载就行了。
☗ 电脑与诘将棋
我在胸前比出爱心手势,并朝摄影机高声喊道。
「好……好萌好萌萌~♡」
啪嚓嚓!啪擦啪嚓啪嚓!
闪光灯及快门声在秋叶原的廉价大楼房间内空虚地响起。
停顿一会儿之后,举着摄影机的女人以严厉的声音说道:
「笑容太僵硬了!再一次!」
「好萌好萌萌~♡」
「爱心的形状歪掉了!再一次!」
「好萌好萌萌~!」
「声音缺少娇媚感!重来!!」
「声、声音和照片没有关系吧!?」
「我当然是在拍摄影片啊?实况才是时代潮流!声音也很重要!棋音也能当作ASMR贩售!在秋叶原里,小学女生从头发到声音都能变卖成商品!」
假如被万世桥警局的人听见这段话,恐怕会遭到检举吧。然而供御饭万智山城樱花却若无其事地如此宣言,并严厉地指导我。
今天,我是来接受供御饭老师担任编辑的将棋杂志采访。
……本应是如此才对,但不知为何我却换上了一身女仆装,和自己亲手做的蛋包饭一起拍照。
将棋要素在哪里……?
供御饭老师确认摄影机的萤幕,深思好一阵子之后开口说道:
「第一张最有小学生的青涩感。好!就用这张吧。」
「…………」
好萌萌~……
「不过,竟然还特地租借店面来摄影……乍看之下,这地方似乎是开店前的女仆咖啡厅。您是利用人脉借到这间店的吗?」
「这是我租的店面。」
「咦咦!?供、供御饭老师……您在秋叶原经营女仆咖啡厅吗!?」
「不对不对,不是女仆咖啡厅,而是主题咖啡。」
「主题……咖啡?狐狸开的咖啡厅吗?」
「主题咖啡厅的简称。严格来说,女仆咖啡厅也属于主题咖啡厅的一种。」
「咦咦……?」
「就像矢仓虽然是最有名的将棋战法,而且种类繁多,但矢仓也只不过是居飞车的某种形态罢了。女仆咖啡及主题咖啡亦是同理。」
秋叶原好难懂……
「我预计将这间店设计成能下将棋的主题咖啡厅,并在秋天开张。顺带一提,准确来说是『用将棋驱逐来到人间界工作的妖怪咖啡厅』。所以并非女仆,而是妖怪才对。最近客人眼光愈来愈高,必须精心设定才能在网路上掀起热潮。」
「…………」
仔细一看,菜单上的『萌萌蛋包饭 一五○○圆』、『妖怪特制☆能量饮料 二○○○圆』、『拍立得 一张五○○圆』之中,还若无其事地混杂着『指导对局 三○○○圆』的字样。只有那个项目的价格莫名真实。
贴在墙壁上的店员照片中,有两张是戴着兽耳发箍的女性,名字分别为『万子』及『燎』……
「咦?我好像认识两个女流头衔保持者,长得和这些妖怪女仆十分相似……?」
「那是妖怪做的好事。」
供御饭老师露骨地转移话题。
「话说回来,能拍到这么好的照片,我总算放心了!『雏鹤爱女流名迹特辑!天才美少女小学生女流头衔保持者的日常生活完全曝光~仅此一次的十一岁夏天完全保存版~』,既然制定了如此庞大的企划,封面也得有相应的水准才行。」
「这是将棋杂志对吧?」
「是将棋杂志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供御饭老师懊悔地说「要是小爱擅长的是防守将棋就好了」。据说『秋叶原』、『女仆』及『防守师』等词汇很符合将棋相关人员的喜好。为什么?
「我本来希望安排一场师姊妹的对谈。既然预定页数有剩,就可以尽量多放一点小爱你的照片。电子版还能一并提供刚才拍摄的失败照,再加上影片的话,总共能敲诈……以一万圆的特别价格贩售♡」
「小天拒绝与我对谈吗?」
「是啊,毫不迟疑地拒绝了。」
供御饭老师连忙接着补充。
「她并非讨厌与小爱你对谈,只是不接受采访罢了。与银子在女王战对局时因为犯规而败北之后,她恐怕就很讨厌大众媒体吧。」
「小天那时确实很难受没错……」
只是那之后她夸奖了我撰写的观战记,因此难以想像她会因此而厌恶大众媒体。
来到关东之后,我就未曾与小天取得联络。
假如有机会和她谈话……我要跟她说什么才好?尽管有许多话想说,但我很害怕听见小天的回应……
一想到这件事我就提不起劲,于是转移了话题。
「不过,选择秋叶原真的没问题吗?这地方和将棋完全无关吧?」
「倒也并非如此。」
供御饭老师用雪白的指尖示意窗外的站前大楼。
「那间秋叶原广播会馆的老板,是知名的诘将棋作家。」
「咦咦!?诘、诘将棋!?」
「他可是个大富豪呢。据我师傅所言,从前曾有穷困的将棋相关人员来到秋叶原,将自制的诘将棋及自己发掘出来的江户时代图式集拿给他看。其实是以诘将棋为借口,想向他借钱。」
「借钱……」
秋叶原是御宅族文化及电器产品的圣地。
而它过去也曾是诘将棋圣地,这段历史鼓舞了我。
「对一般人而言,诘将棋相当于益智游戏。尽管制作长手数的复杂诘将棋得耗费许多时间,却只有少数职业棋士会认真解谜。单纯的三手诘需求量反倒更大。」
对于靠诘将棋学会将棋的我来说,这个话题令人心情复杂。
确实,现代没有人以诘将棋作家的身分维生。
职业棋士常说,长手数的诘将棋不会出现在实战之中,因此毫无意义。
连师傅也斩钉截铁地说过『修行期间不建议制作诘将棋』。
不过,我…………
「优秀的诘将棋作家们制作的未发表作品犹如珍宝。那位老板甚至还想收录成作品集,并透过联盟出版,连样书都做好了,不过广播会馆的老板过世之后,这件事也付诸东流。毕竟以赚钱为目的贩售作品的真正诘将棋作家,或许会群起抗议也说不定。」
「……在哪里?」
「嗯?」
「作品集的原稿在哪里?我很好奇那究竟是什么样的诘将棋。」
「还保存在编辑部。找到的话我可以复制一份给你,当作本日采访的谢礼。」
「谢谢您!」
「不过如今造访秋叶原的将棋相关人员,全是以电脑为目的。这就是时代的变迁呢。」
老师一面收拾器材,一面转换话题。
「好了!既然摄影工作已经结束,接下来该办小爱你的事了。」
「是、是的!」
其实,今天指定秋叶原为采访地点的人并非供御饭老师,而是我。
我的目的是──────挑选电脑。
☖ 外出买电脑
「那个……供御饭老师?我、我真的得穿着这身服装外出吗?」
「那当然。」
供御饭老师拉着畏怯的我,从公寓迈向步行者天国,并以欣喜的口吻如此说道:
「难得造访秋叶原,我们两人当然得一起穿着角色扮演的服装,顺便为杂志和店面进行宣传。」
我身穿着附有猫耳及尾巴的女仆装。
走在身旁的供御饭老师同样扮装成女仆……但她是戴着毛茸茸的狐耳。
假如小马莉爱目睹这幅景象,恐怕会气愤地说『不要模仿妾身!』……
「如同夏威夷的正装是花衬衫,秋叶原的正装则是角色扮演服。正可谓入乡随俗。」
「我觉得肯定不是这样……」
步行者天国确实有许多分发传单的女仆。
而且由于正值夏季,与其说是女仆,她们更像是戴着发带且穿着内衣的女性。
和那些人相比之下,我们根本毫不起眼。
……然而这种想法实在太天真了。
「那、那个超高等级的女仆是何方神圣!?」
「而且旁边还有一名JS!?」
「另一人看起来简直有J罩杯!!」
「不好意思!可以拍照吗!?」
「请跳狐狸舞!!」
来到步行者天国的瞬间,无以计数的人立刻包围我们,使我们难以继续前进。
就在此时──
「好、好,STOP!请保持距离──!」
陪在我身边的男人把手上的串烧当成信号灯一般挥舞,开始整顿现场。
「照片一人限一张──!摄影完毕之后立刻轮下一个人!上传到SNS的时候,请务必追加『#将棋主题咖啡』的TAG──!」
他正是师傅的哥哥。
虽然是新人,但他接受过妈妈严格的研习课程,似乎已具备旅馆人员最低限度的待客水准。
「话说回来──」
摄影活动告一段落之后,供御饭老师提出了极为理所当然的疑问。
「八一的哥哥今天为何一直陪着小爱?难道你是她的经纪人吗?」
「这是工作。会长命令我陪小姐来购物。」
尽管师傅的哥哥嘴上这么说,但他肯定是负责监视我,避免我又在采访的时候说出奇怪的发言。
我忍不住以严厉的口吻说道:
「……你不用工作吗?」
「我已经制定好了一套系统,某种程度上能远距执行工作。」
「换言之,你的战力微薄到纵使缺少你也无所谓。」
「哈哈哈!」
师傅的哥哥开心地大笑几声,并大快朵颐着串烧。他的笑声确实和师傅如出一辙。仅限笑声。
「我学生时代经常来这附近,对这里很熟悉。」
他来这里做什么?我反倒开始感到不安了……
……不过,师傅的哥哥带领我们到一间电脑专门店之后,就以熟稔的态度与店员交谈,并俐落地为我拣选必要物品。
我和供御饭老师躲在暗处守望他。要是站在太显眼的地方,又会立刻聚集人潮……
「供御饭老师您也是使用高性能的电脑吗?」
「我用的是适合观战记者的电脑。毕竟女流将棋马上就会偏离软体的最佳手。」
「和职业棋士相比,相居飞车的对局也不多呢。」
「话虽如此,软体应对振飞车的策略可是极为优异。例如让金像坐垫一样留在玉的下方,并组成围玉,或是千禧年围玉等等。」
「甚至有老师光靠千禧年围玉,就能大肆赚取白星呢~」
得意忘形的我,道出了从翼姊口中听说的知识,而供御饭老师则假装在闲聊,并向我提出疑问。
「但小爱你之所以选购电脑,并非是想在女流棋战赚取白星对吧?」
「…………是的。」
在星云战挺进至本战之后,我在第一次录影中获得了连胜。包含预赛在内,我以职业棋士为对手获得了四连胜无败……不过下一次录影开始才是真正的难关。
我掩饰内心的焦虑,并点了点头。
「若无法熟练运用软体,在今后与年轻职业棋士老师对局时,说不定从序盘就会分出胜负……」
「你口中的年轻职业棋士,也包含银子吗?」
供御饭老师开门见山的问题,让我明白采访尚未结束。
──真正的采访反倒从现在才正要开始……!
供御饭老师想打探我提及职业资格考试的真正原因。她假装采访已经告一段落,企图在私人时间静候我卸下心防的瞬间……!
同时,我也一直在等待这个瞬间。
我同样装出在聊天的样子,并回答道:
「空老师必定会回归棋界。而且就在不远的将来。」
「你为何这么想?」
「因为供御饭老师您……急于求胜。」
「……!」
伫立身旁的老师,气氛赫然骤变。
那是受伤野兽释放出来的特有气场。彷佛打算伺机将我的喉咙撕碎咬断。
也就是所谓的杀气。
尽管察觉自己踩到了野兽的尾巴,我仍毫不畏怯地继续往下说。
「女流名迹循环赛最终战,个性谨慎的供御饭老师在对局中祭出了所有底牌。包含您与师傅之间的关系,以及利用软体的钻研成果。倘若您当时没有像那样急于求胜,败北的肯定是我。」
「…………不。我败北的事实不会有变。」
她如野兽般美丽的侧脸勾起一抹浅笑,接着拥有《虐杀的万智》别名的她,再次用温柔的气息藏起内心的利刃。
那是休战的信号。
然而我决定乘胜追击。
「我认为空老师能够下将棋。她并非与将棋保持距离……而是想与那个人拉开距离。」
倘若是从前的我,想必无法与身为上位者的供御饭老师议论得如此深入。
不过成为头衔保持者的我,如今与她拥有相同的地位,既然发现胜算,我当然会毫不迟疑地发动攻势。
「……以成为职业棋士为目标之后,我比之前更能理解空老师的心情。」
「哦?」
「空老师一心只想着『该怎么做才能变强?』,此刻肯定也没变……」
换个角度听来,也能将这段发言解读成『我们和一无所知的你等级不同』,但供御饭老师只是不发一语地倾听。
「为了与空老师一战,我非得成为职业棋士不可。所以我想参加职业资格考试,也需要高性能的电脑。这个答案行不通吗?」
「五十分。」
「咦?」
「这个答案只有五十分。剩下五十分你就靠自己摸索吧……毕竟这是你的工作。」
语毕,供御饭老师用右手摆出狐狸的手势,并扬起一抹笑靥。
那是老师锁起心房的信号。
「话说回来,小爱你最近都在和谁下将棋?你会不会缺少练习对象?需要我介绍几位业余强豪吗?」
「翼姊……岳灭鬼翼女流1级会陪我举办研究会。」
「这么说来,她也在女流名迹战第五局担任记录员呢。你们关系很好吗?」
「是!」
「她从以前就很不擅长与人来往,小爱你愿意和她交朋友实在令人安心。她今天在做什么?」
「翼姊去约会了。」
「………………啊?」
供御饭老师美丽的脸庞愣了一下。
接着她流露我从未见过的震惊神情,用双手抓住我的肩膀。
「不……《不灭之翼》去约会了!?和、和和和、和谁!?」
「前奖励会员,也是翼姊的师兄。她似乎没有特别隐瞒这件事……啊,她传照片来了。」
我将传到手机里的翼姊及男朋友的合照拿给供御饭老师看。
两人站在水族馆前方,幸福洋溢地牵手自拍。
「确、确实…………是岳灭鬼小姐没错……」
「听说对方以结婚为前提要求交往,而翼姊本来希望对方等她以女流棋士的身分留下成果之后再说,但最后她跟我说:『尽管我的决心如银冠穴熊一般坚毅,由于他用原始棒银发动猛攻,害我不小心就被将死了♡』」
「那、那位《不灭之翼》……竟然使用那种『会下将棋的女生交到男朋友时的特殊将棋用语』……!?」
供御饭老师罕见地深感挫败,干笑几声。
「连这种像八尺大人一样的女生都可以和男朋友去水族馆约会……我却在假日和小学女生穿着角色扮演服逛秋叶原……连我《虐杀的万智》也忍不住感到沮丧……哈哈……」
「未免太失礼了!」
今天的翼姊确实身穿纯白的无袖洋装、戴着白色宽檐帽,头发也很长…………咦?
的确很像八尺大人……
「虽然我这么说有点奇怪……但最近整个将棋界好像都洋溢着恋爱气息呢?」
「恐怕是由于空老师的影响吧?」
小珠代老师经常这么说:
『大多数的女流棋士,光凭将棋工作根本无法维生!』
收入与打工族相差不远,却不像打工人员一样有定期工作。
「模特儿或艺人有很多种打工可以选择,但女流棋士很难从事将棋以外的打工。如此一来,若想继续下将棋──」
「兼任主妇就是最稳定的方式。」
空老师晋升为职业棋士之后,女流棋士世界也随之备受瞩目。
不过她开始休养之后,女流棋界一口气泡沫化……仅剩下以女流棋士为目标而入会的大量研修生。
要是不变更成为棋士的条件,数年后,女流棋士的人数恐怕会变成现在的两倍。如同众人共同争夺一块小饼一样,若不增加棋战的数量,每个人分配到的对局费就会更少……
「其实我之所以开始经营主题咖啡厅,也是为了提供女流棋士边下棋边工作的场所……尽管只是杯水车薪。」
「实力过强的女流棋士持续独占头衔的状况,对所有女流棋士都并非好事。这也包含那位实力坚强的女流棋士在内。」
「原来如此。必须请实力过强的女流棋士尽快成为职业棋士。既然如此,确实需要一条必要出口。」
我深知说这种话相当傲慢。
──才夺取一次头衔而已……却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
但这件事并非只攸关到我。
小天及祭神雷女流帝位。
她们两人具备出类拔萃的实力。
尽管我还是研修生时曾战胜过祭神小姐,不过她当时彻底小看了我,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她满脑子只想折磨我……借此伤害师傅及他身旁的空老师。
──假如我与打从一开始就全力以赴的祭神小姐对局呢?
在最近一场对局中,她以不可思议的战法与枥创多四段对抗,最后惨遭顿死。世间媒体大多都认为她太紧张了,但倘若她会因为对局而紧张,根本就不可能战胜空老师。包含祭神小姐看漏的顿死棋路在内,整场对局都充满异样感。
只是,另一个人带来的异样感却更加强烈──
「…………小天……」
我的头衔战结束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排列小天在头衔战所下的每一份棋谱。
以现役奖励会三段为对手的十局将棋。
那十场对局浮现出来的性格特征,令我感到非比寻常。小天败北的那几场对局尤其如此。
──几乎所有人的结论都是『与上位者对局,使她不小心失误了』……
但我所知道的小天棋风失误极少。
防守将棋一旦失误,就很难获胜。
然而小天却在手顺当中,时不时地透露出不可思议的一面。
那与我认识的小天相差甚远。
不如说────
「…………那根本不是……我所知道的将棋……」
该如何解释这股异样感才好?
与祭神小姐下的将棋类似,却压倒性地更进一步……没错,小天的将棋令人有种更进一步的感觉。
彷佛那是不能存在于这世上的将棋。
更教人恐惧的是……
──不知为何,我对那种将棋…………有莫名的熟悉感……
「小姐?爱小姐?」
「咦!?啊……怎、怎么了?」
「我选好电脑了。」
在我深思的期间,师傅的哥哥已经购物完毕,甚至办好了邮寄货物的手续。我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我深思了那么长一段时间……
「谢、谢谢你帮这么多忙……」
「不会不会,毕竟这也是我的工作。」
供御饭老师伸伸懒腰,接着说道:
「那我们回去吧~」
「咦?不用买软体吗?」
「网路上就有很多免费软体可以用了。」
「咦……?」
免费软体?那样性能足够吗?
师傅的哥哥及供御饭老师搁下一脸困惑的我,迳自迈出了脚步,接着两人轮流向我解释道:
「现阶段个人能够获得的最强软体,已经免费公开了。对方希望大家可以一起变强。主要开发人员一直保持匿名,真实身分不明。」
「从前有人怀疑对方是『学生』。因为软体更新频率太不寻常了。」
「确实。早上和晚上的频率相差了二十左右呢!」
「最近软体更新频率极端减少,因此有传闻指出对方可能就业了。」
「很有可能、很有可能。」
学生?就业?
更重要的是……不晓得开发者是谁?
「未免太可疑了吧……?」
尽管供御饭老师及师傅的哥哥欣喜地谈论,但我逐渐对软体涌现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从不久之前开始,将棋界把使用软体视为理所当然。
包含名人、师傅、G0D老师及山刀伐老师在内……顶尖职业棋士当今最大的课题,便是如何将软体将棋纳为己用。
换言之,软体成了全人类的范本。
而那套将棋软体……竟然免费公开在网路上,而且连开发者是谁都不晓得!
「开发将棋软体无法赚钱。把太强的软体制作成盒装贩卖,也赚不了几分钱,因此只有个人凭兴趣开发的将棋软体而已。和长手数诘将棋很像。」
「假如要作为游戏软体贩售,能战胜人类的等级就足够了。」
「那、那个!」
我向走在前方的两人提出疑问。
「供御饭老师倒还另当别论……为何师傅的哥哥这么瞭解将棋……?」
「小爱你不晓得吗?」
「咦?」
「他的棋力或许比我更强喔。」
「不不!再怎么说,我都赢不了现役的女流头衔保持者啦。况且大学毕业之后,我就几乎没碰过棋子了。」
「大学?」
耳闻这个词汇的瞬间,我赫然想起一件事。
过去教导师傅将棋的人……
是他的父亲,以及──
「我是东大将棋社前社长,三年前的学生名人,为了称霸学生王座战,不惜留级也要待在将棋社的将棋痴……多亏如此,我根本来不及参加求职活动,差点就要失业了。」
「东……大?」
那是日本第一学府。
象征高智商的那间大学,在将棋界经常成为与职业棋士比较的对象。师傅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还一并叙述了那个『传说』。
那、那个传说……该不会!?
「人称《因为太笨只能去读东大的大哥》就是我!」
☗ 某位业余棋士的日常
「飞马!你还能多喝一点吧?别客气,尽量畅饮一番吧!」
「我不客气了。」
结束耕作之后,青梅竹马的父亲邀请镜洲参加酒宴。
桌上没有酒盅之类的高级食器。将烧酒倒进茶杯里直接畅饮,才是宫崎农家的礼仪。
「反正明天因为台风无法工作,这种时候喝点酒也无妨。」
「说的也是。」
将建筑物吹得摇摇晃晃的强风使镜洲缩起双肩,并将茶杯递往嘴边。
睽违十几年的九州台风剧烈到与大阪的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在暴风雨平息之前根本没办法外出,只能尽量补强温室,然后边喝酒边向上天祈祷。
──人类真是渺小。
据说东北人会在被暴风雪困住的冬天下将棋,而九州则是在台风来袭的夏天下棋,所以棋风才会偏向进攻将棋……不过镜洲认为这个说法有点牵强。只是因为九州人缺乏耐心而已吧。
两人正在畅饮的番薯烧酒,产自镜洲故乡都城市的酒造业,将一整瓶喝完之后,满面通红的青梅竹马父亲拿出了令人怀念的东西。
是将棋盘。
「要不要下一局啊?」
「……将棋吗?」
还是奖励会员的时候,镜洲根本无法想像喝酒之后下将棋这种事。毕竟或许会养成不好的习惯,再说这种行为堪称亵渎将棋,当时的他或许会勃然大怒呢。
但不知为何,此刻的镜洲不抱任何想法。
反倒是青梅竹马仓皇失措。
「等、等等,爸爸!飞马曾是以职业棋士为目标的人耶!你怎么可以如此轻率地邀请他下棋──」
「不,请多多指教。」
盘腿坐的镜洲低头致意之后,应声从棋盒里拿出棋子。
使用过度的番太郎棋边角缺损,连文字也模糊不清。
睽违半年感受到棋子粗糙的触感,犹如久违畅饮烧酒一般,使镜洲的胸口深处燃起炽热的情感。
然而那令人痛苦的炽热情感仅维持了一瞬间。
「既然能和奖励会三段下棋,不如把分部的人也叫来吧。」
都城相当盛行将棋,市内的酒造业更是女流玉将战的赞助商。将棋棋迷连雨衣都没穿,纷纷在台风之中赶来了这里。
对局当然非常热烈。
「哎呀,真不愧是奖励会三段!二枚落也完全敌不过你!」
「那接下来由我以角落讨伐敌人!」
「少来了!你就算六枚落也会被全驹!」
对自身实力满怀自信的挑战者,被镜洲华丽的棋步一一击溃。
──好开心。
不知是因为喝醉了,还是基于其他原因,奖励会时代从未感受过的喜悦,驱使镜洲不断移动棋子。
并非指导对局,也不是认真一较高下。
他有多久没像这样,只把将棋当成一种游戏?
与众人对局过一轮之后,大家再度开始饮酒。
在人群包围之下,镜洲返回宫崎之后首次绽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话题是将棋界的秘辛。从前的镜洲绝不会谈论这种事,但作为闲聊的话题倒是正好,于是镜洲决定将它当成下酒菜。
此时,与他熟识的农夫开口了。
「啊,这么说来……网路的将棋讨论网站上刊登着一篇有趣的报导。从那位释迦堂里奈手中夺取头衔的小学女生,似乎不断连胜职业棋士──」
对方特地将手机拿给镜洲看。
「看,就是这篇。听说她想让职业资格考试复活,并接受考试。」
「有这种制度吗!?」
青梅竹马将作为下酒菜的南蛮炸鸡端来,插嘴道。
「不,没有能突然晋升为职业棋士的考试,只有编入三段循环赛的制度。我在籍时,也有透过这种方法回归奖励会的人。」
听完镜洲的说明之后,青梅竹马低喃一声「回归……」,接着陷入了沉默。
镜洲也知道爱想接受职业资格考试的事。
退会的前奖励会员曾打电话询问镜洲『你觉得如何?』,现役奖励会员也传来了愤怒的简讯。
不过镜洲率先想到的是与爱对战的职业棋士。
──和小爱下棋……肯定很难受吧。
从前曾有职业棋士如此说道:
『业余棋士纵使输棋也还有正职。但职业棋士一旦败北……就无处可去了。』
镜洲也曾在新人战之类的场合,与业余棋士及女流棋士在公式战对局过。与明显逊于自己的对手相隔棋盘时,更加痛苦的反倒是上位者。
在关键时刻不敢出手的职业棋士最终自取灭亡,败给业余棋士。镜洲曾记录过好几场类似的对局。对局时背负着『非赢不可』压力的职业棋士侧脸,总是悲怆不已……
爱只是小学生,而且还是女孩子。
公式战中没有棋士能拿出全力与她对局。一想像自己成为职业棋士并与爱对局的光景,就令镜洲感到胃痛。
而此刻与职业棋士对局时能大显身手的爱,在晋升为职业棋士的瞬间也将承受相同的痛苦。
如同败给女流棋士,仅下了一局棋就休场的空银子。
──看来我没有成为职业棋士,果然是正确的。
在镜洲陷入深思时,一旁的人继续热烈讨论着『是否该制定资格考试』。
「对偏乡地区出生的人来说,应该是不错的制度吧?」
「不过像枥创多那样的年轻人不断现身于将棋界,老人们就算前去挑战,恐怕也没什么成果。」
「说到枥四段,他和飞马你同属关西奖励会对吧?你们下过将棋吗?」
听见对方提问,镜洲立即回答。
「创……枥老师只是小学生,我则是三十几岁的大叔。我们只有同时参加过一期三段循环赛。为期仅仅半年,也只下过一局将棋而已。」
「哦!你和那位天才下过将棋啊!」
「谁赢了!?」
镜洲耸耸肩并回答道:
「当然是枥四段啰。我顿死了。」
「「哈哈哈哈哈!!」」
醉汉们哄堂大笑。
伤口明明还很新,不知为何镜洲却一点也不心痛。
──是因为酒意吗?抑或是……
为了确认自己心中是否还残留着对将棋的热情,镜洲提议从初形开始排列棋谱。
「不如来排列那局棋吧?」
「「当然好!!」」
奖励会的棋谱不曾对外公开。能目睹非公开的枥四段将棋,众人的兴致比镜洲想像中更加高昂。
「由我持先手,将棋局诱导至矢仓──」
镜洲在聚集于棋盘前的众人面前重新排列那局将棋。他曾无数次想遗忘这个棋谱,却又会不经意地回想起来。
「将飞车前方的步挺进至那个位置,真的没问题吗?」
「喂喂,竟然在这种时候舍弃飞车!?」
「这地方选另一手的话──」
起初解说会还相当热闹。
然而随着局面演进……众人逐渐饱受震慑,不再道出自己脑海中浮现的棋步。
「好、好厉害……」
「这……难道不是飞马占据优势吗……?」
最后的最后,天才设置的陷阱来临了。
听闻令人惊愕的6二银及那之后的十九手诘之后……出人意料的终结使众人哑然失声。
「「……………………」」
每个人都像从头顶淋上一桶冰水般脸色铁青。光凭一局将棋,便使酒精烟消云散。
起初,镜洲以为大家是因创多的才能而流露这种反应,可是──
不久之后,青梅竹马的父亲挤出一丝声音说道:
「……既然能下出如此精湛的将棋,假如职业资格考试真的复活,飞马你应该也去挑战看看才对。」
「就是说啊!你留在这种乡下种田,未免太暴殄天物了……」
「我们也会声援你!帮助飞马你再次以职业棋士为目标!」
「在分部连署再提交请愿书就行了吧!?」
「女流玉将战很快就要在都城(这里)举行,可以趁那时候提交给将棋联盟的人──」
事情竟朝出乎意料的方向发展。
「请、请等一下!」
镜洲连忙解释。
「奖励会有段者退会之后,甚至有一年期间不能参加业余大赛。尽管不晓得如何获得职业资格考试的考试权,但既然无法在公式战下棋,根本就无计可施。」
「……呼。真伤脑筋。」
用冰凉的井水洗过脸之后,镜洲对自己轻率的举动感到懊悔。
他明明打算舍弃将棋并追求平稳的生活,却借着酒意而草率行事。
「果然不该让大家见识那盘棋局……」
无论否决几次,镜洲的农业伙伴们都不愿意放弃,最后他只好逃到厕所。就在此时,某个人从身后紧拥住他。
「……飞马。」
是他的青梅竹马。
对方以泫然欲泣的声音呼唤镜洲的名字,并将额头抵上他汗涔涔的背部。
「你不会走吧?你不会再回到大阪吧?」
「怎么突然这么问?」
「当飞马你启程前往大阪的那天……我其实很想阻止你。自那之后,我每天都在祈祷。」
青梅竹马在晦暗的走廊紧抱镜洲,并坦诚自己的心声。
「祈祷飞马你……无法成为将棋职业棋士。祈祷你能放弃梦想,回到我身边。」
「……!」
对方突然其来的话语,使镜洲饱受冲击。
他本以为只有奖励会的竞争对手,会祈祷他无法成为职业棋士。
「对不起……我很差劲对吧?但是──」
「我不会走的。是你父亲他们擅自起哄罢了。」
「真的吗?」
「唯独这一点,我能够保证。一切……都结束了。」
镜洲已经将自己的梦想托付给创多。
而那位天才少年也依约掀起了空前绝后的将棋热潮。既然如此,纵使他继续待在将棋界也毫无意义。
「……我认识那名想接受资格考试的女孩子。她是我完全无法比拟的天才。」
「明明是女孩子?」
「女孩子之中,也有几名堪比怪物的存在。」
「例如《浪速白雪姬》?」
「…………」
镜洲没有回答最后一个疑问,而是转身面向青梅竹马,并将手臂绕上对方的背部。
「别担心。我会一直待在…………你的身边。」
──这种类似肥皂剧的剧情,肯定每天都在全日本上演吧。
这就是退会后奖励会员的现实。
感觉到自己与将棋界尚未彻底斩断连系,镜洲只觉得这宛如一出戏剧,简直像是别人身上所发生的事一样……
那天夜里,镜洲梦里的创多不知为何露出了气愤的神情。
☖ 两名领袖
『爱小姐?客人指名您。』
「指名我?」
那是周日的下午。
当我独自清扫老家旅馆的澡堂时,师傅的哥哥透过耳机传来了令人意外的联络。
『会有其他工作人员前去清扫澡堂,请小姐更衣之后前往大厅,直接带领客人至房间。』
「……嗯,我知道了。」
我提不起干劲地回答道。
因为我正在脑中思考,供御饭老师找出来的未公开诘将棋作品集解答。
标题为『将棋醉象』。
收录于那本书里的作品,与我至今解过的诘将棋截然不同。
──这、这是什么!?简直像是在挑战解答者一样……!!
从第一页我便饱受震撼,将所有图型烙印于脑海,之后我就一直像这样,边工作边拼命地与诘将棋奋斗。
彷佛回到了拜师傅为师之前的那段日子。
「明明只差一点就能解开了!」
憨仔……不过既然是客人指名,那也无可奈何。
正因如此,返回老家生活确实有许多辛苦的地方,话虽如此,东京也没简单到小学生能独自生活。
「……虽然获得女流头衔之后赚了一笔钱,但没想到比起赚钱,花钱反倒更难……」
真想回到鹿路庭老师的家……我换下小学体操服、穿上和服之后,随即赶往大厅。等在那里的人是──
「嗨!小爱你在关东大闹了一番呢。」
「生石老师!?连飞鸟姊也来了!!」
「听说东京正中央涌出了好温泉,我是来探查敌情的。」
「竟、竟然是天然温泉,好厉害……!真教人羡慕……」
在大阪经营澡堂的生石充九段及飞鸟姊,曾指导过我振飞车,当仍在修行的我因为无法泡温泉而深感痛苦时,两人提供了我住宿打工的机会。
「你、你们两人为何会来这里……?」
「我明天有一场对局。那名天才小学生……不,他已经是国中生了吧?多亏那家伙,现在我备受瞩目。为了不下出难看的将棋,我想在好的旅馆投宿一晚,养精蓄锐。」
──是连胜中的枥创多四段!
倘若枥老师在龙王战决胜淘汰赛持续获胜,迟早会碰上生石老师。
而且还是在史上最多的二十九连胜的时机!
以曾是头衔保持者的A级棋士为对手,枥老师能否达成大纪录?这是全日本关注的话题,因此电视综艺节目连日报导着生石老师的新闻。
尽管有点难以启齿,但大众都把他视为恶人……
「能快点带我们到房间吗?我可不希望有人认出我,朝我丢石头。」
「是!我很乐意!!」
接下行李之后,我拼命压抑想雀跃小跳步的心情,并为他们两人带路。
「好了……小爱,这里有棋盘和棋子吗?」
一抵达房间,生石老师便如此问道。
「陪我进行研究会吧。老板娘也已经同意了。」
我以超快速度返回房间并拿来棋子及二寸盘,接着把它们摆在茶几上。
「小爱你持先手,我持后手。」
「请多多指教!」
「话先说在前头,我认同小爱你的实力。所以我会毫不迟疑地祭出自己擅长的战法,不会让你下相挂的。」
「!!…………是!」
正如生石老师的宣言,面对我的2六步,他的初手是用3四步开启角道。
在这个时间点,相挂就已经消失了────不过!
「这样!!」
我毫不介意地挺进飞车前方的步。
接着我竭力省去防守棋步,并祭出右方的银!
「唔!?」
突如其来的奇袭使生石老师甚至没有余裕振飞车。我就这样舍弃两枚大棋以发动猛攻,转眼之间将后手玉逼上绝境。
「好、好厉害……!」
飞鸟姊也双眼圆睁。
「仅凭三十九手就使后手必败……乍看之下是破绽百出的奇袭,但倘若是快棋战,即便是职业棋士也可能在习惯之前便惨遭击溃。刚才那是什么战术?」
「『极限早操银』。是我和岳灭鬼翼小姐共同研究出来的成果……」
「瞧你那副样子,这恐怕是后手也能使用的战法吧?」
我擦拭额头的汗水,并点了点头。每次下奇袭战法,就会使人口干舌燥……
「好,再来一局。」
重新排列棋子之后,生石老师以严肃的神情说道。
我们双方都没有在刚才那场对局认真一较高下。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就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振飞车对策吧!」
「这样!!」
我的初手及第二手都没有变化。
我同样挺进了飞车前方的步!
「……原来如此。迫使我挺进角,就能封印愉悦中飞车及角交换振飞车这两大主力战法……对振飞车党来说,简直就像被束缚住双手一样。」
「想下中飞车也无妨的。」
我一面说道,一面开启角道,然而《运子的巨匠》没有回答。
相对地,他向在盘侧守望棋局的女儿开口说道:
「飞鸟,你去泡澡吧。」
「咦!?」
「接下来要进行职业棋士之间的真正研究会。」
「!………………我明白了…………」
飞鸟姊立刻离开了房间。
紧张感一口气提升。室内温度彷佛急速上升一般,我的额头也大汗淋漓……好炽热!
生石老师已经移动一次角,要是主动进行角交换的话,便会造成手损。是要背负这种不利的状况执意选择中飞车,抑或选择其他战法……?
老师关闭角道,接着振飞车。
4二飞。是四间飞车。
──不惜瞒着亲生女儿的战法……竟是普通四间飞车?
坦白说,我有些失望。
倘若真是如此,只要组成穴熊,居飞车便会极为有利。我们双方自然地相互组成围玉。途中…………那一手出现了。
「咦?」
目睹老师下的那一手之后,我下意识惊叫一声。
「咦咦!?有、有这种围玉吗!?」
起初我还以为哪里搞错了。
然而生石老师却以极度认真的神情凝视着棋盘。咦咦咦咦咦!?这样真的好吗!?
──这是新手!不过…………不过!!
与其说崭新……不如说是草率。简直像是外行人的将棋……
可是老师在那之后祭出的运子却堪称艺术。
「啊……啊、啊啊………………」
生石老师过于新颖的作战,使我完全束手无策。
──因为……面对这种战法,究竟该怎么下才好……?
究竟该进攻还是防守?
直到最后我都搞不清楚这一点,回过神来时就已经惨遭将死……
「…………无路可走。我认输了……」
「嗯,辛苦了。」
生石老师的口吻十分平静,但他的手仍在微微打颤。
「老、老师,刚才那是……?」
「这是我头一次对人类使用这个战法。」
「唔……!!」
凭那句话我就直觉感受到──
那是为了枥四段而准备的战法,所以他甚至瞒着自己的亲生女儿。
而老师却把那比生命更为重要的战法展示给我看。
这是他认同我的实力足以匹敌职业棋士的最佳铁证。
「…………谢谢您!!」
我再次低下头来,掩饰满溢眼眶的泪水……
「星云战H组啊……你分到的组别还算不错。」
生石老师倚靠着壁龛柱子,将我冲泡的茶一饮而尽。
「是这样吗?」
「因为没有我在啊。对吧?」
老师勾起笑容,我也回以一抹苦笑。
才刚惨败给对方,我甚至没办法逞强反驳。
「这么说很抱歉,但凭小爱你的实力,A级棋士之中顶多只有山刀伐会输给你。因为那家伙才能不足,不擅长快棋。」
「山刀伐老师很强的。」
我替他冲泡下一杯茶,以委婉的口吻指正道:
「虽然借住在他家里很长一段时间,但我才赢过他两次而已。」
「…………我本来只是开开玩笑而已……」
生石老师紧皱眉头。是我茶泡太浓了吗?
「说正经的,星云战的好处在于能够与自己实力不分轩轾的人对局。对下位者来说,每击败一人便能与更强的人对局,因此能感受到自身的成长。对现在的你来说正好。」
「是!获胜的话就能一天下两局,这点也很好!」
正如纶纶老师所言,这对女流棋士来说较为有利。
「不过遗憾的是,纵使在星云战留下实绩,也不代表你能参加职业资格考试。」
对方冷酷的声音使我心生动摇。
「职业与业余最大的差异,在于能否在持棋时间漫长的棋局中留下好结果。换言之,我们看重的是『是否具备足以触及头衔的实力』。因此就算能在一般的快棋战中大显身手,职业棋士也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我早就猜到或许是这么一回事。
有些业余强豪曾在一般棋战挺进至本战,或是在非全棋士参加的棋战中获得优胜。
然而,他们都没有获得职业资格考试的权利……
「假如小爱你真心以职业资格考试为目标,只能在女流棋士能够参加的棋帝战留下成果。从第一次预赛开始,就得下四小时的将棋。」
「四小时……」
那漫长的持棋时间令我不禁头晕。
「最重要的是────你能和这个人下棋。」
棋帝战第一次预赛,我的旁边已经写上另一个人的名字。
生石老师以堪比钢琴家的纤细指尖,指向了那三个字,然而我读不出来。
「呃…………碓、拼、蹲……九段?」
「碓冰尊。」
碓冰尊。
我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汉字好难读……
「难道你不记得他?小爱你的眼中真的只有八一呢……呵。对小学生而言,那位碓冰尊竟然只能沦落这种待遇。」
生石老师罕见地以有些受伤的口吻说道。
「对我们振飞车党来说,他是宛如神明一般的人。将棋界存在着两位领袖。」
「两位……是吗?」
「居飞车党的领袖毫无疑问是名人。至于振飞车党的领袖,正是这位碓冰尊。」
「振飞车的领袖不是生石老师您吗?」
「尽管号称《运子的巨匠》,但我充其量只是演奏家。而碓冰先生则是作曲家,以及货真价实的知名指挥家(巨匠)。」
「!!」
能够编纂出那种崭新战法的生石老师,竟如此赞赏对方……!?
「早在小爱你出生之前,他曾靠着振飞车高居将棋界顶点。在共同研究全盛时期,他以独自编织而成的战法为武器,从名人手中夺取了头衔。他一直是我们振飞车党的目标。」
「独自编织而成……」
「当时,我曾拜见过碓冰先生撰写的研究笔记。如字面一般堆积成山,甚至触及天花板的那些研究笔记,无一遗漏都会写上这句话。」
先手 ──── 碓冰
后手 ──── 全世界
「全…………世界…………!」
「现在则加上了软体。」
由于软体对振飞车评价低落,因此振飞车在职业棋士的世界迎来了严冬时代。
头衔保持者全是居飞车党。
A级棋士也仅剩生石老师是振飞车党。
「碓冰先生如今在排名战沦为C级1组,龙王战也沦落三组。他不仅失去种子权,同时也丧失了研究将棋的热忱。早早认输的棋局也增加了。」
即使如此────《运子的巨匠》以少年般的神情断言。
「即使如此,当他使用那个的那一天,全日本的振飞车党……以及将棋棋迷都为之疯狂。当然也包含职业棋士在内。」
「…………」
生石老师的口吻,宛如在谈论孩提时代憧憬的英雄一样。
「我也有过在奖励会受苦的经验。尽管我十七岁便晋升为职业棋士,但也曾因为排名差距而无法突破三段循环赛,并因此哭泣。所以坦白说,关于小爱你的提案,我也无法坦率地表示赞同。」
我感觉到老师这番话别有深意。
「不过,只要碓冰老师……这位振飞车党的领袖愿意认同我,或许会有许多人改变意见……是这样吗?」
面对我的提问,生石老师没有立即回答。
──他在犹豫!
光凭老师的反应,就令我彷佛看见一线曙光。尽管那只是犹如夜空星点般的微光。
振飞车党的顶尖棋士逐渐减少。
但是包含女流棋士在内,有半数职业棋士属于振飞车党,引退职业棋士当中亦有许多振飞车党。
而比他们更具影响力的,则是将棋棋迷。
业余棋士过半数都隶属振飞车党。
倘若我下出足以吸引振飞车党注意的将棋呢!?
「只不过……」
生石老师皱着眉头,啜饮遗留在茶杯里的玉露。
「依小爱你和碓冰先生的因缘,想获得他的支持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缘……是吗?但我和他从未见过面──」
「正确来说,是和你师傅之间的因缘。其实碓冰先生有个称号。只不过他本人拒绝别人那样称呼。」
听闻那个称号的瞬间,我终于忆起了一切。
我想起自己曾在某处见过碓冰尊九段,也总算明白那个人为何敌视我。
「前龙王。换言之,他就是被那个笨蛋(八一)夺走龙王头衔的人。」
…………这下岂不是将死了吗?
☗ 布阵
千駄谷的将棋会馆中,有一个名为『会长室』的房间。
以棋士及职员的人数来说,将棋会馆分外狭小,而会馆中唯一的个室,正如其名是属于将棋联盟会长的房间……不过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
『目不可视的我,一周有半数时间都在关西度过。无论内部装潢再怎么华丽,看不见也毫无意义。』
月光圣市对前会长耗费大笔资金改装的会长室丝毫不感兴趣,因此现在几乎是当作接待室来使用。
某位棋士经常在此接受采访,因此除了会长室以外,它还拥有其他称呼,而此时此刻,这个房间原来的主人罕见地正在接待一位贵客。
「真是精彩。」
用前会长遗留下来的大型电视观看星云战,释迦堂女流里奈八段对雏鹤爱的将棋赞不绝口。
星云战是电视录影棋战,通常是在摄影结束之后才发表结果。
身为将棋联盟理事的释迦堂能够事先得知结果,但她却严禁四周的人『剧透』。
她想作为一名将棋棋迷,享受女流棋士的活跃表现。
「简直是精彩万分。如此一来,她已经战胜五名职业棋士。而且还是以居飞车堂堂正正对决,再华丽地用即诘讨伐对手。多么爽快啊!」
「听说早早就挺进端步的『9六步型相挂』是源自将棋软体的战法。对于我这种老派的棋士而言只感觉到不对劲……但年轻的雏鹤小姐则能以充满弹性的构想来驾驭它。这可不是轻易就能办到的事。」
「没错!那孩子的相挂和余所知的相挂有着本质上的差异,与回转飞车那种昭和将棋不同。开场乍看之下是相挂,却能演变成角交换腰挂银,亦能转为雁木。她恐怕也是用相同的构想来下矢仓。」
「你相当赞赏那孩子呢。」
「圣市先生你也一样吧?毕竟那孩子很喜欢诘将棋。」
「是啊,她似乎也会创作诘将棋。由于龙王禁止她创作诘将棋,因此我只能透过人脉观赏她的作品,有一些作品确实令人眼睛为之一亮。」
月光平时总是彬彬有礼,难以想像他会这样开心地与人谈笑风生,可见经年累月下来,他与释迦堂构筑了深厚的信赖关系。
然而房内氛围却相当凝重。
月光赫然想起某件事,开口说道:
「话说回来,男鹿小姐,你为里奈……不,你为释迦堂小姐端茶了吗?」
「我忘了。」
身为会长秘书的男鹿笹里女流初段,以比平常冷淡一百倍的口吻回答道,接着「砰!」的一声走出房间,再「砰!」的一声回到原处。
她手上拿着一只宝特瓶。
「只是杯廉价的茶。请慢用。」
即使对方将600毫升的麦茶大剌剌地摆在眼前,释迦堂仍不改优雅的微笑,并向男鹿致谢道:
「麻烦你了。不知为何,今天余的弟子也不愿意帮忙泡茶呢。」
「我忘了。」
神锅步梦八段也面无表情地如此说道。
男鹿及步梦各自待在自己的主人身旁,露出极度不悦的神情,那两人的模样令月光感到十分有趣,接着月光又重新拉回正题。
「话说回来……连续五局皆为相挂啊。如今回想起来,那场即位仪式或许是布阵也说不定。」
「布阵?」
男鹿以诧异的口吻反问,释迦堂则接在月光之后说明。
「众目睽睽之下,一名小学女生向职业棋士送出挑战书,引起了世人莫大的关注。这种情况下,当持先手的小学女生以她最擅长的相挂挑战对手……你认为职业棋士会回避吗?」
「啊……!」
「她想必从很早以前就在策划这件事了吧。呵呵,多么出色而新颖的盘外战术啊。」
「小爱……雏鹤小姐下相挂的次数愈多、获得愈多次胜利,职业棋士就愈无法回避那个战法。即使取得先手,他们也只能挺进飞车前方的步。否则的话…………纵使获得胜利,也会被指责是『逃跑』……」
「作为职业棋士,相当于败北。」
释迦堂简洁地做出结论。
即使是自己说出口的,但男鹿仍然难以置信。
男鹿从爱刚造访关西将棋会馆时就认识她了,那名率真且毫无心机的少女,竟然会使用盘外战术……
「……纵使我是振飞车党,或许也非得下相挂不可。」
月光平静地说道。
即使靠振飞车获胜,也只会被谴责『回避对手的擅长战法』;万一败北的话,更是会沦落惨不忍睹的悲惨结果。
「即使在对局前决心要下其他战法,坐在棋盘前的瞬间,恐怕还是难掩动摇。」
在超快棋战当中,那动摇的心将持续至终局。
身为A级棋士的月光圣市,深知怀着混乱的心思战斗有多么不利。
「而且,雏鹤小姐恐怕也已经准备周全,以防对手真的回避相挂。例如初次见识时难以抵御的奇袭战术。」
「恐怕是吧。那是显而易见的挑衅……一旦展示出那个战术,职业棋士又非得选择相挂不可,因此即使是只能使用一次的战法也无妨。」
「不愧是里奈小姐,心肠可真坏。」
「呵呵,圣市先生你才是呢。」
「……不过,Master,还有一个疑问。」
现场另一名A级棋士不想认输似地开口说道。
「什么疑问?」
「她是在快棋战中,仅凭自己擅长的战法获得胜利。那种做法足以被承认为『实力超越职业棋士』吗?」
「没错,这就是问题所在,余心爱的弟子啊。」
释迦堂不顾其他人的目光,将自己的手叠上弟子的手并点点头。
「只是累积胜利白星仍旧不足。她必须与职业棋士积攒而成的历史对峙,并跨越它才行。」
「历史……?」
对年仅二十岁的A级棋士而言,那句话实在太过抽象。
「像《浪速白雪姬》突破三段循环赛那样吗?」
「对我而言,这个状况也很难出手。」
月光介入释迦堂师徒的对话。
「毕竟雏鹤小姐是我师弟的徒孙。平时清泷一门就已经格外引人瞩目了。」
「钢介先生明明只是在认真下棋……但愈认真就愈容易白费工夫,正是他的宿命。」
「没错,而那也是他的魅力所在。」
「呵呵呵,无论几岁,他都还是那么可爱呢……」
不知何时,两人又把步梦搁在一旁聊了起来。
「………………」
目睹那幅光景,步梦愈发不悦,连男鹿都同情地心想『……真可怜』,并稍微冷静了下来。
接着,男鹿察觉了来自走廊的脚步声。
「他好像来了。」
紧张感于室内窜升。
平静的敲门声响起,房门敞开了。
「劳烦您来一趟,真是抱歉。」
月光向史上最强的棋士致意,并开口说道:
「我想寻求一下您的意见。请像平时使用这个房间时一样,无须拘谨……名人。」
☖ 能够忍受的理由
开始与《淡路》对局之后,经过了一个月。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我依旧没有战胜任何一场。
不仅如此,我甚至无法创造任何优势的局面。持续深陷痛苦之中,连肉体都产生了变化。
荨麻疹、头痛或呕吐感还算轻症。
我的右半脸从一周前就开始麻痹,一直没有好转。每当对手落子的瞬间,心脏就像被铁钉剌穿一般疼痛不已。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我将棋子敲向虚拟空间的盘面。
即便伤痕累累也要持续战斗,纵使绞尽脑汁也要不断判读、判读、判读,如字面所述一般,那是我不惜削弱生命而祭出的一手。
然而《淡路》不花一秒便超越了它。
「啊……!呜…………呕────────────…………!!」
我因绝望而呕吐。心脏的痛楚扩及全身,使我放声哀号。
面对那股痛苦──
「呼、吁、呼…………唔!?竟然往那里走啊……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真厉害!!」
我用拳头敲打自己疼痛的心脏,以鼓舞全身的细胞,接着让勉强还能动的左脸撑起笑容,并再度面对棋盘。
仅仅八十一格。
在如此狭窄的世界中,竟然还存在我从未想像过的棋步,心情已经跨越绝望,反而感到欣喜雀跃。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痛苦。
遭到削弱、压迫,甚至无法正常呼吸。即便如此,我仍在这种状态下努力思考棋步。
彷佛像是将自己彻底破坏之后,再加以重组。
这宛如无间地狱般的行径必定会以我的败北为结局,并迎来终结。
「呼…………………………我认输了!」
直到终局为止,共三百七十八手。
我早就没有任何胜算,但棋步的总数却持续增加,这全是多亏我改变了想法。
我的目的并非获胜。
我只是一股劲地增加手数。假如《淡路》会透过自己的对局来展示将棋结论……那增加手数才是最具意义的行为。
不可思议的是当我改变想法之后,棋步的精湛度也提升了。
至今为止我每下一手,评价值便会猛然下滑,宛如跌落谷底一般迅速败北,不过如今坠落谷底的速度已逐渐减缓。
「第一局让对手夺得一百分,形成完全比赛;但到了第三局,就能演变成精彩的胜负!虽然第四局又会被夺去一百分而败北。」
坦白说,我不晓得自己的棋力是否有所提升,要问这种做法是否有利于与人类对战,答案恐怕正好相反。
即便如此,我之所以持续与《淡路》下棋……单纯只是想见识百年后的将棋。我想透过自己的指尖,更深刻、更精确地理解百年后的将棋。
除此之外……
遍体鳞伤的我之所以能够继续下将棋,是因为──
「这里……和这一手,真的就像师姊会下的棋步呢。」
进行感想战的时候,我朝棋盘对面不断阐述。
「…………」
眼前的3D模组不会回应我任何话语。
然而在这无止尽的绝望之中,它带给了我莫大的救赎。
──在这里的话,就能见到银子。
精神最为脆弱的最初两周,我几乎是多亏这个3D模组才能撑过去。
「这么说来……你还记得吗?」
我已习惯对方毫无回应,开始聊起将棋以外的事。
「当我们一起在师傅家当内弟子的时候,接家里的电话是我的职责。师姊你的父母偶尔会打电话来,由我负责转达内容──」
话语伴随回忆满溢而出。
连难以在本人面前说出口的话都说了出来。
「当时,我也会和师姊的妈妈短暂聊个几句。虽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最后,她一定会拜托我『请你与银子成为真正的姊弟』。所以我直到现在都还在烦恼,不知该怎么告诉她『我们成为恋人了』……」
坐在棋盘前方的年幼师姊,并非由我提供过去的照片来制作模组。
首先参考网路上的师姊照片及影片,制作现在的空银子3D模组,之后《淡路》再进行计算,让她变回数年前的姿态。
「……好厉害。看起来就像真的在呼吸一样。」
就连比任何人都熟悉年幼师姊的我,都难以辨别真伪。
对局中,当我把脑容量全部用在将棋上时,好几次都错觉自己回到了过去。
「毕竟对局时,时间概念会变得相当混乱………………嗯?时间……?」
那瞬间,我突然灵光一闪。
《淡路》可以使时间倒退。
而且它也能够透过超高速演算来准确预测未来,使时钟的指针向前转动。
既然如此────难道说!?
「……《淡路》,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我早已习惯对空无一人的空间说话。
就像对智慧家具讲话一样。不,把世界最快的超级电脑当成一般家具,未免太失礼了。
「你能让师姊的身体成长吗?」
…………
对面毫无反应。
「啊,抱歉。必须下达更具体的指令才行。呃,那么……能让她变成和我一样十八岁的模样吗?」
这回,《淡路》瞬间就产生了变化。
「啊………………」
我张大嘴巴,凝视着眼前的幻影。
『被夺去了心。』
此时此刻的体验,只能用这句话来形容。比目睹百年后将棋更为强烈的冲击,令我真的差点心脏停止。
不,假如能因为这至高无上的幸福而死……反倒如我所愿。
现身眼前的,是成长得美丽动人的空银子。
「银……子…………!!」
回过神来时,VR眼镜下的我已泪流满面。
伸出手也触碰不到,对方也不会回应我任何一句话。
即便如此……成长之后的师姊依旧存在于我眼前,光是如此就令我获得了救赎。
──我一定能见到成长之后的银子。
自最后一天见到她之后,空银子的时钟在我心中停止了,然而这个瞬间,那个时钟彷佛再次启动。
即便那只不过是电脑演算出来的算式结晶也无妨。
「好厉害啊,《淡路》!不……《淡路》先生!让我称呼您《淡路》前辈吧!!」
神!?它是神吗!?
人类真是创造出了不得了的东西啊。没想到它竟能如此轻易地实现我的心愿!
然而人类的欲望无穷无尽。
我凝视着完美无缺的十八岁美丽师姊……然后渐渐浮现出一丝不满。
唯独某个部分完全没有成长。
这是……计算错误吗?
「前辈,那个可以再……你懂吧?假如是超级电脑大人,肯定能够预测到我想说什么吧?」
《淡路》没有回应。
缺少人类指令的话,它果然无法付诸实行。唔……!
──要说出来吗?
即使是AI,也有不该跨越的界线。
我接下来要命令《淡路》做的事……本质上就像把喜欢的女孩子的脸部照片,拿去和写真集偶像的照片合成一样。
作为男人,我深知这是不知廉耻的行为。
但是我已经在这个房间里度过一整个月自主监禁生活。要求一点奖赏应该没关系吧!我也是人啊!!
于是我放声呐喊!喊出一直深藏于内心的愿望!
「请让师姊的胸部!变大一点!!」
…………………………………………奇怪?
「怎、怎么了,《淡路》?至今为止你不是都能实现我所有心愿吗!?你办得到吧!?对吧!?」
我烦恼着是否该下达更加具体的指示,例如「至少想要B……不,其实我希望有D!」,就在此时──
『ERROR』。
红色的文字浮现于半空中。这是……?
「ERO(译注:ERO音同日文的『色情』。)?……连电脑都在唾骂我吗?」
我忍不住泫然欲泣。
但我很快便察觉到自己误会了。
「啊!?不对,是『错误』才对!」
我只有国中毕业的学历,加上做了不该做的事满怀罪恶感,因此才会连这么简单的英文单字都搞错。
话说回来……
「连、连世界最强的超级电脑……都没办法改变师姊胸部的曲线吗……?」
能够演算出百年后将棋的《淡路》,预测出了空银子的未来。
『纵使经过一百年,她依旧是贫乳。』
「啊啊……!!」
我仰天働哭。
多么……多么残酷的结论啊……
即使与师姊再次重逢,我也会终其一生隐瞒这个秘密。
「……也罢。仔细想想,胸部大的师姊根本不是师姊!」
我逞强地说道并脱下VR眼镜,接着将它随意扔在地上!
返回现实之后,等着我的是────
「空银子的胸部怎么了?」
夜叉神天衣竟出现在平时没有任何人的密室里。
像狗一样趴在地上且系着锁炼的晶小姐,则跟在她身旁……
「早安,师傅。能说说你见到了什么样的未来吗?」
──啊,我……要死了。
我瞬间预测出了几秒后的未来。
用不着请《淡路》预测,恐怕也不会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