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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卷 第五谱

☖ 黑王子

一踏入四楼的特别对局室,有个人便以爽朗的笑容迎接我的到来。

「早安,这是我们头一次对局没错吧?」

B级2组排名战的开幕局,我的对手是筱洼太志七段。

他是曾获得一期头衔的二十五岁棋士。

自知名私立大学毕业的《王太子》拥有清秀的五官及犀利的棋风,是关东人气第一的年轻职业棋士。论帅气程度的话,步梦也不会输给他,然而步梦的常识简直低到了异常的程度,因此整体人气往往不及筱洼先生。

「失礼了。」

我仅说了这句话,接着于上座就坐。

我持有龙王头衔,基本上都是在关西对局,唯独排名战不同。B级2组一年要下十局,只有一局是在关东。

而那场对局,则偶然与弟子的对局安排在同一天。

「托九头龙先生你的福,能够使用特别对局室真是太好了。大房间狭窄又肮脏,厕所也总是大排长龙。相比之下特对的厕所舒适多了!」

我着手为对局进行准备,并未把筱洼先生的话放在心上。

我之所以没有认真回应,是有理由的。

「排名战会持续到深夜,假如是在大房间的话……不仅得顾虑资深棋士,有些棋士还会在终盘的胜负关键不停喃喃自语,有些则是从头到尾一直抖脚,有那类棋士在旁边,会使集中力下滑。我特别神经质,尤其深感困扰,所以今天真的帮了大忙……毕竟失去棋帝头衔之后,我一个人可无法在特对下棋。」

「…………」

这番消极的发言,与爽朗的高学历帅哥《王太子》十分不相衬,而我只是垂下眼帘,假装充耳不闻。

有传闻指出,败给名人并丧失棋帝头衔之后,筱洼先生就经常说出莫名消极的言论……看样子真有其事。对于那已不只是谦虚的言论,有些人甚至认为「根本是盘外战术」。可以的话最好无视……

突然间,我察觉到右方有其他人的气息。

「!?」

睁开双眸之后,映入眼帘的是有着健康小麦色肌肤的美女侧脸,我的心脏鼓动了一下。

本日的记录员──登龙花莲三段不发一语,为我们冲泡了茶。

「…………谢谢。」

尽管感到尴尬,我还是道谢了。登龙小姐默默地敬了一礼之后,便坐在记录桌前。

──她似乎……没什么精神。这倒也是……

与天衣的双头衔战,恐怕使她的将棋观惨遭蹂躏。

她本期的三段循环赛输得落花流水,不仅没有希望升段,甚至才刚晋升三段就差点取得降级点。

只不过,有件事令我很在意。

为什么登龙小姐要特地选择记录我的对局……而且还是排名战?

「奖励会三段可以优先选择想记录哪一场对局,因此一般人都不会选择像排名战这种持棋时间漫长的对局。她之所以刻意担任这次的记录员,原因在于──」

筱洼七段慢条斯理地说道:

「只看棋谱还不够,她想近距离体验超级电脑展示出来的未来将棋。」

……看来正如大哥所言,以关东的年轻职业棋士及奖励会员为中心,许多人对我所公开的《淡路》棋谱深感兴趣。我重新仔细观察莫名兴奋的对局对手。

──我本来就猜到他的反应会特别热烈,想不到超乎我的想像。

筱洼太志七段之所以年仅二十二岁便能夺得棋帝头衔,是因为他很早就开始采用雁木、角交换及横步取等适合活用软体研究的战型。

不过若是仅此而已,任何一名熟悉电脑的年轻棋士都能办到。

然而筱洼先生备齐了个人能获得的最高阶电脑,且独自钻研过软体的使用方法。他制作定迹的手法更是无人能出其右。

当他刚获得棋帝头衔之际,还很少人明白他的手法有多先进。

自那之后经过两年,用现在的软体来解析筱洼先生从前的棋谱,才得知他的序盘显然比其他人都更具未来性。

──换言之……他也是未来人。

于鬼头老师希望让自身更接近软体,而筱洼先生则是将两者区分开来使用。

定迹强化。

自软体出现之后,世人便用『挖矿』这个词汇来形容强化定迹,就像虚拟货币的『挖矿』一样,那是一种将电力转换为定迹的行为。

电脑性能愈先进。

使用愈多电费。

软体便会持续自动挖掘定迹。

最终棋士能获得胜利白星及头衔,以作为报酬。

当时筱洼先生连战连胜。原本必须耗费庞大时间及体力来研究定迹,他却只需要按一个按钮便能完成,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而且共同研究的话就得和其他棋士共享情报,用电脑则能完全独占。

话虽如此,将棋界可没简单到光凭这样就能持续获胜。

──和他对局时,只要偏离定迹就行了。

实际上,名人在明知序盘会陷入不利的情况下,仍回避定迹并采用古老的将棋,接着靠着中终盘力将筱洼先生击溃到体无完肤。

攻略筱洼七段的方法就这么暴露于头衔战这个大舞台上,使大家再也不在公式战用最新战型与他对战,他从此陷入低潮,从前的高胜率犹如梦境一场。

再加上如今每个人都熟知软体,使筱洼先生无法一枝独秀地用这种作战来战胜对手。

即便如此,他仍是不容小看的棋士。

他制作的定迹犹如地下茎一般蔓延于暗处,他的定迹研究到底进展得多么深入……谁也不得而知。

「用专属于自己的超高性能机械挖掘定迹的感觉如何啊?肯定就像独占这间特别对局室一样大快人心吧?对吧,《西之魔王》先生?」

要是对那爽朗的笑容及和蔼可亲的性格敞开心胸,转眼之间就会被他消极的思想及黑洞般的定迹吞噬。如今,每个人都是如此称呼筱洼先生的──

《黑王子》。

「时间已到,以筱洼老师持先手开始对局。」

十点整,对局开始了。

持先手的筱洼先生立即将飞车前方的步挺进两格。尽早祭出2五步是为了之后能够跳桂,也是居飞车的最新流行下法,我当然也尾随在后。

筱洼先生接着开启角道。

战型限定为角交换或雁木。

『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研究,所以你也让我看看吧。』

这是来自《黑王子》的讯息。

「……五年。」

盘侧传来了细微的低喃声。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她的口吻听起来有些失望。

战型演变为角交换。

持先手的筱洼先生在下子时,始终维持保留态度。

──曾经把将棋比喻为卡牌游戏的人,是步梦吗?

角交换可说是最接近卡牌游戏的将棋战型。

双方将何时祭出名为『研究』的卡牌?对局者的战略正是胜负关键。

我在此祭出了罕见的卡牌。

「平白将端位让给我吗?这是……相当稀有的卡牌呢。」

「……十年。」

登龙三段下意识喃喃自语道,声音宛如来自地狱般沉重。

局面愈发胶着。

战型总算确定为角交换相腰挂银,战火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双方都跳了桂马,『手牌』也已经耗尽。

在此,我又祭出另一张手牌。

我刻意让安全潜入3一的玉,前进到了4二。

「哦!」

筱洼先生立即察觉到那一手的异样。

「……二十年。」

盘侧传来了声音。

不过这并非《淡路》指示的棋步,而是我从前自己思考出来的一手。刻意让玉接近战场,借此诱使先手进攻──

「………………到此为止了吧。」

稍作思考之后,筱洼先生开始让玉反覆横跳。他使用了『强制结束』的手牌。

至第五十三手为止,千日手成立。

──他舍弃了先手优势!?

尽管我搬出了两张稀有卡,但筱洼先生只要正常对局,依然很有可能获得排名战重要的一胜。

即使如此,他之所以『想再下一次序盘』并选择千日手,只可能有一个原因。

──换言之……比起胜利白星,他把试探我的研究成果视为优先……

《黑王子》对定迹的执念令我毛骨悚然。

「呵呵,期待之后你会祭出更加、更加强力的手牌。」

筱洼先生仅拿了贵重物品并站起身来,挂着一抹浅笑离开了特对。

重启的棋局于三十分钟之后展开。

我获得先手,采用了传家宝刀相挂。

──别仰赖定迹,用力战形来击溃对手!

我气势汹汹地试图动摇对手,然而……

「唔……!?这是……」

筱洼先生的棋步极度细腻,甚至超乎我的想像。

──家用电脑竟能挖掘得如此深入吗!?

他组织而成的手牌打从序盘刚开始,就直往一个目标前进,彷佛在宣示相挂早已不是力战。

然后──第六十六手,胜负再度回到起始点。

「……千日手。三十分钟后重启棋局。」

登龙三段操控平板电脑,语气平静地宣告道。

事态的异常恐怕已经传遍各处。第二次千日手成立之后,对局室外掀起了一阵骚动。

然而《黑王子》本人却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他向正在收拾棋子的我开口说道:

「接下来选择雁木如何?」

那之后,筱洼先生真的选择了当今流行的先手雁木。彷佛在要求我『告诉我什么棋步能让这个流行战型消失吧』……

第三次千日手成立之际,已经接近傍晚时分。

「呼~!这次你也让我见识到了相当有趣的序盘呢。」

筱洼先生用洗脸巾拭去皮脂,并以雀跃兴奋的口吻如此说道:

「六小时的将棋真是不错!虽然三度演变为千日手,时间仍绰绰有余。」

对方的目的显然是在试水温。

他认为我还暗藏着无穷尽的底牌,于是不断从浅滩扔石头来试探我的研究深度。

──真是烦人。

我不禁如此作想。

他根本想像不到我背负着多么沉重的秘密。

也不晓得我在对局中,一直尽可能避免使用《淡路》的序盘知识。

更不知道我一心只想尽量延长将棋的寿命!

──他究竟还有哪里不满意!?

过去曾有棋士在名人面前大放厥词,说『名人跟垃圾没两样』;而当有人问他『那你又是什么?』之后,对方则回答『围绕垃圾打转的苍蝇』。

如今,我能深切体会对方的心情。

我拥有的龙王称号、伴随头衔而来的权威,甚至是《淡路》展示的未来。

倘若连一个女孩子都拯救不了,根本与垃圾无异。

「…………好吧……」

筱洼先生及登龙小姐都离开盘侧之后,我独自坐在特对上座,下定了决心。

「就让你见识一下通往地狱的入口吧。」

三十分钟之后,先后手交替的重启棋局中──

我展示出了自己最强的手牌。

「5────」

目睹初手的瞬间,筱洼先生端正的脸孔扭曲了。

我移动的棋子是──

「5、八…………玉!?」

筱洼先生全身覆盖盘面并凝视那一手。他稍作歇息似地抬头看了一下我的脸之后,又再次开始凝视盘面,宛如在窥伺深渊一般。

来自盘侧的声音蕴含着欣喜之情。

「一百年。」

☗ 前龙王

千駄谷的将棋会馆,与关西将棋会馆有着相异之处。

关西最高级的对局场位于五楼,东京将棋会馆则是在四楼。特别对局室位于最深处,而我今天的对局场所则是在特对前方的『大房间』。

将『高雄』、『棋峰』、『云鹤』三个房间的纸门拆下之后,便会相连为一个大房间,满满的棋盘罗列其中。

除了我今天参加的棋帝战以外,还有排名战及其他一般棋战在此展开。

好、好壮观……房里挤满了人……!

共十人参加的女流名迹循环赛最终一齐对局,也让我因人数而饱受震慑,然而今天竟有约两倍的人挤在房间内。

担任记录员的奖励会员以及采访记者只能在人群当中穿梭,甚至令人觉得房间的空气特别稀薄……在棋局开始前就让人呼吸困难。

──我有可能习惯这种氛围吗……?

空老师的三段循环赛最终战以及职业出道战,也都是在千駄谷对局。

我不禁对她的精神力深感钦佩。刚才在计程车内看到的那句话绝非夸饰……

「………………失礼了……」

自言自语地致意一声之后,我便在大房间中最为高贵的棋盘前就坐。当然是坐在下座。

对局之所以安排在这个位置并非为了我,而是因为对手的『地位』高尚。

尽管能够使用高级棋盘及昂贵的棋子……但可以的话,我本想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对局。气氛太过尴尬,令我难以集中注意力……

再加上今天隔壁的房间…………还有那个人在。

「早安,雏鹤小姐。今天您的对局被挑选为转播对局,能否让我拍摄部落格用的照片?」

「啊,好的。」

身穿记者服装的供御饭老师自身后向我搭话,于是我转过头去。

就在此时,我与出乎意料的人再会了。

「咦!?小、小绫──」

「我是负责转播事务的助手,今天请多多指教。」

贞任绫乃自供御饭老师身后探出身子,装出像是与我初次见面的态度,接着眨了一下眼镜后方的眼睛。

──明明还没放暑假……难道是为了我?

挚友不惜向学校请假,也要在非假日为我赶来东京,那份温柔令我的胸口痛苦地紧揪在一起。

「……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今天我绝对会下出一盘好棋!」

我办得到。

友军现身使窒息感顿时消失。如此一来,我就能按照自己的步调下棋了。冰冷打颤的指尖也恢复了热度……!

然而下一瞬间,这份自信却如纸气球霎时烟消云散。

「「早安!」」

身处大房间内的棋士及奖励会员一齐招呼致意,平和的氛围顿时骤变。

他们的目光所在是────

「嗯。」

一名男子现身了。

对方年约五十岁左右。

乍看之下与爷爷老师差不多岁数……唯独一点截然不同。

他释放着强烈的压迫感。

「……!」

碓冰尊九段。

──在师傅之前的……上一任龙王……!

直到刚才为止,大房间氛围就已经苦闷到令人难以下棋。

然而……此刻室内的空气更是冰冷紧绷,甚至让人觉得刚才的气氛还算和平。

每吸入一口气,肺部就像要冻结一般,令人无法继续呼吸。

踏入对局室的碓冰九段来到我就坐的棋盘前,环顾大房间并喃喃自语道:

「…………简直就是坟场。」

──坟场?

碓冰九段无视我,迳自坐下并开始为对局进行准备。

我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向对方致意。这并非我们初次见面,碓冰老师或许也还记得我。倘若真是如此,用『初次见面』来打招呼就太失礼了。

不过────

「初次见面。」

我如此说道,并低下头。

纵使曾经以旅馆家女儿的身分打过招呼──

但这是我首次作为一名棋士……以对战对手的身分与他会面。

「我名叫雏鹤爱。今日请您多多指教!」

「哭着说职业棋士太弱的小孩,就是你吗?」

「……!!」

对方道出的话语,让我想就此落荒而逃。

至今与我对战的职业棋士老师……无论内心作何感想,都不曾像这样直截了当地对我释放敌意。

而我本来天真地以为这次肯定也是如此,对方看穿了我内心的破绽,恐怖及愤怒等激昂的情感使我的视野变得狭窄……

「不仅如此,你还想略过奖励会直接成为职业棋士?和师傅一样光凭相挂来赚取胜利白星,就自认为比职业棋士更强?别笑死人了!」

「唔……」

「不过嘛,败给你的职业棋士也同样可笑就是了。」

记录员掷棋之后,抽到后手的碓冰九段,以响彻大房间的沉重嗓音放声说道:

「放马过来。我要让特对也能听见你嚎啕大哭的声音。」

☖ system

下初手的时候,雏鹤爱毫无迷惘。

「嗯……!!」

她抿起嘴唇,像之前一样挺进了飞车前方的步。

『我想下相挂!身为职业棋士……应该不会拒绝吧?』

『我拒绝。』

然而碓冰尊却立即开启了角道。

他是职业棋士中第一个拒绝相挂的人。

「……!!」

「怎么了?你以为我会老老实实地接受相挂吗?」

爱下意识望向对手的脸,那反应令碓冰嗤之以鼻。

「其他棋士还另当别论,那种盘外战术对我是行不通的。毕竟你师傅曾经对我使用过同样的招数。」

「………………」

「反正你肯定还暗藏什么小伎俩吧?让我见识看看啊。」

爱低下头,用右手紧握膝盖。

她当然已经拟定好作战策略。

振飞车党一般都会在初手开启角道。因此正如碓冰所言,爱设置了陷阱。

『只要像相挂一样,继续挺进步就行了……』

翼教导过她封印愉悦中飞车的秘密策略。

『这么做的话,后手就会被迫下3三角,使战型受限……要背诵的定迹也会随之变少,更加有利……』

不仅愉悦中飞车,还能将碓冰精心钻研的角交换振飞车也一并封印,对不擅长序盘的爱来说,没有比这更可靠的策略了。

──我没有理由不选择2五步。

然而爱的手却固定于膝上,动也不动。

生石曾在研究会上,用超越爱的计策来反将一军,爱确实担心着这一点……但除此之外,也是因为与翼不同的另一个声音流入脑海。

『从今以后,你不能只是用将棋击败对手。』

释迦堂的话语清晰浮现脑中。

还有生石告诉她的话。

『当他使用那个的那一天,全日本的振飞车党……以及将棋棋迷都为之疯狂。当然也包含职业棋士在内。』

事实上,爱早就察觉到那两人想告诉她什么。

──光是取得胜利……是不够的……

爱知晓自己的棋风特征。

就连对将棋一无所知的母亲,都说过爱的将棋华丽绚烂。

也就是出现在终盘的华丽即诘。

继续挺进飞车前方的步,束缚碓冰的序盘,便能提高胜算。

然而那么做的话,只能让盘面绽开一朵鲜花。

「……………………我想看到…………」

爱无意识地低喃出声。

碓冰九段的才华,在于那天才般的序盘。

仅有一朵是不够的。

纵使大家对雏鹤爱的将棋不感兴趣……

──只要盘面上绽开另一朵花……或许就能开辟道路!

那瞬间,爱一直静止不动的右手伸向了盘面的左侧。

举着摄影机凝视她的万智及绫乃,异口同声地呐喊一声。

「「开启了…………角道!?」」

爱的第二手是7六步。

为了下这一手,爱耗费了将近十分钟的持棋时间。

她紧紧握住的右膝因汗水而濡湿。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那小学生在第二手花了十分钟左右……」

「啊……很普通的一手啊?」

大房间的棋士诧异地交头接耳。

这确实是极为平凡的一手。

然而对雏鹤爱来说,那是至今为止最需要勇气的一手。

蕴含在那一手里面的讯息,则是────

「小女孩……你的意思是要我『尽管放马过来』是吗?」

在某种意义上,爱选择了比师傅更具挑衅意味的一手,碓冰狠狠瞪视着她。

「……好,我就如你所愿。」

下一瞬间,碓冰停止了角道。

他美丽地滑动指尖,宛如在盘面描绘出了一道彩虹。

爱下子之后,紧接着现形盘面的是────4二飞。

雏鹤爱清晰地听见了刀被拔出鞘的声响。碓冰尊拔出了他的传家宝刀。

──停止角道的四间飞车……!

自初手之后明明才前进六手,爱的心脏却如终盘战一般鼓动不止。

「这、这…………这是…………!!」

换作是其他人的话,这只不过是普通的四间飞车罢了。

然而当碓冰尊选择这个战法的时候,众人会用其他名字称呼它。

爱道出了那超越战法的名字。

「系统。」

「没错。」

曾是龙王的男人勾起嘴角。

「只要挺进这枚步,居飞车(你)的命运将就此告终。你已经无路可退了。」

碓冰尊傲然地挺进了端步。

9四步。

那是解开悠久封印的最后一个钥匙。

「碓、碓冰尊…………解开了系统的封印!?」

为了拍摄其他对局而造访大房间的年长记者,不自觉地使摄影机滑落地板,并高喊出声。

如闪电般的冲击贯穿了整座将棋会馆。

「真的是碓冰系统吗!?」

「我们睽违几年没见到正宗的碓冰系统了!?」

就连在同一个房间对局的棋士都停下动作,开始偷瞄爱与碓冰的棋局。

──与至今为止截然不同……!?

之前,众人一直对爱的对局不屑一顾,他们完全不同的反应使爱手足无措,同时又感到情绪高昂。

到今天为止,爱一直试图展现自己的实力。

为了封印对手擅长的战法,利用小学女生的立场来挑衅,将职业棋士诱导至能充分发挥自身终盘力的局面。

因为她只能靠这种方法获得胜利。

因为她无论如何都想获胜。

──可是那么做是不行的!

大家只会视她为棘手的小学生,永远不会被认可为职业棋士。

『想和雏鹤爱对局。』

必须让大家涌现这个想法,否则无法成为职业棋士。职业棋士并非敌人。

而是相互竞争的同伴。

──不仅限于职业棋士!连棋迷也不会认同我!

若只想看强大的将棋,看电脑下棋就行了。

爱也看过了天衣及八一公开的《淡路》棋谱。那些棋谱太过先进,爱几乎难以理解。

那就是将棋的未来吗?

看到那种东西,棋迷会感到开心吗?

在秋叶原购买高性能电脑,开始研究不熟悉的软体式序盘的同时,爱一直深陷烦恼。

自己下将棋的意义何在?

人类下将棋的意义何在?

在软体超越人类的时代,若想变强就非得模仿软体。

这点无庸置疑。

然而纵使电脑超越人类,职业将棋界也并未衰退。

如今将棋界甚至掀起了前所未有的热潮。

爱一面组织阵形,一面思考背后的原因,此时,一道沉重的嗓音投向了爱。

「居飞车已经死了。」

前进至第四十二手的当下,碓冰如此宣示道。

──这不是……虚张声势!

爱听说过。

在超过二十年以前,碓冰系统首次在职业公式战登场的对局中,他仅用了四十七手便逼迫使用居飞车的关西棋士投子认输。

「接下来无论怎么下,你的局势都只会逐渐屈居下风。不如趁早投降吧?」

「…………………………………………这样………………」

爱开始前后剧烈摇摆。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她并未投降,而是透过移动棋子来给予答覆。

「这样!!」

她将本应用来防御的金推向前线,祭出了强力的一手!

目睹那一手,碓冰恶狠狠地咂舌一声。

「压根儿不打算老实认输吗……这种得意忘形的棋步,看来是承袭自师傅呢?」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碓冰的话语已经无法传入爱的耳里。

不仅如此,本来还在烦恼不晓得该如何运用四小时持棋时间的爱,甚至开始觉得时间不够充裕。

返回转播基地──桂之间之后,万智将摄影机的SD卡交给师妹并下达指示。

「我负责撰写棋谱转播的评论,绫乃你将照片贴上部落格。」

「是!」

「接下来,希望有哪位职业棋士能给予一些评论──」

一般来说,根本没有棋士会在对局刚开始不久就造访桂之间。万智本想打电话寻求评论……但看来今天没必要多费工夫。

因为人潮正逐渐聚集于桂之间。

「从第十九手的5五角到3六步的阵形相当有趣。以碓冰尊为对手,那小学女生竟然使用佯攻来挑衅对方。」

「这在二十年前是备受研究的阵形。持后手应该胜算很大…………不,现在看来,持先手时也想尝试看看呢。」

「我当年也经常模仿碓冰先生呢。不仅碓冰系统,我还会模仿碓冰先生交叉双臂眺望鸠森神社的固定姿势……」

中坚职业棋士围绕继盘,抢着阐述自己的回忆。

简直就像同学会一样。

「可是经过电脑评价,碓冰系统似乎是有缺陷的战法喔。」

万智像是刻意挑衅一般如此说道后,职业棋士各个嗤之以鼻。

「「电脑哪里懂啊!」」

兴奋不已的人,不仅限于棋士。

网路社群及大型讨论区也充斥着关于『系统』的文章。突然升上流行趋势的『系统』两个字,使年轻世代误以为系统发生异常,深受动摇,而得知是关于将棋的话题之后,网路更是陷入恐慌。

「多么精彩的一天啊。在大房间与小学生对局的碓冰尊解除了系统的封印,在特对对局的筱洼及九头龙则以超最新型战型对战,连续演变为千日手。人手完全不够。」

「师傅!」

加悦奥七段拿着外卖的高级寿司当作伴手礼,造访了桂之间,那瞬间,绫乃才惊觉自己从早上开始就没吃任何东西。

「真的令人大吃一惊呢!身为振飞车党,我也听说过碓冰系统,却没想到反应会如此热烈……」

「碓冰尊就像蓝波一样。」

「蓝波?」

「现在的小学生没听过啊。」

那是早在绫乃出生以前的作品,与碓冰系统的全盛期同样时期。

「从前有一部动作电影,主角单枪匹马击溃了整支军队。」

「这种事有可能吗!?」

「毕竟是电影嘛。」

《老师傅》笑着耸了耸肩,接着继续说道:

「但碓冰却在将棋的世界,让它化为了现实。」

「唔……!」

「面对陆续席卷而来的大批对手,蓝波仅穿着一件背心对抗。当敌人用导弹及战斗直升机攻来时,蓝波则以弓箭及一把匕首应对;而碓冰亦是如此。他仅凭一人编纂了完美的战法,夺得龙王头衔……却在最后耗尽了气力。」

「……为什么……?」

「碓冰系统太过完美。尽管可以模仿,但真正意义上能驾轻就熟的只有碓冰尊一人……因为使用碓冰系统时,必须怀抱着随时创造出新事物的决心。」

「创造新事物的……决心……」

过度崇高的意志,以及其他人无法企及的压倒性才能。

这两者孤立了碓冰尊。

电影会在迎来快乐结局的瞬间结束,可是棋士即便走入下坡也得持续奋战。

「最后碓冰封印了碓冰系统、封印了振飞车,转而改下居飞车。他和小爱的师傅进行龙王战时,全部都是下相挂。毕竟当时的相挂容易演变为力战,碓冰恐怕认为他能发挥自己的创造性吧。」

「当时的相挂?」

绫乃对师傅的这番话感到疑惑。

万智用猛烈的速度敲打键盘,边注视着萤幕边低喃道:

「……多亏电脑的力量,如今的相挂已逐渐定迹化。」

在女流名迹循环赛最终战,万智在与爱的对局中使用了定迹化的相挂,从她的口吻听来,她似乎对自己的决定感到悔恨不已。

假如对手是熟悉软体的年轻职业棋士,或者研究过如何应对碓冰系统的中坚棋士,这场对局恐怕不会演变得如此精彩。

正因为雏鹤爱尚未成熟,碓冰尊才能大胆祭出碓冰系统,进而发展出让人们痴狂的将棋。

除此之外,当然也是多亏了爱选择7六步的勇气。那是承袭自师傅的勇气。

──这场将棋或许能改变历史也说不定。

比起在特别对局室上演的超先进将棋,碓冰及爱的对局反响更加狂热,万智在为这场对局撰写评论时,也察觉到自己对这古老的将棋心醉神迷。

「……抱歉了,八一。唯独今天,请容我花心一下。」

☗ 让开

那一天,碓冰尊的所有棋步都堪称极品。

「果然厉害……」「这就是正着吗?」

碓冰每下一手,职业棋士们便忍不住赞叹。凌驾于桂之间棋士及奖励会员想像的构想,使在网路观战的棋迷也惊喜不已。众人高喊着天才策士复活。说本日这个瞬间,碓冰系统……振飞车东山再起了。

正如碓冰尊在第四十二手预言的那般,局势逐渐倾向后手。

简直就像打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命运一样。

「这、这就是……系统……!!」

爱气喘吁吁地覆盖盘面,并持续细查局面。双方的持棋时间差距已达两小时以上。

不知为何,每当自己进攻,敌阵便会愈发稳固。

相反地,一旦固守防御,棋子就会被一颗颗剥除。

「呼……呼……吁……」

棋帝战的预赛及本战淘汰赛,都没有晚餐休息时间。爱中午休息之后便从未离开棋盘前,一直持续奋战到现在,体力已濒临极限。

「真正的振飞车滋味如何啊?」

碓冰以泰然自若的神情说道:

「九头龙下的振飞车根本是邪道。愉悦三间飞车?那种东西根本是连家庭餐厅都不会端出来的畸形料理。振飞车的技巧好歹要像生石那种等级,才算是能独当一面。好好品尝一下鳗鱼专门店的鳗鱼料理滋味吧!」

局面完全符合对手的研究。

只身一人持续对抗全世界的那名男人,以傲慢的口吻说道:

「从小到大只吃过家庭餐厅廉价料理的小孩,无法区分味道的差别吧?经过奖励会锻炼之后,才勉强只有五十分而已。我不会说难听的话,快点认输并老实接受奖励会测验吧。」

「呜呜…………嘎…………呼……!呼……!!」

爱已难以集中精神。

──空、空气……好稀薄……

将棋会馆大房间的氛围,远比至今为止的任何战场都要严酷,使爱甚至无法发挥她擅长的终盘力。

进入夜战之后,大房间的职业棋士都如野兽般低吼着。

逐渐透露本能的男人们不顾形象地战斗着。

那副模样,完全体现出了人类应有的姿态。

女流棋战不曾持续到深夜,星云战则是在摄影棚录影。

此刻,爱首次站上了真正的职业棋士战场。

──………………好可怕……

对小学女生而言,光是与成年男人对峙就已经足以削弱精神力。

更别说是近距离承受对方的杀气,简直堪称暴力。总算亲眼目睹在职业棋士世界战斗的真实光景,使爱退缩了。

──好可怕…………好可怕…………

局势差距愈大,就愈无法集中精神。在意四周的棋士,使她更加无法专注于自己的将棋。

乍看之下是对等,其实根本称不上是对等的胜负……

「坦率接受命运吧。你无法击破系统,无法战胜我,当然也无法成为职业棋士。」

碓冰以怜悯的口吻说道。

「………………命…………运…………」

光是喘息就让爱耗尽气力。

──无、无法呼吸……!

爱缺乏氧气,意识逐渐朦胧,如跑马灯一般回想起她在研修会测验与银子对局时的记忆。

第一次认真一较高下。第一次败北。

面对力量差距令人绝望的强大对手,她不断失误而败北。

然而与此同时,那段记忆也在爱的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当时……让我复活的原因是什么……?

爱试图回想起来,但缺乏氧气的头脑却浮现不出任何景象。

就在此时──

喀啦。

沉闷的声音响起,大房间的纸门敞开了。

起初,埋首于盘面的棋士根本不打算确认是谁踏人了和室。盘面已进入终盘战,持棋时间也所剩无几。每一秒都很珍贵。

然而──

「「…………!!」」

察觉到不寻常的气息之后,有几个人抬起了头,只见那名男人正伫立在房内。

最强的男人。

「魔……王…………?」

魔王。

现身眼前的是理应待在特别对局室的龙王────九头龙八一。

看到他提着包包准备离开的身影,棋士们甚至忘了还在对局,迳自开始交头接耳。

「…………喂,他的对局不是排名战吗……?」

「……而且明明三度演变为千日手……居然已经结束了……?」

「……对手可是筱洼啊?真的假的……」

「……根本已经超越『强大』的境界了……」

彷佛要印证他们交头接耳的内容一般──

「……………………」

筱洼步履蹒跚地自走廊经过。

他本来就很白皙的脸庞,此刻更让人错觉能够直接透视。简直就像幽灵一样。职业棋士们不禁寒毛直竖……究竟是下了什么样的将棋,才能让人变成那副模样?

九头龙八一走进了大房间。

「「!!」」

职业棋士们犹如小学女生一般,因他散发的气势而退缩。

「…………哼……」

连碓冰都不打算与八一四目相交。

每个人都缩起身子低头看棋盘,害怕被巨大的龙发现……然而即使目光落在棋盘上,他们的意识显然都集中于龙王身上。

「好闷啊。」

自言自语地低喃一声之后,《西之魔王》敞开房间深处的纸门,接着再把深处的窗户也一并打开。

夜晚的冰冷空气拂过大房间内部。

「啊…………」

爱吸入新鲜空气之后,蒙上阴影的脑内棋盘一口气变得清晰。

那之后,八一缓缓地环视房间内的棋局。

宛如巨大的龙蟠踞蜷曲一般,他慢条斯理地欣赏着每一个盘面。

只要龙王停留在自己盘面的时间比其他人多一秒钟,本来假装若无其事的棋士也会藏不住欣喜之情。

在唯有力量能够证明自身存在的世界,被强者认同可说是至高无上的喜悦。

「………………」

九头龙八一不发一语地迈步于大房间。

接着,他在最后一面棋盘前停下了脚步。

停在曾为龙王的男人坐着的棋盘前。

「呿…………」

碓冰尊短暂抬起目光,望向八一的脸。

『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碓冰以视线及盘面的局面向八一如此宣告道。

推出他全新钻研的系统,首先把八一的弟子拿来血祭。证明只要不选择相挂、以自己的棋风对局,他就不会败给刚成为职业棋士的小孩子。

然后最终,他会从八一手中夺回头衔。

这就是碓冰脑中描绘的计画。

然而实际看到八一伫立于自己眼前之后……碓冰却被他的气势所震慑,甚至难以呼吸。这个事实令碓冰愤怒不已。

「「……………………」」

本来喧闹嘈杂的大房间,此刻却鸦雀无声。就连棋音都格外安静,众人甚至不敢呼吸。

不过──

这房间里唯独一人…………因为龙的存在而起死回生了。

她是这个房间里,比任何人都娇小的……小女孩。

龙王驻足于那名少女的正后方。

他并未向少女搭话,亦没有将目光投向对方。

只是与少女站在同一侧,凝视着那盘将棋。

「唔…………」

爱没有回头。

一旦回头……泪水肯定会夺眶而出。

所以她非但没有回头────甚至还前倾身子。

「……………………………………让开……………………」

听见少女口中流泄出低喃声之后,碓冰将脸凑近她。

「啊?」

爱已经不再畏惧那充满压迫感的嗓音。

恐惧烟消云散。

爱紧握抵在榻榻米上的双拳,并开始缓缓地前后摇摆。她在内心反覆回忆对局前看到的那句话。

银子写在计程车窗上的挥毫。

上面是这么写的──

『命运啊,让出道路吧。』

她的字迹不像往常一样气势磅礴,也并非以毛笔写成。

那是用签字笔书写的纤细文字,甚至看得出她当时正在颤抖。十六岁少女的不安心情显而易见。

正因如此────那句话才强烈撼动了爱的心。

──我不晓得空老师究竟背负着多么痛苦的命运……但是!

身为棋士的雏鹤爱,如今必须挺身面对的命运──

仅此唯一。

那就是全神贯注于棋盘。

然后────击溃系统(命运)!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本想逃离将棋盘的少女,此刻彻底复活了。

明明看不见对方的身影。

仅凭脚步声……仅凭对方的气息,爱就能变得更强。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我想起来了。当时我能够重振旗鼓的原因是……

痛楚自内心深处复苏。

那是少女初次体会败北的痛楚,亦是她首次体验到青春的痛苦。那股痛楚使爱觉醒了。

即使面临败北,她也能不认输并持续奋战的理由。

像现在这样为了开辟成为职业棋士之路、拼命挣扎的理由。

全是因为────她目睹了在逆境中愈发闪耀的《浪速白雪姬》!

──我们约好了!我要变强,然后与空老师相隔棋盘对局!!

与银子之间的最后一段对话深深烙印于爱的内心,并帮助她抵达了这里。

于是爱呐喊出声。

于她脑海中浮现的,是她至今为止见过最美丽、最崇高且永远不屈不挠的职业棋士身姿。

「命运啊!让出道路吧!!」

爱以凌厉的声音鼓舞自己,接着拿起飞车往一旁滑去。她的目标是宛如高墙一般阻挡自己去路的棋子。

「我的飞车────要通过了!!」

升变成龙的飞车突破障壁,盘面的视野一口气变得开阔。

「唔!!小鬼……」

碓冰本以为爱会采取守势,目睹爱转守为攻之后深受动摇。

而且承受对方的攻势后他才发现……那枚棋子意外地棘手。

那枚现身于盘面的『龙王』棋子。

「……到底要妨碍我到什么程度才甘心啊,小鬼们!!」

碓冰尊挥开扶手,从棋台拿起步并打入盘面。那是用来破坏先手阵的楔子。

然而与龙的一击相比,那一手实在太迟缓了。

「这样!!」

爱乘胜追击,打入攻防用的角。在守护自玉的同时还能逼迫后手玉,使碓冰必须转为守势,可说是令人惧怕的秘技。

「逆转了!?」「获胜的是谁!?」

一连串的手顺使众人高喊出声。

实际上,爱的局势仍屈居劣势,时间也所剩无几。

然而──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少女掌握了未来。

她掌握了逆转的可能性,以及亲手改变命运的力量。

不知何时,九头龙八一的身影已经自对局室及雏鹤爱的意识中消失。

仅剩下盘面上的龙王。

☖ 历史的证明

碍眼的九头龙消失之后,我感觉到自己恢复了专注力。全能感涌现的同时,我也不禁作呕。

──我碓冰尊……竟会害怕那种小鬼!?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自濒死状态起死回生的小女孩,在一分将棋的读秒声当中仍能灵活地让玉四处逃窜。

真是不得了的反射神经。我认同她的终盘力,确实足以在快棋胜负中连续屠宰职业棋士。假如我也进入读秒,恐怕会失误也说不定。毕竟和全盛时期相比,我的终盘力已经凄惨衰退了……

不过──今天的我实力媲美全盛期。

「小女孩!这里就是你的坟场!」

承受了共计十五次王手的先手玉,自棋盘左端被逼迫至右端。小女孩为了延长寿命而数次打入攻防手,但我早就全部看透了。

牺牲桂以撑过下一手成诘之后,我堂堂地让龙前进以发动最后一波攻势。

「就让你见识一下职业棋士的决胜方法。」

「唔……!」

小女孩立即将金埋入自阵。

目睹2六金的瞬间,我也马上从棋台拿起桂马并打入盘面。

我狠狠地将棋子敲向棋盘。

3五桂!

「……好精彩的一手!」

「就是这个!这就是碓冰尊!」

回过神来时,手数已达一百五十五手。包含排名战在内,于大房间举行的对局已全数结束。

结束对局的棋士,全都定睛凝神观看最后剩下的这一场对局。

「看到了吗!!」

我下意识高声嚎叫。

我撑起身子,宣告碓冰尊复活了,系统复活了。

「认输吧,小女孩!只要叫吃同金胜负就分晓了,你也明白吧!?无论逃往何方,无论祭出什么棋步,你都毫无胜算!!你已经死了!!」

「…………………………」

至今一直灵活移动棋子的小女孩赫然停止。

比起判读攻玉手筋,读透『没有攻玉手筋』要困难许多。

因为前者只要判读出一条胜利之路便能取胜,然而若想证明没有攻玉手筋,就得全方位判读复数攻玉手筋才行。

如字面所述,必须将盘面的一切彻底读透才行!

「你不可能在仅仅一分钟之内读透!演变为这个阵形的当下……你就毫无胜算了!!」

「…………」

「我能够攻破你的玉!正因为能够设计出攻破敌玉的道路,我才采用了系统!无论你这种小女孩再怎么哭喊『不能攻破』,我也绝对能找出攻玉手筋!快点死心投降吧!!」

我认输了──

我本以为对方会说出这句话。

然而────

「……无法攻破……」

「真是个顽固的小鬼!无论你再怎么坚持『无法攻破』,结果也不会改变──」

「…………不是……我。」

「不是你?」

她究竟在说什么?

「那又是谁说的?你师傅?还是电脑?」

「……历史────」

「嗯?」

自小女孩口中道出的那个词汇,与读秒声极不相衬。

「历史告诉我,没有攻玉手筋!!」

历史……?

「一个还在念小学的小女孩……竟敢对职业棋士,对我碓冰尊谈论历史!?」

倘若有人问起人类在平成时代的将棋界留下了什么,众人恐怕都会回答『系统』吧。

面对将名字清晰刻划于历史上的存在,一名默默无闻的小女孩竟然高谈历史,真是滑稽至极。

然而眼前的小学生却以认真的神情说道:

「我解过许多诘将棋……从江户时代到现代的诘将棋。尽管并非完美无缺……但比起您的话语或机械的评价────」

记录员开始读最后的十秒。

读到第五十八秒之际,她将娇小的手伸向棋台。

「我更相信创造了诘将棋的人类历史!!」

语落之际,小女孩在最后一秒下了3九桂…………竟然是桂!?

──该不会!?

为了挥去瞬间浮现脑海的恶梦,我拿起了盘面的龙王。

「你以为凭那一手就能抵挡攻势吗!?」

3七龙猛然踏上盘面!将角化为持驹的同时,我动身准备将死先手玉。

「这样!!」

小女孩立即叫吃龙,我则马上把刚才叫吃的角打入盘面。王手!

「这样!!」

小女孩用一只手指推进玉,扭身回避角。

「我说过有攻玉手筋了!!」

拿起最后遗留在棋台的银之后,我将它打入盘面,试图把逃往前线的先手玉关入墓穴。

「将死吧!将死吧!将死将死将死将死将死────────────────!!」

「这样!!」

小女孩用如猫一般的敏捷速度将银摆上自己的棋台,接着继续让玉前进。而且全都是立刻下子。到此为止,我内心终于涌现出一丝疑惑。

──难、难不成……真的没有攻玉手筋……!?

我的猜想果真没错。

耗尽棋台上所有棋子的瞬间,我愕然地凝视着先手玉。

那枚玉已经逃往了王手触及不到的位置……

「挥空了!?……不过我玉的周围还有三枚金银!持棋时间也有四分钟!胜负接下来才要揭晓──」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对方没有留给我机会。

她看准我出现缓手的时机,以8三桂朝我祭出王手,那小女孩眨眼之间便将我的玉逼至盘端,且不断埋入棋子。宛如在尸体上覆盖泥土一般。

「唔!?金、金银反倒阻碍了我……!?」

回过神来时,反而是我的玉被关入了墓穴。

紧接着小女孩像是要撬开穴口一样舍弃龙,并打入飞车以施加王手。她的动作毫无迷惘。即诘了。

──她读透了吗……

一名小学女生不仅在一分钟之内读透自玉不会被攻破,甚至还反过来将我的玉逼到无法防守的地步,并将死它。

「历史……………………」

长达一九○手的漫长战斗终于迎来了尾声。

我思考着该如何运用剩余的持棋时间…………接着开口了。

「………………喂。」

「什么事?」

「你真的……认为自己能成为职业棋士吗?而且不惜与整个将棋界为敌,也要略过奖励会并参加资格考试?」

「我……………………不知道。但是──」

但是?

「生石老师告诉我,有一位挺身对抗全世界的棋士。」

「……!!」

「倘若能战胜那名棋士,或许有机会…………我正是怀着这份心情在战斗的。」

「………………」

我垂下眼帘并仰头望天。这样啊……

整理好心情之后,我再次望向棋盘并开口询问。

「…………在哪里?」

「咦?」

「我问你,我的败着在哪里?」

以这句话示意投降之后,小女孩愣了几秒。

「多、多谢指教!」

她连忙低头致意。

令人恼火的是,她不花一秒就指出了答案。

「那个……这地方不该把龙横向移动两格,假如只有一格的话……」

「哼,一格才是正确答案吗?」

要是没有犯下这个失误,就是后手的完全胜利。我确实败北了,但系统可没有被击破。

观战的棋士也开始滔滔不绝地说道:

「大家都在内心呐喊『一格,一格就好』呢!」

「竟然移动两格,真是太糊涂了!」

那之后,众人像是把别人的败北当成配菜一样,擅自开始交换意见。担任记录员的奖励会员、观战记者、转播工作人员,甚至连联盟道场的打工人员都跑到大房间里喧闹。

睽违多久了?

我的感想战有多久没这么热烈了……?

「碓冰系统彻底复活了!从明天起我也要下碓冰系统!」

「不,还不确定是否复活了吧……不过我也会下!」

「今天道场的客人全都在下系统呢!」

我本以为这里是一座坟场。包含在大房间里下将棋,以及在预赛与小学生下棋。

然而……或许我错了。

把这里当成坟场的我,或许自身内心才是一座坟场。

失去预赛的种子选手资格?

并非A级棋士而无法挑战名人?

我终于体认到,自己只是因为无法证明自身实力而在闹别扭罢了。像我这样的人,根本没资格斥责职业资格考试的事。

坠落谷底的话,只要向上攀爬就行了。通往上层的阶梯一直都在眼前,只是我看不见而已。

「比起在没有任何道路的情况下不断奋战的小学女生……我还算不错了。」

「?」

周遭其他人检讨棋局的声音太大,因此对面的小学生似乎没听见我难为情的台词。

无止境的感想战看不见尾声,那些人早已把对局者彻底置之于外。我可不想继续奉陪。

我披上外衣并站起身来。

「……已经很晚了,我想九头龙应该早就回去了──」

「不,没关系的。」

小女孩……不,雏鹤爱女流名迹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已经决定下次见到他的时候,绝不让他站在身后……而是要正面与他对视。坐在将棋盘前,和他面对面对峙。」

「哼……你打算挑战龙王吗?真是个傲慢的小学生啊!」

她真的明白那是多困难的事吗?

大部分职业棋士一直无法与头衔保持者在公式战对局,就这么结束了数十年的棋士人生。嘴上说『我的目标是夺得头衔』的新四段,也不晓得有多少是认真的。

不过这孩子的眼神────

「走吧。」

「咦?」

「我送你回家。」

「咦咦咦咦!?」

受到我碓冰尊的邀约,她肯定很开心吧。前辈棋士以前也经常在对局后请我搭乘计程车,感觉就像实力受到对方认同一样,令人欣喜不已。

「那个,但是…………那个……我、我一个人也能回去……」

「用不着客气。」

「唔……」

也许是因为太过光荣惶恐,爱数次打算拒绝我的提议。

本以为她像她师傅一样是个厚脸皮的小鬼,想不到还挺惹人怜爱的,令人不禁涌现好感,下次慢慢指导她将棋吧。

计程车很快就抵达了。

「怎么了?不回去吗?」

「啊……不好意思。那个,请稍等一下…………」

整理好行囊并准备站起身来的爱,再次跪在坐垫侧方。

接着她怜爱地触摸榻榻米。

那是她师傅刚才伫立的位置。

「……………………」

是想确认那早已逝去的温度吗?

如同即将离巢起飞的雏鸟,在确认巢穴的温暖一样……

「我在楼下等着,快点来。」

温度早已散去。

然而有些东西会永远留存。我将从记录员手中收下的棋谱摺起来,并收进胸前的口袋里。彷佛全身只剩下胸口仍在灼烧一般……炽热不已。

心中点燃的火焰,永不熄灭。

☗ 加入一员

「欢迎回来!爱小姐!」

碓冰老师将我送回『雏鹤』之后,来到玄关迎接我的人是师傅的哥哥。

他看起来十分兴奋。

「有客人在等候!快点快点!」

「都这么晚了?」

最后一班电车已经停了。

难道是某位下榻旅馆的客人吗?

──啊!难不成……!?

我望着师傅哥哥的脸,心脏剧烈鼓动着。

尽管没有看到对方的脸,但那个人今天曾与我待在同一个空间。所以,说不定……!!

然而师傅的哥哥带领我至某个房间之后,我的期待迅速消退了。

「在这里。大家都在等着呢!」

「这里是……」

女流名迹的即位仪式。

仪式结束之后,我亲近的人们曾在这个房间──我的休息室内对话。这次,我又因另外一个原因而感到胸口一阵刺痛。

「小姐回来了!」

在我重整好心情之前,师傅的哥哥便敞开了门扉。

延展于眼前的光景是────

「咦?」

我惊讶得倒抽一口气。

大家都在房间里。

那天自我眼前消失踪影的大家……

「辛苦了。你下了一盘好棋呢!」

正面前来迎接我的是爷爷老师。

那天……

爷爷老师表示他无法支持我,离开了这个房间,然而他今天的氛围完全不同。

而且他晒得好黑!!发生什么事了!?

爷爷老师以怀念的口吻,向惊讶过度而愣在原地的我说道:

「看到小爱你击溃碓冰系统,真是让人感慨啊……不瞒你说,其实第一名败给碓冰系统的棋士就是我!」

「简直是传说呢。」

他身旁的山刀伐老师笑着说道。

「要不是清泷老师在第四十七手认输,碓冰系统也不会如此备受瞩目。」

「没错,我一向都是传说的起点。这次也一样。」

这次也一样?

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拼命压抑着剧烈鼓动的心脏,并开口询问。

为了确认并非我会错意。

「那、那个…………大家为什么聚在这里?」

「是余打电话说服他们的。」

独自坐在椅子上的释迦堂老师解释道:

「没什么,余只是想拿你当借口,久违地与钢介先生打一通长时间电话罢了。当时余胸口怦跳不止……忍不住绽露欣喜的面容。步梦恐怕还在闹别扭吧?」

「爸爸晒得这么黑,是因为他一直都在屋外。」

桂香姊伫立于桌子附近,开口说道:

她手中端着托盘,上头摆着关西式的『肉汤』。

……那是我最喜欢的料理,桂香姊经常煮给我当消夜……

初次在东京将棋会馆进行公式战,结果战败而归并陷入沉睡的那天也是……

「爸爸四处拜访引退关西职业棋士的家,一直没回家呢。」

「引退……棋士……?」

啊啊,不行了……

眼眸涌起一股热流。

明明不能心怀期待……明明不能把大家卷进来,但听说爷爷老师这么做之后,我仍忍不住涌现期望。

──引退棋士亦能在棋士大会投票。

爷爷老师抚摸他晒成全黑的肌肤。

「现役棋士的抗议无可避免,但只要巧妙说服引退棋士,他们很有可能回心转意。只要邀请对方一起喝酒,说道『这都是为了我可爱的孙女,拜托了!』并低头请求协助,他们马上就上钩了。」

他晒黑的肌肤搭配洁白的牙齿,使我不禁失笑出声。

泪水也一并滚落而下。

有个人温柔地向我递出了手帕。

那是一条烫得十分平整的美丽手帕。

「我也出了一份力。话虽如此,其实也只是从棋士名单最上面开始依序打电话,请他们『关照我的学生』罢了。」

我立刻便察觉手帕是谁递来的。

因为研修生时期,我曾数次瞧见那条手帕……

「久留野老师……」

「嗯。自从看到你在研修会测验下的将棋,我就一直认为你的才能不该局限于研修会及女流棋士。」

老师始终公平地守望着每一位研修生。

包含不向他商量一句,就擅自前往关东的我……!

「况且身为研修会干事,我也认为女流棋士无法成为职业棋士的现状大有问题。这是我应该肩负起的工作。」

「但是……我对职业棋士老师们做出了相当失礼的事……不仅糟蹋了即位仪式,也为关西的大家带来许多困扰──」

「『学习将棋,便能成为人生的名人。』」

「……!」

「在我的指导下,每一位自研修会毕业的学生都能成长为顶天立地的人。尽管时间很短,但我透过将棋传达了最重要的事物。」

久留野义经七段轻轻地把手搭上我的背部。

如同每次在研修会输棋时那样,他温柔地鼓励着我。

「身为干事,我以你为傲。来,挺起胸膛吧。」

「女流棋士们也都以小爱你为傲哦!」

恋地纶女流四段拿着一本资料夹。

「大家打从一开始就是这么认为,但几乎所有女流棋士在棋士大会上都没有投票权,而且大多数人的师傅都是职业棋士,因此担心要是主动声援,反倒会使情况对你不利……」

我也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因此纶纶老师的下一句话,令我不敢置信。

「于是没有投票权的女流棋士聚集起来,署名表示『请支持雏鹤小姐』,并请四段以上的女流棋士把她们的署名带来。」

「咦……」

「至于最努力帮忙的人是谁……应该不需要我说明吧?」

纶纶老师向旁边移动一步。

伫立于她身后的人……正如我预期。

「珠代…………老师…………」

鹿路庭珠代女流二段就伫立在眼前。她是聚集于这个房间里的人之中,唯一毫不掩饰脸上不悦的人。

纶纶老师从小珠代老师身后用力将她推向我,并开口说道:

「在棋士大会拥有投票权的人,仅有四段以上的女流棋士。小珠代没有投票权,无法为小爱你做任何事,她恐怕一直感到很心痛吧。」

「鹿路庭小姐甚至专程造访关西。」

桂香姊如此说道。

「起初她为了掩饰害羞,还说『只是为了工作顺便来的』,不过她告诉我和爸爸,小爱你在东京过得非常辛苦,也向关西的棋士说:『反对小爱也好,好歹看看她的实力究竟变得多强了。』」

──所以生石老师才会来!

我总算察觉自己的错误。

我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误。

──我一直以为自己在保护小珠代老师……

因为老师已经给予了我耗尽一生都无法回报的恩情。我一心认为自己不能再继续向她撒娇。

不过,倘若我站在小珠代老师的立场────

「…………我啊!」

小珠代老师揪住我的衣襟,将我拉向她。

「我一直想成为你的友军!即便与全世界为敌,我也下定决心一定要保护你!并非被谁强迫,而是出于我自身的意志!!」

然而我却拒绝了她炽热的心意。

我做出这种事,她当然会感到悲伤。

无法理解自己亲近之人的心情,就擅自直奔而出,我真想狠狠痛殴自己一顿。

「我们明明一直住在同一个房间,仰望同一面天花板…………但你却看着更高、更高的场所。那是…………那是…………!」

小珠代老师松开手,并直视我的双眸。

「等事情全部结束之后,告诉我你背负的一切吧。」

「…………好……」

我不晓得该如何感谢这位过于温柔的前辈,只能不断点头流泪……

「对不起…………谢谢……你……!」

「抱歉在你们聊得正开心时插嘴。」

山刀伐老师向我递出了一支手机。

「我还没有赞同你的想法。只不过……其实有个人一直在等着你,想向你传达一句话!」

「……?」

我战战兢兢地接下手机,将它抵上耳边。

「喂?」

『初次见面。』

听见那个声音的瞬间,我不禁浑身打颤。

电话另一头的人以平稳的口吻,继续向甚至无法呼吸的我说:

『你与碓冰先生的将棋令人兴奋不已。我无论如何都想亲口告诉你这件事。雏鹤小姐你想略过奖励会并直接成为职业棋士,我认为这是极其自然的想法,也对你勇于表明心声的勇气予以支持。』

今天的将棋?他观赏了我的将棋?

我甚至无法表达感谢的话语。

倘若是坐在棋盘前……我肯定会浑身颤抖,无法下任何一子。

师傅究竟是如何战胜这个人的?

『命运会向勇者绽露笑容,请选择你坚信的道路吧。愿你能打从心底欢笑的日子能够到来。』

通话就此结束。

犹如身处梦境一般……我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段不到三十秒的对话吧。

山刀伐老师从仍在打颤的我手中接下手机。

「顺带一提,不是我要求他打这通电话的。他一直都仔细关注着将棋界,也从以前就很注意你。」

「不过坦白说,光是如此还不足够。」

释迦堂老师以略显忧郁的口吻说道:

「还来不及与赞助者协商,头衔保持者无法连署成为推荐人。名人虽然私下表示愿意支持你,但表面上不能采取行动。你师傅及师妹也一样。」

师傅……二冠王九头龙八一,以及女流二冠夜叉神天衣。

与我最亲近的两个人究竟如何作想,恐怕是世人最关注的问题吧。

「无法收集现役奖励会员,以及刚突破奖励会的年轻职业棋士意见,也是一大损伤。毕竟他们恐怕是情绪最为激昂的人。」

听完山刀伐老师这番话,释迦堂老师点了点头。

「最难以预料的则是舆论。」

舆论……将棋界以外的大众想法。

「世人的意见会轻易改变。只要受到强风吹拂,便会轻易地倾向某一方,然而想掀起那阵风却极其困难。即便你继续连胜职业棋士,在枥创多的荣光下也会相形失色。时机太不凑巧了。」

「……」

「等进一步巩固基础之后再发表声明,也是一个方法。这么做并不可耻。一切都看你如何抉择,雏鹤爱。」

「我要战斗,就是现在。」

我立即回答。

刚结束对局的兴奋感,以及大家的炽热思念鼓舞了我,但除此之外……

──剩下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我轻轻地用手掩住眼角。

当碓冰老师对我说「走吧」的时候,我连忙触摸榻榻米蒙混了过去……但那东西确实在侵蚀着我。

守候在房外的师傅的哥哥,抱着石砚及纸现身了。

「那就快点来写提交给联盟的请愿书吧!这种东西要是用电脑打字的话,可展现不出诚意!」

在众人的守望下,我一口气写好了内容。

『我希望能成为职业棋士。恳请日本将棋联盟实施职业资格考试。』

追加『测验内容交由理事会及棋士大会决定』这句话之后,雏鹤爱女流名迹表明了自己的意见。

最后,以清泷钢介九段为首的棋士们署名成为推荐人。

☖ 世界的中心

这一天,那名少年成为了世界的中心。

「小创~!」

「加油────!!」

宛如全大阪的人都聚集于此一般。自环状线福岛站至关西将棋会馆的道路,被想看枥创多一眼的人潮所淹没,热闹程度堪比步行者天国。

「……真希望镜洲先生也能看见这幅景象。」

创多透过事务局设置的电视眺望那幅光景,同时心想说不定宫崎也能看见。

这一天,所有地上波电视台都被枥创多所霸占了。

自出道以来未曾败北,达成史上最多连胜纪录二十八连胜的天才少年,即将迎来史上首见的二十九连胜纪录。

而且对手是A级棋士,与创多至今击倒的职业棋士、业余强豪及女流棋士等级截然不同。

尽管不如名人,但那名棋士的人气及知名度大约仅次于、次于、再次于他。因此创多与那名棋士的对局,使将棋热潮……应该说『小创热潮』推上了顶峰。

「枥老师,差不多要请您移步至对局场了。」

「啊,好。」

在联盟职员的催促下,创多拿着行李走向了隔壁的棋士室。

这一天,关西将棋会馆仅安排了一场公式战,连道场、商店及餐厅都休息。万一大批媒体记者涌入这栋屋龄四十年的老旧大楼,地板搞不好真的会塌陷。无法举办大盘解说会,联盟甚至要求职业棋士及女流棋士今天暂停研究会。

唯独一名大学生年纪的女生心慌意乱地坐在棋士室里,看着映照出对局室影像的萤幕。

「早安。」

踏入棋士室的创多打了一声招呼之后,对方如字面所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枥、枥四段!?早、早早早早早早、早安────」

创多无视开阖嘴巴喊着「早早早早」的女人……生石飞鸟,将手机锁在柜子里。

关掉电源之前,他确认了一下是否有新讯息传来,然而他所期待的那个人依然无消无息。

「……写句『加油』或『平常心下棋』之类的也好,好歹鼓励我一句吧?」

创多噘起嘴唇埋怨道,但他很快便说服自己,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毕竟镜洲相当尊敬他今天的对手。

镜洲当然会声援创多,不过夹在两人之间,或许让他感到心情很复杂……

踏上相关人员专用的楼梯并来到五楼之后,事先被带领至对局室的记者,对创多投注无以计数的闪光灯。

「对局前禁止使用闪光灯!请考量到对局者!!」

联盟职员无数次训诫道,但一般的大众媒体记者依然不停地打着闪光灯。聪慧的少年早已理解这就是成名的代价,因此只是低着头静候一切结束。

不久之后,闪光灯停止了──一名男人的身影浮现眼前。

那名男人端坐于御上段之间的上座,专心一意地擦拭着棋盘。

──这么说来,八一哥偶尔也会擦拭棋盘呢。

创多曾经好奇地询问过这件事。

『下振飞车的时候,我经常会擦拭棋盘。』

『?为什么?』

『因为要把飞车横向滑行啊,所以要好好擦拭棋盘,让它更容易滑动。』

──耳闻这句话的当下,还以为他在捉弄我。

然而目睹眼前的男人大汗淋漓、拼命擦拭棋盘的身影,创多不禁觉得八一的回覆或许是认真的。

等生石充擦拭完棋盘之后,创多坐了下来。

面对光亮到甚至能映照出脸部的棋盘,创多意外发现连自己的情绪也格外高亢,他大声说道:

「请多多指教!竟然能向被誉为《运子的巨匠》的生石九段讨教振飞车精髓,我深感荣幸!」

「这样啊。」

「是,这必会是值得纪念的一场对局。」

枥创多以只有生石能够听见的音量接着说道:

「因为今天就是振飞车的末日。」

☗ 我指尖下的未来

对局揭开了序幕。

创多挺进飞车前方的步,生石则开启角道。记者们彷佛发现头条新闻一样,拼命拍摄这与其他对局别无二致的棋步。

双方下完初手,满溢御上段之间的记者也消失踪影之后,位于上座的生石立起单膝,不再掩饰他那粗鲁的氛围。

另一方面,创多则依旧扣着立领制服的衣扣,并稍稍低下端正的脸庞。

创多仅有几次在关西将棋会馆见过生石,但他从未与堪比云端上存在的《运子的巨匠》交谈过。

──气魄果然不同凡响。

听说生石与八一关系亲昵,然而就连像镜洲那样年长的奖励会员,光是听说《运子的巨匠》造访联盟,便会紧张到背脊直竖。

对于原本属于振飞车党的镜洲而言,生石是犹如神明一般的存在,因此曾无数次向创多述说生石的事。

『生石老师轻巧的运子谁也学不来,当然,名人和区区软体也是。』

『一次也好,真想下下看那样的将棋。靠运子来获胜,正是振飞车的理想。』

而创多总是以冷漠的目光望着镜洲。

──以评价值来说,这个人的将棋倒是没什么了不起的。

创多好歹有排列对方的棋谱来制定对策。

他承认生石实力很强。

尤其生石在中终盘展示出来的判读深度及敏锐直觉,甚至有可能更甚于创多,这是创多冷静评断敌我实力后得出的结论。

然而那是由于振飞车『打从一开始就得背负不利状况』而衍生出来的特殊力量。

──换言之,只要诱导对手,避免出现那种局面即可。

而软体已经将方法传授给创多。因此即使面临如此关键的胜负,创多也丝毫不会紧张或退缩。

另一方面,难以冷静的生石则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被揉烂的白色物体。

那是菸盒。

「抱歉。」

生石一脸歉疚,望向不禁流露讶异神情的创多,接着抽出一根菸。

「可以让我夹着菸下棋吗?这是我的习惯……我不会点菸的。」

「真可爱。那是您的护身符吗?」

「好笑吗?」

「不。」

创多摇摇头,轻轻握起他摆置于盘侧的领带。

「我也有护身符。自从成为职业棋士之后,就一直没有离手。」

对方的回答令生石漾起一抹微笑。本以为是电脑化身的小男孩,突然令人涌现一丝爱怜。

──这好像是我初次和比飞鸟年轻的对手认真一较高下。

事到如今,《运子的巨匠》才惊觉坐在眼前的少年,竟比自己的女儿年轻六岁。

八一与飞鸟同年,而他只和银子在研究会对局过,尚未在公式战碰头。

「……」

用小指将端步推进一格之后,生石啜饮一口茶。

创多则敏捷地移动玉。

目睹《淡路》的棋谱之后,精通软体的年轻奖励会员突然开始积极钻研这种棋步。无论对手祭出什么战法,那棋步都不会造成损失。

而生石则违背流行,开辟了自己的道路。

他继续挺进端步。

「在这个阶段就取得端位(译注:让步先行前进两次。)?难不成……是想下居飞车?」

创多偷瞄生石的神情。

《运子的巨匠》虽然是彻头彻尾的振飞车党,最近偶尔也会下居飞车。在丧失玉将宝座的那场头衔战,他正是以相居飞车首度战胜了于鬼头。

──他何时会振飞车?抑或是他真的不打算振飞车……?

生石曾一度宣布『他舍弃了振飞车』。

虽然他后来又重拾振飞车……但八一解说的《淡路》棋谱之中,没有任何一局振飞车。

以这个事实为最后一根稻草,振飞车急速自职业棋界消失。

「……最近,我开始和女儿下将棋了。」

生石彷佛在等候创多下子一般开口道。

他的右手一直在棋盘上方摇摆着。

像是深陷迷惘似地……

「不顾父亲反对,她加入了研修会。最近甚至还说出『我想成为女流棋士』这种话。」

「哦,您女儿几岁?」

「十八。」

「这个年龄才想以女流棋士为目标,或许有点辛苦呢。倘若她有才能就好了。」

「才能吗…………我没能赋予她才能。」

自嘲一句的父亲,手仍在盘面上旁徨着。

「所以我才让她远离将棋。因为我能够留给女儿的东西只有一个…………而就连那仅此唯一的事物,如今都犹如风中残烛。」

生石语带神秘的那番话,创多几乎只是当成耳边风。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谁晓得。」

对方提问之后,创多耸了耸肩。坦白说他压根儿不在乎,只想专注于眼前的将棋。如今成为全日本关注焦点的天才少年,唯有公式战时能够在不受妨碍的状况下享受将棋。

「财产吗?还是人脉?」

「呵。」

生石对创多的答案嗤笑一声。

「我《运子的巨匠》……只有一样事物能留给以棋士为目标的女儿。」

生石的右手停止了动作。

他抓起自己能留给女儿的那样东西。

那就是────

「当然只有振飞车而已。」

不断在棋盘上旁徨的生石右手,终于抓住了那枚棋子。

他抓起了飞车。

「我的振飞车就是──────未来!!」、

四间飞车。

那是生石选择的战型。

「普通四间飞车吗?毕竟开启角道的话,振飞车就灭亡了呢。」

某个战法浮现于创多脑海。

『碓冰系统』。

身为天才策士的碓冰尊独力孕育并系统化的碓冰系统,是将棋一千四百年历史当中最为美丽的战法。

祭神雷用来屠宰空银子的『战斧』,也是将碓冰系统应用于三间飞车而创造出来的战法。就这层意义上来说,那只不过是系统的分支罢了。

创多听说,最近碓冰尊九段本人久违地在公式战采用了碓冰系统,不过他并未排列那场对局的棋谱。光是调查《淡路》的棋谱,他就已经忙不过来了。

──假如是在保持居玉的情况下,让端步挺进至五段的四间飞车,就该警惕或许是系统。

创多心脏轻微怦跳,静候着下一手。与其说是在警戒对手,感觉更像是在观赏博物馆里的恐龙化石。

然而目睹生石的棋步之后,他的期待急速消退。

「避开了居玉?什么嘛,不是系统啊……」

生石用夹着香菸的右手,将玉移向了右斜上方。

换言之,生石充根本没有使用什么系统,只打算下一般的四间飞车。

这并未让创多感到讶异。

这是人类自古以来一直下到现在的战法,却因为软体的登场,彻底变成跟不上时代的产物。

然而此刻这个瞬间……不知为何,本应已经跟不上时代的四间飞车,在创多眼显得相当崭新。

理由是────

「把玉摆在7二……并包围起来?这种围玉是……?」

「还没有名字。」

生石粗鲁地说道。

那是任谁都不会想在实战中采用的粗糙围玉。

使理应用于进攻的玉坐阵于银的上方,早早就让必须拿来防御的桂马跳。

多么半吊子的阵形。

──连软体都不会下这种围玉。

创多抬起视线瞥向生石,而对方彷佛露出了笑容。

「你是第二个见识这个围玉的人类。」

「第一个人是谁?」

「呵。」

生石只是笑了一声,不打算道出对方的名字。

「算了,无所谓。反正这种围玉不可能战胜我。」

电脑绝不可能选择这种阵形,他的评价值肯定已经跌落谷底。

──好了,该怎么击溃他呢?

创多开始思索手顺,目标是位置不上不下的生石的玉。

正因为待在不上不下的位置,后手玉意外地遥远。

而且──

「嗯?」

创多揉揉眼睛。

「刚才,它发光了……?」

生石的玉彷佛反射太阳光一般,散发出了光芒。

与千駄谷将棋会馆不同,这在没有窗户的关西将棋会馆是十分罕见的现象。说到底,棋子根本不可能突然发光。

──不过刚才……确实很耀眼……

生石彷佛看透了创多略显不安的心,于是开玩笑地说道:

「不如就命名为……美浓前的三河围玉吧?」

「少说大叔冷笑话!」

创多唾骂一声。

「既然如此,我就组成美浓。这下子就是我方的围玉更加稳固。」

既然找不到攻击路线,只要固守防御就行了。

然而在对手取得端位的情况下组成穴熊,可说是自掘坟墓。

组成左美浓的先手阵,和后手相比压倒性地狭窄。可是既然看破对手的弱点是『薄弱』,创多判断选择『稳固』才符合常理。

而实际上,局面确实逐渐对他有利。

「挺厉害的嘛,小少爷。竟然比我更擅长运用美浓。」

「毕竟软体偏好左美浓。强的人不是我。」

创多并非在谦虚。

──真可怜。

创多真心如此作想。这些大人诞生于远离将棋真理的地方,获得『振飞车』这种必须先背负不利状况的武器,并往错误的方向深掘定迹。透过电脑的发展,才总算证明他们深掘的方向彻底错误。

碓冰尊败给了小学生女流棋士,这个事实印证振飞车已经彻底灭亡。

而今天,倘若振飞车党中唯一的A级棋士又败给十三岁的少年,便会加快它的灭亡速度。以本日为界线,振飞车党将再也赢不了任何棋局,说不定还会出现无法养育家人的人。光想到这件事,创多就不禁感到忧郁。

──即便如此…………我还是可以战胜对手吧?镜洲先生……

『我希望能永远爱着将棋。』

与领带一同承袭这份思念的少年不禁心生动摇。

成为职业棋士,并不断获胜。

他达成目标,掀起了空前绝后的将棋热潮,但不知为何,下将棋时却不像奖励会时代那么快乐。

然而愈是忧郁,创多的棋步就愈细致。

「不错嘛,国中生。」

「多谢。」

即便受到大前辈的赞赏,也还是无法提振创多的情绪。

「唉……为何得做这种白费时间的事。明明八一哥一直在不断前进……」

「你认为以振飞车为对手,是在白费时间吗?」

「是。的确没错。」

现代将棋的天才立即回答。

「神犯下了两个错误。其一是将智慧之果搁在亚当及夏娃附近,其二是让初期配置的飞车能够横向移动。要是飞车像角一样无法横移,振飞车这种东西就不会诞生了。」

「…………」

「振飞车注定要灭亡。这是将棋这款游戏诞生之初就注定的结论,人类是无法违抗命运的。」

「命运啊……」

在超级电脑及最新深度学习类软体孕育出来的棋谱当中,不存在任何一局振飞车将棋。至少在九头龙八一拣选的一百局当中是如此。

这意味着,百年之后振飞车便会消失。

许多年轻棋士都接纳了这个事实。

碓冰尊虽然采用了系统,却依然败给了雏鹤爱。天才策士输给小学女生的事实,使年轻职业棋士判断振飞车已彻底灭亡。

倘若……

倘若这真的是命运────

「那么命运啊!让出道路吧!」

生石充凑巧地呐喊出与雏鹤爱相同的话语,接着将刚交换的角打入创多玉的小鬓(译注:玉和飞车的斜上方。)。

他堂堂正正地否定了前一手的跳桂,9七角!

「这种程度的棋步,我早就读透了。」

创多冷静且完美地防御了《运子的巨匠》的猛攻。

先手玉虽然被逼至9九,但他却反过来运用后手的攻势,不知不觉间,原本如土拨鼠巢穴一般的穴熊,逐渐变化为固若金汤的城池。

然而生石也相当沉着。

「呵。」

他在绝妙的时机让棋子返回自阵,遮掩住了致命弱点。

复杂诡谲的局面随之现形。

利用软体研究时绝对不会看到的局面,使天才少年首次停下了动作。

「唔…………!?」

──怎么回事!?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后手的飞车就在发光!?

创多奋力揉了揉双眼。

自从振了四间飞车之后,生石的飞车就从未移动半步。

然而此刻的创多,却感受到那最强棋子直逼而来的压力。

「龙…………闪耀光芒的龙,正朝我咄咄逼来……!!」

「好名字。」

生石欣喜地点了点头。

「从今天开始,就这么称呼这个战法吧──耀龙四间飞车。」

那瞬间,全新的战法在地表诞生了。

耀龙四间飞车。

那是《运子的巨匠》不借助将棋软体力量孕育出来,人类直觉、智慧及勇气的结晶。

这就是振飞车战法的真谛。

「唔!和美浓围明明只偏移一路,为何这么稳固!?」

「国中生。」

生石用夹着香菸的指尖敲打一下棋盘,以训诫的口吻说道:

「挺直背脊。」

「……!?」

创多下意识伸直背脊。

接着他用手帕擦拭额头的汗珠。

「……失礼了。」

少年脱下制服,悉心地摺好并摆置于榻榻米上。接着他低喃出这么做的理由。

「好热。」

创多陷入漫长深思。

即使所剩不多的持棋时间逐渐消逝也无妨,创多持续思考着。彷佛想为将棋这款游戏下达结论一般。

──别焦急!振飞车不可能占据优势,肯定是居飞车占上风才对……

低喃出声的创多,口吻夹带着一丝欣喜。

「……这个4筋的飞车真是烦人!我还得忙着研究相居飞车,振飞车这种东西应该识相一点,尽早灭亡就行了。而且明明身为振飞车党,却完全不用飞车运子……!」

这时──

少年祭出了觉悟的一手。

「既然如此────就由我主动用飞车运子吧!!」

枥创多让二筋的飞车疾驰,紧接着用飞车突击敌阵最深处,将最强的棋子召唤于盘面。

龙王。

「比起普通的美浓围更接近龙!肯定存在攻略方法!」

他将龙设置于一段,试图用这一手来找出后手围玉的弱点。

然而生石充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一刻,只见他不花一秒将香车打入自阵的飞车底部,阻挡了创多的龙。

「国中生。」

接着他平静地向坐在棋盘对面的少年说道:

「你的龙在哭泣呢。」

「啊?木片怎么可能会哭?拜托用常识来思考,用常识。」

「呵。」

将盘面常识破坏殆尽的男人扬起一抹浅笑,用一只指尖突破了天才思索出来的复杂诡谲陷阱。

在号称不会再诞生新战法的将棋界,这全新孕育出来的战法比奇迹还要珍贵,而《运子的巨匠》早就将其驾轻就熟,彷佛他天生注定要使用这个战法一般。

生石轻巧地挡开创多的猛攻,同时心想着。

──与振飞车相遇之后,我至今和无以计数的强敌战斗过。

「倘若这并非命运,什么才叫命运?」

轻轻地、轻轻地。

生石的玉宛如轻盈散落的樱花瓣,在盘面上描绘出华丽的轨迹,并持续挡开天才少年的猛烈攻势。

他的运子甚至轻易超越了软体计算出的评价值。

然而对手同样也是被神选上的存在。

「就是那里!!」

创多转动自己手中的持驹,向后手玉连续祭出五次王手以扰乱生石的阵形,并在逼近自玉的马前方打入银。

乍看之下像是转攻为守……其实那才是后手隐藏的穴道。

「被你察觉了吗……不过!」

让马逃跑的生石,知道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岂能让你逃跑!」

创多让后手玉所在的7筋局势复杂化,接着退回龙以威胁马。

那曲线型的棋步,正是帮助创多缔造史上最多连胜纪录的原动力。面对那难以预测真正目标的连续攻击,只要防守方走错一步便会立即顿死,好比危险至极的舞步。

然而生石早已预判到遥远之后的未来。

他用夹着香菸的右手,从棋台上拿起步────

「我不是说了吗?你的龙在哭泣呢。」

他把步轻轻摆置于创多的龙前方。

倘若不叫吃那枚步,创多赖以为生的龙便会被叫吃。

然而要是叫吃那枚步……龙的行径路线就会改变,使创多的玉遭到将死!!

「……!!」

──在哭泣!?我的龙……在哭泣!!

对方仅用一枚步就将自己逼上了必败的局面,得知此事的天才少年,此时终于理解到自己有极大的可能性,即将体会到成为职业棋士之后的初次经验。

再这样下去的话,他将会败北。

「国中生,牢牢记住。」

生石再次向深受动摇的创多开口说道:

「无论判读得多深入、无论钻研得多透彻,无论…………实力多么坚强,都会有败北的时候。」

如此低喃之后,《运子的巨匠》缓缓地拿起了那颗棋子。

在超过一百手以前振到4二位置(四间飞车)之后,就一直坐镇在该处的那颗棋子。

「这就是将棋。」

飞车。

笔直横移的飞车,叫吃了在最后的最后化为质驹的马!

「……!!」

宛如被一刀砍下首级一般,创多领悟到自己的评价值已经跌落谷底。

他在时间追赶下叫吃了那枚飞车,不过──

那并非为了反击,只是用来争取打理仪容的时间罢了。

「唉~这下我岂不是得继续研究振飞车才行吗……为百年后必定会消失的战法制定对策,根本是浪费时间……大叔你真是给我添了大麻烦呢。」

枥创多穿上国中的立领制服,并如此低喃道。他将玻璃杯中剩余的水一饮而尽,然后道出了那句话。

这是他成为职业棋士之后,第一次说出这句话。

「呼~…………我认输了!」

无以计数的记者朝御上段之间直奔而去。

他们的脚步声甚至撼动了整栋关西将棋会馆。建筑物外同时传来如雷的欢呼声及沉重的叹息声。

「枥四段败北了!」

「振飞车复权!」

「《运子的巨匠》以新战法阻止了二十九连胜!」

「那围玉究竟是怎么回事!?」

举着摄影机及麦克风的无数记者蜂拥至对局室。一名研修生战战兢兢地尾随于他们身后。

「辛苦两位了。首先,请获胜的生石九段──」

面对关西将棋记者俱乐部的干事社代表所提出的疑问,生石只是简洁地回答几句。尽管获胜了,但他很清楚本日这场对局的主角不是自己。

「如此一来,您已确定能晋级挑战者决定三番胜负,您想向谁传达这份喜悦呢?」

「这个嘛……」

生石以温柔的目光望向于远处正坐的飞鸟,接着成功守护了振飞车未来的男人,略显满足地回答道:

「不愿遵守『早点睡』的教诲,老是熬夜的坏女儿吧……」

「……!!」

飞鸟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水,点点滴落榻榻米。那是几乎要涌现热气的炽热泪水……

「谢谢您。那么,枥四段。」

「是。」

「未能达成二十九连胜的新纪录,实在令人深感遗憾……想针对这件事请问一下您现在的心情。」

「我已经达到了预期中的胜率,因此十分满意。」

「「啊?」」

「意思是我也差不多该败北了,而且今天的对手也与至今为止的截然不同。」

聚集于此的记者手足无措,不明白为何这名十三岁的少年明明战败了,却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毕竟每个人迟早都会战败。我之所以能保持连胜纪录,单纯只是运气好而已。」

创多自行翻译自己这番话。

「而之所以错失挑战权,全是因为我实力太弱。我会变得更加强大,以挑战下一座头衔为目标。」

语毕,创多朝摄影机低头致意。

如集中豪雨一般的快门声响彻对局室。

在那阵声响之中,没有任何人听见……低着头的枥创多最后如此低喃出声。

「…………所以再等我一下吧,八一哥……」

☖ 向前迈进的勇气

踏出联盟建筑物之后,等着我的是为数可观的阿姨们。

「小创~!」

「别哭────!」

「你很努力了──!」

我大吃一惊。

现在已经超过晚上十二点。

末班车早就停驶,胜负也已经揭晓,然而却有这么多人……伫立于马路上等候着我。不仅阿姨,甚至还有大叔和小孩子……

──为什么?

起初我丝毫无法理解,以为他们想拍摄我失落的模样。

然而目睹等候我的那些人的神情之后,我立刻明白并非如此。

他们是真心在为我担忧,试图鼓励我。

「谢谢大家,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低头致意之后,掌声随之响起。本来我并未因为败北而心生动摇,此刻却懊悔不已,眼角也涌起一股热流。

啊……对了。

至今为止,我一心认为自己的胜利只会为他人带来悲伤。

然而看来是我误会了。

有些人会为我的胜利而感到欣喜,也有人因我的败北而悔恨不已,甚至有人将人生托付于我。

──这就是成为职业棋士的意义所在。

与此同时,我也察觉到一件事。

传达自己的心情是十分重要的事。

由于我头脑聪慧,所以时常以为别人都像我一样,不开口也能大致理解所有事。

然而就连脑袋灵光的我,也得像这样等别人主动表达心情之后,才能明白别人的想法。

既然如此,我也得好好传达才行。

就像我明明总是表现出无礼的态度,却依旧厚脸皮地要求「和我下将棋吧!」的那个人一样。

这次轮到我表达心意了。

不能只是静静等候……必须主动道出自己想做的事才行。

「枥四段!能打扰一下吗,枥四段!?」

就在此时──

一名记者推开人群走向我,并递出了麦克风。

对方恐怕是不被允许进入联盟的八卦杂志记者,或者类似Youtuber的人吧。

「枥四段您的史上最多连胜纪录目前蔚为话题,不过以职业棋士为对手,首度达成十连胜纪录的女流棋士雏鹤爱女流名迹,也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雏鹤?啊……八一哥的弟子啊。」

我曾在棋士室和对方对局一次。不,那好像是另一个弟子?无论如何,我已经把那局棋的内容忘得一干二净了。

在清泷老师家参加研究会的时候,我应该也见过对方的长相……嗯~……不过我很不擅长记住女生的脸。

看到我为了追溯记忆而停下脚步之后,记者继续追问。

「连续击败职业棋士的雏鹤小姐,逼迫联盟实施资格考试!换言之,她想略过三段循环赛,直接晋升为职业棋士,关于这点您有什么看法!?」

「资格考试?」

并非编入三段循环赛,而是一举成为职业棋士?

嗯哼~……

「任谁都能参加资格考试吗?」

「具体规则还没确定……但过去只有一次前例,而且接受那场资格考试的人,似乎是一名赌棋师。像那种把将棋当作赌局的人,在现代是绝不可能被容许──」

「不错啊。」

「「「咦?」」」

本以为我会勃然大怒的记者们呆愣原地。

他们也许认为只要突破奖励会、循正规途径成为职业棋士的我表示反对,就能成为拒绝举办资格考试的借口。

「我认为职业资格考试是个好主意!毕竟将棋是实力至上的世界。正因为这个世界不会因为性别及年龄而失去可能性,像我这样的小孩子才能获得大众认可。赌棋虽然是犯罪,但好好反省之后,犯罪者也应该被赋予重新来过的机会。能够无限次重来,正是将棋的优点之一。」

「不、不,可是,枥四段您努力突破了三段循环赛……」

「有些人即使未能突破三段循环赛,实力也十分强大。」

没错,确实有这样的人。

而那个人正在老家进行农业,无所事事地消磨时间。

「随着将棋软体变强,职业棋士的将棋也愈来愈脱离潮流。倘若有人无须和人类下棋也能变强,那么进入奖励会或参加三段循环赛也只是浪费时间。」

「但……但是那么做的话,无法确认那些人是否真的具备强大实力──」

「当然可以,和我对局就行了。」

为了让哑口无言的记者不会听错,我提高音量放声说道:

「倘若真的要举办测验,我很乐意担任测验官!」

翌晨的报纸上,在我的连胜纪录中止的报导旁边,记载着同样篇幅的资格考试相关报导。

『枥四段认可职业资格考试!』

『他宣言要担任测验官!』

『「倘若能战胜枥却无法成为职业棋士,那就太奇怪了!」的声浪接连不断!』

电视及网路都如火如荼地报导着资格考试的话题。

每个人似乎都认为这件事比连胜更值得讨论,热烈地议论。

「很好很好!」

确认资格考试的事蔚为话题之后,我开启信箱并开始一一回应纷至沓来的工作委托。大家突然拼命地想把我空闲的行程表塞满呢!

不过回覆全部都是『对不起』。

回信完毕之后,这次我又开始撰写新的邮件。

我已经决定好,本来为了与八一哥进行龙王战七番胜负而空下来的行程表,要补上什么工作了。

虽然是我擅自决定的就是了!

「好了……接下来得买防晒乳才行!」

送出邮件之后,我决定久违地出门购物。下一份工作要去我人生初次造访的场所,得备齐许多物品才行。

毕竟九州的阳光肯定很强烈。

☗ 卸载

「九头龙老师搭乘的新干线已经离开品川站。他将于一百五十分钟之后抵达新神户,要去迎接他吗?」

「不用了。要是被发现我在监视他,事情可就麻烦了。」

「遵命。」

我触摸《淡路》的机壳,祈祷这回进行的实验能够成功。

我这位刚诞生于世的妹妹虽然优秀,但还相当年幼。

对于耗费莫大计算资源并不断孕育棋谱的这孩子,我实在难以驾驭。光是让它自行对局,只能制造出对人类毫无意义的棋谱。如同刚与伊邪那岐结婚的伊邪那美,只会不断孕育出水蛭子般……这么做绝对无法逼近将棋真理。而目睹那些棋谱的我,也不可能因此变强。

然后──

「晶。」

「是。」

「那个人对爱做了什么?」

「听说他开了窗户。」

「窗户?」

「是,他为对局室带来了新鲜空气。」

「……只有这样?」

「只有这样。当时正在对局,他不能做出有可能被视为建议的言行。」

我胸口一阵刺痛。

光凭这样雏鹤爱便能重振旗鼓,而九头龙八一也坚信只需如此就能让弟子重新站起来。

那两人之间的羁绊远超乎我的想像。

只不过……雏鹤爱早已不是值得我注意的存在。无论她能否成为职业棋士都无关紧要。

「反正现行的职业棋士制度迟早会消失。」

某种意义上,爱的所作所为与我相同。

由九头龙八一统一职业棋界,我则统一女流棋界。唯独我们两人能够获得其他人无法企及的力量。

到了那时候,我们将进行地球上最后的头衔战。

那场胜负结束之后,无论任何对局都不足以成为竞技娱乐。如同音乐世界的古典乐名曲直到现在仍持续被演奏一般,完美的作品会使后世所有作品都相形失色。而我已验证那诅咒将延续数百年之久。

「利用《淡路》击败职业棋士是轻而易举。」

我望着《淡路》产下的孩子(记录)并如此说道。

「只要降低性能就行了。让《淡路》发挥比对手电脑稍强的性能,靠事前研究略胜对手一筹。我只需要持续这么做就好。」

接触软体的人,可以轻易用软体的棋步回应软体的棋步。

倘若有接近职业棋士的棋力,这并非难事。

假如对手是对软体研究透彻的职业棋士,这个方法就更加有效。

「只不过……用软体的棋步来回应人类的棋步,却很困难。」

仅有极少数的天才能够办到。

那是唯有卸载人类将棋观的人,才能抵达的境界。即使握有《淡路》这项优势,恐怕也很难攻略那些人。

「枥创多最接近这个境界,但他偶尔还是会出错。」

尤其他对振飞车的判断十分可疑,只要飞车横向移动,他就很容易失误。在与生石充之间的龙王战之中,这项弱点彻底暴露在外。

「祭神雷已经彻底舍弃人类身分,甚至可以说她就是软体,不过由于她太过接近软体,所以会犯下和软体相同的失误。」

「那九头龙老师呢?」

「在限定几种局面之中,他会祭出超越软体的棋步。」

我早就预想到,他能以软体为对手使棋局演变为千日手及持将棋。

不仅可以将序盘的数十手化为定迹,也能在双方互持角的情况下演变为千日手,并将其确立为手筋。到此为止我也能够办到。

但是谁能够料想到……

面对未知的局面,人类竟能下出超越软体的棋步!

「我看了《淡路》的纪录。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连续对局的最后一盘棋局中……他在中盘扳回了局势。」

我感受到寒意,不禁颤抖,那并非巨大伺服器机房的冷气所造成的。

仅仅一手。

换算为胜率的话为0.001%。

持后手的九头龙八一,只在短短一瞬间超越了《淡路》。

即便如此还是令人难以想像。面对世界最快的超级电脑,人类竟能发现那一手!

我回头望向守候在后方的晶,并开口说道:

「让他与空银子幻影对局的主意很不错。」

「谢谢夸奖。」

那原先是晶提出的点子,我则下达了许可。

没有事先准备的话,根本不可能那么快制作好模组。在带八一去见空银子的几天前,我们已调查出她的所在地。

尽管是一场很大的赌注……但目睹八一在那之后的棋局,我领悟自己赌赢了。

「从以前开始,黑社会就经常使用这种手段。在交付属下重要任务之前,允许他们去见重要的人。例如母亲、孩子──」

「和恋人?」

「……是的。」

点了点头之后,晶摆出用双手掐住颈部的动作。

「之后他们将凭自身意志,消灭那些人的存在。」

「如此一来就能卸载人性。」

我理解了一切。

明白能帮助九头龙八一超越机械的最后一片拼图是什么。

「得让他舍弃爱、温柔及希望,将他变成没有心的机械。」

八一肯定已经对将棋的未来感到绝望。

从他拣选的一百局将棋就足以证明,他拼命地试图掩饰将棋这款游戏出现破绽的事实。

「与筱洼太志之间的排名战也一样。八一为了人类而打算隐藏未来,但其他人却以为他想独占《淡路》的恩惠。」

最初,即使这样八一仍旧想隐藏未来。

然而面对难缠地将局面无数次引诱至千日手的筱洼……不,面对棋士的自私性格,深感绝望的八一终于击破了壳。

他甩开了挂在尾巴上的最后一片人类的壳。

「接着他对人类使用了机械的棋步,虐杀对手……」

经历三次千日手之后,九头龙八一彻底卸载了人性。

他将化为最后一道煞车的人心抛弃,在将棋盘前成为了机械。如同《淡路》应付八一的时候一样,他所有棋步都不花一秒,最终使跟不上局面的筱洼顿死。目睹棋谱的人肯定都害怕都浑身打颤。

九头龙八一已经穷极将棋了……

「但是……我所预测的将棋结论和他不同。」

八一肯定误以为将棋的结论是千日手及持将棋。他毫无疑惑地相信了《淡路》展示的虚假未来。

以为我让他看到的东西就是真相。

「来吧,《淡路》,这回总该让我见识一下了。」

我向低吟出声并持续计算的超级电脑低语,要求它向我展示真正的未来……

☖ 非人类对非人类

那场头衔战是在例外的地点举行的。

会场在远离城市的深山建筑物内。

虽然对外说明是某间企业的疗养院,但传闻指出那原本是一间特殊医院。在网路上调查之后,还出现了『灵异地点』这项搜寻结果。真的假的?

没有任何大众交通工具能移动至现场,只能由相关人员开车载送。

前夜祭典也只有相关人员召开餐会。

当然,对局当天也并未举办解说会等棋迷活动。那地方与网路环境彻底隔绝,连棋谱转播都得等事后才公开。

头衔战的名称为──『女流帝位战』。

在女流帝位的要求下,由于鬼头曜玉将担任见证人。

『不然的话我就死在这里。』

当时祭神雷女流帝位拿着剃刀造访联盟事务局,将刀刃抵上自己的颈动脉并提出这项要求。

那根本是威胁嘛……

由现役头衔保持者担任见证人可说是特例中的特例,但官方没有正式说明缘由。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依照女流帝位的请求,某位职业棋士被招待到了现场。

九头龙八一帝位,也就是我。

帝位战及女流帝位战同为报社五社联合所主办。

表面上宣称『这是帝位战及女流帝位战的联合活动!』,并委托我为新闻观战记进行解说……但从将棋相关人员眼里看来,这种状况显然相当异常。我也能想像得到,究竟是谁怀着什么目的将我邀请至头衔战现场。

我有权利拒绝。毕竟我自己的帝位防卫战也近在眼前。

然而不仅雷,连挑战者本人也这么期望,因此我只好前往根本不想见到的人所在的对局场。

「哈哈♡你来了呀~♡♡♡」

在开幕局前一天举办的非公开餐会上,我睽违约两年与满面灿笑的祭神雷再次相会了。

用斧头将师姊撕裂的女人身处眼前,我竟然还能保持冷静,就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

理由恐怕是因为其他参加者吧。

非比寻常的成员齐聚于四人桌前,在难以言喻的氛围中用餐。

雷的身旁是见证人于鬼头老师。

而我旁边则是女流帝位战的挑战者。

这种餐会一般来说都会准备两张餐桌,让两位对局者可以避免交谈……

「雷,你……究竟打算做什么?光是挑战者及头衔保持者在同一张餐桌,就已经很不寻常了,还把我和于鬼头老师卷进来──」

「因为我想介绍八一你给爸爸认识嘛♡」

「……爸爸?」

只有我高声质问道。

其他三人都一脸理所当然似地坐在桌前。而除了我以外,现场的男人只有另一位。

不……但是,该不会…………?

坐在我身旁的黑衣挑战者,用像是在谈论明天天气的口吻,向深陷混乱的我说道:

「坐在对面的于鬼头曜玉将,就是祭神雷的亲生父亲。」

挑战者────夜叉神天衣女流二冠一面用刀子切开三分熟的神户牛,一面道出冲击性的事实。

「户籍上并非亲子关系,也不曾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但遗传基因上,他们是百分之百的父女。」

「为什么……?」

为什么天衣会知道这种事?我本想如此询问但由于太过混乱,没能问到最后。

于鬼头老师曾经向我说过。

说他有一名和我同年代的孩子,对方亦是一名棋士。而且他是在两年前左右才得知那个孩子的存在。

所以我一直以为……于鬼头老师的研究伙伴二冢未来四段,就是他口中的孩子。

然而于鬼头老师从未说过对方是职业棋士,雷也与我同学年。

情况说得通。是说得通没错……但是!

「天、天衣!你明知这件事……还同意让于鬼头老师担任见证人吗!?」

「嗯,是啊。」

理所当然地,见证人必须追求公平性。

因此师徒、师兄弟、并非同门的亲兄弟或配偶,都不许担任见证人或记录员。

「毕竟去确认尚未公开亲子关系的小孩是否适用于『同门限制』,未免太不识相了。我反倒担心她会不会很难堪呢。不是有些小鬼在教学参观日总是冷静不下来吗?无论怎么看,祭神雷都属于那种类型。」

在亲生父亲身旁嘻笑的雷,对天衣讽刺的话语丝毫不放在心上。

于鬼头老师以平静的口吻,向斜前方的天衣提出疑问。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契机是在女流玉座战的本战,和她对局的时候。」

天衣用叉子指向雷。

「当时获胜的是我,因为她的棋步在空中分解了。尽管当时没有立刻察觉,但事后我就发现了这件事。因为我也开始使用《淡路》创造出来的深度学习类棋谱。」

那是雷和师姊对局前所发生的事。

雷的诡异行径增加,身体状况显然不正常,胜率也极端低落。

如今回想起来……那状况与我刚开始与《淡路》展开连续对局时很相似。

「祭神雷大量摄取了深度学习类棋谱,并且正在脱皮。身为纯粹的振飞车党,她的排斥反应似乎比我更加剧烈。不过这不是重点……关键在于,一介女流棋士是从哪里获得高精确度的深度学习类棋谱?」

职业棋士不再抗拒使用将棋软体。

然而开发软体可就另当别论了。

我知道有个职业棋士很早就开始关注深度学习类技术,且预言它的级别将足以媲美将棋之神。

于鬼头曜。

「既然有了头绪,要调查出来绝非难事。无须检查DNA,只要利用影像诊断来比较两者的体格、容貌及遗传特征,便能探测出亲子关系。《淡路》花不到一秒就探测出来了。」

「明白了。毕竟影像处理是深度学习软体最擅长的领域。」

「不久之后,我打算让这套系统流入市场。」

「这是好事。」

看来于鬼头老师反而对这个技术深感兴趣。我已经能预见世界上诸多家庭关系将因此瓦解……

「话说回来,美味吗?」

「嗯?」

话题转移到科学技术领域之后,雷丧失兴趣,宛如婴儿一般用叉子大快朵颐着料理,听到天衣向她搭话,她才抬起头。

「这块肉吗?嘻嘻!确实很好吃──」

「不,我是说我提供的棋谱。」

「……!!」

「从《淡路》孕育出来的大量棋谱中拣选出一百局,再挑选特别重要的棋局附加解说……但你看起来不擅长阅读汉字,恐怕没有读解说吧。」

虽然选棋谱和附加解说的人都是我。

雷「嘻嘻!」一声,并剧烈痉挛。

她用长舌头舔舐沾满肉汁的口部周围,大声地打了一个嗝之后,以心满意足的口吻说道:

「嘻嘻……嗯,非常美味可口!味道远比爸爸给我的棋谱浓醇多了。」

「太好了。那么,明天就让我们尽情共舞吧。」

语毕,夜叉神天衣女流二冠站起身来,像是在邀请对方跳舞一样,朝祭神雷女流帝位伸出了手。

「你的学习深度只有浅滩的程度。就由我来告诉你货真价实的深度是什么样子吧。那是更深、更深的……黑暗。」

打算将女流六大头衔中半数纳入囊中的少女,撩起如双翼般的乌黑长发。

然后,我赫然惊觉到。

为何即便我看到雷的脸,也没有涌现任何情绪。

因为窥伺将棋深渊而卸载了人性的九头龙八一及夜叉神天衣,都和祭神雷一样,成为了人类以外的存在──

「让你见识一下永远无法归来的绝望(黑暗)深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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