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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 第一谱

☗ 怪物诞生

「大叔,那是什么?」

当我进入设施之后经过半年左右,那名少女向我搭话了。

那名小学年纪左右的少女是设施看护的女儿。放学之后直到母亲结束工作为止,她会一直待在这里。

「这是…………将棋。」

我将棋子打入粗糙的折叠式棋盘,与少女四目相交并如此回应。我以粗鲁的语气示意『别来烦我』。

然而那孩子丝毫不在意我的语气及态度,反而兴致盎然地继续提问。

「哦~?那是一个人玩的游戏吗?」

「不,我只是在排列棋谱……」

「?」

「换句话说,这本来是两个人玩的游戏。」

「这样啊!那我陪你玩吧。」

少女拉开桌子对侧的椅子,并坐了下来。

我大吃一惊。

想不到有孩子对将棋怀抱兴趣。更重要的是,她竟然完全不怕我这种极为偏执的老头子。

一瞬之间,我动摇了……

「……不,我早就不再和其他人下棋了。很抱歉,去找别人吧。」

设施里还有其他桌游及电视游戏。我如此说道,试着说服少女将兴趣转移至其他游戏。

然而少女没有移动,她这么说道:

「那我在一旁看着就好。可以吧?」

「……」

我叹了一口气,接着再度开始排列棋谱。隔一会儿之后,她应该就会自己离开了……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那之后少女每天都会前来,静静凝视我独自排列棋谱的光景。

「大叔,一个人放棋子有趣吗?」

「嗯,很有趣。」

「比两个人下棋更有趣?」

「对,有趣多了。」

无视小孩未免显得太过幼稚,只要她主动搭话,我便会回答。她是个相当多话的孩子。

据说这名少女拥有四分之一俄罗斯血统。虽然在这区域不算罕见,但配上那副外貌,使她在学校有些格格不入。

所以少女一直待在设施内。

她可能本来就经常向学校请假吧。自从开始旁观我排列棋谱之后,有时她从一大早就一直待在设施里。

尽管很在意她母亲作何感想……不过在这种设施工作的人极为忙碌。只要女儿乖乖地别闹事,她便不会放在心上。因此母亲几乎不曾直接向我抱怨。

只不过,母亲曾向我提出一个疑问。

「这孩子拥有将棋才能吗?」

我耸耸肩,回答「不晓得」。少女不曾下过棋,我无从得知她究竟有没有才能。

没错,不下棋便不得而知……

整整一周,少女每天都前来拜访,并专注地凝视我排列棋谱的景象。隔了两周、三周,甚至一个月,少女依旧不厌倦地观看我排列棋谱。

最后是我认输了。

「要下下看吗?」

「……呀哈!」

少女模仿我,将棋子排列成初形。

从她的手势及排列方式,一眼便能看出她不具任何将棋知识。她竟然能每天观看我排列棋谱,反倒令人钦佩。

我曾经以职业棋士身分指导其他人,所以按照从前的习惯,以平手与少女下棋。

将先手让给少女之后,她宛如初次奔驰于原野的小狗一般,乐不可支地移动棋子。

「……把棋子摆在格子正中央。」

除此之外我没有给予任何建议,只是持续下子。

我本来想看透这孩子的才能……但对局过程中我逐渐涌现疑问,于是停下动作并询问道:

「你真的是外行人吗?该不会是在捉弄我吧?」

「啊?」

「刚才那一手,可是只有少数职业棋士才想得到的妙手,绝非偶然能下出的棋步。区区一个小学女生──」

语落至此,我察觉自己的话语有所矛盾。

没错。纵使她熟知将棋,那也不是小学生能下出的棋步,然而那孩子却在我面前下了这步棋。

少女一脸茫然地解释道:

「我一直看着大叔独自排棋子,所以知道摆成这个形状就没问题。」

「形状……?」

「这些棋子的移动方式好像不一样。」

少女像是由衷感到不可思议般凝视自己手中的棋子,同时如此说道。她说,这些棋子的移动方式好像不一样。

太令人震惊了。

这名少女竟然在不知道棋子移动方式的情况下进行对局!

这种事真有可能吗?然而实际上,少女在不花一秒的状况下持续选择符合规则的棋步,下了将近一百手仍维持着几乎不分轩轾的局面……

「…………我懂了,继续吧。」

「哈哈哈!谢谢大叔!」

心生恐惧的我继续展开对局。

到了终盘战,年老力衰的我必须耗费时间才能找出棋步,然而少女依旧不花一秒不断下子。

「你……真的有好好思考吗?」

「嗯~?」

少女似乎听不懂我这句话的含意,大动作地歪着头,勾起笑容说道:

「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我一看就能明白。」

「…………」

小孩子都喜欢下快棋。判断迅速且下子迅速,是小孩子富有才能的特征。

但我感觉到,这名少女与他们有所不同。

她与我至今见过的棋手存在根本上的差异。

不。

这孩子与我遇过的所有人都截然不同……

「这下就将死了。」

总算把少女的玉逼上绝路之后,我向少女说道。

「将死?」

「意思是你输了。」

「……哎呀,已经结束了啊。」

少女失落地低下头。

她是怪物的种子,只要我灌注水源便会萌芽。她具备足以颠覆当今将棋界的才能……只不过我早就不再寄望这种事。

但是久违地与人下棋,令我发自内心感到喜悦。

「还没结束。」

我涌现一个单纯的想法──我想和这孩子下更多盘将棋。

于是我一边将棋子摆回初形,一边说道:

「将棋无论输多少次,都能够重新来过。」

「呀哈!」

少女没花多少时间便超越了我。

相遇之后隔了两个月,我已经无法与不花一秒下子的少女相抗衡。即便我是个罹患失智症的老人,但好歹也曾是职业棋士。

「你已经彻底超越我了。」

「是啊。那么再下一局吧。」

「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任何东西能教你……」

我已习惯与她话不投机的对话,也逐渐察觉到这名少女是什么样的存在。

用言语来沟通毫无意义。

于是我决定给予她言语以外的事物。

「这是礼物,收下它吧。」

「啊?……这是什么?」

「证书。」

「证……书?」

「其实我早就失去了颁发证书的资格……」

我将一边回忆过去一边书写而成的纸张递给那名少女。

『1级 祭神雷小姐』

对方的反应出乎意料。

收下证书的少女僵直不动地凝视着它,接着开始落下斗大的泪珠。

「喂、喂……!?你怎么了!?」

「自出生以来,我从来没有获得任何奖状,所以……」

说完『所以……』之后,少女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只不过是给了她一张薄纸而已。

「变强吧。」

我紧握少女的手,并如此说道。

「只要变强,就能获得一切。你能得到无数张奖状。将更美丽的奖牌及勋章、优胜奖杯、金钱、名声、同伴、工作与最棒的人生通通掌握囊中。」

「哦……」

少女拭去不断流落的泪水,接着扬起笑容说道:

「那么,我要变得更强。」

我决定让少女参加业余将棋大赛。

「大叔你不一起来吗?」

「我没有外出许可。」

纵使是业余大赛,要是和被将棋联盟除名的人待在一起,将导致少女蒙受负面评价。我想避免这种状况。

我将皱巴巴的名片递给少女。

「我要把你托付给这个人。今后你要称他为『师傅』。」

「师傅?」

「也就是『老师』的意思。」

「大叔你不是老师吗?」

「我是朋友,对吧?」

「呀哈!说的也是!」

我联络过去的师弟,告诉他『只是挂名也好,拜托你成为她的师傅』。师弟对于我还活在世上的事实感到震惊,但还是听从了我最后的请求。

夜里返回设施的少女紧抱住我,并绽露满面灿笑。

「大叔!我又获得一张奖状了!」

奖状转眼之间急速增加。

在业余大赛留下实绩之后,少女透过招待名额参加女流棋战,达成规定条件,得以跃过研修会直接成为女流棋士。

至此,少女终于遇上了瓶颈。

尤其释迦堂里奈似乎把少女视为敌人,只要遇上她百分之百会败北。

不仅限于盘面,释迦堂里奈对盘外战术也瞭若指掌,无论少女再怎么强大,仍不安定的她根本无法与对方相抗衡。

「《杀手》啊……她的实力更甚于职业棋士。平时虽然隐藏本性,但只要拿出真本事,几乎能斩杀所有职业棋士。」

「大叔你也被斩杀过吗?」

「是啊,我是率先被杀的人。」

……我不打算将自己犯下的罪行告诉少女。

释迦堂里奈,以及暗地操控她的理事会。

那些人把我当成棋子,一旦事情不利就轻易将我舍弃,我曾有一段时期对那些人满怀恨意……但如今复仇之心早已消逝。

经历不断败北的人生,却在最后的最后与这名少女相遇。简直是大逆转的一手。这是我头一次对将棋抱持谢意。

这段对话结束后没过多久,少女成为了头衔战挑战者。

女流帝位战五番胜负。

少女下完最后一局并返回设施,像是把暗藏许久的礼物赠送给我一般如此说道:

「大叔,我杀死那家伙了。」

少女击败最强的女性,获得了女流头衔。

自那之后,少女的实力与日俱增。

与她的成长速度成反比,我则急速衰退。

我已经无法好好下棋,整天犹如活在梦境之中,然而那名少女几乎每天都来拜访。

某一天──

「大叔!我找到了!我找到和我相同的人了!」

「和你……相同……?」

还有另一名与这少女相同的人吗?

「是谁……?职业棋士……吗?」

「不,他是奖励会员,不过他比职业棋士更强,甚至胜过头衔保持者!」

「……既然你这么说,肯定是这样没错……」

平静的心情满溢胸口,我点了点头。这下我没有任何牵挂了。

「然后呢?他叫什么名字?」

「     」

少女的脸庞成为我最后的记忆。

将与初次获得奖状时相同的笑容烙印于脑海之后,我离世了。

假如……有人听得见我的声音,我希望你能知道──

那名少女真实的一面。

☖ 记录员

「哇!!」

梦到过于真实的梦境,使我被自己的叫声所惊醒。

我明明睡在冷冽的房间内,身体却大汗淋漓,心脏仍在剧烈鼓动着……

「呼……吁……呼……!刚、刚才那个梦是怎么回事……?」

老人。

以及少女。

「……那女孩………………感觉和雷很相似…………?」

我似乎在梦境中见过那女孩的名字,却想不起细节。

我对那老人毫无印象。彷佛体验了陌生人的人生一般,感觉相当不可思议……而且一直停留在脑海深处,挥之不去。

说到底……这里是哪里?

「啊,对了…………我来陪弟子参加头衔战……」

弟子。

道出这个词汇的瞬间,我好像能更加具体地理解刚才那名老人及女孩之间的关系。

难不成…………那是指导雷下将棋的人?

「…………怎么可能。」

我冲澡洗刷身上的汗水,打理好服装仪容之后离开了房间。

「…………真是一栋奇怪的建筑物……」

我提早在食堂用完早餐,于馆内漫步。

不可思议的是包含食堂在内,我没有遇见任何人。也许是因为我起得太早吧……

这座疗养院的结构,与我至今住过的任何旅馆及饭店都截然不同。

「据说这是市政府拥有的建筑物……原本是一间医院。难、难道刚才那场梦,是医院亡者的怨念……!?」

这就是所谓的遗念吗!?好可怕!

简直就像来到了低成本恐怖电影的布景。

女流头衔战的预算远比职业头衔战更少。

因此还曾经在乡下的公民会馆举办对局。因为公共设施的使用费用低廉,再说那本来就是自治团体主办的女流头衔战。

虽然那种头衔战有种手工感,感觉倒也不差。是不差没错啦!

「…………幸亏这不是我的头衔战……」

我为了消弭恐惧而自言自语,朝有人烟的地方迈出了脚步。

目的地是对局室。

「早安,九头龙老师。」

「啊…………你好。」

向提早进入对局室的我招呼致意的人,是担任本日对局记录员的女性。

登龙花莲三段。

她坐在记录桌前的身影,令人感到有些不对劲。

由奖励会员担任女流头衔战记录员相当常见,但她毕竟曾经以对局者的身分踏上头衔战舞台。而她的对手正是我的弟子,也是今天的对局者。

这房间之所以令我感到不对劲,还有另一个原因。

上座的四周,有某个人来过的痕迹。

「雷已经来了吗?」

「祭神老师恐怕从昨晚就在这房间过夜。」

「…………啥?」

「她现在去用餐了。」

「在这里睡觉!?……那家伙真的太疯狂了……」

头衔保持者竟然在对局室就寝,简直是前所未闻的大事件。这算什么?难道这里是她的巢穴?

「哇……神圣的上座皱成一团。毕竟她睡相很差……虽然醒着也很吓人。」

「您很瞭解祭神小姐的睡相嘛。」

「慢着慢着!请、请别这样!只不过是因为她曾在研究会途中边下将棋边睡觉,我才会知道她的睡相!关东棋士到底以为我和雷之间是什么关系啊!?」

「在神圣的对局室难以启齿,不如去外面说吧?」

「…………不用告诉我了。」

我在离记录员最远、供相关人员使用的坐垫就坐。这么做才符合我们之间的距离感。

登龙小姐、雷和我三个人是同学年。

然而由于三人的居住地相当遥远,因此年幼时期没有交流。雷在东北,我是关西,而登龙小姐虽然身处东京都,却定居于离岛八丈岛。

此外,雷还很有可能基于一些缘由,尚未自高中毕业。因为不久之前与创多进行公式战时,她仍穿着制服。不过SNS上也有一些女生毕业之后依旧穿着制服去游乐园玩,所以实情如何我不得而知。

在将棋界(这世界),同学年的人通常会有所交流,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我们三人不曾齐聚一堂。不曾身处同一座会场,不曾一起对局,也不曾为彼此记录对局。

这是我们三人初次同聚。地点不在将棋会馆,而是这里。

三条平行线终于有所交集。

「……我一直很讨厌你。」

登龙小姐一边擦拭棋子,一边说道。

我毫不意外,所以也没有受到打击。

这反倒在我意料之中。

明明同学年,却直到这个岁数都没有任何交流,意味着其中一方一直在回避对方,而我没有理由厌恶登龙小姐。

但她却有充足的理由。

「我也很讨厌你的弟子们。我总是把她们视为妨碍空老师的害虫。尽管分别为关东及关西棋士,但身为一名女性、身为一名奖励会员,我深信空银子老师正是自己的理想。不过──」

「不过?」

「也许我错了。」

登龙小姐将擦拭完毕的棋子收纳于袋中,接着继续往下说。

「因为将棋的结论,或许和我过去朦胧想像出来的结论有所不同。终局图不尽相同,代表抵达终局的路途也不同。说不定打从起点就不一样。既然如此…………」

「…………」

她阖起棋盒盖子的声音,响彻充满压迫感的房内。

那动作宛如把名为空银子的存在封入盒中一般,令我内心掀起一阵波澜。

「九头龙老师您展示出来的将棋,确实是未来的将棋。那是未来数十年,甚至是百年后的将棋。」

她大概是指我和筱洼太志七段的排名战吧。

那场棋局的记录员同样是登龙小姐。

无论选择什么战型,《王太子》都执拗地试图让局势演变为千日手,借此试探我的研究结果。我对他感到火大,采用了世界最强超级电脑展示的将棋。

初手让玉笔直前进的遥远未来将棋。

「不过,你那盘棋与我见到的未来不同。」

「…………什么?」

令人无法置若罔闻的那句话,令我的口气不由得有些粗鲁。

我不断与超级电脑《淡路》下棋,熬过这段苦行之后才总算抵达未来,然而登龙小姐却否定了我。

就凭一介奖励会三段棋士。

「打个比方,这就像平行时空。与你不同,我见证的未来更加单纯、复杂而明快。」

这句话有所矛盾。

然而我无法轻易提出反驳。《淡路》的事是秘密。要是大众知道我和天衣能自由与《淡路》连结,想必会掀起轩然大波。

「我正是为了记录那个未来,才会来到这里。虽然与我对局时没有显现出来,但那头怪物肯定能抵达那个未来。」

刚才登龙小姐虽然敬重地称呼雷为『祭神老师』,但对于用战斧撕裂敬爱的师姊的同年级生,她果然还是抱持着某种负面情感。

──我对那份情感怀有同感。

「不过,记录第一局真的好吗?三段循环赛的最终日在一周之后对吧?记录第二局以后的话,就能等循环赛结束再──」

「正好相反,非选第一局不可。」

登龙三段以笃定的口吻断言道。

彷佛在说这场对局比她的三段循环赛更加重要。

「因为这场头衔战,不会演变为番胜负。」

「啊?」

她究竟在说什么?女流帝位战是五番胜负啊。

至少也得直落三局才能夺得胜利。

当我真心对记录员的精神状态感到忧虑时,相关人员开始陆续踏入房内,使我们的对话就此中断。

这个房间比一般对局室狭窄,相关人员只能拥挤地四处走动。包含记录员登龙小姐在内也是如此。

不过她的眼里早已没有我的存在。

因为她期盼的未来现身了。

「早安,夜叉神女流二冠。」

☗ 对局开始

「时间到。开始对局。」

准时九点整,以冷漠口吻如此宣告的见证人使相关人员心生动摇。一般情况下,应该这么宣布才对──

『规定时间已到,以祭神女流帝位持先手开始对局。』

然而见证人于鬼头曜玉将仅说了一句「开始对局」,不打算补充其他话语。而两名对局者也不是会向对手致意的正常人,因此这样就足够了。

这瞬间,女流帝位战五番胜负正式揭开序幕。

这是祭神雷及夜叉神天衣间的初次头衔战。

「呀哈~」

雷左右摇晃身体,散漫地张开口部并伸出鲜红的长舌。掷棋抽到先手之后,她就一直流露欣喜雀跃的神情,甚至流出了口水。简直就像嗑药一样。

她终于发疯了吗……不过疯狂的不只是她的表情。

这天,位于上座的女流帝位装扮,用「奇特」已经不足以形容。

覆盖左眼的黑色眼罩自不必说。

连她的衣服都彷佛在配合眼罩一般,由闪亮的乌黑带子所组成。

那打扮俨然就像SM女王。

包含头衔战在内,至今为止雷在公式战都是穿着学校制服,不晓得她是已经毕业还是被退学,今天她却是这副打扮。

不由得心生疑惑的联盟职员,质问她打扮成这副模样有何意图,结果雷像是完全搞不懂对方为何这么问一样,回答道:

『咦?因为很热啊。』

就是这样。

「……见证人不纠正她吗?」

「……纠正也无济于事吧。又不能拒绝让她对局……」

相关人员窃窃私语着。我同意他们的说法,但同时也闪过另一个想法。

──很热……意思是她需要冷却,是吗?

她的父亲于鬼头曜老师,在与我进行帝位战第一局的时候剃光了头发。他的女儿雷会涌现相同的想法,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相较之下,挑战者的服装倒没什么值得议论的地方。

话虽如此,她并未穿着和服。

夜叉神天衣女流二冠身穿漆黑洋装。

──身为师傅,我是否该劝她换上和服呢……?

尽管肩负着责任感,但今早看到天衣踏入对局室的瞬间,我顿时哑然失声。

因为她实在太过美丽。

浑身包覆漆黑衣裳的两名女流棋士,散发出带有危险的美感。令人困扰的是,我们将棋棋士基本上都会深受美丽而危险的事物吸引,所以即便每个人都明白这么做不妥,却没有人制止两人对局。

即便在盘面上,双方也一一打破了将棋界的常识。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雷宛如在探测棋路一般,将手掌覆盖于盘面上并不停转动。隔了五分钟左右,她忽然抓起了棋子。

目睹那枚棋子的瞬间──

「「咦?」」

相关人员惊呼一声。

因为没有任何将棋的定迹,会在初手移动那枚棋子。

──直到数天前为止。

「初手是……玉!?」

「5八玉……!」

「喂,这一手是……」

众人当然会嘈杂不已。

因为这一手,是某个顶尖棋士几天前才在公式战展示的棋步。

采用这一手的人正是────九头龙八一龙王。

「快看快看♡八一♡」

雷扭动头部并看向我。

「我会证明比起那个黑色小鬼头,我更加理解八一你,也最喜欢你超级爱你~♡♡♡」

「…………」

我好奇地瞥了一眼天衣的表情。

假如雷能够复制《淡路》的棋路……对抽到后手的天衣来说,战况将会相当艰辛。

因为当我与《淡路》对局时,一旦它下了这一手,我便毫无还手之力。

「呵。」

然而天衣不假思索地开启了角道。那是相当符合人类逻辑的一手。

──她打算让双方同时持有角,借此使局势演变为千日手吗?

那也是《淡路》推导出来的限定将棋结论之一。只要进行角交换使双方都持有角,对局必会演变为千日手。

──倘若真是如此……对后手而言,这场棋局的目的将不再是追逐敌玉,而是追逐对方的角。

「请离场。」

见证人仅抛下这句话,接着便迅速起身离开了房间。

现场只剩下两名对局者及记录员登龙小姐,其余相关人员则急忙离去,彷佛要逃离这房间。

才刚踏出对局室,某个人立即叫住了我。

「九头龙。」

于鬼头老师在等着我。吓我一跳……

「稍微陪我一会儿吧。」

「要检讨吗?」

「不,去散步。」

见证人摇了摇头,接着用与「公正」相距甚远的嗓音如此说道。

对我而言,那是对局开始的信号。

「身为父亲,我想审问女儿的第一个恋人。」

「……可以先从我们不是恋人这件事开始说明吗?」

对九头龙一门来说,胜算微乎其微的战斗即将展开。

☖ 鬼故事

「不过我真的大吃一惊!没想到雷和老师竟然是父女。」

在馆内并肩闲晃的路上,我终于将这件事告诉于鬼头老师。这毫无疑问是我人生前三大令人震惊的事。

「我也很讶异,没想到你是女儿的初恋情人。」

「就说不是了…………对雷而言或许是这样没错,但我可不同!」

「请求说明。」

「雷……您女儿的心情暂且不论,但我有个一直很喜欢的人。从小我们就在一起,今后也打算永远在一起。」

「对方也这么认为吗?」

「我反问于鬼头老师您,为何没有和雷的母亲结婚?」

我装出反击对方的样子,借此转移话题。

银子究竟做出了什么觉悟,她期望与我一起走向什么样的未来,我都无法确信……

「基于将棋棋士常见的理由。」

于鬼头老师的说明极为简洁。

「当时我还年轻,把将棋视为最优先,于是她厌倦了我。身为恋人勉强及格的我,作为一名父亲显然不及格。她的判断相当正确。」

「……」

光凭这番话就明白一切的自己,实在令人生厌。

若想真心面对将棋,花费多少时间都不够。

对局总持续到深夜,而且胜负结果将直接影响人生。比起本人,守望他们的人将承受更沉重的精神压力。

所以将棋界及相似的围棋界,经常见到同业人士结为连理。与其他人相遇的机会不多,也是原因之一。

「尽管单亲妈妈生活困苦,但她原本不打算将女儿的存在告诉我。直到某一天为止。」

在公开对局败给电脑的于鬼头老师自杀未遂,于医院苏醒之后,雷的母亲来看他并坦承了雷的存在。

之后她表示『希望你支付赡养费』。

初次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便明白她这么做是为了给于鬼头老师活下去的理由。

如今听闻详情之后,我更加确信了。

雷的母亲现在肯定也以自己的方式,爱着于鬼头老师。

「那之后,你们三人会定期见面吗?」

「我获得了与女儿单独见面的机会,她母亲现在仍忙于工作。她表示我支付的赡养费必须用在女儿身上,她不打算将那笔钱当成生活费。」

「顺便一问……她从事什么工作?」

「看护。」

与昨晚的梦境一致。我背脊冷汗直流。

──这是偶然。是偶然……

我拼命地说服自己,但事已至此,我不由得认为这一切不只是偶然。

与《淡路》对局的我,见识了将棋的未来。

那个经验……使我获得了看见过去的能力……?

──太愚蠢了!!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不过,原来如此。想不到你已经有其他对象了。」

不明白我内心纠葛的老师如此说道。

「身为父亲,我心境十分复杂。尽管还不想离开女儿,但我本来期待能把女儿托付给你。」

「身为男人,能蒙受您的信任是很令人开心啦……」

「身为男人?并非如此。」

于鬼头老师停下脚步并回过头,接着以严肃的神情开口了。

「因为你和女儿相同。九头龙八一和我女儿一样…………都不是人类。」

「……这是什么意思?」

「指导女儿将棋的人,是一名曾是职业棋士的老人。」

「曾是……?」

这句话令我感觉有些不对劲。

因为职业棋士即便引退,作为职业棋士的身分也不会改变。

只有两个原因会失去职业棋士身分……因为个人因素自将棋联盟退会,或者很罕见地遭到『除名』。

「据说那名老人曾是某位大棋士的个人秘书。他以那名棋士的名义写书,甚至以代理人的身分牵涉不可公诸于世的恶行。」

「于是……他被舍弃了吗?」

「事到如今已无人知道真相,据说那名老人遭到放逐之后,依旧假借其他职业棋士的名义写书。从前有许多那种草率的棋书。」

「有些从前的书,确实是压根儿没听过的出版社出版的……例如居飞车党的老师却写了振飞车相关的书。」

当职业棋士发现有人假借自己的名义之后,出版社早已消失无踪。与供御饭小姐共同写书的时候,我曾听她说过类似的事。

「不过那种生活最后也迎来了终结。很快便遭到世人遗忘的那名老人,最后在行政单位经营的疗养设施悄悄度日。在没有人能够与他下将棋的设施内,始终只是独自排列棋谱。」

「……!?」

我连忙环顾四周。明明正值溽暑,我却浑身打颤。

这座会场如今成为了企业拥有的疗养设施。

据说这栋建筑物,从前曾是一间特殊医院。

「该不会……」

「你猜得没错。」

于鬼头老师彷佛读透我的心思一般,点了点头。

「这里正是那名老人过世的场所。也是我女儿与老人相遇,向他学习将棋的地方。」

那、那场梦境的舞台就在这里……!?

膝盖不禁阵阵打颤。简直就像听到了鬼故事一样。

「女儿似乎能听见那名老人的声音,昨天她也朝着空气说话。虽然我无法理解她从哪里听见了声音。」

接着老师望向我,以极为认真的神情提出疑问。

「你也听得见吗?」

「…………我……不晓得……」

我梦见了老人及少女的故事。

那过于真实的梦境,令我感觉那说不定是现实,不过我的理性拼命地抗拒,告诉我那种想法过于愚蠢。不,但是…………

「在那名老人往生之前,我曾见过他。」

「您与他见面了吗!?」

「真能称之为『见面』吗……看到塞满房间的医疗用纸尿布之后,那名老人处于什么状态便能一目瞭然。提起老人在职业棋士时代曾经对局过的棋士名字时,他会流露些许反应,但除此之外则毫无反应。至少我看不出他有任何反应。」

在我的梦境中,老人也是日渐衰老。

最后他胸怀幸福地迎来了人生的尾声──

「我女儿的母亲负责照护那名老人。据说她每天都会向老人搭话,但对方几乎不曾回应。」

「…………咦?」

「你不懂吗?」

于鬼头老师直视我的双眸,用道出鬼故事结局一般的平静口吻开口了。

他说出了令人备受冲击的事实。

「指导我女儿下将棋时,那名老人早就已经陷入无法与其他人沟通的状态了。」

「…………!怎、怎么会……!?」

我惊愕不已。

在我的梦境中,老人与雷对话、指导她将棋,并灌注她爱情,感谢着在人生最后发生的这段奇迹。

──那么………………那段梦境是怎么回事?

以老人为视角讲述的梦境吗?

为何……我会梦见那种非现实的故事呢……?

「『指导她将棋』这个形容其实并不恰当。实际上,我女儿只是一直旁观老人独自反覆排列棋谱的光景罢了。」

「请、请等一下!光是看别人排列棋谱就学会了将棋!?没、没有人类能办到那种事──」

「听闻这段故事之后,我确信了。我女儿拥有特殊的才能,能够透过『观察形状』来获取情报。」

「形状……是吗?」

「例如表情。」

老师用手抚摸自己如能面一般的脸,接着陈述道:

「细微的手势,眨眼的次数。一般人只能朦胧地感受到诸如此类的整体细节变化。以将棋来说,则是棋子的配置。而我女儿吸收了所有视觉情报,借此向老人学习将棋……至少她本人是这么主张的。」

「……怎么可能…………」

然而纵使否定这种说法,也无法否定祭神雷透过那名老人,获得了足以匹敌职业棋士的棋力。

「没错,这状况非比寻常。我女儿无法用言语进行具有逻辑的对话,相对地却获得了这项能力。」

某一天突然成为父亲的男人如此说道:

「有了女儿之后,我才决心要开发深度学习类的软体。」

☗ DEEP DREAM

「我讨厌一个人吃饭。」

当对局进入午餐休息时间的同时,天衣命令我前往她的休息室。在头衔战期间,可不能无视对局者大人的任性……要求。

话虽如此,也该有个限度。

「天衣,我说你啊……」

龙王和小学生弟子两人在密室中独处,肯定会引来各式各样的臆测。我专程陪她到乡下对局本身就已经有嫌疑了。我不是指萝莉控的嫌疑,而是和将棋对局有关的嫌疑!

「做这种事可不太妥当。会招来误解的,肯定会!」

「假如你是副见证人的话,或许会产生问题也说不定。」

看来大小姐丝毫不放在心上。

她一边享用平时没有机会品尝的东北料理,一边说道:

「不过你今天是协助撰写观战记的解说员对吧?和弟子共同享用午餐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只要别提及局面就行了。」

「……我姑且已经把手机交给联盟职员了。」

头衔战期间,要让对局者进行何种程度的隔离是很困难的问题。

由于正值过渡期,现阶段还没有完善的制度。

对局者从前一天就禁止携带电子器具,不过记录员及记者等相关人员不受限,所以真想作弊的话还是可行。

再说职业棋士的实力远超过女流棋士,无须携带电子器具也能针对局面给予建议。

──话虽如此,本日的将棋倒是例外中的例外。

光是上午的局面,就已经大幅偏离既定的将棋观。尤其先手(雷)的棋步完全超乎常理,就连现在的我也难以理解。

「话说回来,关于刚才你说的于鬼头曜的事──」

由于不能谈论局面,因此我将自己的梦境以及于鬼头老师告诉我的事转告天衣。

即便小学生也好,我希望有人能倾听这段堪比鬼故事的体验。

──天衣肯定会说道『啊?你是笨蛋吗?』并一笑置之!

如此心想的我,抱着受到批判的觉悟答应一起用餐……

然而天衣没有否定我的话。

她甚至提起了类似超自然现象的故事。

「你听说过图形模式妄想症吗?」

「你是明知我只有国中毕业,才故意这么问吗?」

天衣朝提出异议的师傅嗤笑一声,接着用筷子优雅地享用寿司。真火大……

「……所以呢?那个……图形模式妄想症是什么?」

「从不规则的杂讯中找出法则的人,一般会如此称呼他们。」

「……!」

过去曾有人告诉我,我认为软体的棋步中存在系统性的思路,只是错觉。

对方正是于鬼头老师的研究伙伴,二冢未来四段。

他是东大生兼职业棋士,同时亦是将棋软体开发者。

他拥有高度技术及专业知识而获得《软体翻译者》的别名,而这样的人指出我和雷有共通点。

他表示,我们是人类以外的某种东西。

「图形模式妄想症当中,有一种名为空想性错觉的心理现象。意指从随机资讯当中,汲取视觉性的情报……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就像将柱子的木纹错看为人类的脸。」

在月球表面看见兔子。

认为天花板的污渍藏有某种意义。

天衣表示,那些都是空想性错觉的例子。

「而电脑也会发生相同现象。深度学习软体认知图像情报的过程中,会浮现出本来不存在的事物。」

「简直就像灵异照片……」

「研究者将那不可思议的现象称为『DEEP DREAM』。」

「深层的……梦?」

「过度适应的结果,导致电脑会犯下和人类相同的错误。很有意思对吧?仿生人也会梦见电子羊呢。此外──」

天衣用餐巾擦拭嘴角,接着说道:

「无论图形模式妄想症还是空想性错觉,都被视为一种精神疾病。」

「精神…………疾病…………」

「我从以前就对祭神雷很有兴趣。比起不悦感,她更让我感到有趣。虽然对师傅你来说,恐怕并非如此。」

展现出研究家一面的夜叉神天衣低喃道。

我能感觉到,企图利用世界最快的超级电脑掌握将棋未来,且具有雄心壮志的少女情绪十分高昂。

「祭神雷在从前的对局中,情绪也会受到软体的思绪影响。例如与空银子及枥创多对局时,感觉她逐渐舍弃了人类的身分。今天的将棋也很精彩呢。今天说不定是最后一次见到身为人类的她。」

「……意思是向软体学习将棋的过程,使雷的心灵逐渐崩毁?」

「不太一样。」

天衣纠正了我这句话。

两者间的差异虽然不明显,却相距甚远。

「祭神雷是利用盘面影像,来认知并学习电脑的思路。那对人类而言……负担有点太剧烈了。」

「…………」

「她的头脑构造会在学习过程中产生变化。她与电脑愈相似,能获取的情报就愈多,所以将棋也会随之变强。与此同时,她也会将机械没有的东西一一削除。」

「机械没有的东西?也就是……心吗……?」

雷是在重度失智症患者聚集的高龄人士设施长大的。

在那种环境下,年幼的雷尽可能地尝试接触人类的情感,试图从无法沟通的人们身上寻求爱情。

倘若那些人当中,仅有一人懂得利用排列棋谱来表现情感呢?

而雷将那误认为爱情?

倘若真是如此……

倘若真是如此,未免太悲伤了。

我们视为『战斗』的行为,雷却误认那是爱情。而此时此刻的她,甚至连那份情感都逐渐丧失。

雷在将棋界的所作所为不容饶恕。

我也不打算原谅她天真无邪地伤害师姊。

即便如此,假如那怪物连心都即将被夺走……

「时间到。我要走了。」

天衣站起身来打理仪容,只拿了装着时钟及扇子的袋子便准备走出房间。

「天衣!」

我下意识呐喊出声。我不由得站起来高喊。

黑衣少女撩起如双翼般的长发,接着回过头。

「什么事?」

「…………没什么。」

关于对局对手的出身。据天衣推测,她接下来打算狩猎的怪物,其实是个渴求爱情的可悲存在。

──……得知此事之后,她还能战斗吗?

我没能提出这个疑问。

因为一旦问出口,肯定会影响胜负结果。

「差不多该进行检讨了。」

当我在相关人员休息室喝茶时,完成对局再开始仪式的见证人返回并向我搭话。

「九头龙你能够使用世界最快的超级电脑驱动的深度学习类软体对吧?务必告诉我它的评价。」

「……」

和我对话时,于鬼头老师丝毫不感到尴尬。

──也许他也不抱持任何情感……

正因为我开始与于鬼头老师产生共鸣,所以才抱着些许遭到背叛的感觉,遵循老师的话语询问《淡路》。

「《淡路》,显示出当前局面的评价。」

我向手机下达指令之后,画面显示出了数字。

那当然不是这台手机计算的数值。我远端遥控着位于神户的超级电脑。

「《淡路》表示先手占据优势。」

「它如此评价当前局面吗?我的软体数值还不安定……实在太强了。」

「毕竟包含初手5八玉在内,雷的手顺与《淡路》最佳手完全一致。」

语落至此,我反过来提出疑问。

「于鬼头老师您开发的软体,也是深度学习类软体对吧?您为它取名字了吗?」

「不。」

尽管回覆简洁,但他的语气包含着坚定的拒绝。

对方不肯展示底牌的态度,令我再度燃起怒火。

「……我和《淡路》下了将近一个月的将棋,持续不间断。」

「哦?真是令人富饶兴味的对战组合呢。」

「即便如此,我也难保自己能像现在的雷一样,选择与《淡路》如出一辙的棋步。更别说初手5八玉,是其他软体从未展示过的棋步。除非学习《淡路》的棋谱,否则没有人会选择那步棋。」

我打断于鬼头老师的话,并持续往下说。

本来应该把这些事当作秘密,我却无法停止。

「然而雷见识过的《淡路》棋谱,包含我和筱洼先生的棋局在内仅有101局。光凭这样就能如此完美地重现《淡路》的棋步……令人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要是如天衣所说,雷有图形模式妄想症呢?

或许以《淡路》的棋谱为基础,雷深陷深层的梦境(DEEP DREAM)之中,于是能够自行产生相似的棋谱。

我并非医生或科学家。

这或许是掺杂了科幻及超自然现象的外行人妄想。尤其来到这里之后,我的梦境甚至与现实混杂在一起。

即便如此,单论盘面上的结果……雷确实办到了。

「刚才老师您说尚未给自己开发的软体取名,对吧?那就由我揭露一切吧。」

「……」

「那软体名为────祭神雷。」

身为人类的雷能够进行深度学习。找遍全世界,拥有这种才能的人也屈指可数。

于鬼头老师知道雷具备这种才能之后,不断让她吸收软体输出的学习用资讯。全是为了提升雷的才能精准度。

这恐怕是人类历史上,头一次有人做出这种事。

天衣使用超级电脑《淡路》进行实验,于鬼头老师则利用亲生女儿的脑袋,进行相同的事。

最终……雷成功重现了《淡路》的棋步。

「请告诉我一件事。」

我以低沉严厉的嗓音开口了。

唯独这件事,我非问不可。

「于鬼头老师您…………把雷……把亲生女儿当成实验品吗?」

败给软体而自杀未遂的他睁开眼帘的瞬间──

才能超越软体的女儿降临了。

既然如此……他难道不会设法对软体展开复仇吗?

「继续下去的话,她会愈来愈偏离人类。她的棋力确实会因此增强,但是……!」

我已经重复说过很多次,祭神雷伤害了我最重要的人,所以我绝不会原谅她。即便她崩坏也无关紧要,有机会的话,我甚至想亲自让她品尝银子体会的痛苦。

不过──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禁呐喊。

梦中的老人使我呐喊出声。

「这么做能让雷获得幸福吗!?如同您自己的下场一般,您希望女儿也被电脑杀死吗!?她可是您好不容易才见到的亲生女儿啊!!」

「那我反过来问你。」

于鬼头老师用宛如玻璃珠的双眸凝视我。

「当弟子渴望变强的时候,你能制止她吗?纵使她使用的是违反伦理的手段。」

「唔……!!」

「胜者究竟是你的弟子,还是我的女儿?」

于鬼头曜玉将把目光转移至逐渐拉开差距的盘面,接着平静地低喃道:

「来见证吧。我们之间……谁的爱能够赢得胜利。」

面对连爱情都打算用将棋来衡量的棋士,我已无言以对。

主办帝位战及女流帝位战的新闻五社联合,对网路直播态度格外消极。

在这种时代,他们的做法实在过于落伍。话虽如此,任谁也不想向全世界公开这场雷的对局。

本次的女流帝位战,也只有在天花板设置摄影机以拍摄盘面。休息室只能认知两位对局者的惯用手及声音。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光凭天花板摄影机,便能充分感受到雷正洋溢着幸福。

她一边发出怪声,一边用食指滑动棋子,而且几乎每一手棋都没花到持棋时间。她花最多时间的一手,是花了五分钟思考的初手。简直不明所以。

局面极其诡异。

分类上是以居飞车展开对局,然而她数次滑动飞车,也交换了大棋,因此分类早已毫无意义。

至此为止,人类当然从未下过这种棋步,甚至没有人研究或想像过这种棋子配置,然而雷没有耗费任何时间,就这么继续下子。

她指尖的轨迹宛如闪电。

超高速移动的指尖,彷佛要将交缠在一起的棋子路径撕裂一般,与她的别名《运子雷神》完全符合。

相对地,天衣则相当安静。

『………………』

下将棋时寂静无声很正常……但我大致能想像天衣目前的状态。

她恐怕用手遮住一只眼谨慎地确认盘面,专心一意地深入判读,一点一滴消耗时间并选择下一手。

以往的大局观,完全不适用于这种异常空间。

既然这样就只能一股劲地判读,掌握局面对自己有利还是不利……

『夜叉神老师,剩余时间一小时。』

『啧……』

记录员说完之后,天衣微微咂舌一声,但她的手依然没有伸向盘面。

『嘻、嘻、嘻!』

唯有雷高亢的笑声响彻对局室。

「雷脱颖而出了。」

我确认《淡路》的评价,以平静的口吻如此说道。

到这个阶段,即便人类也能看出先手明显位居上风。

「我这边的评价也相同,明确显示出先手占据优势。」

于鬼头老师也静静地说道。

要是雷接下来的棋步也如同电脑,天衣逆转的可能性趋近于零。

只能静候雷失误了……

「刚才你说我在利用女儿,对吧?你认为我打算利用女儿……利用雷向电脑复仇。」

「是又如何?」

「与电脑战斗时,我从未感受到憎恨及绝望。」

对方唐突地谈起往事,令我深感困惑。史上首位败给电脑的职业棋士开口了。

他道出了与这个场合毫不相衬的词汇。

「我感到了『爱』。」

「………………啊?」

「你也与超级电脑战斗过吧?你难道不曾对那压倒性的强者怀抱憧憬及钦羡吗?你未曾注意到电脑将棋的美丽之处吗?」

「……!!」

我与《淡路》对局将近一个月。

起初我只感受到痛苦……但途中我确实察觉到了。将至今为止的人类将棋卸载,并安装机器的将棋之后──

那段时间变得充满无止境的快乐。

我把《淡路》投影为年幼时期的师姊,让自己产生错觉。

──我认为若不这么做,我的心灵会就此瓦解。不过……

如今回想起来,我不由得萌生一个想法。

──也许用不着那么做,我也会舍弃人类的身分……?

「我女儿爱上你,也是基于相同的道理。」

随着时间进展,《淡路》的评价逐渐倾向雷。

宛如《淡路》和雷正在同化一般。

「学会将棋的女儿,拥有非比寻常的才能。在无法与任何人心灵相通的孤独之中,她与名为九头龙八一的天才相遇了……她当时受到的冲击,恐怕好比在黑暗之中初次见到光芒。如今你应该也能理解,光凭棋谱而爱上某个人的纯粹情感。」

「…………我无法理解,也不曾喜欢上雷。」

为了不让对方察觉自己心生动摇,我刻意冷漠地这么回答道,然而我的心脏正在剧烈鼓动。

「那么,下次你打算和谁下棋?」

「和谁下棋……?」

「空银子吗?即便成为了职业棋士,她也不可能以平手与你对局。无论是同世代或年轻世代,都无人能够与你匹敌。唯一和你并驾齐驱的天才只有名人,但他的力量也维持不了多久。」

「这两件事毫无关联吧?我明白憧憬强大棋士的心情,但拿来与恋爱相提并论未免太奇怪──」

「那我换个问题。」

雷的父亲彷佛从左右两侧包夹玉一般质问我。

「总有一天,与你共度最长时间的人将是我女儿。空银子能够忍受那种事吗?」

「…………!」

「似乎有一名亲切的少年告诉雷,只要所有头衔战和一般棋战都与你对局的话,在制度上能够与你共处171天。听说这件事之后,我女儿突然表示她愿意成为职业棋士。」

令人难以想像的恶梦摆在眼前,使我的呼吸愈发紊乱。那种未来真的会来临吗……?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于鬼头老师的质问到此中断。

「喂、喂!快看那个!!」

观看萤幕的相关人员骚动起来。

「女流帝位拿下眼罩了!?」

「这是怎么回事?终局即将来临了吗!?」

天花板摄影机映照出雷的脸。

她占满了整个画面。

这表示她站了起来,并将脸凑向摄影机。

『八────────一──────────────』

雷呼唤我的名字。

『仔──────────细看好了!就像下将棋的时候一样,戴上眼镜仔细看!接下来,我会下出与八一你一样的棋步唷──────♡♡♡』

萤幕中拿下眼罩的雷,左眼闪烁着诡谲的光芒。

那颗眼球宛如没有眼睑的鱼一样裸露在外,并高速持续转动着。甚至没有凝视盘面的那颗眼睛,究竟在凝视什么?

『我会证明给你看~』

雷彷佛听见了休息室的对话一般做出宣言。

『不是创多(那个小鬼)也不是天衣(这个小鬼),当然也不可能是银子(废物白发),我会证明祭神雷大人才是最适合八一你的人────────!!』

☖ 白昼之夜

「差不多该坐下了吧?」

头衔保持者踮起脚尖,仰望天花板摄影机并放声嘶吼,夜叉神天衣则平静地催促对方就坐。

「我下子了,现在是你的手番。」

「啊~~~~~~?」

雷明显一脸烦躁,用右眼瞪视天衣,同时以左眼确认盘面。

「哦哦这样啊,居然选择这种虚张声势的棋步臭女孩去死吧要是八一错失我下子的瞬间该怎么办啊笨蛋下一手就宰了你。」

『别大意。』

「啊啊,我知道啦,大叔。」

『最近你每次输棋都是因为顿死,你真的明白吗?』

「我知道我知道!就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判读啦──────」

雷不耐烦地朝记录桌的上座挥了挥手,并如此说道。

「……?」

坐在桌子中央的登龙有些毛骨悚然地望向自己的右侧,但当然没有任何人坐在那里。

「接下来…………来判读吧~」

蹲踞于坐垫上的雷,就这么伸长颈部用双眼凝视盘面。

对一般人而言,那只是普通的木头。

但棋士能『看见』棋子之间的动向,透过『判读』比较并检讨为数众多的选项。

然而身为女流帝位的祭神雷,『判读』方式独树一格。

她眼中延展出一片纯白的空间。

「呀哈!」

雷睁大双眸,将手伸向那纯白的空间。

「嘻嘻嘻呵呵呵呵──────────────────」

她口中流泄而出的话语早已没有意义。

模仿深度学习类电脑来思考的雷,难以用言语叙述她的脑中世界。

然而对雷而言,她本来就不需要用声音表达语言。

光是要处理视觉获得的情报,就已经让她的脑部相当吃力,单凭那些情报,她理解世界的程度就超过一般人的数万倍。

雷全力施展那项能力,借此预知局面。

那几乎等同于预知未来。

这盘棋局即将走向的未来化为庞大的影像,在雷的脑海耀眼闪烁。

她的胜利已成定局。

不仅这一局,女流帝位战将由雷获得三连胜而拉下帷幕。

然而眼前的小学生却扬起无畏的笑容,并如此说道:

「你已经竖起了旗子。」

……旗、子?

专注于视觉的雷,几乎无法感知到天衣声带造成的空气振动。

雷在脑海中,想像出她唯一听见的『旗子』一词。

转瞬之间,各式各样的旗子浮现脑海。

国旗。

白旗。大渔旗。

方形旗。三角旗。半旗。沙滩旗。

旗子、旗子、旗子旗子旗子旗子旗子旗子旗子旗子旗子旗子旗子旗子旗子旗子旗子旗子旗子旗子旗子旗子…………

影像太过繁杂而难以限定种类的雷,再次消耗持棋时间。她指的究竟是哪种旗子?

天衣说出了旗子的名称。

「是死亡旗。」

拥有如双翼般黑发的少女如此说道,同时伸出右手。

雷立刻做出判断,那是毫无意义的一手。

「嘎啊呜嘎嘎啊啊!」

口中流泄出无意义词汇,雷为了探询下一手而睁大双眸。

──呀哈!将棋果然很美丽。

自从初次在这个场所见到将棋之后,在雷眼中唯独将棋闪烁着光辉。明明其他事物全都漆黑一片,明明看不见任何未来。只有老人用来排列棋子的将棋盘,满溢着通往未来的光芒。

那道光逐渐增强,且愈发明亮。

──什么死亡旗啊!大家都还精神奕奕呢!

此刻,雷眼中映照出了她在这座设施遇见的所有老人。就连如月夜般伸手不见五指的过去,如今都闪烁着幸福的光辉。

──大叔!我找到了!

无法被任何人理解,也无法理解任何人的少女终于找到了──

通往幸福未来的证书。

在坐拥头衔的A级棋士父亲见证之下,雷要透过这场对局,向世上唯一与她拥有相同才能的男人求婚。对方无法拒绝。无论再怎么抗拒,八一大部分的人生都必须与雷共同度过。

老人说过只要变强,便能获得一切。他的话正确无误。

『恭喜你了,雷。』

──嗯!大叔!

祭神雷已不再孤独。

这场将棋的未来,身穿纯白婚纱的自己映入眼帘────

那瞬间,雷的双眼喷溅出大量鲜血。

「眼………………」

光芒转瞬之间被红黑色的现实吞没。雷彷佛在阻挡光芒消逝一般,用双手遮掩眼部,然而鲜血却从指间缝隙淌落流出。

宛如瀑布一般。

流泄不止。

「眼、眼镜………………谁来……拿眼镜给我……」

双眼鲜血直流的雷如此说道。

她看不见任何东西。

所以需要眼镜。只要有了眼镜,她肯定能够再次看见刚才那道幸福之光……

「看不见…………谁、谁快来…………给我眼镜………………」

(摇晃。)

祭神雷前后摇晃不稳定的上半身,并将脸凑向将棋盘。她认为那么做就能看见棋子。

然而根本无济于事。

因为充当光学感应器的双眼,早已被红黑色的鲜血所淹没。

「…………给我…………」

那是祭神雷道出的最后一句话。

盘面的血渍逐渐扩散。鲜血溢出盘面,只剩下血液滴落榻榻米的声音在对局室响起。

「噫……!噫噫噫────────────────────!?」

担任记录员的登龙惊声尖叫,并远离盘侧。

她气势过猛,甚至把身后的纸门撞倒了。

夜叉神天衣以冷漠的眼神眺望这一切。她将手伸向水杯,平静地把玻璃杯内的水一饮而尽。

这是为了滋润她干涸的喉咙。

「还不下子吗……?」

在休息室守望对局过程的九头龙八一,难掩紧张地如此询问。

局势已显示出他的弟子必败。

而且天衣最后下的那一手,简直就像主动送上首级一样。乍看之下像是与对手互攻,其实是在要求介错。大概是想留下漂亮的终局谱吧。

刚才隐约听见了对话声,因此八一原本以为已经终局了,不过现在是雷持有手番,然而雷却将脸庞凑近盘面,迟迟不肯下子。

只要雷挥刀,对手应该就会投降才对……

八一疑惑地歪头。她不像胜利近在眼前,反而会特别谨慎的类型。

究竟是什么原因制止了雷?

就在此时,他不经意地看向手机画面。

「啊?」

令人难以置信的数值显示于画面上。

至此为止一直显示先手胜势的《淡路》评价,不知何时逆转了。

「《淡路》反省了!?怎么可能!?」

这意味着持先手的雷败北了。

然而直到刚才雷一直维持胜势,而且她的棋步始终与《淡路》一致,没有失误。

难道这表示持后手的天衣祭出了超越《淡路》的棋步?

「这、这种事……不可能…………」

眼前发生的事令八一深陷混乱。机器故障了吗?抑或《淡路》存在某种漏洞?否则实在无法解释对局室此刻发生的事……

(喀恰!)

望向声音来源之后,八一更加震惊地双眼圆睁。

「……老师?」

于鬼头曜玉将正准备走出休息室。

要说他能去的地方,就是──

「于鬼头老师!?对局还在进行耶!?老师!?」

当胜负进入佳境时,假如见证人踏入对局室,等同于暗示对局者『终局将至』。

所以最近进行头衔战时,观战记者以外的人通常都会等终局之后再进入对局室。

即便八一高声呼喊,于鬼头仍没有回头,只是笔直地离开休息室。

八一难以判断,对方究竟是担心女儿的身体状况,还是企图进入对局室,借此警告她局势陷入了危机。

雷尚未将手伸向盘面。

毫无疑问地,对局室发生了超乎想像的事态。

「呿……!」

八一抓起挂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尾随见证人身后前往对局室。

☗ 进化为神的少女

紧接在见证人于鬼头老师身后,我也踏进了对局室。入口的纸门不知为何掉了出来,瘫坐在地的登龙小姐半个身体冲出房外。

对局室内────是一片冲击性的光景。

「雷、雷!?」

看到眼窝流出鲜血且静止不动的雷之后,我下意识呼喊她的名字。

──情况不妙!

无论怎么看,她都不可能继续进行对局。

不仅如此,必须尽快为她治疗才行。双眼流血简直太不正常了!

──该去救她吗!?不,可是……

对局仍在持续当中。

要是出手的话,有可能被视为帮助对局者而违反规则。一般人面临这种状况肯定会立刻上前救人,然而聚集现场的大人当中,却没有任何人敢碰那名少女一根手指。

因为对将棋棋士而言,胜负与性命相等……甚至比生命更加神圣。

──该怎么办!?直接向见证人申诉吗!?

我望着于鬼头老师的背影,并陷入踌躇。老师与雷是亲生父女。以他们之间的关系,肯定更难下达判断……

「总算来啦?真慢呢。」

于鬼头老师没有回应天衣的嘲讽,而是向记录员提出疑问。

「剩余时间还有多久?」

「还、还剩一小时以上。这、这这、这……这一手已经花费了十七分钟……」

「她已经无法下子了。」

天衣指出了理所当然的事实。

娇小的挑战者,以命令的口吻告诉仍犹豫不决的大人。

「不希望她死的话,就快叫救护车。」

现场沉寂了两秒。

那是于鬼头老师吸入空气所需的时间。

「根据见证人的权限,我判断对局无法继续进行,并宣布进入终局。」

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从目前的状况,一眼便能看出女流帝位连移动一根手指也办不到。

「关于本局的胜负结果,将与主办单位一同协商。至少今天之内不可能重启棋局。为了确认女流帝位的身体状况,接下来要将她送至医院。」

室内的大人一齐采取行动。

「叫、叫救护车!」

「把女流帝位搬到其他房间!动作轻一点!」

被搬出对局室的雷寂静无声。她还活着吗……?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只不过是在下将棋,为何会遭受那么严重的损伤?虽然以前爱也曾在对局途中流鼻血……

我在下座的后方坐下来。

「天衣……这到底是……?」

「她的脑部营养失衡了。」

「啊?」

「你不该表现得高兴一点吗?空银子因为体力耗尽而败给了祭神雷,如今换她沦落相同的下场。而下手的不是其他人,正是你的弟子。应该称赞我一句『做得好!』吧?」

尽管想大声怒骂她,但现场还有其他人。

于是我大口深呼吸。

「……可以用我能够理解的说法,解释一下详情吗?」

「人类的脑部会不停动荡。」

「动……荡?」

「简单来说,就是『无法持续思考同一件事』。而且是刻意的。」

天衣将食指抵上自己的眉间。

「虽然大家总说要『集中精神』,不过实际上人类的脑无法接连不断地思考同一件事。如果想像机器那样毫无缺陷,就需要庞大的能量。那对生物而言是自杀行为。人类无法成为机器,机器也无法变成人类。」

「「…………」」

听完这段话,我和登龙三段下意识四目相交。

某种程度上,我能理解这段话的含意。

利用电脑运作将棋软体时,得耗费大量的电力。尤其深度学习类软体需要高规格的电脑配备,消耗的电力自然也非同小可。凭家用电源的安培数甚至无法负荷。

假如人类做出同样的事,下场会如何?

人会需要大量氧气及营养。

而凭人类的身体构造,根本来不及供应那么多能量……

「为了将不足的氧气运送至脑部,大量血液集中至头部,导致了那种结果。」

她眼球的微血管恐怕破裂了吧……天衣以闲聊般的口吻,道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换言之祭神雷的告白,打从一开始就不对我构成一丝威胁。因为物理上根本不可能实现。」

与师姊对局时,拥有五小时持棋时间的雷仅花了八分钟。

如今我才知道她并非『不需要消耗时间』,而是『无法消耗时间』。无论脑部构造再怎么特殊,启动它的电源却是平凡少女的肉体。

单就这件事来说,我能够接受天衣的说词。

雷拥有超越人类的脑部构造;而天衣则利用这一点,逼迫她自取灭亡。

公开《淡路》的棋谱,或许正是天衣为了击败雷而埋下的陷阱。

这是战斗漫画常见的桥段。与能够将我方攻击转换为能量的敌人战斗时,就赋予超越敌人负荷量的能量,使对方爆炸……之类的。

然而……有件事我依旧无法接受。

「…………」

我望向染满鲜血的将棋盘,以及盘面的棋子配置。

雷没有祭出下一手便自取灭亡,但在当下的局面,天衣的评价值已经逆转。

换言之在最后的那一手,天衣胜过了《淡路》。

「可以再告诉我……一件事吗?」

语毕之后,我踌躇了。

──就算正面提出疑问,她恐怕也无法回答……

我接下来要询问的问题,攸关天衣的研究核心。在第三者在场的情况下,不晓得她是否愿意老实回答。

烦恼一会儿之后,我如此询问道:

「倘若现在的你和将棋之神对局……你认为谁会获胜?」

「和神对局的话结果会如何?我吗?」

现阶段最接近神的少女漾起一抹浅笑,接着回答道:

「神才不会下什么将棋呢。因为太无趣了。」

☖ 数数游戏

失去意识且昏迷不醒的雷被送到其他房间之后,以于鬼头老师为首的相关人员纷纷离开对局室,打算商量今后的事。

留在现场的人只有我、天衣及登龙小姐。三人没有任何对话。

刚才发生的事让我们心有余悸,根本说不出话。

我们就这么在染血的棋盘及棋子前静候着,经过三十分钟左右,对局室的纸门静静地敞开了。

「商议的结果,这场对局由挑战者获得胜利。」

见证人保持站姿,以肃穆的口吻宣布道。

天衣像平时终局时那样,在盘前敬了一礼,不过上座此刻空无一人。我和登龙小姐也反射性地低下头。

众人似乎还深陷混乱,因此只有见证人踏入对局室。

「要是对局继续进行的话,女流帝位很可能耗尽时间而败北;再加上对局开始之后,规定上不能因为身体不适而延期。话说回来──」

于鬼头老师在盘侧就坐,并提出疑问。

「假如你是神的话,应该知道将棋的结论对吧?所以你才会说将棋很无趣。将棋真有那么单纯吗?」

「你们听说过数数游戏吧?」

「「…………」」

天衣的答案,听起来和老师的疑问毫不相干……

也许是因为我看起来完全摸不着头绪,于是天衣凝视我的脸,用温柔地教导笨蛋一般的口吻解释道:

「双方交互说出数字,不小心说到特定数字的人就败北的游戏。规定好一次能说出几个数字的情况下,能够轻易找出必胜方法。」

「原来如此────」

最初理解一切的人,是于鬼头老师。

「夜叉神天衣,你找出了最狭义的解答对吧?」

「没错。在我心里,将棋已经走入历史了。」

少女以夹带一丝寂寥的声音如此回答。

她说结束了。

不是指这场对局,而是将棋本身。

「等、等一下……天衣。」

我完全跟不上两人的对话。

「我也利用《淡路》见识过将棋的结论……然而你刚才下的将棋,和我所知的将棋结论截然不同。说到底,你究竟是怎么超越《淡路》的判读?你知道些什么?最狭义的解答是什么意思?」

我明白『狭义』及『广义』两个词汇的意思。

但将棋结论应该不会改变才对啊?

「我获得了现阶段世界最快的超级电脑,以及利用其计算资源打造而成的最强软体。就目前来说,这是最强的组合对吧?」

「是啊。」

所以我一直以为,《淡路》自己的对局正是将棋的结论。

然而天衣口中道出的话语,却轻易颠覆了我的想法。

「但是从特定局面展开对战的话,《淡路》有时会败给搭载了旧版软体的家用电脑。」

「啥啊…………!?」

起初,我认为自己听见了难以置信的事实。

不过……仔细想想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但是…………比如将死的局面或必至等等……倘若双方局势相差太大,《淡路》当然有可能败北不是吗?」

「是啊。只是即使不是这样,《淡路》偶尔也会输棋。」

在屏息以待的听众面前,天衣以严肃的口吻开始阐述。

她道出了名为『将棋』的壮大故事的结局。

「那就存在于被人类称为『定迹』的状况之内。」

定迹……?

「定迹是指那个定迹?手顺固定,且事先就知道结论的定迹?」

我们常说的『到此为止是定迹』或『这种定迹是~』的定迹?

「没错。人类耗费一千四百年,发掘出了各式各样的定迹,然而那种东西毫无价值。只要使用远比人类更强的《淡路》,肯定就能轻易颠覆定迹──起初我是这么想的,不过事实并非如此。」

「这就是你胜过《淡路》判读的原因?」

「是啊。我反过来调查,找出了低性能电脑也能战胜《淡路》的局面。」

「「啊……!!」」

我和登龙小姐同时惊呼一声。

我们饱受冲击,宛如被槌子猛然敲打头部一般。这种逆向思考的方式,连哥白尼都会面色铁青……!

一般人要是获得了高性能电脑,应该会调查它哪里能赢过既有软体才对。

然而天衣却刻意反其道而行。

「…………天才…………」

我呻吟一声。我们之间的才智相距太远了。弟子用国中毕业的师傅压根儿没想到的方式,逼近了将棋解答。

我隐约能够理解天衣想说什么。

即便是《淡路》,也不可能完全解析将棋,依然存在某些局面,会使它无法下达正确的评价。

序盘尤其如此。

有些时候,在《淡路》独自计算出评价值之前,局面就已经无可挽回,而只要利用天衣所说的方法便能找出那些局面。

连《淡路》都无可挽回。

这意味着世上没有任何事物,在那种局面下继续对局还能获得胜利。

所以当然能称之为『狭义的将棋解答』。

「我将它称为『死亡旗』。一旦出现那种局面便会败北,将棋就是这种游戏。」

「然后……」天衣继续往下说:

「死亡旗潜伏于各式各样的局面中,但其中有一种局面最容易解析。那是最容易且最重要的局面。」

我压根儿摸不着头绪,隔壁的登龙三段也一头雾水。

然而于鬼头老师却立刻就道出了答案。

「初形。」

「没错。由西洋棋衍生出来的游戏,会刻意在游戏开始时限制棋子的移动方式。初形的合法棋步原本就不多,当然也不能祭出王手。」

「恐怕是为了延长游戏而设计的吧。」

「以前的角色扮演游戏也是同样的构想。如果在满是敌人的地区展开游戏的话,大家都会在测试游戏时立刻死亡,所以才要在国王的房间锁上钥匙,将玩家关在里面。」

「『勇者斗恶龙』吗?真令人怀念。」

勇者斗恶龙?为何现在提起勇者斗恶龙?

两人的对话继续进展。虽然我一直试图跟上他们,却完全无法理解。

「天衣,等等……能回到刚才数数游戏的话题吗?我还是完全摸不着头绪……」

「例如抢21游戏为后手必胜。攻略方法为让两人喊出的数字合计为四。也就是说,只要先手喊『一』,后手就喊『三』。」

「那么先手喊『二』的话,后手就喊『二』啰?怎么能把那么单纯的游戏,拿来和将棋相提并论──」

话才说到一半,我随即想起某个局面。那是《淡路》展示的未来将棋。

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如闪电一般贯穿我的脑海。

我全身寒毛直竖。

因冷汗而冻僵的身体不停打颤,但我还是挤出一丝声音。

「难、难不成……………………《淡路》之所以认为初手5八玉是最佳手…………」

「它在等待。」

天衣笔直看着我的双眼,并如此说道。

「等待对手踩中死亡旗。」

「意思是将棋的结论为后手必胜吗?」

于鬼头老师提出疑问。

「呵……」

天衣只是样起一抹浅笑,却没有说出答案。

尽管人数很少,但天衣愿意在公开场合坦承这一切,意味着这点程度的情报根本不值一提。

──换句话说……天衣真的获得了将棋的必胜方法……?

既然如此,我以为的将棋结论又是什么?

《淡路》与自己对局的结果,全是千日手或相入玉的持将棋不是吗?那难道不是将棋的结论……?

愈是打听详情,我就愈混乱。

说到底……天衣所说的话是事实吗?

难以保证现在这个状况,不是她设下的圈套。

不能轻易相信天衣的言论。

然而唯独一件事是肯定的。

今后的将棋界肯定每个人都会像我一样,被夜叉神天衣的言行玩弄于股掌之间。

坐在庞大将棋盘前的小女孩。

对于那名小孩道出的将棋本质,两名职业头衔保持者竟无法提出任何反驳,甚至被迫大幅改变自己的价值观。

身处这种状况,职业棋士于鬼头老师以极端的话语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早知如此,不如早点死了更好。」

救护车的警铃自远处传入耳际。

最后,天衣以谦逊的发言总结这段对话。

「《淡路》的评价函数,还难以完全呈现出将棋的解答。尽管它能够预测死亡旗的存在,在初手就选择类似手待(译注:刻意选择不影响局面的无意义棋步。)的棋步,但凭它的配备还不足以彻底解析将棋,所以将棋的结论今后应该还会产生变化。」

「不过你所说的死亡旗不会改变。」

「是啊,胜负的分歧点应该不会产生变化。除非改变规则,让桂马可以向后退等等。」

「在数数游戏中喊出的数字,相当于将棋当中每一手可移动的格子。」

天衣阐明的将棋结论,单纯到令人震惊。

神确实不会下什么将棋。没有笨蛋会耗费一生玩答案早有定论的数数游戏。

无论是先手必胜,抑或后手必胜──

「将棋必须从初形开始,代表我们得被迫从不对等的局面展开战斗。从初形到局势完全相等的局面存在许多死亡旗……但不至于到无法死记的程度。」

假如真的能完全记住的话。

假如知道死亡旗在哪里的人只有夜叉神天衣的话。

「至少在《淡路》仍是世界最快电脑的期间,没有人类能战胜我。」

现阶段的将棋结论为────天衣必胜。

☗ 翻译机

「接下来要将伤患送至医院!请问现场有她的家属吗!?希望家属能一起同乘救护车──」

「我是她父亲。」

急救人员呼唤之后,于鬼头老师随即站起身来。尽管他还身穿和服,却没有显露出一丝迟疑。

首次知道两人关系的相关人员震惊不已。

「……父亲?」

「祭神女流帝位和……于鬼头老师……?」

「要是他知道事实还接下见证人的职位,岂不是违反对局规则吗……!?」

于鬼头老师刻意无视嘈杂不已的相关人员,并向天衣说道:

「抱歉。无法善尽见证人的职责到最后一刻让我有所牵挂,但没有其他适任人选。」

「你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做吧?快去吧。」

既然对局者都这么说了,其他人当然也无权提出反驳。

就这样,于鬼头曜玉将为了陪祭神雷前往医院,从我们面前消失了踪影。

留在现场的天衣,低头俯视染满雷鲜血的棋盘及棋子。

「夜叉神老师,我来收拾吧。」

「我来就好。」

当担任记录员的登龙小姐打算收拾棋盘和棋子时,天衣制止了她。

「这已经是我的工作了。」

这句话实质上在宣言女流帝位头衔正式交替。

夜叉神天衣已经做好了君临将棋界的准备。

那之后事态急速进展。

首先,关于这次的对局情报暂且不公开。包含于鬼头老师及雷的亲子关系在内,抵触规定的事项实在太多了。简单来说,联盟露骨地要求我们『暂时闭上嘴』。

事情演变至此,我们一行人已经无事可做,于是迅速解散并就此离开对局场。所有人都想尽早逃离这栋毛骨悚然的建筑物。

从关西来到这里的我和天衣,两人单独踏上了归途。

在回程的飞机上──

「…………那样未免太伪善了。」

我下意识低喃出声。

尽情利用女儿,却唯独在这种时候摆出父亲的架子。

我不打算包庇雷,甚至想亲手血祭她……然而这是两回事。于鬼头老师的态度实在令我愤懑难平。也许是受到梦中那名老人的影响吧。

「伪善?」

「于鬼头老师说他爱着雷,所以才把雷当成实验品……喂,师傅在说重要事情的时候,你竟然顾着用平板玩游戏,架子挺大的嘛。」

(预计)成为三冠的天衣也许是因此得意忘形,只见她正在玩将棋对战APP。

这么说来,去程的飞机内她也一直在使用平板。本来还以为她在执行夜叉神集团相关的工作……

「你该不会一直在用那款APP下将棋吧?」

「我连同营运公司一并收购了。这款APP很有意思,也让我获益良多。」

天衣总算抬起目光看向我。

「不过你竟然对别人大动肝火,真是罕见。」

「是吗?」

「是啊。平时你总是只对自己发火。」

「……真的吗~?」

我总觉得自己最近老是对别人动怒,难道先前并非如此吗?毕竟爱和师姊经常生我的气,所以我也搞不太清楚……

当我如此心想时,天衣突然转移话题。

「开始使用将棋软体之后,我们比从前更能够深入瞭解局面。这是为什么?」

「因为有评价值吧?」

「是啊。透过数字这种共通语言,使我们更容易理解。」

此时,天衣总算将目光转向我。

「那倘若想理解只能用将棋表达自身情感的祭神雷,你会使用何种方法?」

「何种方法?理解雷的方法吗?」

「是啊,请你认真思考。」

「面对那种没血没泪的家伙,该怎么理解…………她…………」

…………啊!?

我立刻想到了天衣寻求的答案。

可是……

「不……但真的是这样吗?于鬼头老师……是为了这种原因……才使用软体……?」

「对,正是为了『这种原因』。」

天衣彷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对我的想法表示肯定。

「于鬼头曜是为了理解祭神雷(女儿),才开发深度学习类的将棋软体。那是他的翻译机。」

「翻译……」

我回想起与于鬼头老师共同开发将棋软体的二冢未来四段的别名。

《软体翻译者》。

包含我在内,将棋界所有人都误会了于鬼头老师。

我们一直以为他是没有血泪、如机器一般的人。

然而他寻求的愿望却是……与亲生女儿对话……?

「我立刻就明白了。因为我也渴望着相同的事物。」

「渴望什么?」

「亲子之间的爱情。」

双亲因事故而往生的孤儿再次将目光投向平板电脑,并如此说道。

那是她永远无法获得的事物。

「所以我明白。马上……就明白了。」

以一名胜利者来说,她的身影实在太过寂寥且虚渺。

彷佛充满着对败北者的钦羡。

由于很早就迎来终局,当天晚上我和天衣就已经从东北返回关西。

顺带一提,我们的移动方法是──

「……这还是我头一次搭乘私人喷射机……」

「你太夸张了,只不过是一架小型的商务喷射机罢了。」

抵达神户机场之后,天衣走下小型飞机并耸了耸肩,我则像随侍的管家一样尾随她身后。我好歹是她师傅耶?

「「夜叉神大人!衷心期待能再次为您服务!」」

「谢谢,过程非常舒适。」

所有工作人员为了仅仅两名乘客而列队目送我们……好厉害……反而让人感到很尴尬……

她、她花了多少钱啊……?

「夜叉神大人,那个……虽然这个时段没有固定航班,但包下整架飞机不会太奢侈了吗……?」

「我可以在飞机内工作,反倒赚得更多。对重视时间成本的富裕阶层来说相当于计程车费,很便宜的。」

「嗯哼~便宜是指多少钱?」

「五百万圆左右吧。」

「岂不是比女流帝位的奖金更多吗……」

短短一小时的航程,居然要五百万圆……交通费比头衔战赚取的金钱更多,根本不符合成本……

本次的女流帝位战,我弟子的层级在各种意义上压倒性超越了将棋界。

「我要去见《淡路》……八一你呢?」

计算科学中心和神户机场都位于人工岛线上。虽然正值深夜,但还是能够直达。

──这是恶魔的邀约。

只要我点头答应,天衣想必会将『死亡旗』的内容全盘告诉我。

将棋的最狭义解答。

只要获得它,就不会再败给任何人。

当然,天衣的目的应该是透过我来检验,死亡旗面对顶尖棋士是否也能派得上用场。

如果……

如果那个人再次以挑战者之姿现身于我面前呢?

届时我肯定无法抗拒天衣的诱惑。

「我要尽快回家。我还得准备自己的头衔战才行。」

「啊,对手已经确定了吗?」

「刚刚确定了。」

刚才一直紧握在掌心的手机,此刻仍在口袋里散发着热度。

帝位战挑战者决定战。

在本战循环赛红组获得全胜的名人,与同样在白组以全胜之姿脱颖而出的年轻对手展开激战……名人从序盘就压制了对手。

那强大实力甚至媲美他称霸七冠的全盛期。

名人状态极佳的原因,自然是为了与我再战一回。最近我能从他的将棋中,看见对未来的渴望。

──如果胜者是名人……他或许能否定我和天衣见到的未来。

然而他并非胜者。

不断改写将棋一千四百年历史的天才,在激烈的挑战者决定战最后败下阵来。他在终盘惨遭逆转而败北。

天衣回头望向下意识停下脚步的我,并提出疑问。

「你应该表现得更加感动才对吧?他是你永远的劲敌不是吗?」

「是啊……」

「你可是他初次头衔战的对手,这是你的荣誉吧?」

我回想起一段时间没见的那家伙,然而比起激昂的心情,我反倒涌起寂寞及失落感。

从前感受到的热情已荡然无存。因为只有我知道,即将展开的七番胜负的故事及结局。

「要是能在一百年前与他对局就好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决定不看天衣所说的『死亡旗』。正因为对手是他,我才没有跨越那条线。

我想在尚未完全舍弃九头龙八一身分的情况下……与那家伙一战。

☖ 挑战者

进行感想战时,大批人蜂拥而至。虽然正值深夜,但将棋会馆特别对局室却挤得水泄不通。

彷佛光是呼吸房内的空气,就能让一枚大棋变强似地。

「「………………」」

终局后,两名对局者都沉默不语。

基于礼仪,通常会由战败者主动提议进行感想战。

不过今天的战败者低着头,且深深叹了一口气,说不出任何一句话。他的嘴唇正微微颤抖。

名人如此悔恨不已的模样着实罕见,观战者们没有关注盘面,反而试图将他那副身影烙印于脑海。

终于,主办报社的记者向胜利者寻求评论。

「…………我总是在距离名人只差一步之遥的时候遭到阻挡。即使只是凑巧,能够突破这道高墙还是令我……」

获胜的年轻人言词断断续续,而且声音微弱到难以听清楚。

虽然为时尚早,但已有人认为帝位战挑战者决定战肯定会获得今年度的名局赏。

『两个人都太强了……』

『这下九头龙也陷入危机了吧?』

『这个世代的人,终于要在头衔战碰面了……』

『我亲眼看过那场小学生名人战,真是感触良多啊。』

『我快哭了。』

网路上充满诸如此类的评论。

随着评论愈发热烈,同一天举办的女流帝位战迅速地遭人遗忘。

没有人想像得到,那场中途结束的对局竟然包含着将棋的结论。

感想战及胜利者记者会结束之后,守望对局的棋士及奖励会员也一一离开将棋会馆。

其中混杂着一名小学女生的身影。

「《龙王之雏》啊。」

发现那名小学生之后,当天的胜利者毫不迟疑地叫住了她。

尽管将棋会馆还人潮众多,但胜利者轻易便发现了她的身影。

因为唯独那孩子四周彷佛展开了隐形的结界一般,所有人都无视她。

「…………老师……」

爱有些不知所措。

在这种值得欢庆的日子里向她搭话的话,说不定会害那名年轻胜利者也遭到孤立,这使爱不禁感到担忧。

然而爱不能无视对方,于是她郑重地低头致意。

「恭喜您获得头衔挑战权。」

「谢谢。」

年轻人回应之后,接着提出疑问。

「话说回来,那家伙在哪里?」

「那、那个……小马莉爱虽然也来到了桂之间,但是进到终盘之后她就大喊『妾身看不下去了──!』并回家去了……」

「我不是指愚妹。」

「……!」

那是指谁?

爱还没有迟钝到需要直接提出疑问。

「…………师傅他……应该和小天在一起。他在女流帝位战似乎有工作。」

「这样啊。果然没错。」

简洁地表示瞭解之后,获得挑战九头龙八一帝位资格的年轻人接着说道:

「与《黑王子》进行排名战时,他曾说过『要让对方见识地狱』。」

「地狱……」

进行那场对局时,爱也在这间将棋会馆下将棋。

「接着他使用犹如魔术的序盘击败了《黑王子》,让对方从此一蹶不振。自那之后筱洼七段就一直闭门不出,甚至不出席研究会。」

直到现在,爱仍对那天发生的事记忆犹新。

在爱即将屈服之际,散发强者气场的八一现身了;而战败的筱洼太志则如同幽魂一般,步履蹒跚地在走廊徘徊。

「现在的他心中,栖息着真正的魔物。我打算在番胜负当中,粉碎他被将棋之黑暗所囚禁的心。」

「…………可是…………」

爱支吾其词。

经过八一解说的《淡路》棋谱,几乎网罗了所有现代将棋的主要战型结论。而他之所以大方地尽数公开,表示他的研究已经进展得更加深入。

无论眼前的年轻人多么强大,面对那种对手究竟该如何应战?

「我会击败你的师傅。」

年轻人翻动纯白斗篷,用充满确信的口吻说道。

爱不由得呼唤那名年轻人的名字。

「神锅老师……!」

「我从前应该告诉过你,那是我用来潜入这世界的假名。我有另一个真名!」

神锅步梦回头望向爱,用手遮住他宛如贵族的端正脸庞,摆出令人怀念的姿势,并道出自己的名字。

如同爱初次在关西将棋会馆见到他时一样。

「我是棋士亦是骑士!《白银的圣骑士》──GOD CAULDRON步梦!」

四周其他相关人员都退避三舍,但爱却忍不住双膝打颤。

「God老师……!!」

步梦对八一怀抱的深刻情感及高贵决心,令爱热泪盈眶。

能够讨伐邪恶魔王的人,只有神圣的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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