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家机关
「欢迎你来。」
那天,我被邀请至某位高段职业棋士的家中。
「进来吧,用不着客气。」
「是、是的!打、打……打扰了!」
除了让我留宿的山刀伐老师以外,这是我头一次造访东京的职业棋士老师家里。
不过山刀伐老师是透过爷爷老师介绍……
而这次则是受到过去对局对手的邀约。
「那个那个!这是石川名酒『JOKIGEN』!据说诺贝尔颁奖典礼的晚宴上也曾端出这种酒,是非常优良的酒!」
「哦,不好意思啦。」
前龙王碓冰尊九段没有拒绝,态度自然地收下了伴手礼。
「不过你懂酒的味道吗?你只是个小学生吧?」
「我请担任厨师的爸……父亲告诉我的。真是抱歉……」
「用不着道歉。龙王战提供的『雏鹤』料理每一道都美味绝伦,所以我很期待。这么说来,记得老板娘也曾推荐我日本酒呢。」
「妈妈……老板娘也对碓冰老师记忆深刻。她说在她接待过的数十万宾客之中,您的气质非比寻常。」
「哼,这是理所当然的。」
被誉为才能与名人并驾齐驱的前龙王,轻描淡写地接纳了我的赞辞……接着他不知为何拿起了装饰于玄关的立式相框。
然后他唐突地开口了。
「话说回来,这是我儿子,国中二年级,最近热衷于宝●梦的卡牌游戏,我偶尔也会一起玩。这款游戏相当深奥,很有意思呢。小学生之间也流行这种游戏吗?」
「啊……是的。男生们经常在下课时间玩。」
「对吧对吧?而且别看他这样,他成绩优秀,体育也很在行,性格和我很相似,充满独创性不会令人厌倦。长相也不差,对吧?」
「我、我觉得很棒!他是个大帅哥呢!」
「…………」
「…………?」
怎么了?应该多夸奖几句比较好吗?
「……如何?」
「唔咦?」
「嗯,算了。」
碓冰尊九段收起儿子的照片,接着迅速迈向房子深处。
──……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连忙追在老师身后,接着偷偷地歪了歪头。
说到底,我还不晓得他为何邀请我来到家中。先前对局结束之后,他在搭乘计程车送我回家的途中,和我交换了信箱。之后他突然传送附加了住址的讯息,并要我『来一趟』。
──感觉也不像邀请我参加研究会或VS。
回过神来时,我们来到了贴着『研究室』板子的房间前。碓冰老师用一把夸张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特别让你进去看看吧。」
尾随老师身后踏入房间的瞬间──
「!?」
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映入眼帘,令我下意识屏住了气息……
笔记本。
笔记本笔记本笔记本,以及更多笔记本。
从地板堆积至天花板的成堆笔记本,宛如森林一般覆盖整个房间。
「好厉害…………没想到如此壮观……!」
山刀伐老师房内的书也多到令人吃惊,但这里更胜一筹。
碓冰老师心满意足地开口了。
「从你的口吻听来,你似乎听说过这个房间?」
「生石老师曾经告诉我,碓冰老师就是在这里与全世界奋战……!」
「那家伙真是的,不是说过必须向居飞车党保密吗?」
不知道是不是在开玩笑,碓冰老师说完之后又道:
「今后你可以自由进出这里。尽情学习你想学的东西,也能自由阅览书和笔记本。」
「是、是的!非常感谢──」
回应到一半,我赫然僵在原地。
堆积成山的笔记本阴影处有一个人影。
「午安,我叫和田。」
「和田……?」
有职业棋士老师叫这个名字吗?
抑或是业余强者?
「看吧。她连我都忘记了,怎么可能记得和田先生你的事?」
碓冰老师愉悦地说道。
和田……先生乍看之下年约六十岁。将棋界有许多差不多年龄的男性,我实在无法立刻回想起来。
「我是负责报导龙王战的记者。在九头龙七段……不,九头龙先生夺取头衔的第29期龙王战,我也有同行。」
「啊!那么──」
他理应也光临过北陆的『雏鹤』才对!
竟然忘记了客人的脸,要是妈妈知道的话肯定会生气。而且既然对方是龙王战的报导记者,在那之后我应该也见过他好几次才对……
「从雏鹤女流名迹你同行前往夏威夷的第30期龙王战之后,便改由其他人担任报导记者,因此你不记得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无须放在心上。」
「不过他直到现在仍握有影响力。」
碓冰老师扬起嘴角说道。
影响力……?
「和田先生是创设龙王战的中心人物,对将棋联盟而言他可是大恩人。」
「请别这么说……我只是做好份内的工作罢了。」
「他本人虽然谦虚地这么说,但我们职业棋士的看法可不同。」
前龙王斩钉截铁地断言。
「报社对将棋联盟而言既是赞助商,同时也是棋士及观战记者的雇主。委托撰写观战记及专栏、委托见证人、委托当地大盘解说等等。包含业余龙王战及高中生龙王战的裁判等工作在内,几乎所有棋士都接受过和田先生的委托。」
碓冰老师弯曲手指一一细数。
参加过头衔战的我,也亲眼见识到了报社花费多少苦工及费用来维持棋战。
「棋士的工作不仅限于下将棋。比起身为现役棋士的时期,已经无法下将棋的人必须更加重视报社的意见。你明白吧,爱?」
「换言之……对局数稀少的老师,或是在棋士大会握有一票的引退棋士深受报社影响……是吗?」
碓冰老师满意地点点头。
和田先生开口了。
「除此之外,我们还肩负其他职责。不如说那才是我们的本分。」
「?什么职责?」
「身为公家机关的职责。」
总觉得好像在小学的社会课上听过…………呃,那是什么意思啊?
「将雏鹤小姐你的诉求撰写成报导。」
「!……写成新闻报导是吗?」
「我不会像将棋杂志一样有所顾虑,只会如实将事实写成报导。」
我的诉求是创设职业资格考试。
这是把这项诉求公诸于世的绝佳机会。
──但是……
我的发言不只会反弹到自己身上。
同时也会对我肩负的头衔带来影响。
碓冰老师察觉到了我的疑虑──
「女流名迹战的赞助商为体育报社,但那是龙王战主办报社的系列报纸。和田先生当然可以占用版面。」
……不愧是人称天才策士的碓冰尊九段。
他如系统般无懈可击的策略,让我的心情一口气轻松了许多。
和田先生自豪地说道:
「敝社的读者多达一千万人。」
「那不是很久以前的数字吗?」
「目前对外公开也是这个数字。纵使只有半数,登上报纸的影响力依旧不是网路可以比拟的。」
一千万……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数字。
而且报纸会分发至每个家庭,实际阅读的人应该更多才对。而且如今网路也能转载报导……
「不会只有赞同的声浪出现。在报纸露面提出诉求,绝对不尽然是好事。」
和田先生顾虑浑身打颤的我,并继续说明。
「有许多人因为我写的报导而大幅改变了人生,更别说雏鹤小姐你只是小学生。以你的年龄──」
「我要登报。」
我膝盖跪地,并低下头。
「请让我登报!拜托您!」
「回答得好。」
如此说道的人并非和田先生,而是碓冰老师。
虽然不晓得老师为何愿意为了我做到这种程度,但我不能错失这个好机会。
决定具体采访日期之后,和田先生兴奋地说道:
「那么,就把今后的计画命名为『PROJECTI』吧!」
「PROJECT……I?」
「他正值喜欢这种命名方式的年纪。」
碓冰老师耸耸肩。
「而这种名称意外地能打动大叔们的心。很令人伤脑筋对吧?」
☖ 专务
『我想让你见某个人。』
鹿路庭老师如此联络我的时候,我立刻涌现一个想法。
──终于啊。
听见那句常用台词的瞬间,我就已经预想到她的目的。绝对是那个。
──结婚报告。
同时我也心想「未免太见外了」。
尽管只是暂时的,但我曾和珠代老师及她的对象山刀伐尽八段同住一个屋檐下。
「她会让我担任结婚仪式的接待人员吗?负责演讲的亲友代表,应该会选纶纶老师……难道是抛花或递戒指的花童!?」
我精心打扮,抵达对方指定的涩谷高级餐厅之后,现身于眼前的却是打扮得像『甜美♡大学生』的珠代老师。
而坐在他身旁的男人当然是──
「初次见面。珠代受你关照了。」
「…………咦?」
映入眼帘的…………不是山刀伐老师。
那个人甚至不是日本人。
坐在那里的人拥有一头金发及蓝眼,年约五十岁。乍看之下是一位品味高尚的富有白人男性……
起初我差点以为他是珠代老师的爸爸,但绝对不是。人种根本不一样。
咦咦咦咦咦咦……?
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珠代老师会在港区的高级餐厅,向我介绍比我爸爸更年长的白人男性……?
两人无视深陷混乱的我,不必要地紧贴在一起并开始挑选菜色。
「爸爸~珠代想喝这种葡萄酒~♡」
「没问题。」
「还有,我想要零用钱~♡」
「哎呀哎呀,真伤脑筋。每次和珠代约会都得花一大笔钱呢。」
爸爸活……──!!
「不愧是专务~☆果然很有钱!」
「呵呵呵,不过我的管理薪资全都贡献给珠代了。」
「嘿嘿~♡我最喜欢爸爸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
看样子这位大叔似乎是某间企业的专务。他是股东。是董事。
他肯定是把公司的公关费用通通拿来用在鹿路庭老师的爸爸活上了!
「小珠代老师……」
「嗯?啊,对了。你还未成年,就选无酒精饮料──」
「我看错你了!!」
我因怒火而眼泛泪光。
「就算你很喜欢帅哥中年男性!都已经有山刀伐老师了,你却在港区搞爸爸活……不可饶恕!!你这憨仔!!」
「等、等等,怎么啦!?为什么突然生气!?我搞爸爸活!?话说谁喜欢中年男性啊喂!?」
「因为鹿路庭老师你喜欢的人,全是富有经济能力的大叔不是吗!只要长相端正又有钱,无论是谁你都能接受吧!?」
「唔!!」
被戳中痛处的珠代老师头晕了一下。
然而她立刻重振旗鼓,并开始找借口。
「他是师傅!我的师傅!布鲁诺•雷蒙德九段!你不认识他吗!?他可是专务董事耶!?」
师傅!?
这表示────
「就、就算最近对爸爸活的取缔愈来愈严格,也不该把收钱做可耻行为的对象称为『师傅』……你把神圣的师徒制度当成什么了!真是不知廉耻!!」
「迷恋师傅的家伙没资格说我!!」
差点就此展开激烈争吵我们两人,受到店员制止后终于决定冷静下来好好谈谈。
「这、这么说…………您真的是职业棋士老师吗……?」
「看到这个『と金』徽章之后,你应该能够相信了吧。」
雷蒙德九段掀开高级西装的衣领,将闪烁光芒的徽章展示给我看。
金色的将棋棋子上,刻印着『と』的文字。那个徽章正是奖励联盟正式社员的证明。前阵子,获得女流头衔的我也获得了同样的徽章。
看样子……真的是我误会了…………呜呜…………
「由于我无法生孩子,所以才把弟子当成真正的孩子对待,并让她称呼我为『爸爸』。看来这个称呼造成了你的误解。」
「师傅(爸爸)你用不着道歉。错在这个臭小鬼竟失礼地认为我会搞爸爸活!」
……尽管很想提出反驳,但还是忍耐吧。
这次确实是我不对。没错,全都是我的错,我愿意道歉。
不过这种情况任谁都会误会吧……(碎念碎念)……
「雏鹤小姐只是小学生,不清楚联盟的细节制度,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在料理端上桌之前,可以的话先让我说明一下董事的职责吧。」
「…………麻烦您了……」
「将棋联盟的董事会握有极大的权限。董事的名额为关东五名,关西两名。接着再从董事之中选出会长等干部。」
假如会长出了什么事,就由专务代理他的职务……据说是如此。
换言之,专务董事是将棋联盟的第二把交椅。
这样听来,月光会长的地位应该更高才对,不过──
「月光先生掌握了关西的董事,但人数不及关东的一半。董事会决议政策时票数必须过半,因此关东董事才是多数派。」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将棋联盟的实权一直掌握在关东手中。」
珠代老师「哼哼~」一声,并志得意满地说道。
同时她还大口畅饮着高级葡萄酒……
「无论关西棋士再怎么活跃,组织结构上就是如此。顺带一提,我们女流棋士的立场也差不多。」
「正如珠代所说。女流棋士正式会员的票数与日俱增,因此释迦堂小姐才得以成为董事,然而她长期独占头衔,反倒因此将自己逼上了绝路。」
雷蒙德老师端正的脸庞蒙上了一层阴霾。
「女流棋士若想成为将棋联盟的正式会员,只能像雏鹤小姐你一样获得头衔,或者晋升为四段以上,不过如果想光靠胜利白星晋升为女流四段,从女流2级算起总共得赢得四百胜。」
纵使胜率高达五成,也必须对局八百场。
简直是遥不可及的数字。
假设一年的对局数为二十局……必须耗费四十年才能达成目标……
「对于棋战很少的女流棋士来说,光凭胜利白星晋升四段是难上加难。」
「换言之,由于释迦堂老师和曾是奖励会员的空银子占据了头衔,导致女性正式会员完全没有增加。」
「毕竟奖励会员纵使获得女流头衔,也无法成为正式会员。」
这两个人肯定谈论过这个话题好几次。如同我和师傅经常谈论将棋一般。
但他们谈论的是政治。
「很无聊吗?不过得请你再陪我们聊一会儿。」
雷蒙德老师顾虑到我,于是突然切入正题。
「董事会的权限是根据公司章程而定,其中第27条(4)的内容为──『规则、规章及细则制定,以及变更与废止的相关事项』。」
「……!」
「雏鹤小姐你的诉求是变更制度,而根据我们的解释……变更制度包含于这条规定的范围内,我们也实际运用过它。」
「明白吗?换言之,除非获得关东董事的支持,否则你的愿望永远不可能实现!」
我总算明白鹿路庭老师安排这次餐会的原因了。
──只有关西棋士及女流棋士的支持根本不够……
我本以为只要向更多人提出诉求就好。
可是我错了。
我的战斗方式如同外行人下将棋一样,只懂得一股劲增加驹得。
然而将棋这款游戏的目的是将死玉。
而此时此刻……那颗玉就袒露在我眼前!
「唔…………那、那个────!!」
我前倾身子的瞬间──
雷蒙德老师先发制人开口了。
「我要代表关东的董事,向雏鹤小姐你提出一个请求。」
「向我……提出请求?是吗?」
不是相反才对吗?
「是的,由我们提出请求。为此,我才透过珠代安排这次会面。」
布鲁诺•雷蒙德专务董事绽露一抹媲美电影演员的迷人笑容,接着以熟练的口吻如此说道:
「当然,我们会准备相应的回礼(零用钱)。」
☗ 准备
「马莉爱,把那套拿来。没错,蓝色的那套。」
这里是坐落于练马区的东京第一大和服店。
释迦堂里奈女流八段在数十坪的大厅内摊开五彩缤纷的布匹,同时向心爱的弟子下达指示。
「那块布料不行,与步梦的肤色不合衬……把那匹布拿来。啊啊,这匹布看起来也很合适!受不了,无论什么花样都和那孩子很相衬,真教人伤脑筋!」
有许多职业棋士及女流棋士都会在这间『白糸和服店』订制衣裳。
前任店长是W大学将棋社的社员,他也以此为契机与将棋界建立了人脉,这是从同属W大学的鹿路庭老师口中听说的。
前任店长的儿子──也就是现任店长若无其事地提醒一声。
「释迦堂老师,费用相当惊人啊……」
「无妨。」
《永恒女王》豪迈地笑出了声。
「这是余的弟子头一次参加头衔战,就该趁这时候尽情大花一笔。七番胜负用的七套和服……不!帝位战是二日制,第一天和第二天的颜色也必须好好搭配!差不多得订制十四套左右。」
「但头衔战不一定会到第七局──」
「会的。」
她以不容异议的口吻简短回应。
「十四套还远远不够。名人每次参加头衔战,都会订制一套全新的和服对吧?他寄放于贵店的和服,应该远超过一百套以上。」
「是,我们为他建设了专用仓库。」
仓、仓库!?
「名人请各位待会儿去参观那间仓库。假如与他交情甚深的神锅八段有喜欢的和服,他愿意让出。」
「两人体型几乎相同,尺寸应该很合衬,不过……」
能够蒙获名人赠与的和服,是让所有棋士钦羡不已的荣誉……尽管如此,释迦堂老师的表情却显得有些尴尬。
「但那名男人在挑决败给步梦时,显得相当不甘心。即使只有和服,他也希望能参与头衔战吗?呵呵呵……」
「进行感想战时,名人也罕见地流露懊悔的神色呢。」
我转达当天的情形之后,老师又恢复喜悦的神情。
「看来他对与你师傅之间的头衔战念念不忘呢。现在名人正与《二刀流》一起,在自己的私人别墅进行关于七番胜负的研究。」
「是,山刀伐老师出门时也充满气势。他说:『终于能久违地和男人好好享乐一番了!』」
顺带一提,鹿路庭老师气得火冒三丈,表示『根本是外遇……』。
确定能与师傅进行头衔战的隔天,God老师立刻离开东京并与名人等人窝在别墅里。
他想必会持续研究到帝位战开始前一刻吧。他甚至没有闲工夫订制和服,所以名人才提议把和服让给他。
──释迦堂老师肯定很想和God老师一起挑选和服吧……
不过男人们都热衷于将棋,释迦堂老师恐怕是因此感到寂寞,才会对名人投以那么严厉的话语。
「现代最强的将棋棋士们组成队伍,打算挑战你的师傅。他的强大实力,着实不负魔王之名。你认为谁会获胜?」
「…………这…………」
这是很困难的问题。一道究极的难题……
我当然希望师傅能够获胜。
可是……
「…………我不晓得。但至少希望能演变为激战……下满七局。」
「如此一来,双方的弱点就会袒露在外。你果然是与生俱来的胜负师呢。」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呵呵呵,抱歉、抱歉。弟子初次挑战头衔让余非常高兴,所以有些兴奋过度了。你能原谅余吗?」
「释迦堂老师,我今天想找您商量一件事──」
「听说布鲁诺与你接触了?」
「……是的。」
关东董事向我提出了一项请求,而释迦堂老师也同属关东。
──她果然知道详情……
究竟该接受那项请求,还是该拒绝才好?
我是为了直接向释迦堂老师寻求建议,才专程来到这里──
「银子正如其名,是个像银一样的孩子。」
「……?」
「不能坦率地往正侧方或向后移动,然而只要稍加诱导,它便能斜向移动,而且它拥有优秀的突破能力,因此很适合用来进攻。粉身碎骨、尽心尽力,不过一旦突破敌阵便会立刻被叫吃,银同时也是一枚可怜的棋子。」
老师向不明白背后含意的我提出疑问。
「雏鹤爱,你认为自己是什么棋子?」
「步吗?」
尽管很想自称飞车或龙……但假如空老师是银,像我这种人顶多只称得上是步。
然而释迦堂老师却摇了摇头。
「你早已不是棋子,而是移动棋子的棋士。因为你不打算遵循其他人指示的方向,而选择朝自己的道路迈进……你偏离了将棋联盟这个巨大组织制定的规矩。」
「……!」
「遵循别人指定的道路相当容易。即使那是一条荆棘之路也一样。」
开创女流棋士历史的她,将目光落在美丽的布匹上。
「相反地无论是多么简单的道路,走在自己选择的路上绝非易事。余和银子长久以来都回避了那道难关……」
我不认为自己选择的道路比老师们更加险阻。
『只要变强,便能开创道路。』
如此心想的我,一心只想变强。
我知道自己想做的事很困难,但我以为原因在于我只是个小学生,经验还不足够……所以我才想向释迦堂老师请教答案。
不过老师委婉地告诉我,我不能向她撒娇。
「请你明白,余已经没有任何事可以教你了。现在只有经营者能够给予你建议,例如站在那里的店长。」
突然被搭话的店长说道「这个嘛……」并稍作思考。
「做生意或进行交涉时,获得完全胜利并非好事。那么做只会留下祸患。让对方以为自己『赢了』才是最好的。」
「换言之,败北反而是胜利……是吗?」
「没错,正是如此。能够巧妙地败北,才是生意人的极致。」
「原来如此,余可给不出这个建议。」
释迦堂老师愉悦地笑出了声。
「难怪棋士不适合做生意。毕竟余等满脑子只想取胜!」
☖ 无敌的少女
棋子相触的瞬间,我明白对手已逐渐丧失斗志。
「这样────」
我刻意忽略这件事,并专注于盘面。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不只今天。
这一个月期间,每次与女流棋士下棋便会演变成这种状况。
在战斗开始的瞬间,对手就已经放弃了。
我尽可能将对手的表情及手部排除于视线之外,不断回避这个事实。
「啊…………唔……」
对手的手在半空中游移不定。
坐立难安的手时而触碰棋台,时而在盘面上方游荡。她显然在犹豫。
犹豫什么?
要与我互攻,还是选择防守吗?
──不只如此。
她在犹豫要正面与我一决胜负,或者…………干脆放弃。
「嗯…………」
最终,对方用放弃一切的手势选择了防守。
那瞬间,局势一口气倾向我。假如由电脑下达评价,我应该已经从优势转变为胜势才对。
──这……很危险。
最好别以为现在的状况,是由于『我的实力提升了』。
比起实际变强,让对手认为自己很强更能提高胜率。这证明了将棋是与精神力息息相关的游戏。重视强大精神力的关西将棋果然正确无误。亲身体会到这点的我,瞬间涌现出一丝欣喜。
不过……
──战胜早已灰心丧志的对手,有什么意义?
今后要是遇上心灵强大的对手,或许反倒会让我感到差距太大,无法相信自己的判断。
绝对不会害怕我的对手……率先浮现于脑海的是拥有黑色长发的少女。
在女王战脱颖而出之后,夜叉神天衣女王就等在眼前。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我想像坐在棋盘对面的对手是小天,并持续选择最强的一手。我不打算取得压倒性的胜利,时时刻刻都要选择千钧一发的一手!
「这样!!」
「是、是我输了!我认输就是了!」
在我读透困难的诘棋路并祭出王手的瞬间,对手以近乎哀号的声调主动投降。她应该还来不及判断自己已经败北。
因为我祭出了王手,于是肯定有诘棋路,所以她才会反射性地呐喊出声……感觉像是如此。
最后她低下头,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低喃出声。
「…………抱歉…………」
「不……多谢指教。」
──这就是空老师眼中的女流棋界……
我可以发挥全力,但对手却不愿意全力应战。
这种状况……实在太孤独了。
彷佛被排除于同伴之外。
尽管被众多女流棋士及将棋棋迷团团包围,却像来到了孤身一人的行星。
「接下来要采访胜利者!」
终局之后──
我独自前往大盘解说会场,收下花束,在聚集于现场的来宾面前拿起麦克风。
这是我第三次参加集体预赛,但这次的来宾及采访记者比以往更多。原因恐怕是……
主办女王战的Mynavi出版社职员,以明朗的声音开口了。
「去年在集体预赛饮恨落败的雏鹤女流名迹,本次成为了第一位突破预赛的棋士。恭喜您!」
「谢谢!」
「不过以雏鹤小姐近期的成绩来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毕竟您以职业棋士为对手,竟取得了十一连胜!女流棋战也一样,自从您在女流名迹战第五局夺得头衔之后就未曾败北,令人不禁联想到无敌的白雪姬。」
会场响起如雷的掌声。
彷佛身体被刺穿一般的痛楚流窜胸口,为了不让其他人察觉,我持续保持笑容。
「现任女王是雏鹤小姐您的师姊妹,夜叉神天衣。呃,请问哪位是师姊呢?」
「入门和生日都是我比较早!所以我是师姊!」
「早多少?」
「…………两个月……」
会场猛然掀起一阵嘈杂声。唔唔……
「以此作为尾声刚刚好,所以采访到此告一段落……我本想这么说,但由于雏鹤小姐太早获得胜利,距离下一位胜利者出现恐怕还得等候一些时间。请雏鹤小姐回答现场来宾的提问吧。」
众人一齐举起手。
最初被点名的人拿起麦克风。
「大家应该都想问这个问题──」
以此作为前言,来宾提出了预料中的疑问。
「关于职业资格考试,有什么进展吗?」
「!……」
尽管早已做好觉悟,但我依旧难以立刻挤出声音。
聚集现场的采访记者气氛顿时骤变,来宾以及分散于会场各个角落的将棋相关人员瞬间安静下来,仔细倾听我的回应。
现场寂静无声,甚至能听见其他房间的对局棋音,沉重的压力使我陷入了迷惘。
「…………」
要进攻,还是该防守?
我深呼吸一口气并再次绽露笑容,接着开口说道:
「关于这件事,将棋联盟会另找时间正式公布消息。」
☗ 毒馒头
「原来如此,要你别把事情闹大是吗?」
爷爷老师用汤匙舀起满满的咖喱,大口含入嘴里大快朵颐。
「确实很像关东董事会说的话。」
这里是坐落于皇居前的Palaceside,也是Mynavi女子将棋公开赛的会场。
在最上层的餐厅『Alaska』享用咖喱的我,比起饱足感,内心更是满溢怀念感。
──住在大阪的时候,我们经常像这样一起吃咖喱……
和我一起挺进本战淘汰赛的岳灭鬼翼小姐也与我们同桌。她几乎是初次见到清泷钢介九段,紧张得浑身发抖。
「岳灭鬼小姐你从刚才开始就完全没吃,是料理不合胃口吗?」
「不、不!我、我……已经吃饱了…………是的……」
「你实在太瘦了。不喜欢咖喱的话,要不要点一盘义大利面?」
「没没没没没没没、没关系!不、不用了……!!」
像翼姊这样内向又怕生的人,或许不太习惯关西人拉近距离的方式。邀请她是不是有点不妥?
不过难得爷爷老师不惜接下裁判长的工作,专程从关西来到这里,我想介绍自己的朋友给他认识。翼姊,麻烦你忍耐一下啰。
「小爱,好吃吗?」
「是!」
出生于石川县的我对咖喱特别挑剔,但就连我也觉得这里的咖喱格外美味。颜色比较深沉,与金泽咖喱特别相似。
对局结束之后,还得和出钱赞助的来宾拍摄纪念照,以及举办决定本战淘汰赛对战组合的抽签会,有各式各样的活动。加上一天下了两场重要对局,肚子早就饿扁了!
顺带一提,小珠代老师和纶纶老师第一局败北之后,立刻就到居酒屋去了。两人以感想战为名义,大白天就开始喝闷酒。她们联络我说『之后来和我们会合!』,但我只是小学生,根本无法踏入店里。
「话说回来,小爱。」
率先吃完咖喱的爷爷老师压低声音。
「关于刚才那件事……雷蒙德先生真的是这么吩咐的吗?他要你『暂时别对外公开资格考试的事』?」
「是。」
「关于报社采访,只要事先和报社高层谈好就能拒绝,不过公开对局时总不能拒绝媒体采访,而且小爱说不定又会在棋迷面前做出什么爆炸性的发言,所以雷蒙德先生才会事先叮嘱你。」
「我也和碓冰老师及和田先生商量过。他们建议我『既然有这段缘由,那最好先让步并观察联盟的做法』……」
「嗯……碓冰确实是将棋天才,但他毕竟没有担任董事的经验……」
爷爷老师不希望我遵照董事会的提议吗?
不如说,感觉他很厌恶董事……
「所以呢?既然雷蒙德先生表示他会给小爱你『零用钱』,那么你提出了什么要求?」
「我希望让资格考试成为永久性制度。」
「小爱你从之前就很执着这一点呢。虽然以我的角度来看,仅限一次就行了。」
默默倾听的翼姊也忸忸怩怩地低喃道:
「我、我也……觉得没必要……这么执着……」
我能理解他们的意见,也知道他们是为我着想才这么说。小珠代老师及纶纶老师也持相同看法。
所以向联盟提出请愿书时,我遵从大家的意见,刻意没有提及把资格考试变成永久性制度的事。
──但是我果然……无论如何都无法让步。
「雷蒙德先生答应了吗?」
「他说会尽力帮忙。」
「这说不定是毒馒头。」
「叫吃的话就输了……是吗?」
将棋用语的『毒馒头』,指的是……叫吃那颗棋子的话便会败北。叫吃之后会产生驹得,乍看之下能够一口气取得优势,然而实际上却是陷阱……
雷蒙德先生这次的提案也是如此吗?
「我也担任过董事。在筋疲力尽之后,才一期就辞职了……」
「工作很辛苦吗?」
「研究将棋的时间毫无疑问会减少,成绩也会随之下滑,不过更让我感到疲累的是人际关系。」
「人际关系……」
「虽然每个人职务内容不同,但董事的工作主要是向赞助者低头恳求『请给我钱』。」
爷爷老师挠了挠自己花白的头发。
「对于像我这种经常输棋的棋士来说,向人低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大多数的职业棋士自尊心都很高。好不容易与赞助商谈妥契约之后,他们偶尔又会对契约提出怨言,每次都得由我反覆向赞助商道歉,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爷爷老师一口气说完之后,接着喝了一口水。
「…………也许意外地,雷蒙德先生也只是代人跑腿而已……」
最后他如此低喃一声。
珠代老师及雷蒙德老师说过,唯有关东的最高董事,才是将棋联盟真正握有实权的人。
不过……事实也可能并非如此。
──倘若真是这样,那真正握有实权的人会是谁……?
在我几乎要陷入深思之际,我为了提振现场气氛而转换话题。
「话说回来,桂香姊呢?没能在集体预赛见到她很可惜,上次见面之后她过得还好吗?」
「据说……她败北次数太多,根本没有对局。和小爱你正好相反呢。最近她一直窝在房间里玩电脑,不晓得究竟在做什么。」
「难道不是在研究将棋吗?听说有许多年轻棋士老师,家里根本没有将棋盘呢。」
「假如真是这样就好了……」
爷爷老师苦恼地喝了一口水。
工作结束后他总是会尽情畅饮啤酒,今天却尽是喝水,是在顾虑翼姊吗?
抑或者……这之后还有更重要的工作?
☖ 清泷师傅来访
「银子小姐,有客人要与你会面。是一位男性。」
例行检查结束之后,我走在设施走廊打算返回房间时,早已熟知彼此长相的职员向我搭话道。
「而且对方穿着和服,是一位很出色的男士呢!」
──难不成……是八一!?
不久之前他突然现身,却没打声招呼就回去了,难道他又来访了吗?
不过帝位战防卫战马上就要展开。虽然我尚未确认对手是谁,但他现在应该忙着拟定对策才对。
──该不会是想让我看看他为防卫战准备的新和服吧?……应该不会吧。
他不可能在头衔战前来访,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即便如此,我的心脏仍剧烈鼓动,甚至令胸口隐隐作痛,我的内心某处仍怀有一丝期待……希望他重视我更甚于将棋。
「……!」
即使想保持冷静,但我的步伐仍不断加快。
踏入房间之后,我与重要之人重逢了。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呢。」
「师傅……」
胸口的痛楚瞬间消失。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特效药。他真该取得专利,把那张胡子脸当成商品贩卖。
「怎么一脸失落的样子?」
「才没有。」
我迅速进入房间并走到床铺,闹别扭地盖上棉被装睡。
师傅叹了一口气。
「银子,你真是的……师徒久违重逢,你的态度未免太冷淡了吧?你希望我更早来探望你吗?不过桂香坚持『除了我以外的将棋相关人员都谢绝会面』,迟迟不让我来见你──」
「桂香姊人呢?」
「她在Mynavi挑战赛输得落花流水,深受打击,最近一直窝在房里闭门不出。明明有帝位战的大盘解说及网路转播助讲员等许多工作邀约,她却全部取消。真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什么……」
「…………」
「怎么,你有什么头绪吗?」
「没有啊。」
其实有。
自从我来到这里之后,桂香姊一直陪在我身边。
决定开始休场的那一天,从我和祭神雷对局途中她就一直在将棋会馆待命,之后也暗地担任联盟和我之间的联络人。
桂香姊每周一次来与我会面,她有时会陪我聊天,为了避免我无聊而带推荐的书给我,甚至还陪我露营……现在这种状况,令我深深感觉到幸好有桂香姊在身边。
……不过,我渐渐涌现一个想法。
『她……该不会是以我为借口逃避现实吧?』
我不禁这么想。
一直逃避到现在的我没资格谴责她,但她一周有半数时间都待在这里,悠闲地阅读富●见L文库的小说,甚至开始碎念『啊~啊,真希望被老家欺凌,被卖给风评很差的名门继承人,结果那名结婚对象其实是非常善良的人,于是欺凌自己的老家的人都非常羡慕我,到时就可以笑着骂一声「活该w」,的这种事也发生在我身上~』……
不仅如此,之后她又转而对小说内容提出怨言。
『这种发展太奇怪了吧~』
『太不合理了,这个作者完全不贴近现实~』
『现在根本不流行和万能且个性强势的金龟婿结婚,买一个年轻男子回家把他养育长大更好~说不定会掀起一股正太风潮呢~』诸如此类。这根本是桂香姊本身的兴趣吧?
于是我开口说道:
『既然有怨言,不如自己写吧?』
当时她阅读的小说卷末广告,正好有新人奖的招募规章……
所以恐怕和这件事有关吧。
「我反倒想问师傅你为什么来到这里?桂香姊不是禁止你来吗?」
犯下大错的我转移话题。
师傅的回应令人意外。
「笙子小姐联络我。」
「我妈妈?」
「嗯,据说八一来过?」
「唔…………真多嘴……」
太大意了。
妈妈至今为止都慎重地与将棋界保持距离。
她与八一也是相隔十年才再次对话,于是我擅自认定,她应该不会透漏我的消息才对。
「不晓得你是否听说了,帝位战的挑战者已经确定是神锅。」
「步……神锅八段吗?」
「那两人即将在头衔战对局呢。」
师傅疲惫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虽然在杂志采访时宣称『我要升上A级』以及『想成为名人』,但实在很难抵抗时间的流逝。光是维持现状就得竭尽全力,也不晓得能维持到何时。时代的流动速度实在太快了……」
「…………是啊。」
八一及神锅老师的头衔战。
神锅老师曾经与我一起在师傅家的儿童房下将棋……而且最初是我获得压倒性的胜利,而他却能够抢先挑战八一的头衔,比刚才更强烈的痛楚刺穿胸口。
这个痛楚并非出自于疾病。
而是嫉妒。
「你听说小爱的事了吗?」
「稍微。」
「她表示想跳过奖励会,直接晋升为职业棋士。」
师傅拿下眼镜,用指尖搓揉双眼,接着他仰望天花板,自言自语般地低喃一声「我啊……」并开始阐述心声。
「我不认为那孩子是真心想成为职业棋士,才做出这种事。成为八一的弟子并住在大阪的期间,那孩子从未说过想成为职业棋士。结果却突然……」
师傅用力地抓挠头发。
──真令人怀念。
见到他那副身影之后,我不禁如此心想。
对局期间,每当师傅苦恼地陷入漫长深思时,他总会触碰自己的身体。时而抓挠头发,时而紧握膝盖,甚至连指甲都深陷其中,有时还会用扇子不断敲打头部。
我很喜欢看到师傅那般痛苦的身姿。
那才是我理想中职业棋士该有的模样。
从某个时期开始,下将棋总是令我充满痛苦……所以师傅那副模样,等同于肯定了我的痛苦。
──我无法认同快乐下将棋的人。
胸口感受到了与刚才相同的痛苦。这是嫉妒。
令我内心涌现这股痛楚的是────
「假使真的建立了新制度,小爱也许能成为职业棋士,但感觉上她采取行动时,根本没有考虑到那之后的事。更准确地说……我总觉得那孩子怀有其他目的。」
雏鹤爱。
最后一次和那小鬼对话……是我成为职业棋士之前。当时正值三段循环赛终盘,我的身心状况都处于最糟的状态。
『八一就拜托你了。』
在商店街举办的夏季祭典上,我趁两人独处的时候向她如此说道。
自从那时开始,某个想法一直在我脑中萦绕不去。
倘若八一没有和我相遇呢?
要是没有我,八一也许能变得更强。或许他可以节节攀升,毫无后顾之忧地全神投入将棋真理。
『要是八一迈向错误的道路,你一定要阻止他。抓住他的手,将他拉回来。』
我向雏鹤爱提出了这个请求。那个女孩子既年轻又健康,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隐瞒对八一的心意,而且将棋才能远比我更加卓越。
自从那孩子现身之后,我开始涌现一个想法。
对八一而言,我或许是枷锁。
而能够成为他羽翼的人,则是………………
「所以呢?师傅你究竟想说什么?」
「连我都这副德性了,其他棋士肯定更加深受动摇。纵使能够在棋士大会讨论这个议题,单凭我们恐怕也无法得出结论。换言之──」
师傅再次戴上眼镜。
他笔直凝视我的脸,接着开口了。
「关于这个议题,握有最大发言权的……是与小爱选择相反道路的人。没有回避奖励会这项制度,熬过那道痛苦难关并成为职业棋士的……空银子四段。」
……我?
「我认为银子你的意见会成为决定性关键。只要你说『YES』,事情便会顺利;相反地要是你说『N0』,就不可能创设新制度。」
「…………」
原来我直到现在仍保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但我该如何看待这个事实才好?
直到不久之前,我恐怕会因此感到莫大的压力。
但此时此刻,我不再想堵上双耳。我能够冷静地倾听师傅的话语。
于是我闪过一个想法。
──假如是现在…………我也许问得出口。
「尽管被小爱的热情所打动……但坦白说,我直到现在仍在迷惘。银子,你期望哪种结果……?」
「要是你愿意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我就回答你。」
「什么问题?」
「…………师傅你────」
道出内心疑问的瞬间,平稳下来的心脏再次剧烈鼓动。
我强忍袭向胸口的深沉痛苦,并开口说道:
「师傅你…………打算把她当成我的替代品(备用)吗?」
我并非在谴责他。
我单纯只是想听听清泷钢介这位名伯乐的意见。培育出九头龙八一这位天才的他……肯定一直都在思考。
思考谁才是最适合八一的人。
「…………………………」
漫长的沉默降临。
师傅低垂着头,覆盖他头顶的白发远比我印象中更多。光看那头白发,就知道这半年来他有多么苦恼。
接着,师傅张开了覆满胡子的嘴。
「我──────」
☗ 九头龙八一来访
「我回来了。」
从关西将棋会馆搭乘环状线,隔一站就是野田。
我和师姊大半人生都是在这个区域度过的。在太平洋战争当中被燃烧殆尽的古老大阪遗迹,如今仍残留于这条老街。
「桂香姊?我回来了!」
我久违地踏入了附设将棋道场,弥漫一股昭和香气的家门。
「桂香姊?师傅?…………奇怪?没有人在吗?」
换作平时,桂香姊肯定会绽露圣母一般的笑靥,说道「欢迎回来!」并出来迎接我……
「嗯嗯!?为、为什么家里乱糟糟的……?」
在家事技巧完美无缺的桂香姊管理之下,就连师傅召集年轻棋士举办研究会的时候,这个家都一尘不染,而且随时洋溢着令人食指大动的料理香味。
然而现在……这里却像一栋废屋。
我内心躁动不已,烦恼是否该直接脱下鞋子踏进家中。就在此时,某个物体在地面爬行的声响从二楼传入耳际。
我将目光投向楼梯,身穿睡衣且头发凌乱不堪的桂香姊映入眼帘。
「…………欢迎回来…………」
「你、你怎么了,桂香姊!?怎么一副筋疲力竭的样子!?」
「……我好像睡着了。截稿日快到了……」
截、截稿日?
是自战记吗?还是专栏之类的?
「你、你很累吗?那我下次再来──」
「进来吧,我帮你泡咖啡……」
桂香姊踩着蹒跚不稳的步伐,撑着墙壁在走廊前进。
我连忙脱下鞋子并支撑桂香姊。
「呃,不如我来泡吧?」
「……麻烦你了。咖啡在冰箱里。」
我让步履蹒跚的桂香姊坐在椅子上,接着从柜子拿出两个玻璃杯,之后再加入冰块,并冲泡咖啡。
顺带一提,冰箱里只有营养饮料、巧克力及浓缩咖啡(用来冲泡咖啡欧蕾的超浓咖啡,无糖),瞧冰箱内的内容物,简直就像深陷修罗场的热销作家一样。
──话说回来,她刚才提到了截稿日……不会吧?
我在冲泡好的超苦咖啡里加入糖浆,桂香姊则直接大口畅饮。根本就是咖啡因成瘾者……
两人相视而坐之后,桂香姊开口催促我。
「有什么事?」
「嗯。」
我笔直凝视桂香姊,并道出自己来此的目的。
「我从银子的妈妈口中听说了遗传病的事。」
来到这里之前,我已反覆练习过好几次,因此声音没有沙哑。
「啊啊………………这样啊,你听说了啊……」
深深叹了一口气之后,桂香姊将目光投向盛着黑色液体的玻璃杯。
桂香姊果然也知道这件事。
「师傅禁止我和银子谈恋爱,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吧?全是为了……不让我们太早生孩子。」
「………………」
「而师傅之所以要求我收爱为内弟子……恐怕也是为了拆散我和银子,对吧?」
「………………………………」
桂香姊像是在强忍头痛一样,用手背抵住额头,之后再次深深叹了一口气。
隔一会儿之后,她终于开口了。
「……我认为爸爸期待小爱和八一你未来可以结为连理。尽管他没有说出口,但我也只能推论出这个可能性。」
当然,他被小爱的热情打动应该也是事实……桂香姊像是在找借口一般,如此补充一句。
「至于小爱……应该也隐约察觉到了这件事。虽然不知道她有没有明确的自觉……」
所以爱才会离家出走。如此想来,一切都符合逻辑。
我很想相信,收爱为弟子不是错误的决定。
至于收她为内弟子是否正确……从结果看来,答案恐怕是否定的。
因为这种做法,反而同时伤害了爱和银子。
「我…………很后悔,也对自己满腹怒火。压根儿不晓得银子的身体状况,却毫无责任感地向她阐述未来的梦想。」
这是感想战。
而之所以要进行感想战,是为了下次对局时不要重蹈覆辙。
下一次……与银子见面的时候──
我得明确地确认她的心意。
我知道她现在仍爱着我。尽管像我这么没用的男人根本配不上她,她却依旧专情地喜欢着我。
「不过见到头发留长的银子之后……我逐渐感到不安。也许我道出的希望及梦想,无意间伤害了那女孩。也许正是因为我的妄想束缚了她……才使她直到现在仍无法离开那间疗养院。」
但是若想确认银子的真正想法,我就必须亲口询问她:『你知不知道关于自身疾病的所有详情?』
据银子的妈妈所说,她尚未把这件事告诉本人。
造访这里之前,我已向银子在大阪的主治医师明石医生确认过。他也回答我,他还没坦承疾病会遗传的事。
我希望亲口告诉银子……但如此心想的同时,也担心自己能否承担这种重责大任。毕竟我只是个没有任何知识及经验的棋士。
──既然身为将棋棋士,只要谈论将棋就行了吧?
然而将棋的未来却更加黑暗。
我透过《淡路》目睹的未来全都毫无救赎。就连我也逐渐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何而下棋……
再加上天衣已经获得了将棋结论。这意味着今后这世界将演变成唯独知道将棋结论的人能够获胜。努力、毅力及才能全都毫无意义的世界即将来临。如果不想活在那种世界,除了放弃将棋以外别无他法。
可是对我们棋士而言,舍弃将棋比死亡更加痛苦。
「即便如此,我依然不想失去师姊。我想永远和师姊……和银子在一起。就像大家从前在这个家生活时一样,我想构筑幸福的家庭!」
来到这个家并放声呐喊之后,我总算明白了。
原来这才是我期望的事物。
我和银子一起在这个家成长茁壮。
成为国中生棋士之后,我离开了这个家,之后以史上最年少的纪录夺取头衔,成为二冠保持者,如今实力强大到足以触及将棋结论。
但那又如何?
就算棋力变强,我也感受不到一丝幸福。我背负的事物增加了。战斗的残酷程度急速遽增。下将棋时就像全身被紧缚住一样,痛苦到近乎窒息。
我多么想夺回在这个家度过的那段幸福时光。
深信只要努力便能实现梦想,时而获胜时而败北,和大家一同下将棋的那段时光……
我深知自己无法再回到孩童时代。即便如此!即便如此,我还是……!!
「…………桂香姊你怎么想?」
「我认为银子能活到现在,简直是奇迹。」
桂香姊以笃定的口吻即刻回答。
「而奇迹不会一直发生,所以才称之为奇迹。」
「!……」
彷佛有一根木桩打入心脏一般,痛楚几乎要令我停止呼吸。
她指出了我有多么幼稚,令我心痛不已。
「要是你们生下孩子,而那孩子也遗传了疾病……不晓得生下来的孩子会如何看待自己的身体。唯独一件事可以确定,八一你总有一天会对现在做出的决断感到后悔。」
「我会后悔?」
「亲眼看到小孩子深受痛苦的模样,简直是地狱。理所当然地,你也无法像现在一样将时间及劳力尽数灌注于将棋。和罹患疾病或障碍的家人共同生活,就是这么一回事。」
「…………地狱…………」
实际亲手将师姊拉拔长大的桂香姊,所说的话极具份量。
我和师姊并非靠一己之力变强的。
桂香姊之所以因长年无法成为女流棋士而苦,棋力到现在也停滞不前,都是因为师傅收我们为内弟子。
「有许多夫妻结婚之后也不生小孩,刻意选择不生小孩的人也增加了。你们可以收富有才能的孩子为内弟子,用这种方法来建立家庭。」
「……」
「要是没有孩子的话,你或许能抵达更高的高度。考量到这一点,你说不定有一天会后悔的。最好仔细考虑清楚。」
「…………嗯。谢谢你,桂香姊。我会更深入思考的。」
「八一。」
我将咖啡一饮而尽并道谢之后,桂香姊向我提出疑问。
「你喜欢银子吗?」
「喜欢。」
「这样啊。」
我立即回答,桂香姊则点点头。
「那小爱呢?」
「…………」
「银子消失的同时,小爱也消失了踪影。透过那件事,你产生了自觉。你察觉到了小爱对自己而言是多么重要的存在……对吧?」
我默默地站起身。
战斗之时已近。
「你心想,自己说不定会真心喜欢上小爱对吧?所以你唯独不愿意见那孩子。你愿意见我和天衣,却不肯见那孩子……」
我装作没听见自身后传入耳际的那段话。
《淡路》教导了我,有些事还是别坦承比较好。
☖ 合宿
男人们散发的热气及气味满溢整个房间,山刀伐尽八段将持棋时间一览表摆置于桌面,并在最后一个数字画上斜线。
「神锅老师,接下来进入一分将棋。」
「明白!!」
我瞪视着盘面,并轻声喊道。
我们从昨天早晨就开始在这个房间对局,双方几乎都耗尽了长达八小时的持棋时间。以码表计算时间,不满一分钟的位数无条件舍去。换言之,我们至少持续战斗了十六小时以上。局势尚未明朗,但持棋时间差距甚大。
没有余裕思考了。
「────就是那里!!」
我凭直觉判读未来走向,朝敌人的要害挺进棋子。
下一瞬间,大棋从意料之外的方向猛然撞击而来。
「呃啊!?」
当对手祭出我无法在一分将棋判读出来的棋步时,真的会令人无法呼吸。在幻觉造成的疼痛消去之前,更加猛烈的追击不间断地席卷而来。
「呃啊……!唔唔唔唔……!!」
从未体验过的长时间对局早已令我疲惫不堪,最后的最后又承受了意料之外的汹涌攻势,令我难堪地流泄出哀号声。
然而这样的痛楚还不足够。
──假如是他……肯定会以更加凶猛的棋步回击……
意识愈发远去的我,最后只能开口投降。
「怎么了?打起精神嘛。」
刚洗完澡的山刀伐尽八段只披着毛巾并穿着内裤,他一边擦拭湿濡的发丝,一边安慰我。
率先洗完澡并离开浴室的我,低头坐在沙发上回应道:
「…………我在挑决战胜了他,然而在与头衔战完全相同的条件下,却输得落花流水。这种情况下还表现出开朗的模样,反而才显得做作……」
「你在正式头衔战时,也打算表露出这种态度吗?在番胜负当中,得知自己即将败北之后的应对方式才是关键。」
「?这是什么意思……?」
「意识到自己即将败北后,必须立刻为了下一场对局能够获胜而埋下伏笔。反之亦然。确定可以获胜之后,就得尽可能乘胜追击,借此瓦解对手的心灵。如果对方陷入你现在这种状态,就算大获成功。」
「!……」
「为了达成这些目的,需要相应的技术。照理来说,唯有在头衔战的舞台上才能吸收这些技巧。」
──就算他这么说……
「没有任何经验的我,根本无计可施──」
当我打算开口反驳之际,我赫然察觉到一件事。
难不成名人……今天是刻意让我体会这种经验?
「你可要心怀感激。就连年轻棋士,都不愿意用与头衔战相等的持棋时间下练习将棋;然而忙得不可开交的名人,却主动提议要这么做。」
没错。
帝位战挑决结束当天,名人随即策画了这场针对头衔战的研究会。
成员有我、名人及山刀伐八段。
首先令我感觉到不对劲的是人数。
一般来说,研究会的参与人数皆为偶数。如此一来所有人都能同时对局。
然而这场研究会只有三人。
两人对局,另一人担任记录员,连名人也不例外。
之后还会使用电脑,三人彻底地检讨棋局内容。我们的口头研究可说是最为重要的环节。
因为此刻的九头龙八一已经遥遥领先我们。若想对抗他,单凭一人的将棋观是有极限的。
无论挑决结果是胜是负,名人恐怕都会召开这场研究会。
研究会的最后一个环节,是以与头衔战完全相同的设定,由我和名人进行一场究极的练习将棋。
「有记录员在侧的情况下,与名人下八小时的将棋。甚至包含封手练习。这可是实质上的头衔战,我早就嫉妒到毛细孔都要喷血了!」
我当然满怀感谢。
山刀伐八段竟然担任记录员,为我们用码表计时。他贵为A级棋士,而且还是去年的名人挑战者,名人邀请我参加这次合宿时,我压根儿没想到他愿意做到这种地步。
只不过……在正式头衔战开始之前心灵遭受重挫,令我不禁涌现负面的想法。
──名人该不会是因为无法与九头龙八一进行头衔战,打算借此泄恨吧?
突然间,山刀伐八段开口了。
「要喝啤酒吗?」
「不,我──」
「你还没喝过吗?既然如此,那就更应该趁今晚尝尝看!」
我反驳道「这是什么歪理?」,但山刀伐八段却迳自从冰箱里拿出罐装啤酒,并扔向我。
「最好先掌握自己的酒量比较妥当。前夜祭典及庆功宴上,很难完全避开酒精。」
「不是只要在干杯的时候稍微浅尝一口吗?」
我勉强接住了自空中飞来的罐装啤酒。
假如下满七局,前夜祭典及庆功宴都各有七次。有这么多场次,确实难免会在某个时间点多喝一些酒。
获胜的话就举杯庆祝,败北的话则借酒浇愁……感觉上我两者都有可能。
「况且,酒精有时能成为武器。」
「武器……是吗?」
「这是你的初次头衔战,而且要与自幼时起的挚友进行七番胜负。你要不是紧张到浑身紧绷,要不就是兴奋到头脑发热。那种情况下,本来顺利的事也会变得不顺利。」
「…………」
「而这种时候,酒就显得格外方便。适量品尝一点酒也能帮助入眠,不过没喝过酒的人突然喝酒,也只会以失败收场,所以应该趁现在,在有经验的人面前喝喝看。OK?」
「………………………………」
总觉得他只是用花言巧语蒙骗我,不过……
「……我不客气了。」
「那么,干杯♡」
山刀伐八段紧贴着我并在我隔壁坐下,接着畅饮罐子内的啤酒。「咕噜咕噜!」地把啤酒一饮而尽之后,他刻意将啤酒罐上下颠倒以挑衅我。
八段扬起嘴角,向被震慑住的我开口说道:
「别逞强,第一次先用舌头尝尝味道就好。」
「唔……!!」
明明尚未摄取酒精,我却感觉自己满面通红。
尽管不认为喝下这罐啤酒,事态会产生什么变化……然而无法确定喝下至今从未摄取过的物质之后,我本身会产生什么改变,这令我感到有些害怕。
不管了!有什么好怕的!?
「嗯!」
我一口气将啤酒罐抵上嘴边,接着猛然后仰。
啤酒流过口部,直接涌入喉咙。
我呛到了。
「嗯嗯!?咳……!咳……!」
「呵呵!反应真不错♡」
在隔壁喝酒的山刀伐八段欣喜地说道。
戏弄我有这么好玩吗……?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要坐在我旁边?坐在对面不是更好吗?还有,请你快点穿上衣服。」
「我们不是都全裸下过将棋了吗?」
「……我有穿汗衫。」
尽管这句话称不上反驳,但我不愿被瞧不起,依旧如此说道。自从A级排名战开幕局结束之后,他每天都会传讯息给我。Master……里奈小姐甚至曾经怀疑我外遇。
「然后呢,情况如何?能顺利模拟头衔战的景象吗?」
「我本来就在脑中模拟过,想着我迟早会与Drage Kin进行番胜负。不过──」
「现况不符你的想像?」
「……当今的将棋界堪称被评价值所束缚的反乌托邦,我原本是想单凭自己的力量,与对方一较高下。没错,正如你所说。」
也许是因为酒精催化,使我道出了平时不会说出口的话。
「你认为电脑是不纯物吗?」
「坦白说,我无法挥去这种想法。」
「序盘确实能用电脑查询,而且缺少独自想法的下法反而能提高胜率,不过这同时也意味着当今的职业将棋,更重视对人的瞭解度。」
对人的瞭解度……换言之,必须设想对手使用什么软体,对某种定迹深掘到什么程度,从研究阶段就得预判对方的棋风,并进行准备。
在这种互相揣测的战斗中,确实能激发出棋士身为胜负师的特色……
「但是……那最终还是电脑之间的战斗不是吗?人类岂不是退化成了机器的道具?」
「现在的人类,连机器的道具都无法胜任。」
「……!」
「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勉强抵达那个境界。倘若能独占最强的电脑,光是遵照电脑指示下棋便能成为那个人的『棋风』。若想否定那是『棋风』,只有一个方法──战胜对手。」
「…………」
「现在的你,看起来就像在为输棋找借口。就凭这副德性,也难怪会惨败给名人。你认为自己为何能在挑决战胜名人?」
「当然是因为我的棋力──」
语落至此,我赫然惊觉。
无论棋力还是头衔战所需的技术及经验,我都远不及名人。今天我痛切体会到了这个事实。
那么,那天我之所以能战胜名人……!
「因为我很强。」
我道出了自己不会输给任何人的唯一优势。那同时也是电脑所没有的重要事物。
「因为我对九头龙八一的思念,比名人更强!!」
「既然知道了,就别在那里埋头烦恼。」
语毕,山刀伐八段从我手中拿走啤酒罐,并将剩下的液体一饮而尽。
之后他一边站起身,一边说道:
「差不多该走了。去参加大人的睡衣派对吧!」
「……是。」
与山刀伐八段一起来到卧房之后,只见名人已经先来一步,他同样也喝了酒。
也许是因为赢棋使名人比平时更加愉快,他今天也像在合宿期间的晚上一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向我们阐述了许多事。
关于他称霸七冠时的事,以及初次失去头衔时的事……
我静静倾听着。
倾听名人以犹如少年一般的神情,阐述将棋的故事。
那故事是如此壮大,宛如在描述群星的末日一般。这篇故事轻松飞越数千、数万、数亿年的光阴,描述了「将棋」这颗恒星的起始及终末。
为何将棋会诞生,而它即将迎来什么样的结局。
早在我们诞生之前,名人就比现在的我们更精确地预测到此刻的状况,甚至模拟了未来的景象。
那个未来实在太过荒诞无稽……就连习惯电脑将棋的我,都难以想像那与自己所下的将棋是同一种游戏。
正因如此,我才理解到──
名人处于压倒性的孤独之中。
在软体变强之前,他就已经独自飞越至数亿光年之外的彼端。他一直活在孤独之中,因为一个人是无法下将棋的。
九头龙八一肯定也深陷同样的孤独之中。
那名少年或许已经利用名为超级电脑的火箭推进器,以加速度抵达了我们无法触及的高度……
「我一定会追上你。」
我朝窗外的夜空伸出手。
即便会被现代的人嘲笑,我也要朝在遥远宇宙闪烁湛蓝光辉的将棋恒星笔直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