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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 第五谱

☖ 如樱花一般

那天早晨。

我醒来之后,家里空无一人。

「……桂香姊?」

从二楼的儿童房走到一楼厨房之后,那里摆着用保鲜膜包起的早餐,以及──

『我有记录员的工作,先出门了。』

纸条写着上述这句话。

爷爷老师似乎也出门了,因此宽敞的家中只有我一人。这么说来,这或许是我头一次独自待在清泷家。

「我开动了。」

我一个人双手合十,接着将早餐递往口中。

像这样有所顾虑,确实很像桂香姊的作风。

──毕竟袒护其中一方不公平。

爷爷老师之所以不在家中,肯定也是基于相同理由。他们两人果然是父女。

我啜饮着令人怀念的关西风味噌汤。

「啊,这样啊……」

我不经意领悟道。

为何联盟刻意避免同门的棋士对局。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表面上是想避免假赛。

但实际上……

「…………内心宛如被撕裂成两半一般,肯定很难受……」

我连这点程度的事都没有察觉,他们两人却欢迎我的到来。

昨天也没有提起任何将棋的话题。爷爷老师应该知道我拒绝了董事会的提议才对。

他们也没有谈论师傅的头衔战。

我只偷偷看了结果。

但还不敢看棋局内容。

我担心自己一旦看了那盘棋……会变得不敢战斗。

搭乘电车来到关西将棋会馆的福岛站之后,我在路上的便利商店买了甜面包及饮料。

「联盟正对面的便利商店关门了啊……」

住惯的福岛景色产生了变化,令我饱受冲击。我害怕内心会动摇,最终没有踏入商店街。

山城樱花战的持棋时间为两小时,有午餐休息时间。要是双方都把持棋时间耗尽,将会在下午三、四点结束。

「即使没有食欲,也得吃东西。」

我发出声音鼓舞自己。

女流棋战有许多人会选择不吃午餐。由于持棋时间的缘故,通常上午就会面临胜负关键,不过……今天要是下那种将棋,我毫无疑问会败北。

我微微低着头,并走在通往联盟的路上──

「今天我绝对要获胜!」

一名小女孩一边说道,一边跑过我身旁。

紧接在那孩子之后──

「天真天真,现在的时代振飞车根本没胜算~」

「软体评价不是一切。进行指导对局时,久留野七段也这么说过!」

「哎哎,听我说!要是我在暑假结束前晋升为初段,爸爸就愿意带我去参加玉座战的大盘解说会!!」

四名小女孩拿着绿色的对局纪录卡,并一一追过我,简直就像拿到了通往将棋之国的护照一样。

她们看起来是小学低年级生,恐怕是准备前往联盟道场吧。自包包垂下的『银将』棋子型吊饰,告诉了我她们是憧憬着谁而开始下将棋。

「……说的也是。」

我自然地抬起了低垂的头。

「没有人是抱着打算输棋的心情来到这里!」

那四人消失于联盟内部的身影,令我感到眩目不已。目送她们离去之后,我也踏入了建筑物。

这天,关西将棋会馆仅有一场棋局。

我走到五楼的对局场,望向入口的看板。

御上段之间的门框,并列张贴着两块名牌。

『夜叉神天衣女流三冠』。

『雏鹤爱女流名迹』。

……目睹这块名牌之后,我不禁感到惊讶。

初次来到御上段之间的时候,我还没有任何头衔。只是像小狗一样跟着师傅,然后与God老师相遇。

「这地方总是令我心情雀跃又兴奋不已。」

虽然会感到紧张,但我从未对这里怀抱恐惧。

此刻,我对能够在历史悠久的对局室下将棋深感敬意。

接下来即将交战的对手令我感到畏惧,但同时我也满怀自信。复杂的感情相织交错在一起。

「呼────…………」

我穿着鞋子伫立原地,直到情感满溢而出。

紧张的心情使指尖愈发冰冷……

今天说不定是最后一次了。于是我用双手拍打脸颊。

「早安!」

我大声打招呼,接着踏入对局室。

担任记录员的桂香姊已经准备完毕,并坐在盘侧。我尽可能避免与她四目相交。

我马上于下座就坐,将背包摆在稍远处并垂下眼帘。

一阵脚步声传入耳际。

脚步声很轻,特征很明显。因为她总是像猫一样,踮着脚尖走路。

然后──

「你不认为避免同门对局根本毫无意义吗?」

睁开眼帘之后,我看到小天于上座坐了下来。

她已经打开棋盒,将棋子散落于盘面。

「难道不是吗?即使师傅是同一个人,也不代表感情一定很融洽。有些人反倒是……相互憎恶到想杀死对方。对吧?」

喀恰!

小天把玉将打入格子内,并继续往下说。

「我设计的新女流棋战和山城樱花战一样,即便属于同门,也有可能从第一回战就碰上。陈腐的师徒制度,就该和破旧的将棋会馆一起消失。倘若需要保证人,利用保证公司就行了。」

「…………」

我默默地敬了一礼,郑重地把玉将打在盘面。看见不偏不倚摆在格子正中央的那枚棋子之后,我确定自己的心情没有受到影响。

小天望向盘侧的桂香姊。

「你应该也曾经对空银子怀抱嫉妒及憎恶之情吧?」

「开始掷棋。」

桂香姊没有回应,反而道出这句话。

「夜叉神女流三冠的振步先。」

棋子描绘出美丽的抛物线之后坠落而下──────と金五枚。

我持先手。

「和当时一样呢。」

小天提起了研修会时的那场对局。

在那场对局中,持后手的小天选择了一手损角交换,而我则在最后失误……错失七手诘而败北。

假如是现在的话,面对一手损角交换,我有自信能在序盘取得优势。

不过──

「……先手或后手都无关紧要,想要的话就让给你吧。」

小天的低喃声,令我平稳的心情掀起了波澜。

──因为她知道将棋结论吗?

我无法想像今天的小天会下什么样的序盘。她的序盘,应该比师傅的哥哥展示给我看的深度学习类软体序盘更加先进才对……

「来吧,我会让你如樱花瓣一般散落凋零。」

「请多指教!」

我敬礼致意并大口深呼吸,接着挺进飞车前方的步。

我和小天最初也是最后的公式战──

就此揭开序幕。

☗ 贵宾席

晶小姐将我带到了关西将棋会馆。

「从棋士室的电脑能够远端操控《淡路》,你就在这里守望大小姐的对局吧。」

「你们对联盟的电脑动了手脚?」

「夜叉神集团派遣了职员进入联盟。」

激战过后立刻搭车长途移动,使我的身体各处都疼痛不已,然而晶小姐冲击性的发言,让我立刻忘了痛楚及疲劳。

「联盟也接纳了我们公司的职员。透过人才交流,能让我们建设出更完善的新会馆。」

「利益勾结……」

「是人才交流。」

晶小姐用左手掐住我的脸颊并纠正我。好痛好痛好痛!根本不是女性该有的握力!

「顺带一提,这是记录了『死亡旗』位置的最新版《淡路》。」

「……!!」

「虽然无法要求联盟别留下棋谱,但还是禁止他们转播。只有关西将棋会馆的棋士室能够即时观战。」

换言之,天衣恐怕打算使用死亡旗。

她难道想……趁我因为失冠而心灵脆弱的时候,将死亡旗的力量展示给我看吗?

「九头龙老师。」

晶小姐彷佛能看穿我心思,在绝妙的时机呼唤我。也可能是因为我的表情很浅显易懂……

「天衣大小姐是天才。老师你今天将重新体认到这件事,并感谢大小姐亲手让将棋界重获新生。」

「晶小姐……」

将棋界根本无关紧要。

并不是因为失冠导致我自暴自弃。只不过这个瞬间,我有一件事必须传达给天衣才行。

「我有一个想法。于鬼头老师为了雷,制作出一套将棋软体并当成翻译机;那么天衣的双亲之所以创造《淡路》──」

「快去吧,对局要开始了。」

晶小姐指向时钟并催促我。她的口吻意外地温柔。

「晶小姐你不观战吗?」

「我还有其他工作。」

我下车之后,晶小姐以平淡的口吻说道。

「反正结果早已注定。」

某个人正坐在三楼棋士室的椅子上。我早料到他应该会造访这里。

「是八一啊。」

清泷钢介九段瞄了我一眼。

「坐吧。」

「……是。」

我在师傅对面的椅子就坐。

我们睽违已久没有两人单独身处同一个房间。我和师傅相处的日子甚至比父亲更长。面对他,还是令我有些紧张。

「都是因为你公开了《淡路》的棋谱,如你所见,棋士室如今乏人问津。如果不在家用电脑进行研究,大家都怕到不敢下将棋。」

「又不是我的错……」

师傅没有一丝顾虑地说道。这是关西流的体贴。

而在这间棋士室,最温柔的举动则是──

「久违来下一局吧。」

语毕,师傅从口袋里拿出了装满汽水糖的罐子。

这是关西棋士室的名产『点心将棋』。

「你打算从弟子手中抢走点心吗!?」

「获胜就行了吧。还是说,你很害怕在排名战战胜步梦的我?」

「……!!」

我不发一语地从柜子里拿出棋钟,并设定时间。点心将棋的规定十分单纯。一手十秒,胜利者能够得到一个点心。这次的筹码为一颗汽水糖。

这个规则对年轻人有利,因此理所当然是我连战连胜。

「你刚才说谁害怕谁?」

「哼!我只是想给失冠而收入减少的弟子一些点心罢了!」

「无论吃几颗汽水糖,都不会饱足感啦……」

直到小学毕业为止,在这里赢得的点心可说是十分宝贵。

不过当时,前辈奖励会员从我手中搜刮了很多点心。尤其镜洲先生格外严格,无论面对小学生还是幼稚园生,他都绝不会手下留情,可是由于他格外宠溺师姊,因此从我手中赢得的点心最后都会变成师姊的所有物。简直就是间接敲诈我。

由于师傅实在太弱,因此我边下棋边回忆往事,就在此时──

「我见过银子了。」

「……!」

我下意识停止动作。

在时间耗尽之前,我勉强下了一手,那一手是无可救药的坏棋。

「她问我,『雏鹤爱是不是我的代替品』。」

「……你如何回答?」

「银子不明白也就罢了。」

师傅的声调令我吃了一惊。

他……显然勃然大怒。

「但身为师傅的你竟然也这么问?尽管棋力多少变强了一些,却还是这副德性……受不了,看来是我的教育方式出了差错。」

回击我刚才的坏棋之后,师傅赢得了第一颗汽水糖。不过我早就从师傅手中赢得大量汽水糖,他只是抢回了一颗而已。

然而点心早已无关紧要。

「我……我哪里做错了……」

其实我有自觉自己错了。而且是错误连连。

可是以我的精神状态,实在无法受到师傅批判之后还笑着应对。

明明师傅直到现在一直躲避我,直到我心灵脆弱的时候才若无其事地现身……!

「师傅你一直想拆散我和银子对吧!?只有这个可能!否则你应该更早告诉我银子的疾病和遗传病的事!!要是知道那些事,我──」

「少自以为是了,八一。没有任何人能预见未来。你自以为能洞悉未来,所以昨天才会失冠。难不成你已经忘了?」

「我之所以失冠,是因为我比步梦更弱,但那和将棋结论是两回事。」

「就是因为你满口歪理才会败北。老实坦承自己的错误吧,八一。」

「满口歪理的是师傅你吧!?」

这种气氛实在无法继续下棋。我将赢来的汽水糖愤而摔在地上。

就在此时──

「哎呀,龙王已经从东京回来了啊?明明下了手数那么长的棋局,还真是热心钻研呢。」

「月光会长!?」

我连忙从座位上起身,但秘书男鹿小姐却用眼神制止我。

「会、会长您…………难道是来观战的吗?」

「我和夜叉神小姐缘分匪浅,当然会在意她……不过今天我也格外在意雏鹤小姐的将棋。」

「在意爱……是吗?」

「前阵子传唤她到董事会的时候,她私下问了我一个问题。是关于我的某项特技……呵呵呵,今天说不定能见到有趣的东西呢。」

师傅拉开身旁的椅子之后,会长便在那里就坐。

唯有默契十足的师兄弟才能做出这种动作。

「生石先生本来也想来,不过他表示『反正八一肯定也在,感觉太尴尬了』,于是最终还是没有造访。他气势汹汹地想挑战龙王,证明将棋结论为振飞车必胜呢。」

「枥四段也说倘若有时间的话,他会顺道来一趟,不过他今天陪某个人去拣选新住所,所以恐怕会晚到。」

「看来棋士室(这里)又要热闹起来了。」

我趁他们两人开始闲聊的期间,开启了摆置于房间深处的电脑。与老旧萤幕毫不相衬的《淡路》GUI显示于眼前。

「不能自动更新棋谱啊……」

换言之,我得自行确认每一手并输入电脑。我已经超过一年没有排列棋谱了。

我将目光投向天花板摄影机的萤幕。

爱正巧在第五手开启了角道。

「角交换吗?确实对先手有利,但对手可是天衣啊。」

面对职业棋士时,爱利用相挂接连不断地赢得胜利白星,然而角交换系的将棋,则是天衣略胜一筹。

不过──

「嗯!?」

后手选择的手顺并非角交换。

「…………这一手…………是什么…………?」

天衣在第八手选择了1四步。

无论电脑将棋抑或职业公式战,我都没见过这种棋步。不仅如此……

那一手甚至偏离了《淡路》的最佳应手。

☖ 擅自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

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态令我深陷混乱。

小天的序盘总是充满独创性,最初几手便能展现出与对手之间的才能差距。

所以我早预料到,持后手的她应该会设下什么陷阱。

但是……她的手顺实在超乎想像。

那不明所以的端步,简直就像平白让我一手似地。

不仅如此,甚至只有我单方面地交换飞车前方的步。

──纵使是为了拒绝角交换……代价未免太庞大了吧?

连战型都确定为我擅长的相挂。

所以我才陷入混乱。因为无论怎么想,都没有任何对我不利的因素。

「………………?」

难以抹灭的异样感,让我比预期中消耗了更多时间。

不过并非因为我屈居劣势。

而是因为我能快乐地思考许多局面。

「唔……!」

相反地,小天却显得痛苦不堪。她白皙的宽额头大汗淋漓,才序盘就彷佛已经进入了终盘。

她有什么企图?

──又或者……………………她误判了?

我望向盘侧的时钟。我耗费了不少时间,但小天消耗的时间更多。

「嗯!」

我用双手拍打脸颊并重振旗鼓。

──不能疏忽大意!得为了终盘预留时间才行!

我从师傅的哥哥口中听说了《淡路》的棋风及性能。假如情报正确──

而小天又彻底驾驭了《淡路》──

那么我绝不可能在序盘占据优势,所以至少得让终盘演变成我擅长的形式才行。

不过…………某种感情在我内心躁动着。

──继续进攻,应该就能获胜吧……?

这说不定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

要是错失良机,或许局势反而会愈发恶化……

「……………………………………这样………………」

警戒心逐渐淡去。

渴望进攻的心情呈反比例膨胀,并逐渐支配我……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尽管明白不能这么做,我却不禁沉溺于那股快乐之中。

此刻这个瞬间,败北之后便永远不能下棋的恐惧彻底消失殆尽。我一股劲地埋头判读当前的局面。

时间概念逐渐融解……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回过神来时,房间已空无一人。

已经进入午餐休息时间……但我依旧没有停止思考。

「呼~~~~────────────────…………」

我深深、深深地吸入一口气。

我竭力前倾身体,彷佛要潜入棋盘之中,接着将所有精力投注于眼前的局面中!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棋局重新开始。」

听见桂香姊的声音之后,我猛然抬起头。

小天也回到棋盘前,倚靠着扶手并深入判读。

进入午餐休息时间后,经过了一小时。

经过判读、判读、极力判读之后,我得到了结论────我要全力抢攻这个机会!!

「唔嗯!!」

我从背包里拿出饭团并递往口中,以超高速度补充营养,接着一边咀嚼,一边祭出决断的一手!

「喝──!!」

开战。

我活用先手的优势,猛然发动攻击。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双方棋子相互冲突,彷佛能听见激烈交锋的撞击声。

只不过,那同时也是我的进攻棋子削弱小天防壁的声音。

「呃啊……!!」

她发出细微的哀号,以及紧咬牙关的声响。

──奏效了!

小天毫无疑问承受了损伤,能明确感受到我正在顺利地赚取点数,于是我的气势愈发旺盛。

──这波攻势……肯定行得通!!

「………………假如你甘愿充当空银子的代替品就好了…………这样我也用不着做到这种地步…………」

「代替品?」

那句话使我下意识抬起头,与小天四目相交。

她漆黑的眼眸深处……燃烧着如火焰般赤红的情感。

「你们明白被遗留下来的人是什么心情吗!?你们总是这样!擅自出现又擅自消失!恣意妄为并伤害他人!」

由于室内只有同门的人,因此小天的口吻格外激动。

「那么被留下来的人唯有获胜一途,对吧!?这世界必须让正确的人获得回报,否则努力根本没有意义!既然神如此不公平,那就由我导正一切!不然的话────」

小天上扬的双眸泛起泪光,接着如此说道:

「不然的话…………八一太可怜了…………」

「……!」

我紧咬下唇。

我明白小天这番话背后的含意。

我……明白。

──但我必须将这些抛诸脑后!!

在需要专注精神的局面攻击我的心灵,是小天的策略。尽管不晓得她这番话是出于真心还是单纯的策略,但光是思考这番话的意义便会令我的判读精准度下滑。

所以我决定不再思考小天的心情。

我要将这濒临爆发的感情化为动力,拼命奋战!

「我讨厌别人为我铺好道路!我要靠自己赢得一切!包含命运在内!!」

「那就送给你吧。」

语落之际,小天做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举动。

「咦……?…………咦!?」

回敬我那句话的同时,小天祭出了下一手,起初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唔!?……!?」

我揉揉眼睛,但盘面的景色依旧毫无变化。

小、小天她竟然…………将守备阵形中最关键的大棋,平白移动至我的攻击棋前方!

──平、平白送出了马!?简直是投怀送抱的一手(大坏棋)!!

「这是命运,雏鹤爱。」

我凝视着如供品般献给我的马,小天则以平稳的口吻宣告道:

「名为『死亡旗』的命运。」

「…………」

除了叫吃那枚棋子以外别无他法…………我轻轻地将它搁在棋台。

☗ 堕天使的跳跃

目睹那一手的瞬间,我脑中精准地浮现出了《淡路》的评价值。

先手胜率为零。

「结束了,爱。」

然而没有人类能预见这之后的景象。在每个人眼里看来,爱毫无疑问选择了最佳应手。无论是名人,抑或是刚学会将棋的初学者,应当都会选择相同的棋步。

即便如此,获胜的依旧是我。因为这就是将棋结论。

「二十五手之后,你将会领悟到自己毫无胜算。自那之后的局势将压倒性地倾向我。」

「…………」

爱没有回应。这是理所当然的。

光看当前的局面,我这番话只像是在虚张声势。若想从这个局面反败为胜,凭我的棋力确实得费一番苦工。

「很抱歉……现在的我没办法像介错一样痛快地斩杀你。除非你主动认输,否则势必得受尽折磨而死。」

没错,以当前局面来说,我很难逆转战局。

因为接下来的棋局我必须不断祭出超脱将棋常理的棋步,而那些棋步正是旧型软体及人类的盲点。

──更进一步地说……这全是因为我变弱了。

利用死亡旗战胜对方,说白了就是宏大的嵌手。与『小精灵』及『角头步』的构想本质上如出一辙。运用古怪的手筋将对手诱导至对自己有利的局面,接着依照研究诱杀对方。

持续研究一般棋局中不会出现的手顺,最终导致我的基础棋力下滑了。倘若用古典定迹战斗,我的实力毫无疑问已经减弱。

相反地,爱扎实地提升棋力,获得媲美职业棋士的力量。那才能及努力甚至令我感到畏惧。

不过,有两点是我压倒性的有利。

其一,最终依旧会是我赢得胜利。

其二,最重要的是只有我知道这个事实。

将棋是精神力的竞技,若想祭出最佳手,最重要的是必须百分之百坚信自己能够掌握胜利,也能称之为『自信』。

对胜利的确信,使我的棋力大幅跃升了。

「我不会要求你认输。反正你肯定不会相信。」

嗖……我以沉稳的动作移动棋子。

爱维持前倾姿势,像是在警惕陷阱一般来回环视整个盘面。

──再怎么努力找,也找不到任何陷阱的。

这早已不是陷阱那种层次的东西。

打造《淡路》基础的母亲,根本没有把将棋规则输入程式之中。

所以《淡路》到现在仍不晓得棋子的移动方式。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对深度学习类软体的技术而言,领域知识反而只会碍事。

也因为如此,初期的《淡路》自由奔放地成长……无法抑制自己而在盘面上肆虐,然而它却能以惊人的判读量及速度设法赢得胜利,是极为棘手的软体,同时它也演变为完全不适用于人类研究的破铜烂铁。

因此我头一次接触《淡路》时,不禁涌现一个想法。

『它和雏鹤爱很相似。』

用各种方法调教《淡路》的日子,简直就像在体验九头龙八一教育雏鹤爱的过程一样。

──我起初肯定也是那样吧……

我自懂事时起就开始下将棋,没有身为初学者时的记忆。

不过最重要的记忆仍留存于脑海。

渴望指导我将棋的父亲,以及若无其事疏远将棋的母亲。

与他们两人共同生活的时光,至今依旧是无可取代的记忆。尽管他们曾为了教育方针起争执,但那段日子还是幸福洋溢。

因为他们争吵的原因……是为了女儿(我)。

「…………我本来不想在这种状况下与你对战的。我们都错失了认真在棋盘前一较高下的时机。」

竖起死亡旗之后经过了十三手,爱开始察觉到盘面的景色急遽变化。

人类终于也能理解局势已经改变。

「咦…………?」

爱瞬间变得面色惨白。

「为、为什么!?怎么会……突然!?咦咦咦咦咦!?」

一眼便能看出她深受动摇,逐渐失去专注力。

名为『真理』的巨大裂缝无预警地出现,使爱的立足地逐渐崩毁。高高在上的评价值霎时跌落谷底,凭人类的感官实在跟不上那极大的落差。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虽然这只是我的假设,但我认为其中一个原因在于《淡路》不晓得将棋规则。

不受规则束缚的自由构想,使它发掘出了旧型软体及人类盲点中的领域。

所以……我说过了吧?无论再怎么努力寻找,都不可能识破死亡旗。

纵使拥有超越人类的判读力,也无法判读盲点之下的棋步。

「唔……!这、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即使如此,爱依然不不认输地寻找着最佳应手。

简直就像从悬崖上跌落的登山家,伸出手想勾住岩壁上的突起,这是何等绝望。

我看不下去,自座位上起身。

「…………所以我才说,根本不该限制同门对局。不允许和真正想一较高下的对手对局……到底是谁想出这种残酷的制度啊……」

对我珍视的人们来说,这世界实在太残酷又不讲理。

所以我才想改变一切。

过去已经无法改变,但至少还能让未来产生一丝变化。

父亲曾经与月光圣市在这座关西将棋会馆对局,当时的记录员是八一。那段缘分撮合了我和八一,也使我与爱结下缘分。

我也不愿意破坏这早已产生感情的建筑物。

只是既然迟早必须有人做这件事,那我就不该错过良机。我要亲手打造未来。不惜遭人憎恨唾骂,甚至不惜弄脏这双手,我也要达成目的。

我要为了重生而摧毁一切。

这就是────掌握未来的唯一方法。

「尽情下吧。无论几手我都愿意奉陪。」

做好觉悟的我返回上座。

我温柔凝视深陷苦海的姊妹,并低喃出声。

「这将是你与将棋共度的最后一段时光。」

☖ 连死亡都不被允许

当局势明显恶化之际,棋士大多会浮现两种想法。

其一,是关于对局结束之后的事。

有些人会直接死心,开始思考投降之后的事。例如是否该准备回家,或者晚餐该吃什么等等……

其二则是关于过去的事。

假如那名棋士尚未完全死心,便会回顾自己是否在某个时机下了坏棋,或者反省自己的研究有漏洞。

当我和小天之间的差距扩大到无法挽回的程度之际,我开始回顾过去。

然而我并非后悔叫吃了那枚马。

浮现我脑中的,是更久远以前的往事。

当我被传唤至董事会,并且拒绝了那项提议之后所发生的事…………

「我有一件事想请教会长。」

我悄悄地造访了东京将棋会馆的会长室。月光圣市九段表示要是时间不长,便能允许与我会面,当时我向他提出了一个请求。

「我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请教您。这件事恐怕只有会长您知道。」

「事先声明,关于资格考试的事,我已经无法提出其他建议──」

「不,是有关诘将棋的事。」

「哦……?」

身为知名诘将棋作家的月光会长,富饶兴味地催促我继续说。

「希望您指导我握子诘将棋的诀窍……从前我从师傅口中听说,会长您曾在他眼前展示握子诘将棋。当时您似乎告诉他,展示这项绝技需要一些独特的事前准备……」

「原来如此,想不到你忽然提起如此有趣的话题。」

会长没有确认我打探这件事的目的。

或许他大致心里有数。

「无论创作哪种诘将棋,要是保留实战将棋的棋感,便很难顺利创作诘将棋。因为诘将棋的局面基本上都不会在实战出现。尤其我又是特别重视判读的棋士,而雏鹤小姐你应该也一样。」

「我明白。我的构想无论如何都会偏向实战……」

「而鉴赏诘将棋,则是跨越这道难关的最佳方法。还得事先整理或许能派上用场的题目,不过这么做得牺牲公式战的成绩唷。」

会长绽露微笑并如此说道。

实、实在笑不出来……

「提到握子诘将棋,关键则是爆发力。必须瞬间构思完成图,否则不管花多少时间都无法完成。所以最后,『觉悟』会成为相当重要的要素。」

「觉悟?」

「没错。做好觉悟,别去想『能否办到?』或『棋子是否足够?』这种事。下定决心,将所有心思倾注于用自己手中的棋子完成作品。」

「…………很困难呢……」

从前,我曾在师傅面前顺利完成握子诘将棋。当时我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初学者。

不过那只是偶然。

我只不过是凑巧握到了容易制作诘将棋的棋子,那之后我偷偷地挑战了好几次,却从未成功。如今我才明白,那次只是有新手运罢了。

「我不认为那单纯只是偶然。」

「咦?」

「雏鹤小姐你是靠诘将棋建立基础。换言之,最初你丝毫没有关于实战将棋的棋感。」

「啊……!」

新手运。

原来这才是会长想表达的意思。

「不过…………这代表我再也无法创作握子诘将棋了吗…………?」

「…………」

会长陷入沉默,彷佛在忖量什么。

我难以承受这阵沉默,正打算开口的瞬间──

「自从我双眼目不可视后,我才能够创作握子诘将棋。」

接着,会长坦白了冲击性的事实。

「我还好几次曾经尝试自杀。」

「咦…………!?」

「当时我的眼疾不断恶化,反覆进行过好几次角膜移植手术。移植手术十分艰辛。虽然有进行局部麻醉,但手术过程得不断缝眼睛。多亏麻醉所以没有痛楚,但是得固定同一个姿势长达数小时。」

「…………」

「为了抑制发炎,必须为眼球注射类固醇。过程疼痛到让人觉得这世上没有比那更剧烈的痛楚,而我之所以能忍受那些,全是为了下将棋时能尽可能保留少许视力。」

会长唐突地开始阐述他与疾病奋斗的壮烈过程。

而我只能不发一语地倾听……

「无法好好钻研将棋,一天又得吃二十种以上的药,耗费数小时去医院并强忍痛楚,即便如此,视力依旧没有恢复。公式战连战连败,当然也失去了所有头衔,甚至连排名战也惨遭降级。因此我每天都在考虑一件事。」

「……考虑引退吗?」

「考虑一死了之。」

会长将脸庞凑向哑口无言的我。

「看看我这双眼睛。」

接着他睁开双眸。

目睹眼窝中的那两颗眼球之后,我──

「噫……!?」

我差点发出尖叫声,但连忙用双手掩住口部。

会长双眼呈现浊白色,而且不自然地凹凸起伏……宛如高尔夫球一般……

「反覆进行角膜移植手术,使我的双眼变成这副德性。因为得缝眼睛。」

每个部分都经过缝纫之后,医生诊断已经不可能继续进行移植手术……没有恢复视力的希望,会长在对局败北的夜里,走向了他下榻的东京旅馆屋顶。

他打算一跃而下。

然而他的企图在第一个阶段就遇上了瓶颈。

「尽管想独自前往屋顶,我却连电梯按钮都找不到。无论眼睛凑多近都看不见。我甚至连死亡都不被允许。我太晚做出觉悟,导致无法断送自己的性命。」

「觉、觉悟……」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全盲,但与此同时,我也察觉到一件事。」

「…………什么……事……?」

「我看不见任何东西,唯独将棋盘清晰地浮现于脑海。」

「……!!」

「即使不晓得电梯按钮位置,但只要端坐于棋盘前,我便能精准地把棋子摆在格子内。」

存在于脑海的将棋盘。

对我们棋士而言,那确实是最密不可分的东西。

「坐在棋盘前的时候,是我最接近健全之人的瞬间。我能够在那里自由翱翔,如同我双眼还看得见时那般。」

垂下眼睑之后,会长再次与我拉开距离。

「最终我还是只有将棋。甚至无法死去,只能面对烙印于脑海的将棋盘。」

永世名人表示,自那之后,他便获得了创造高精准度握子诘将棋的能力。

他如往常一般阖起双眸,并绽露一抹微笑。

「这就是所谓的觉悟(诀窍)。」

☗ 泥泞之中

「什、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看到评价值如尼加拉瓜大瀑布一般急速坠落之后,师傅惊愕地低吟出声。

「直到刚才为止都是小爱占据优势不是吗?结果……为何随着局面进展,评价值却突然逆转?」

用男鹿小姐带来的电脑检讨棋局的师傅他们,彷佛见识了魔术一般。

然而用《淡路》调查棋局的我,知道个中原因。

「她踏中了死亡旗。」

就在此时,我终于目睹了记录死亡旗全貌的资料。

我饱受冲击。

我害怕知晓所有内容,冲动之下差点将萤幕的电源拔掉……

比方说,爱最初打算选择的战型为角交换。

角交换战型总共竖立着一八八六种死亡旗,一旦踩中后手便会死亡。

仅仅一八八六种局面!

只要将那些局面记下来,即使与《淡路》对局也能占据优势。人类不断挑战的角交换战型结论就展示于眼前。

更令人畏惧的是天衣的手顺,持后手的她为了回避死亡旗,挺进了1四步。

光凭1四步就能使后手获胜的局面剧增。之后天衣反过来算计爱,诱导她踏中死亡旗。

与数数游戏如出一辙。

不过倘若综观所有战型,后手能够诱导对手的局面和先手相比极端稀少。这证明了将棋是一种狭隘而偏颇的游戏。

当然,即便知道死亡旗的存在,要将对手诱导至那个局面依然相当困难。逼迫对手踏中死亡旗时的手顺与人类棋感偏离太远,令人充满异样感。因此要确实掌握胜利是难上加难。

只不过……是否知晓死亡旗的存在,肯定会对棋士的下棋方式带来影响。

如同一旦知道自己的寿命期限,绝对会改变那个人的生存方式一般。

──我和步梦的头衔战简直就像一场儿戏……

目睹死亡旗的真相之后,我总算知道初手挺进玉的作战计画,只有在对手打算初手就活用大棋的时候才有效果,是一种相当受限的手法。尽管能够流行一段时间,这种战法也会马上遭到废除。只不过对人类而言,所谓的一段时间长达一千四百年……

然而那种战法今天便会结束。

比起顶尖职业棋士的头衔战,小学生之间的对局反而更接近真理,我们只能接受这讽刺的现实。

「表面上评价值依然不分轩轾,不过爱的评价不会继续上升。这场对局将由天衣获得胜利。」

「已、已经结束了?现在就胜负揭晓了?」

「是的。天衣完美驾驭了《淡路》的棋步。甚至可以说,她是唯一能从当前局面反败为胜的人类。她还自行开发了专门的训练方式。」

「这就是…………将棋吗?」

以人类的将棋观来说,先手的局面更加浅显易懂,不过我却告诉师傅后手必胜,也难怪他会难以接受。

然而这就是将棋结论。

我简洁说明天衣如何发现死亡旗的存在,又打算如何运用它。

说明完毕之后,我如此作结。

「有关死亡旗的情报迟早会共享给所有棋士,避免踏中死亡旗的技术也会逐渐发展成熟。我认为那也算是一种有趣的游戏。虽然每个人对这件事的观感也许各有不同。」

我意外地轻易接纳了这个结论。我当然不会因此雀跃欣喜,但我从学会将棋开始,就已经习惯了这种状况。

资讯落差。

过去关东及关西存在资讯落差。

关东棋士人数众多,研究也进展快速,像名人及碓冰老师等超顶尖棋士会召开只有关东棋士参与的研究会,并一起谈论序盘情报。

现代将棋的特征是借由共同研究使序盘进步,然而受恵的仅有少部分关东棋士。

资讯落差影响了头衔数量,以及突破奖励会的三段棋士人数,也使我们关西棋士压力沉重……

「而将棋软体的登场消弭了资讯落差,但也不代表所有棋士都平等。」

「毕竟不能使用电脑的人,将被时代抛弃。」

会长低喃出声。

现在虽然能利用声音操控电脑,尽管月光会长外表年轻,但他不仅全盲,也已经五十几岁,在这种靠电脑研究一决高下的时代,他恐怕很难脱颖而出。

而且此刻,一名少女独占了所有研究成果,压倒性的资讯落差将使将棋界重组。

「如果像我和步梦那场棋局一样,双方都没有祭出决胜手,便会演变为相入玉或千日手。而只要像天衣那样利用死亡旗,情报差距就会成为胜负分水岭……无论如何,今后的将棋势必会大幅改变。」

「不,不会改变。」

不出所料,师傅用顽固老爸一般的口吻如此说道,接着态度高傲地交叉双臂,并向我下达指令。

「看好了。别管什么电脑评价值,看看小爱的身影吧。」

「就算你要我看她的身影,但今天只有天花板摄影机的影像──」

设置于天花板的IP摄影机是用来从上方映照将棋盘,基本上不会映照出对局者的模样。唯独她们下子时会照到手部…………

「呃,嗯嗯!?」

天花板摄影机映照出了爱的头部。

过度前倾的她完全覆盖了将棋盘。因此我们看不清盘面,也不晓得这几手的手顺。

平时爱总会像这样摇摆头部,并喊着『这样这样这样这样!』,由此可见她还没有放弃。而且,这是……

「……她正在拟定计策?」

「没错。小爱完全没有死心,而我也不会在这个局面放弃。」

「为什么?」

「连局势从哪里开始恶化都不晓得,谁愿意投降啊?从前月光先生祭出我完全无法读透的诘棋路时,我始终不肯接受,坚持继续对局,最后因为无视王手而犯规败北。」

「确实发生过这种事呢。」

会长乐不可支地笑着附和道。这种事该笑吗?

爱确实暗怀某个计策。尽管软体评价值低落,看得出来她试图将对手诱导至对人类而言较为困难的局面。

然而对手太强了。

天衣经过百般训练并克服了人类的盲点,局势进展到这个阶段,已经没有希望可言。若想在当前局面战胜天衣……几乎等同于得战胜《淡路》。

爱手中还握有武器吗?

不,说到底,人类(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武器吧?

「死缠烂打的关西将棋」。

持续拼死奋战的爱,体现了师傅的这句教诲。

「我们就是靠这种方式跨越了与关东的资讯落差,你忘记了吗?」

「……纵使死亡旗的情报有误,爱和天衣拥有相等的才能,也耗费相等的时间钻研将棋。这样的话,当然是学习效率较高的一方会获胜,不是吗?」

「我说啊,八一。」

师傅露出「你连这种事情都忘了吗?」的神情,以无奈的口吻说道:

「A同学只是遵照别人的指示,以有效率的方式持续学习;B同学则毫无理由地坚信自己的学习方式是正确的,并不断努力钻研。真正能变强的人是B同学才对。」

「……!」

修行时代耳熟能详的这番教诲,如今莫名地充满说服力。尤其在帝位战败北之后,感觉更加深刻。

身处对局师的徒孙们不可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但师傅仍欣喜地向她们喊话。

「你们两个!在泥泞之中拼命挣扎之后,胜负才正要开始呢!!」

☖ 深层世界

当局面进展到小天宣告的手数之后,我领悟到局面已经无药可救,在感到懊悔或感到悲伤之前,我率先感到讶异。

──小、小天真的掌握将棋真理了吗!?

初次体验的败北方式令我不禁这么想。完全不晓得败因。

换作平时的话,将棋观遭到粉碎,我肯定会深受打击。

然而此刻我甚至没有余裕多想。

「雏鹤老师,接下来进入一分将棋。」

「咦咦!?」

听见桂香姊的声音之后,我惊讶地望向时钟,不知不觉间,双方连持棋时间都拉开了压倒性的差距。

──没时间了!只能…………放手去做!!

我下定决心,并将手伸向棋台。

然后──

「嗯!!」

我握起了棋台上的所有棋子。

「……!?」「咦!!」

小天倒抽一口气,桂香姊则撑起身子。

以相当令人不甘心的方式败北时,有些人会抓起所有持驹并扔向盘面以示投降。她们大概以为我打算这么做吧。

──抱歉,做出容易让人误解的举动!!

握住持驹不让对手看见,本来是违反礼仪的行为。不过只有现在……就只限这一分钟,让我任性一会儿吧!

「………………」

我垂下眼帘。

接着我在脑海想像一个棋盒,并将手探入内部。

我确认自己握住的棋子种类。我必须利用这些棋子以及盘面的棋子,创作足以欺瞒超级电脑的诘将棋。

──绝非不可能!做不到的话便会败北!!

我遵循月光会长给予的建议,将头脑回路切换为诘将棋模式。我已经整理出一套属于自己的手筋。

最重要的是必须拥有不屈不挠的心,坚信自己绝对能完成!

「这样──────」

我宛如向将棋之神祈祷一般紧握棋子,接着垂下头。

我将思绪投入将棋盘的深层。

一旦专注到极限,感觉就像没入水中一样,四周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东西都在缓缓摇晃。

创作诘将棋的手法及所需的准备期间,每个人不尽相同。

有人能在睡梦中灵光一现,有人则是得不断思考同一个问题才总算能够完成。

然而,棋士创作的诘将棋有一个明显的倾向。

──有许多仰赖判读的作品。

若想在对局中获得胜利,便需要精准的终盘力,而支撑棋士终盘力的正是压倒性的判读力。缺少判读力的话,根本无法在胜负世界生存。

因此棋士创作的诘将棋有个弱点,也就是同为棋士的人很容易解开。

──那样是行不通的!小天肯定能轻易解开。

我想像中的作品,就像是在挑战解答者。

花费漫长时间解开之后,在最后的最后却是打步诘等在眼前……而若想回避打步诘,关键则在最初的几手。这才是我想创作的作品。

我让意识潜入更深处…………打算在如同跑马灯一般倒转的记忆之中,找出《淡路》的弱点。

最初的记忆,是这几天所发生的事。

「没有弱点,太强了。」

解析完二冢四段提供的资料之后,哥哥摆出万岁姿势并粉碎了我的希望。呜呜……

「哎呀,没想到深度学习类软体变得这么强。萝莉已经走入历史了,现在是深度学习的时代。萝莉结束了。」

呜呜呜……

「虽然它没有弱点,不过──」

「不过?」

「爱小姐您会创作诘将棋对吧?」

「啊……是的。虽然师傅禁止我这么做,但其实我一直偷偷尝试……」

「用软体调查余诘(译注:偏离出题者作意的诘棋路,就称之为余诘。)的时候,软体有时是不是无法顺利解答?」

「是!!」

我下意识呐喊一声。其实经常发生这种事。

大家都认定『将棋软体终盘很强』且『绝对不会失误』,因此至今为止不管找谁商量,都没有人愿意相信。

「但是……我本以为那是因为电脑状态不好。」

「准确来说,问题在于程式。电脑判断诘棋路的方式其实极为单纯。首先,假如它从前学习过的『有诘棋路的局面』,与当前局面很相似的话,它便会开始搜寻短手数的诘棋路。」

「短手数?」

「例如五手诘。」

咦咦!?

那么短的诘……应该在更早以前的局面就能发现了吧?

「公诸于世的《淡路》论文,没有提及诘棋路的常式。我认为由于《淡路》是由围棋软体改良而成,因此失去了作为将棋软体的特性。」

「这是什么意思?」

「《淡路》很强,但它太小看将棋了。」

哥哥以西洋棋软体为例开始解释。

「西洋棋的棋子会不断消失,因此能够百分之百解析终盘。所以西洋棋软体会在棋局仅剩七手的时候叫出解析结果,然后判读将军的棋路(诘棋路)。」

「软体记录了所有诘棋路模式吗!?」

「没错。诘将棋相当于西洋棋的棋谜,创作棋谜的人早已不再遵循正统棋规,而改用特殊规则创作所谓的『仙灵棋谜』。」

原、原来如此……

不过将棋尚未发展到那地步。

「将棋能够使用叫吃的棋子,而且禁止打步诘。借由这些独特的规则,使将棋世界变成和其他桌游截然不同的广阔世界,甚至可以把将棋终盘视为另一种独立的游戏。」

另一种……独立的游戏……

「人类为了让诘将棋更加有趣,改变了将棋的规则。这正是将棋与其他游戏决定性的差异。将棋能在一种盘面涵盖两种宇宙,找遍整个宇宙,也找不到其他和将棋一样的游戏。」

「唔!这……」

我曾听过完全一样的话语。

师傅初次的龙王防卫战,在搭乘飞机前往夏威夷的途中,曾针对名人的『没有打步诘的话,即为先手必胜』这个论点阐述意见。

『我觉得这是为了让诘将棋更加有趣而设立的规则。』

说不定那是师傅与哥哥共同推导出来的答案。

「电脑没办法判读人类创作的高度诘将棋作意。它们只能逐一搜寻诘棋路,否则根本没办法确实判读诘棋路,问题在于搜寻过程不可能在短短一分钟左右结束。」

「连超级电脑也一样吗?」

「对。判读速度愈快,表示需要记住的局面愈多。因此判读过程会导致容量溃堤。」

「溃堤之后会怎么样?」

「假如是我制作的软体,它会在无法升变的位置试图让棋子升变为飞车。然而那样违反规则,因此实际上无法下子。换言之,它会故障。」

「竟然有这种事……」

「虽然不晓得包含《淡路》在内的深度学习类软体情况如何,但很可能会发生类似的状况。」

除非开发者特别拘泥于诘将棋,否则应该不会针对这点进行改良……哥哥如此推测道。

《淡路》一直无视错误的结论并进行学习,因此它推导出来的将棋结论或许存在少许漏洞。

「盘面棋子消失,持驹随之增加,这使将棋的合法棋步也增加了……换言之进入终盘之后,逐一判读局面会变得格外困难。再加上规则禁止连续王手千日手及打步诘,因此持驹的增减状况及是否升变也会使局面更加复杂。」

「诘将棋确实有类似的题目,但实战中──」

「出现这种困难诘棋路的机率,恐怕几万局只有一局。开发者认为这么低的机率,连误差都称不上。我们满脑子只想着提高胜率,不过棋士不同,对吧?」

「是的。因为胜负师明白『只要这一局获胜,便能改变人生』这个道理……」

我逐渐明白哥哥想说什么。

「『想尽可能多赢几局』的人,以及『只要这一局获胜就行了』的人能够同时存在。换言之──」

「换言之?」

我心脏剧烈鼓动,静候着下一句话。

「以《淡路》为对手,爱小姐您有胜算。」

「唔……!!」

「爱小姐您的诘将棋能力甚至凌驾机器。小姐您无法完全读透的终盘,连超级电脑也办不到。至少在一分将棋内绝对不可能。」

「意思是,只要将对手诱导至像诘将棋的局面就行了……?」

──不可能!

我的理性在脑海呐喊道。

然而脑海的更深层,却传来一阵低喃声──

只要专注至极限,机率并非为零。

「超级电脑……不擅长什么样的问题?」

「无论玉方如何回击,都有很多种王手候补,除此之外还包含余诘手顺,因此很难理解出题者作意的题目。」

「…………」

「顺带一提,电脑能轻易解开一五二五手诘的『小宇宙』。因此和手数长短无关。」

这个我能够理解。

小宇宙虽然手数很长,但施加王手的方法有限,不算是太困难的题目。当然作者的目的本来就是尽可能延长手数,因此不会降低它作为诘将棋题目的价值。

「啊…………可以稍等一下吗?我正巧有带──」

我拿出最近工作时一直随身携带的书。

《将棋醉像》。

那是供御饭老师借我的未发表作品集。

收录于这本书的诘将棋当中,有个作品与刚才哥哥所说的特征相当吻合。

「就是这个作品。作品号码第十七号。」

「嗯?…………原来如此,题目是香车的限定合驹啊?」

不愧是业余强者,哥哥立刻就看穿了作意。

深入判读之后──

「这、这是…………!?」

哥哥惊愕地双眼圆睁。他的反应令我心满意足。

最初解开这道题目时,我也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不会吧!?」。

「虽然手数仅有六十七手……但在我所知范围内,若无法看穿作意,解开这道题目得耗费最长的时间。」

「而且既然收录于未发表的作品集之中,表示软体资料库没有它的资料!嗯,这样或许行得通。」

哥哥用手机拍摄收录那个作品的《将棋醉像》页面。

「我立刻将它输入软体。好了,能撑几分钟呢……」

语毕,哥哥离开了现场,我则朝他的背影祈祷着。

希望能撑一分钟以上……!

不停祈祷的我,静候哥哥的联络。当天他没有联络我,使我更加期待结果。

然而哥哥隔天依旧没有联络我。

再隔一天之后,又隔了一天。

四天后,我们终于碰面了。

「结果如何!?」

哥哥竖起三根手指。

三……

「三秒?」

哥哥摇摇头,于是我再次开口。

「三十秒?」

「不。」

「那么……三分钟吗!?」

我心脏剧烈跳动,开口确认,但哥哥再次摇了摇头。

「不。」

「难道是三十分钟!?」

「不。」

「三小时……?」

「不。」

数次摇头否定之后,哥哥总算告诉我答案。

「是三天。」

…………沉浸于记忆之中的我,慢慢让意识专注于盘面。

至今为止,我从未创作过等级那么高的作品。

我也从未打算那么做。因为师傅禁止我创作诘将棋,所以我没有认真将精力投入其中。

首先要观察局面及敌我的持驹,检验瞬间浮现脑海的几个点子,接着遵照师傅哥哥的建议,以合驹选项特别多的点子为中心开始构思题目。

──全都行不通……

如此单纯的陷阱,小天肯定能立刻识破。

至此为止,我耗费了十秒。

浪费了宝贵的时间令我感到焦躁,但我还是决定舍弃目前想到的所有点子,重新思考小天有可能上当的棋路。

──能找出来吗!?小天的弱点……她的盲点……!

不可能找得到。

说到底,从我与小天相遇时,她就已经完美无缺。

擅长角交换系的将棋,而且毫无破绽。

再加上她的序盘又充满丰富的点子。

她是个天才,拥有我缺少的所有特质。

我排列过小天的每一盘棋。

──……每一局都令人钦佩……不过最厉害的还是和空老师的那盘棋吧。

女王战第三局的重启棋局。

虽然结果是她败北……但当时负责撰写观战记的我,近距离目睹了小天强大的棋力,浑身颤栗不已。

──那场千日手局,应该相当符合师傅的喜好吧。

毕竟那场棋局,参考了师傅不久前与生石老师的对局内容。

不断败给空老师的小天,在那场棋局初次展示出成果。

『这招不错吧?这是那个人献给我的。』

──听到小天这么说……空老师勃然大怒呢……

师傅为小天的公式战棋谱附加解说之后,供在她双亲的坟前。

我曾偷偷读过师傅追加解说的棋谱用纸。

我很嫉妒。

如今我仍历历在目,当时我内心深处燃起了漆黑的烈火,甚至忍不住想把那些棋谱用纸撕成碎片。

从最初相遇时开始,我就一直很嫉妒小天。

小天的棋风和师傅很像。

我无法介入他们两人的对话。

如今,师傅及小天打算两个人共同阐明将棋真理。

我知道当碍眼的内弟子(我)消失之后,他们两人的关系便急速拉近。

──对除了我以外的人来说……这样或许更加幸福。

假如九头龙八一的头号弟子不是我,而是小天的话……将棋界肯定不会变得像这样乱七八糟。

至此为止,耗费了二十秒。

怎么办……明明必须创作诘将棋,明明必须考虑局面,我却满脑子想着小天的事……

我能够创作足以欺瞒电脑的诘将棋。

也为此筹备了必要素材。

然而对于能够看穿作意的人类来说,短时间便能解开。

──不够!单凭这样是不够的!

将我准备的众多素材盲目凑合在一起并延长手数,也无法欺骗小天。

于是我只能推导出一个结论。

在这个局面下,我不可能战胜小天。

剩余时间只有一分钟的我,耗费一半持棋时间得出了这个答案。

剩下────三十秒。

「…………………………………………」

我轻轻地将握在手中的棋子摆回棋台。

最后的希望惨遭粉碎,身为棋士的我死期将至,我打算用最后的三十秒来整理心情…………

……本以为自己变强了……但最终还是无法战胜小天……

头一次与小天在研修会下将棋时,也是我输得落花流水────

「啊!」

那瞬间──

──找到了……

我找到了一直、一直、一直、一直渴求的最后关键。

能感觉到四散各处的拼图,终于完美地拼凑在一起。

逐渐平稳的心脏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鼓动声。我捡起刚才舍弃的武器(诘将棋),拼命地重新构筑思绪。存在于脑海内的十一面将棋盘上的棋子以光速移动,并朝我高喊出声。

那声音与桂香姊的

声音十分相似……………………

「……十秒────」

「啊!?」

读秒的声音令我回过神来,将我拉回了现实世界。

我面色惨白。

这股恐惧感,简直就像在必须上学的日子不小心睡了回笼觉,让人不禁大喊一声『完蛋了!』,满身是汗的我转而狂冒冷汗……!我反射性地呐喊。

「还、还有几分钟!?」

「没有了。六、七、八、九────」

「──!!」

剩下一秒。

没有时间犹豫了。我将手伸向盘面,发动准备就绪的陷阱。

「──────────────这样!!」

「嗯哼?原来如此……」

目睹那一手之后,小天漾起微笑。

「看来你钻研过深度学习类软体的弱点呢。」

她一瞬之间就看穿了我的意图。

「在合驹选项众多的局面,《淡路》确实得花费一些时间才能读透诘棋路。要是让你继续铺陈顿死棋路,迟早会落入你的陷阱对吧?不过你可别忘了……

正在与你对战的…………是人类!」

她撩起如羽翼般的长发。

伴随高亢的棋音下子之后,她反掌向我招了招手。

「尽管来吧,由我舞上一曲。」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进攻。不停进攻。我移动着盘上的棋子,不停驱使着双方的持驹,将小天诱导至我在深层世界创造出的局面。

「尽管放马过来吧!我会在盘上舞到最后的!!」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局面进展速度愈来愈快,也愈发复杂。

小天的玉在盘面上天衣无缝地舞蹈,却绝对不会偏离正确的棋路。我甚至忍不住怀疑,她是否早就看穿了一切……

──别气馁!不可以放弃!在盘面上展现出自己的斗志!!

纵使局面是我败北!

纵使我违逆了将棋结论!

只要心灵尚未屈服……我就还有胜算!!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一点一滴、一点一滴。

小天的持棋时间逐渐减少。

她只是刻意掩饰自己气息紊乱的模样,但试图维持优雅舞姿的她,应该耗损了很多能量才对!

小天推开身旁的扶手,并大声质问。

「剩下多少时间!?」

「四分钟。」

「呿……」

自从对局开始之后,小天首次流露焦躁的神情。

她一边扭动身子,一边松开颈部的蝴蝶结,接着她下意识地低喃一声。

「……好炽热!」

──就是这里……!!

我在此祭出最后的胜负关键。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以现在的状态,小天的玉不会被将死。

所以────

「在这里让了一手!?你是在要求我……试着将死你吗?正合我意!!」

没错,这是我向小天提出的挑战书。

『假如你真的阐明了将棋真理,就证明给我看吧?』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天用手遮掩一只眼,彷佛要用指尖挖掘眼球一般紧握眼部。

就连与空老师进行头衔战的时候,她都没有展现出这等气魄!

能激发出夜叉神天衣这名棋士的真本事,令我心满意足。

因为若不这么做,我就无法获胜。

「──────────────看见了。」

小天深深吐了一口气,接着以微微打颤的指尖移动棋子。

「这下就结束了,爱。」

「…………对不起。」

「咦?」

小天选择那一手的瞬间,胜负就此终了。

我立刻静静地移动棋子。

小天也没有耗费持棋时间,同样紧接着祭出连续王手。

然而──

「……………………咦…………?」

那只白皙的手,停了下来。

小天将脸凑向棋盘,鼻尖几乎要碰到盘面,接着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眸并瞪视我。

「你、你────」

总是沉着冷静的小天,显露出仓皇失措的模样。

「你做了什么!?雏鹤爱!?你究竟……!!」

我没有回答,盘侧的桂香姊则开口说道:

「夜叉神老师,接下来进入一分将棋。」

「唔……!!」

小天奋力抓挠头发,根本无暇梳理她美丽的黑发,只能继续下子。

然而她的指尖剧烈颤抖,甚至无法握紧棋子。

「不、不可能!你明明踏中了死亡旗!不可能出现这种违反将棋真理的结局!!这种事…………这种事…………!!」

嗯,我也赞同。

我也认为小天已经阐明了将棋真理。

「这、这种…………这种精心雕琢的手顺……竟出现在实战……?将棋…………原来是……如此美丽的游戏吗……?」

即便如此,我还是在这场胜负中脱颖而出────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只差一步……真的只差一步,但小天已经不可能将死先手玉,领悟到这件事之后,小天将杂乱不堪的棋台整理好。

最后她祭出下一手成诘,将一切委任给我。

那一手……是这场对局开始之后,我首次能从棋步中感受到小天真正的心意。

于是我也郑重地祭出下一手。准备将死后手玉的王手。

同时那也是────我们两人最后的一手。

「败北的是《淡路(我)》吗?」

语毕,小天重新绑好松开的蝴蝶结,接着郑重地低下头。

☗ 七手

「告诉我吧。」

这是天衣认输之后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

「真的有诘吗!?还是没有!?到底有没有!?」

「若要将死我的玉────」

爱重新摆放棋子,展示出天衣失误的局面。

「咦?」

目睹那个局面的瞬间,天衣得到了结论。爱展示出来的答案实在过于简单。

「有………………………………诘……?」

「嗯,正好七手。」

爱用指尖描绘出诘棋路,但天衣似乎仍然难以接受眼前的现实。那现实比败北更令她无法容忍。

死亡旗是正确的。

但她却败北了。

爱的解答实现了世界真理,同时又能将胜利纳入囊中,天衣实在不愿接纳这件事。

因为那简直不是人类能够办到的事……

「怎、怎么可能…………竟然用这种方法突破《淡路》…………而且现在的我竟然会错失七手诘…………不、不可能…………」

「……无论多么擅长诘将棋,都有无法解开的题目。」

爱低喃出声。

她回想起了败北的苦涩滋味。

「独自坐在书桌前解题的话,无论多长的诘将棋都能顺利解开,然而像这样两人面对面一较高下时……却无法解开。」

看着盘面的爱抬起目光,正面望向天衣。

「教导我这一点的……正是小天你啊。」

「啊──────」

天衣也想起来了。

那是爱与天衣的初次对局。

在研修会所下的那盘棋局,天衣以绝技一一回避了爱波涛汹涌的猛攻,那场壮烈的胜负中,两人以自己的棋风与对方激烈交锋。对天衣而言,那是她第一次认真与其他人一决胜负。

最后,获胜的人是天衣。

因为爱在最终盘错失了七手诘。

爱能够在一瞬之间解开超过一千手的诘将棋,却错失了短短七手诘。

所以今天,爱直到最后都没有放弃。

当她差点死心的瞬间,她回忆起自己至今靠不屈不挠的心孕育出许多逆转的机会(奇迹)。

「…………这样啊…………」

夜叉神天衣仰望上空,与当时的雏鹤爱道出相同的话语。

爱悔恨到声泪俱下,但神奇的是天衣并不感到懊悔。她反而涌现一股爽快感,彷佛解开了复杂的数学题一般。

即便这是人生最后一局棋,她也不抱一丝悔恨。

没错,天衣不禁涌现这种想法……

「……我耗费太多心思靠软体强化序中盘,结果导致判断失误,是这么回事吗……?」

「为了提高胜率,那是正确的做法,而我之所以能创作出这种终盘,真的只是出于偶然,不过…………」

「不过?」

「纵使完全解析了将棋,对人类而言还是有趋近无限的分歧点。不如说──」

「游戏性反而增加了?」

「嗯,我是这么认为的。」

爱前倾身子,并继续阐述。

「大家应该会重新审视终盘用来欺瞒对手的陷阱,也会省思持棋时间的使用方式。在观众眼里看来很兴奋刺激,因此职业将棋应该不会废除才对。」

「明明是已经得出解答的局面,却要让世人看见棋士失误的丑态?那样只会沦为笑柄吧?我可不想成为那种职业棋士。」

「沦为笑柄也无所谓。」

「……!」

爱的口吻太过自然,令天衣深受动摇。

爱在东京究竟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才让她做出如此坚定的觉悟?此时天衣才总算想到,也许爱也经历了许多痛苦……

爱以那些痛楚为原动力,主动开口坦承。

「其实我一直很愧疚。」

「……愧疚?」

「嗯。因为我并非喜欢将棋本身,而是喜欢…………某个人。我不禁怀疑基于这种理由下将棋并成为棋士,真的可以吗?和空老师及小天你们不同,我并非怀着纯粹的心情与将棋相遇……」

「…………」

「不过来到大阪之后,我又去了东京……这段过程我与各式各样的人相遇、战斗、经历胜利及败北……反覆体会这些经验的过程中,我逐渐明白一些事。」

爱清晰道出了她下将棋的理由。

「我并非喜欢将棋,而是喜欢用将棋与其他人一较高下。」

「……!!」

「所以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身边有能够与我一起下将棋的人。我无论如何都需要愿意与我认真一决胜负的对手。而且那个对手──」

「非得是人类不可……」

爱的理由太过明朗简洁,就算凭天衣的智慧也无法提出反驳。

如同将棋最基本的三手诘一般。

「在我眼里看来,诘将棋也像是在与出题者比较智慧……就是这么一回事。」

「…………就算不靠将棋也能办到吧?」

「不,将棋还是最棒的。」

天衣沉吟一声,试图提出反驳,然而爱依旧坚定地如此回答。

「尽管我与将棋的相遇只是偶然……但对我而言,将棋才是最能让我拿出真本事的竞技。而且……」

「而且……什么?」

「因为将棋界的人都很有趣呀!」

少女绽露一抹灿笑,现在的她明明承受着整个将棋界的激烈攻击,然而她却……

──喜欢战斗的她,根本无人能敌嘛……

天衣感到眩目不已。

结论及真理等词汇,总是散发一股可疑的气息。每当天衣道出那些词句,她都感觉自己反而离真理愈发遥远。

爱指出了这一点。

不仅将棋败北,连思想(心意)都输了。输得惨不忍睹。

「唉──────………………」

天衣深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原以为只有自己前进到遥远的未来。

同世代的人在她眼里全是小孩子。

其中,雏鹤爱更是特别幼稚。独自一人来到大阪,以内弟子身分修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只不过是在向其他人撒娇,才会做出这种冲动而不负责任的行为。

尽管天衣认同爱的才能,却丝毫不认为她有任何值得学习的地方。

因为天衣早已前进到遥远的未来。

爱用死缠烂打的毅力理论及诘将棋来武装自己,假如她是古代罗马剑斗士,那天衣就是来自未来的终结者。两人迟早会拉开无法弥补的差距。

然而这全是天衣的误解。

──或许我……把目光从最重要的事物移开了……

研究必胜战法并不断应用于实战,根本就称不上与人一决胜负,会厌烦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正因为不晓得谁胜谁负,未来才有价值。

爱正面投身于胜负世界。

她脱离了八一的庇护。

触碰将棋界最大的禁忌,否定奖励会的存在。

她反覆采取堪比坏棋的行动,使局面复杂化,并不断向未来提出挑战,而她的武器正是那不屈不挠的心。

夜叉神天衣使将棋进化了。

然而雏鹤爱则是────让心进化了。

「呵。」

天衣撩起黑发。

「我不得不承认。毕竟胜利者比较伟大。」

「你用不着勉强认同我。你大可以像以往一样唾骂:『只不过是我在最后错失诘棋路才会败北!身为头衔保持者,靠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获胜不觉得可耻吗!?』」

「啊!?我、我何时说过这种话!?我都已经说愿意认同你了,这样不就行了吗!」

「除非战败者心服口服,否则感想战不会结束……」

「到东京之后,你性格是不是变恶劣了啊!?」

「讨厌啦~我只是饱经锻炼罢了~」

在盘侧眺望两人争执的桂香,忍不住失笑一声。

──这就是女流棋界的顶尖棋士?

当银子成为女王时,比起高兴或嫉妒,桂香更感到危险。

不只是因为银子还太过年幼,当时桂香目睹了有些大人打算利用毫无戒心的年幼银子,也目睹女流棋士深受动摇的姿态。

然而眼前的两人,反倒令桂香感到相当可靠。

肯定是因为她们脱离了将棋盘,做出连大人都想像不到的伟业。

而且她们是两人。

只有一人的话,肯定会感到孤独。

但是假如有两个人────就能下将棋。

「……挺厉害的嘛。」

女流棋界正确实地前进着。

心逐渐远离将棋的桂香,不禁感到自己果然无法舍弃将棋,能待在这个世界令她十分自豪。

──这种纯洁的心,实在相当吸引人。

身处眼前的少女互相打闹着。那与年龄相符的行为,与她们对局时简直判若两人。

两名十一岁的可爱少女。

简直就像真正的姊妹一样。

桂香将印刷出来的棋谱用纸递给两人,接着开口说道:

「两位都辛苦了!到我们家一起吃饭,然后再继续进行感想战吧?」

桂香的提议使爱绽露灿笑,天衣则露骨地露出嫌恶的表情。

而败北者只能不情不愿地遵从胜利者的意见。

☖ 替代品

「…………鉴赏了一局精彩的胜负呢……」

终局之后──

经过了三十分钟,在棋士室守望对局的棋士依旧没有任何人起身。

因为每个人都双腿发软。

「我恐怕一生都无法发掘出来的诘将棋,小学六年级的少女们竟然能在实战中发掘它。唯独现在我很感谢自己丧失了视力……要是亲眼目睹那幅光景,我也许会直接引退吧。」

月光会长总算勉强济出一丝声音并如此说道。

只不过那句话令我萌生一个疑问,于是我下意识问道:

「……发掘?」

「诘将棋原本就全部包含于将棋之中,人们只不过是将它们发掘出来并展示给世人罢了。」

会长表示,诘将棋宛如雕刻作品。

如同雕刻家将长方形的大理石雕塑成美丽的人物雕像一般,诘将棋也打从一开始就存在于名为将棋的巨大岩石之中。

「所有一切都存在于我们眼前,但那些事物本身没什么太大的意义。我和名人年轻时也经常谈论将棋结论,并对此感到喜忧参半……就好比麻疹吧。」

「……………………」

会长这番话简直就像赏了我一个耳光,比被人殴打更加疼痛。

然而比起痛楚,我更是羞愧到只能低着头,会长在男鹿小姐的陪伴下留下我离开棋士室。

棋士室只剩下两个人。

也就是我和师傅。

「八一。」

「……!师、师傅…………」

「桂香告诉我,你是来质问我小爱是不是银子的替代品。现在你还不晓得答案吗?」

「………………」

深陷混乱的我,仍旧只能不发一语地低着头。

师傅对弟子这副模样由衷感到傻眼,开口说道:

「小爱是小爱。同理,银子是银子。两者都无可取代。」

无可取代。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

「我之所以要求你收小爱为内弟子,是因为这么做能使你和小爱都获得成长。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图。」

「…………起初也许是这样没错。」

我低着头,挤出一丝声音。

「但你难道从来不曾想过吗?为了保护我们……让我和师姊分开,对彼此才更加幸福,你可以断言自己从来没有这种想法吗!?」

「可以。」

师傅初次坦承背后的理由。

那理由明确到令我无法提出反驳。

「我的妻子年纪轻轻就过世,只留下我和桂香。」

「啊…………」

看见师傅寂寞的神情之后,我哑然失声。

「即便如此,我也从未后悔与她结婚,也未曾萌生『早知道就该和其他健康女性结婚』这种想法。爱上一个人就是如此,不对吗?」

「…………」

「没有人能预见未来。那就只能凭自己的意志选择心目中的最佳手,才不会因此而后悔。」

我本以为未来早已注定。

以为我和银子注定只能走向悲伤的未来。

但是…………

「小爱总是勇于选择自己的道路,所以我才想从背后推她一把。如同你为了说服我指导你将棋,到处追着我跑一样。」

「自己的……道路……」

自从银子离开之后……我究竟做了什么?

我曾经靠自己的意志选择棋步吗?

靠电脑自动产生棋谱,将之视为不变的未来并信奉它,一股脑儿地追求它。

我打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却不断找借口逃避。

就连终于能够与银子重逢时,都不是凭我自身的意志去找她,所以我只能垂头丧气地逃回来,将情绪宣泄在师傅身上。

明明我的小学生弟子们,不惜满身疮痍也全力奔驰于自己的道路上。

而且她们之所以选择那条道路,全是因为────

「我…………是个废物。」

「你总算明白了啊?」

师傅摆出严厉的神情,朝不中用的弟子喝斥一声。

「修行不足。再回去重新修练吧!」

☗ 终结的开始

「受不了!为什么我非得睡在这种破破烂烂的家里!?」

在一楼和室铺棉被的我,不知第几百次如此埋怨道。

这里是距离关西将棋会馆很近的清泷家。

从东京前来远征的爱要在这里留宿,而对局结束之后,她把我也一并带来了。

师公欣喜地说道『两名孙女都回来了,感觉就像放暑假呢!』,桂香烹调的料理味道也不错(空腹是最棒的调味料!),所以倒也无所谓。

但是!

我根本没必要和爱一起洗澡、互相吹干彼此的头发,甚至像这样一起铺棉被睡觉!

「感想战拖延了很久,所以过了末班车的时间,不过我本来就住在能搭车回家的地方,特地在这里留宿根本毫无意义!而且居然还得和击败自己的对手一起铺棉被入睡!光是回想起将棋的事,就让我不甘心到睡不着!!」

爱笑嘻嘻地说道:

「你不是说过,愿意听从我任何要求吗?」

「唔!……知道了啦!」

啊啊,真是令人火大!

我可不是为了实现她这种愿望,才和她结下约定……话虽如此,约定就是约定。是是,我愿意听从任何指示。我听就是了。

钻进棉被的爱探出头,以兴奋的口吻说道:

「这是我第一次和小天两人单独睡觉呢。」

「是第一次,肯定也是最后一次。」

「又说这种话……不过这个回答很有小天你的风格,我很喜欢!」

「是是,我也喜欢。」

我敷衍地附和之后,爱鼓起双颊生气地说了声「真是的──!」。

这是我的真心话。

打从初次见到爱,我就不讨厌她。虽然也是因为我起初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不过我并未对爱抱持像空银子那样的敌意。

其实我有点开心。

身为独生女的我,只有爱这个姊妹。

头一次在研修会对局之后,她邀请我参加感想战……之后我也开始和其他研修生以及师傅恶心地命名为『JS研』的成员交谈。

「…………我很害怕亲近其他人。」

「现在也一样?」

「是啊……现在也是。」

我袒露自己的心声。

之所以能自然而然地倾诉这种话,肯定是因为我败北了。

我讨厌败北。

但是……不断获胜也很痛苦。

「对我而言,将棋总是环绕着痛苦的回忆。获胜愈多次,我就愈感到悲伤。因为若想在现在的环境变强,势必会踏上我双亲的足迹。」

「所以……你才想结束一切吗?」

「也许是吧……」

倘若父亲及母亲没有研究人工智慧,我或许不会感到如此悲伤。

我真的喜欢将棋吗?

现在……我希望暂时远离将棋。

没必要焦虑。

我只是小学生,有许多持棋时间能耗费在将棋上。

「我透过《淡路》知晓了许多事。只要应用深度学习类软体的技术,或许能为现实带来超乎想像的变化。你相信吗?光是操控计算机便能设计未来,并且改变世界。换言之──」

「换言之?」

爱凝视着我,我则以极为严肃的神情说道:

「把它用在将棋上,实在太浪费了。」

「哇哈哈哈哈哈哈!你想说的是这个啊~?」

爱大爆笑。

看到我表情严肃地说出这种话,似乎让她感到相当有趣。只见她笑到眼泛泪光,在地上打滚,接着毫不留情地说道:

「竟然让世界最快的超级电脑下将棋,能想到这种事的只有小天你~小天你可是全世界花最多钱在将棋上的人。事到如今还说『我才不喜欢将棋呢!?』这种话,听起来只像是傲娇~应该叫你神户的傲娇瑞拉才对。」

「别笑了。」

这次我真心感到恼怒,翻身背对爱。

爱连忙道歉。

「抱、抱歉啦,小天!我不是故意嘲笑你──」

「爱。」

背对爱的我开口了。

「多亏将棋……我才能诞生于世。」

所以我果然还是喜欢将棋,也很感谢将棋。

因为──

「多亏将棋,我才能在最痛苦悲伤的时候分散注意力;多亏将棋……我才能结交到最重要的朋友。」

「小天……」

「谢谢你,爱。」

要不是背对着她,这种话我根本说不出口。我早已害羞到脸庞发烫。

但是……我的胸口深处更是炽热不已。

「我会对已经有结论的事物失去兴趣,就像热情被浇熄一样,所以其实我已经不在乎八一了。」

这是真心话,也是谎言。

人心如将棋一般复杂,我无法轻易地对自己的心情下达评价值。

不过爱肯定能够理解。正因为我如此确信,才能坦率倾诉自己的想法。

我难以用言语表达这份情感。

但我的师姊──

我最大的劲敌──

我的第一个朋友雏鹤爱,肯定能够明白。

「我虽然喜欢八一,但我恐怕是把他和双亲的身影重叠了。所以我知道……我们迟早有一天得分别。」

我背对着爱并如此说道。我不想让她看见泪水。

「可是……你不一样,对吧?」

「…………嗯。」

「结论不会有所改变的。」

「是啊,我很清楚……应该。」

「从旁人眼里看来,你的行为很危险哦。」

「小、小天你还不是一样……」

「啊?」

我猛然翻身面向爱,接着将自己的额头用力抵向爱的额头。

「擅自离开之后把将棋界搞得乱七八糟的人是谁啊?我不仅重建老朽的将棋会馆、重整差点和空银子一同消灭的女流棋战,还得安抚以为自己被抛弃而自暴自弃的史上最年少头衔保持者。每个人都恣意妄为的时候,是我拼命地为大家收拾善后哦?」

「呜呜……对不起……对不起啦……」

「给我好好反省。」

「…………那个,小天,这次轮到我倾诉心声了,你愿意听吗?」

「边睡边听吧。我很累了。」

我松开抓着爱脸颊的手,接着缩进自己的被窝里。听到一半就睡吧。

「我的脑海里存在十一面将棋盘。」

「我知道。我就是因为它们才会惨败。」

虽然我不讨厌爱,但我非常讨厌她可恨的终盘力!我耗尽心力才构筑优势,她却能在最后的最后反败为胜,实在教人恼火──

「快消失了。」

黑暗之中,我听到某人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隔了数秒之后,我才醒悟那是我自己发出的声音。爱的表情冷静到令人吃惊……

「…………从何时开始的?」

「我察觉这件事…………是在女流名迹战的预赛,和翼姊的那场对局。」

「那──!!」

我自被窝中猛然跳起,差点反射性地大声呐喊,不过我马上用手掩住口部。

师公和桂香正待在其他房间。

──绝不能被其他人察觉……!

爱以平淡的口吻,向屏住气息的我诉说。

「与翼姊的那场对局中,我曾双眼看不见并流出鼻血。虽然最后勉强获得了胜利……不过从那时开始,我就变得很奇怪。本来能轻易运转的棋盘变得愈发遥远,有时甚至不听使唤…………」

「………………」

为何我没有发觉?明明有许多迹象才对。

祭神雷崩毁了。

爱异常地焦急。

──她的身体肯定承担了沉重的负荷……

我总算明白爱为何邀请我一同入睡。

因为独自一人的话,会令她不安到难以入眠。

「救救我…………小天…………」

那声音不像一一击溃职业棋士的天才少女,也不像凌驾超级电脑的超人。

身处我眼前的,是为自己的身体变化感到不安、感到畏惧的普通小学生。

月光洒落之下,清泷钢介九段撰写的『我的全盛期在明天』挂轴闪烁着洁白的光辉。

对此刻的爱而言,那是最为残酷的一句话。

「我的全盛期快结束了。所以…………帮帮我吧,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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