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田晶
年龄 20岁
出生地 大阪府
特技 照顾天衣大小姐
射击
将棋(13级)
喜欢的东西 天衣大小姐头发的香味
天衣大小姐衣服的香味
●完成
「你又特地来输棋了啊?年纪小小的,只有毅力倒是高人一等呢。」
再次于新世界道场向黑豹下战帖的天衣,丝毫没有被挑衅动摇,只是以美丽的棋音排列棋子。在那之后她似乎在家练习过,棋音明显改变。
改变的不只棋音。
「看着吧。」
在进入道场前一刻,天衣对我如此低喃:
「今天我会赢的。」
那句话使我怀着奇妙的不对劲感。
与其说是将愿望说出口提振士气——笃信的口吻更像是在预言肯定会发生的未来。
掷棋的结果,由天衣持后手。黑豹以轻佻的语气煽动她。
「可以吗?把先手让给你也行喔?」
「不用了。」
天衣按下棋钟的按钮,以沉着的口气说:
「后手正合我意。」
「?」
黑豹露出警戒的神色,仿佛一只肉食动物眼前,出现了从未见过的动物。然而,她最后依然以慎重的手势开启角道。
天衣回应后,黑豹如往常让角前的步向前移动。果然是角头步战法。天衣没有显露惊讶之情。
这回轮到黑豹惊讶。
天衣用自己的角,取下黑豹的角。
「「唔!竟然……由后手进行角交换!?」」
这一手使观众大大地喧闹起来。
「喂、喂,老师!?发生什么事了!?他们在吵什么!?」
「……贵府的大小姐让了一手。」
动摇的晶小姐拉着我的手肘附近,我则粗略地说明。即便详细说明,恐怕也无法表达出这有多令人震惊。
角头步是有名的奇袭战术,因此有很多对策,却从未听闻这种。按逻辑思考的话,这样不会变得有利,反而会陷入不利,就是这样的一手棋。
然而,随局面进展,黑豹的神色逐渐被焦虑支配。
「呜……!?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不、不应该这样的……?」
与流畅、自然使棋子前进的天衣相比,局面愈是进展,黑豹的判断就愈迟钝,棋步也愈加沉重。
她无法读出天衣的目的,不知该下什么样的棋步才好。
「这太没道理了!这种乱七八糟的将棋,根本不可能成立!明、明明如此……为什么我却愈来愈不利!?」
也难怪黑豹会如此高喊。她没有失误……应该说,这已经不是那种等级的问题。这可不是『奇袭』那种半吊子的东西。
天衣在棋盘上孕育而生的,是连哪步是好棋哪步是坏棋都无从得知的混沌。
逐步侵蚀盘面、真面目不明的将棋。
令人联想到——巨大的黑暗。
「……我投降!我已经下不出任何一手了!」
「哦哦哦……!」黑豹说完,投子认输后,道场被如雷贯耳的欢呼声占据。这是野生之王改朝换代的瞬间。
黑豹将指尖伸进波浪卷发中,胡乱搔着头发,悔恨地进行感想战。话题自然围绕于天衣让出的那手棋。
「我被你下出的支离破碎棋步动摇了……小姑娘,你可真是了不起的胜负专家啊。」
「或许吧。」
天衣顺势回应黑豹的这番话,然而我明白——
她的目的并非让对手动摇。
这可不是那种耍小聪明的将棋。现在展露于盘面上的将棋,不过是更为深奥、巨大构想的一小部分罢了。即便外行人不懂,但身为职业棋士的我可以明白。
「……准备好了。」
确信课程迎来终结,我独自低喃道。
壮阔的想像力、能将其描绘于棋盘上的技巧。借由补足精神力,以及与人对战经验这两块欠缺的拼图后,两者完美地咬合,结出的果实便是现在的将棋——以名为才能的巨大黑暗,将将棋盘上尽数淹没。
我确信眼前的天衣已然完成。
这孩子也和爱一样——是被将棋之神所爱的少女。
○师徒契约
周末,研修会的例会日当天——
领悟到时机成熟的我,带着天衣造访关西将棋会馆的事务所。
「紧张吗?」
「完全不会。」
天衣五官端正秀丽,从头到指尖都一身黑,在联盟中也相当醒目。走着走着,好像还听到类似「龙王又带了别的小女孩来……」「那个人果然真的是……」的对话,但肯定是我的错觉。
天衣之所以受人瞩目,并非只是因为她的外表。
她是接受了龙王的课程,即将成为永世名人弟子的少女。
叫人别关注她反倒是强人所难,猴急的职员甚至说「是不是该趁现在先要签名啊?」虽然是玩笑话,但大概有一半以上是认真的吧。
「那么九头龙老师,就决定夜叉神小姐将参加今日的研修会。我会向干事久留野老师传达此事。」
「谢谢。」
关于天衣的研修会测验已经事先谈过。在我判断她有测验资格的当下,她就已经能参加研修会并接受测验。
今天将利用研修会开始前的时间,事先办理入会的必要手续。
「师傅就决定是月光会长可以吧,男鹿小姐?」
「是的。男鹿接受此事。」
职员如此询问后,身为会长秘书的男鹿小姐回答。
然后,我向即将成为会长弟子的天衣做最后确认。
「如果是月光会长,你也不会有怨言吧?如你所愿,他是现役A级棋士,还是拥有永世名人资格的人。他是我这种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的存在。」
「…………」
「怎么了?你对我很不满吧?」
「……是啊,没错。」
天衣从下方睥睨着我,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说:
「谁叫你只是个碰巧获得一期头衔在排名战时却沦落到连在最低阶的C级2组胜率都只有三成的废物龙王嘛!你哪配当我的师傅!?别问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废物!!」
「用、用不着说到这份上吧……」
不过她说的全是事实,我没办法提出任何反骏。
「就那个人吧。反正师傅什么的只是资料上的关系吧?」
自始至终都高高在上的天衣同意了。尽管狂妄,但有才能的孩子狂妄是既定道理,在将棋界反而会被评价为很可靠。在场的每个人都露出「真不愧是会长的弟子」的表情。
他们缔结了师徒契约——夜叉神天衣正式加入月光门下。
「会长的弟子吗……」
男鹿小姐仔仔细细地凝视天衣。
「你可以叫男鹿为『太太』喔?」
「啊?为什么?」
天衣露骨地警戒。
「话说,我是不知道他是什么会长还是永世名人,为什么本人不来啊?」
「大概是和我碰面会有疙瘩吧,公式战就快到了。」
即便是平日交情亲近的朋友,决定对局后便会自然地回避对方。
在对局结束前停止研究会活动,就算在联盟碰头也只会默默行礼致意,吃饭和酒会也会故意不同席。
对棋士而言,对局就是这么一回事。
人际关系、生活、工作……一切的中心即为将棋。男鹿小姐看着我说:
「会长有留话给龙王——『对于至今为止您尽心尽力做的事,我向您道谢。但对局时我将使出全力,请别怨我』。」
「还真能说呢。」
与其说是牵制……他大概是想替精神过度振奋的我舒缓紧张感吧。这是我第一次和会长在公式战决胜负,现在就已经斗志满满。
「请传话给会长——『我从修行时代尽受您各方关照,也差不多是报恩的时候了』。」
没错。这场对局对我而言便是报恩。
因为这是和或许曾经会成为我师傅的人之间的战役。
●恶童参见
「这位是今天要接受测验的夜叉神天衣。」
例会一开始,由久留野义经七段如此介绍。天衣傲气地抬着下巴,睥睨研修会员们。
「我是神户的小学四年级生,师傅是月光圣市九段。」
一阵骚动响起。列席而坐的研修会员讶异的神色逐渐扩散。
被身为永世名人、又是联盟会长的月光九段收为弟子,表示她大有前途。
强大劲敌的登场,使对局场的紧张感急遽窜升。
我发现弟子拘谨地坐在对局场一隅的身影。我与她许久未见,爱精神饱满的样子,使我不自觉看得入神。然而——
「唔!!」
一和我四目相对,爱大大的眼睛睁得更开,然后……
「……(哼!)」
她还在生气……
弟子鼓着脸颊别开头,师傅深受打击。光凭这一击,我的心便已几乎碎裂。
但是她手上——
「那、那是……我送她的扇子……?」
研修会测验时,我在扇子上写了『勇气』并送给她。那把扇子紧紧地握在爱小巧的手里。仿佛在说她不会放开与我之间的羁绊……几乎要碎裂的心瞬间恢复原状,弟子坚强的模样使我的胸口一阵炽热。好、好可爱……!!
为JS(小学女生)的一举一动欢喜忧愁的龙王是怎么回事?虽然我也觉得自己很没用,但我会在意爱的心情也无可奈何。我认真觉得,要是能把那小小的胸口打开,看看她心中的想法就好了。我病了吗?
「爱……会原谅我吗?她依然当我是师傅吗?还是她真的厌烦我了……喂,晶小姐,你是怎么想的?喂~喂?」
「呜呜……好、好紧张……!我、我看不下去了……!」
晶小姐以代理监护人的身分来此,由于太过紧张似乎很不舒服。她用双手压住耳朵,紧闭双眼(她也不至于在联盟中戴太阳眼镜)。感觉就像明明讨厌可怕的东西,却还是借来恐怖电影,在黑暗的房间里观看的师姊。师姊只有在看恐怖电影时,才让人觉得可爱,甚至会紧抓着我喊「呀!」……她要是一直看下去就好了。
「说起来,这次师姊……不在呢。很好很好。」
师姊在爱测验时,以测验官的身分登场,但现在她正在进行头衔战,实在没空当研修会员的对手。真侥幸。
我本以为,这么一来研修会测验就能平安无事地举行——
可是万万没想到,接受测验的本人从一开始就将其彻底破坏。
「啊?为什么我非得和这么低阶的人战斗不可呀?」
天衣得知对局对手的等级,是研修会最低阶级F2后,如此顶撞干事久留野老师。
这当然惹恼了研修会员,对局场的气氛瞬间恶化。
虽说是竞争对手,不过研修会员之间的羁绊都很稳固。方才的发言等同于跟全体研修会员找碴。
「真教人不耐烦。可以找更强的人当我的对手吗?」
久留野老师饶富兴味,回答要求更换对局者的天衣:
「看来你相当有自信呢。」
「是啊。我有自信现在就能立刻与女流棋士对战。」
「只要持续赢到那时候就行了吧。从现在起连赢三十九局,就能成为女流棋士。还是说,你没有那种程度的自信?」
「唔!……说得也是。我明白了。」
「嗯,好孩子,准备对局吧。」
真不愧是久留野老师,果然是擅长※运子的振飞车党,处理小鬼的方法也是一流。要是我的话,肯定会沦为口角之争,陷入辩输她的局面。(编注:「运子」与「处理」的日文相同。)
一个小学男生被指名为天衣第一个对手。F2的话,表示实力在业余二段吧。
掷棋的结果,由天衣取得后手。
「「请多多指教。」」
互相致意的同时,先手开启角道,持后手的天衣也做出回应。男孩在第三手时,让飞车前的步突进,重现出最为正统的序盘棋步……原本是这么想的。
第四手,天衣将角头的步推了出去。
「后手的角头步……!?」
正在观战的我,忍不住小声地喊道。
角头步基本上是先手的战术。至今为止,天衣一直都是防御黑豹持先手的角头步。她应该是第一次碰到由自己持后手,并使出角头步的发展。
「……?」
作为对手的男孩明显动摇了。他好几次反覆看着天衣的脸和盘面,甚至露出带着歉意的表情,像是在说『她下错了吗?』。
坦率的好孩子……但这种孩子在胜负的世界中是不幸的。
不出所料,那孩子中了天衣的计谋,干净俐落地被逼到认输的境地。
「我……我认输了……」
男孩歪了好几次头投子认输。他似乎连哪里下不好都无法理解,或许以为自己是因奇袭而焦急,才失误了吧……不过这并非那种境界的棋局。
「这……这家伙太不得了了吧……?」
我再次为天衣的才能战栗不已。
这已经不单是重组奇袭战术。
天衣不仅全盘吸收了名为角头步的战术,还得出用后手也能够实现目标的结论,甚至将其化为具体的棋路,呈现于棋盘上。
如果名为夜叉神天衣的少女成为棋士……也许能为序盘战术带来革命性的变化。
这一局甚至让人能怀抱这样的梦想。才能的境界不同……
「嗯,原来如此。下了很有趣的将棋……那接下来让我看看驹落的对战吧。」
久留野老师说完,指名上级者——距离女流棋士只差一步,等级C2的清泷桂香研修会员为对局者。
天衣坐在桂香姊的下座。确认她们排完棋子后,老师告知了让子类型。
「那么桂香,香落。」
「是的。」
桂香姊点点头后,取下左方的香车放入棋盒中。
「咦?」
看到这幅景象,天衣发出意外的声音。
「不是我要让子吗?」
「唔!!」
温和的桂香姊,一瞬间显露出怒发冲冠般的怒火。
这是天衣设下的心理战……不对,她只是很自然地做出失礼的发言啊……
「呼~…………」
然而,在研修会与众多臭小鬼战斗至今的桂香姊,可没脆弱到会为这种程度的挑衅失了方寸。她已习得调整心态的方法。桂香姊闭上眼大口深呼吸后,点点头。
「……嗯。请多多指教。」
「请多多指教。」
两人互相致意后,桂香姊以缓慢的手势下了第一手。很清亮的棋音,是沉着的一手好棋。天衣却比她更加沉着,甚至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
「嗯哼,你要这样下啊?」
天衣看了桂香姊选择的战斗阵型后,刻意摆出上对下的姿态说道。桂香姊没有对天衣的话做出反应。至少,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将视线落在盘面上。
桂香姊耗费手数,逐渐组成坚固的阵型。
她没有顺着天衣的挑衅发动速攻。作为驹落上手,她在微妙偏离定迹的同时,用尽各种棋步,打算一点一点赚取分数,不愧是老江湖。
但天衣更奸诈狡猾。
「好了……」
天衣以缓慢的手势移动棋子后,桂香姊睁大双眼。
「唔!?嗯……?这、这是什么……?」
天衣不攻向桂香姊的玉,往反方向发动攻击。陷入混乱的桂香姊无视天衣的攻击,下了让玉的防御更加稳固的棋步。然而……
「啊……!!」
她在中途察觉天衣的意图,不由得抱住头。
天衣施展的一连串棋步,是俗称『按摩』的棋路。
取下敌人的攻击棋取得棋子,之后转为防御,切断对手的攻势。
这个构想基于不硬攻坚固阵型,只令对方丧失攻击能力,确实扩张有利局面。并非敲打,而是搓揉的感觉。另外,使对手丧失攻击力,也能让入玉进入视野中。
「嗯嗯!?」
久留野老师双眼圆睁。
「真是奸诈……连研修会都还没进入的小学生,是在哪学会这种棋路的……?」
街头道场传授的,嘿嘿☆——这种话我可说不出口。
之后,局势完全照着天衣的步调进展。
桂香姊几乎丧失攻击能力,宛如衣裳被一件件脱去,逼进屈辱的发展之中,甚至错失弃子投降的时机,就像输给师姊的月夜见坂小姐。
「啊……呜呜…………」
她犹如寄托最后一丝希望般祭出王手,但是……
「呵!」
天衣毫不犹豫地从棋台上拿起步,弯起手指使劲敲击盘面,挡住桂香姊的王手。
『我已经看破了。』
她以手势发出这样的讯——『不要再难看地挣扎,投降吧。』
「唔……!我、我输了……」
受到对方手势威慑的桂香姊,表示弃子投降的意愿。
她连感想战也没进行,只说句「失礼了」就从位子站起,用手帕压着嘴角离开房间,眼睛都红了。
就算是香落……被接受测验的小学生压制到这种地步,身为研修会员的颜面尽失啊。
而且桂香姊已经逼近成为女流棋士的年龄限制。在这里输了一场,真的伤害很大……
「我赢过两个人啰。接下来呢?」
天衣若无其事地放声说道。
即使下了两局棋,她也丝毫看不出疲惫的样子。在这种气氛中对局一定会疲惫,她却不表现出来。真强。
「嗯。那么最后——」
久留野老师环视研修会员,在一名少女身上停下视线。
○天衣无缝!
「雏鹤爱。」
「是!」
「请和夜叉神对局。先后手由掷棋决定。」
「……是的!」
掷棋——换言之,看了到目前为止的对局,久留野老师视天衣的实力与爱同等。恐怕才能也是如此。
「……小爱和夜叉神……!?」
「哪、哪边比较强啊……?」
室内的气氛骤然一变。
这里的所有人都明白,爱的才能出类拔萃,也理解天衣的才能可与之匹敌。
是哪边比较强?每个人都期望能一窥究竟,根本无法专注于自己的棋局。他们仿佛被磁力吸引,不停偷瞄爱与天衣的对局。将棋的世界,即为实力与才能的世界。一切都以强者为中心。
久留野老师用半带无奈的口吻对我耳语:
「……你总是带些不得了的孩子过来呢。」
「不,不是我,是会长……」
我本想开口说明原委,却又很在意对局,便决定待会儿再说。
爱向前倾,将全身重量集中于指尖排列棋子;天衣傲气地挺着胸膛,轻巧地排列。在这当下,似乎已能看出两人对比鲜明的棋风。
「失礼了。」
身为研修会员的爱,从自己阵地中拿了五颗棋进行掷棋。天衣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抓起手边的宝特瓶,滋润喉咙。
掷棋的结果是——步三枚,成金两枚。由爱先下。
「请多多指教!」
「请多多指教。」
爱气势十足地低下头,天衣宛如接受挑战的头衔保持者,以悠然自得的态度回礼。接着,天衣静静地按下棋钟的按钮。
「吸~……呼~………………嗯!」
深呼吸后,爱下的第一手——当然是将飞车前方的步推进的2六步。
相对的,天衣以3四步开启角道。
她的动作简直就像伸手拿起早餐的面包,手势显得轻松自在。
爱看了后,也立刻开启己方的角道。
『无论哪种阵型我都接受挑战!』
——她下了这样的挑战书。
即便看到那步棋,天衣的表情也没有变化,依旧没多花一秒便推进飞车前的步,明白挑起相居飞车战。面对组成居飞车党的爱的得意阵型,天衣是打算正面击溃她吗?
宛如彼此思虑交错的棋路持续组成。小澪由于人数的关系落单,拉了拉我的袖子询问:
「……是横步取吗?」
「不……这是——」
我含糊其词,就在这瞬间……
天衣的手伸向棋盘深处中的深处。
然后抓起爱的角,放到自己的棋台上,让马闯进那颗角原本的所在位置。
角交换。
而且这是——
「『一手损角交换』!?」
「好老练!!」
小澪发出讶异的声音。
天衣正打算下出的将棋,和打倒黑豹时相同,是自己主动让了一手……换言之是折损一手的将棋。
一手损角交换是只有专家才知道的战术,根本不会在业余棋士之间的对局登场。
即便是职业棋士,也仅限于极少数人。以关东的A级棋士《一角兽》白石隆延九段为首,关西则有月光圣市会长、射森文明八段,以及——
「身为屈指可数的一手损使用者,你怎么看这场对局?九头龙八一龙王?」
「……很难说呢。」
正如久留野老师所言,我是运用一手损角交换的职业棋士之一。
为什么下一手损角交换的棋士很少呢?
原因无他,正是因为这个阵型,立于与其他阵型完全不同的思考模式。
「就连运用一手损角交换的我,都还有无法理解为什么这样做形势会变好的部分。这就是那样的阵型……」
「就、就连龙王也!?那为什么要这样下!?」
小澪惊讶地问。
我拣选用词,好让小澪能够理解一手损角交换为何令人无法理解。
「你知道现代将棋中,先手和后手哪边有利吗?」
「是先手吧?」
「那你觉得为什么先手有利?」
「因为是先手吧?」
「澪,这算不上回答。」
「唔唔嗯~……」被久留野老师责备后,小澪苦思。
「那个,也就是……因为相对于后手,先手多了一手吗?」
「「就是这样!」」
这个单纯的答案,使我和久留野老师同时给了满分。
极端地说,就是能比对手多动一次棋子。无论是谁应该都能理解,这样一定会很有利吧?实际上,除了二〇〇八年外,公式战的所有对局,先手胜率一直都超过后手。即便单看棋士个人表现,撇除特殊的几个人,持先手的胜率也都比较高。
一手的得失对将棋带来的影响就是如此巨大——然而……
「一手损角交换便是已经损失一手的后手,主动进行角交换,让自己再损失一手的战术。也就是说,会变成比先手损失两手的状况。」
「这岂不是大损失吗!」
「没错。一般情况下光是持后手就已经损失,不仅如此甚至又让了一手,形势根本不可能好转……但是看到这局面,你怎么想?」
我指向爱和天衣的盘面。
持后手的天衣跳了右边的桂,造成几乎是先后同型的局面——
「……唔!?」
爱至今高速飞舞的手,仿佛冻结般静止。
「就是这里。这个局面,正是一手损角交换的原点……!普通角交换的先后同型,以先手有利的结论占优势。可是借着一手损,与之截然不同的将棋出现了!!」
「后手是……飞车前的步比先手慢了一步对吧?」
「没错。反过来说,也可说成后手强迫先手攻击……!」
仅仅一步。
后手只让了一手而产生的局面,意外地使先手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不存在有效的攻击手段。
『由于先手没有具有希望的一手,所以后手应该就能下。』
一手损角交换的主张便是贯彻这句话。
就这层意义来说,也可将一手损角交换形容为居飞车战法的究极防御将棋。
「然后随着一手损角交换的出现,众人也明白将棋中有着可以损失的棋步与不可损失的棋步。不被棋步的得失与脉络等观点束缚,持平观察局面的全新将棋观就此诞生。」
『可以损失的棋步』——
这项发现正是一手损角交换的真正价值。
一手损角交换的成立,成为从根本重新审视棋步得失的契机。搞不好古典定迹中,也包含『可以损失的棋步』。彻底将其淘选出来后,本处于停滞期的将棋世界也一口气扩展。
哎呀,将棋真的很有意思对吧?
「……话虽如此,天衣那家伙竟然连一手损角交换都会下……业余棋士当中,几乎没有人会使用这种战术才对啊……」
天衣曾说是父亲教导她将棋,她的父亲是业余名人。可以想成他拥有接近职业棋士的棋力。
「但是……将棋是有对手之后才能下。一手损角交换就连职业棋士也几乎不会下,不过我也不认为是靠与业余棋士对战累积经验……到底是谁教她的……?」
我有种感觉,天衣的将棋还存在我不知道的谜团。
天衣从对局开始后毫无表情变化,也没多花时间,顺畅地推进棋子。
另一方面,爱的表情却苦闷地扭曲。
角交换系的将棋十分耗神。由于双方很早便将角收回手中,为了不曝露出让对方祭出角的破绽,就必须做出阵型。结果经常造成先手与后手组出几乎相同的阵型,陷入※千日手的状况。(译注:多回合中局势毫无变化。)
这是场精神战,彼此都举着装填名为『角』之子弹的枪。对知道定迹的天衣而言,序盘只要依循前例来下就行,爱却得摸索一番。
这差异以消耗下棋体力与持棋时间的形式,逐渐具象化。
「唔…………呼……呼……!」
爱的额头浮出汗珠,呼吸也很急促。
虽说是被断定为先手不利的古典棋路,不过能够独自走到这地步,爱的实力也相当惊人。然而,以胜负而言她明显不利。
爱也对此有所自觉。要是知道定迹,只要唤起记忆就行。在这种局面下,她宝贵的时间和下棋体力逐渐被夺走。
即便如此,爱依然靠自己发现定迹棋路,没有犯下任何致命性失误,使局面进行下去。真是令人惊异的思考能力。如此幼小的女孩,仅凭自己的才能,便朝职业棋士经年累月累积起来的地点进攻征服。
两人抵达的地方是——
「一手损角交换的相※腰挂银吗……」(编注:在序盘组织阵型时将银将配置于▲5六。后手则是△5四。)
「那个……九豆龙老师?先后同型的角交换腰挂银,确实是……得出了『先手必胜』的结论不是吗?」
「那是普通角交换的情况,一手损角交换还没有得出结论。」
而且『必胜』也言过其实,顶多是『先手优势』。即便如此,也是很可怕的局面……爱把飞车移到4筋。用银、桂、飞车直接对敌玉施加压力,是浅显易懂且破坏力超群的阵型。
然而——
「相腰挂银的4八飞型啊……」
「形、形势如何!?」
「就现阶段的结论来说是后手优势。」
「咦咦!?这、这样吗!?」
也难怪小澪会哑口无言。
先后几乎同型。在手数比对手多的情况下先攻,以目前为止的常识来看,先手肯定有利。再加上同型的普通角交换,先手优势的棋路甚至已经完成。
然而,在职业棋士不断对局,深入调查局面后,得出后手反胜的结论。一手损角交换真是充满谜团。
「话虽如此,就算是职业棋士,在这样的阵型中持后手,胜算也绝对不高。」
「为什么呢?不是后手优势吗?」
「本质上确实是后手优势,不过大前提是『能零失误持续防御先手攻击』。在持续被攻击的压力之下,只要下错一手,当下此局就结束了。」
通往名为胜利之终点的道路,确实存在。
然而,那条路是绑在断崖上的一条细绳。只要稍微失去平衡,便会倒栽葱坠落。
正因如此,才难以在实战中这么下。
正因如此,在公式战中运用一手损角交换的棋士很少。若没有能下出完美棋步的自信,就无法成立。
然后——没有人不会失误。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爱的全身微微摆动起来。
她将剩余的少许时间尽数投入,判读到最大极限,名为『终盘力』的惊异才能开始展翅翱翔。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爱为了换气抬起头后,维持看着上空的姿势继续思考。
她让视线离开棋盘,只专注于脑内的棋盘,判读到更久更久更久以后的局面。那副身影宛如接受来自天界启示的巫女,包围着神圣气场。然后——
「——这样!!」
4五步!
她推进步,开战了。
天衣当然是以同步防御,她吃下棋子纳入己方阵营。天衣身子前倾、将脸凑近棋盘,并用手按着单眼,以箭矢般的眼神瞥了爱一眼。
「「开始了……!」」
观战的久留野老师与小澪同时低喃道,已经无法回头了。
之前的漫长思考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双方的手皆以猛烈的速度推进。
「怎么样了!?」
结束对局的小绫乃压上小澪的背,想要窥探盘面。其他研修会员和奖励会员也陆陆续续聚集在棋盘周围。比起自己的对局,他们明显更受这场对局吸引。
才能即为光辉。
光辉愈是强烈、炽热、激烈——愈能吸引人。
即便那是将自身燃烧殆尽的焰火……
「嗯!!」
爱鼓起比先前更加激昂的干劲,发出如同火药爆炸的声响,将子弹射入敌阵深处。果断的7一角!!
「她打入角了!」
「咦!?在、在那种地方!?」
爱的判断使周围惊异的声音喧嚣起来。
严格说来,一般认为打入这个角对先手不利。攻击不仅过于微弱,打入的角也会被取走。但没有其他路可走也是事实。以角为代价,使飞车深入敌阵,玉石俱焚的构想。对短兵相接有着绝对自信的爱来说,这手棋很符合她的作风。为了施展这手棋,爱投入所有持棋时间。
然而——
天衣没有选择顺势迎击,施展令周围更为愕然的一步棋。
「「她让飞车退回来了!?」」
天衣竟选择了任何人都想不到的棋步,平白让爱做出龙马。仿佛在说『尽管攻过来吧』开启城门。
胆大包天。
可说是令人惊愕的一手棋。
「嗯……!?竟然在这种局面下,展现出连职业棋士都意想不到的防御……」
久留野老师如此说道,对天衣的防御表示赞扬。但与其说他在赞扬那是手好棋,更像是针对异于普通小孩的胆量所给予的评价。
若是单看这手棋是好是坏,反而是——
「咦咦咦咦咦……这能够守得住吗……?」
「让、让对方做出龙马了……」
正如小绫乃所说,爱成功地在敌阵无偿做出龙马,接着在龙马旁边打入银,在后手阵营正中央筑起攻击据点。
然而天衣——
「哼……」
她轻轻地嗤笑一声,轻巧地让金前进,削弱玉的防线。
『来吧,攻过来吧?』她卸除防御,向对方挑衅。
「这是……我从没见过能如此贯彻防守的孩子……」
就连长年从事向孩童普及将棋的久留野老师,看到天衣对防御得心应手的棋风,都难掩讶异之情。
小澪和小绫乃也从刚才开始便惊讶不已。
「这、这下子不管哪边获胜都不奇怪了!?哪边赢!?能看出来吗!?」
「完全不晓得……」
明明是研修会的入会测验,研修会员却根本无法理解正在眼前发展的将棋。这盘棋从序盘开始就是如此高深、复杂,这是两人杰出才能的证明。
爱是进攻。
天衣是防御。
双方的将棋从相反两侧冲突,在棋盘上掀起激烈的龙卷风。
然而——
「唔!?唔…………为什么……!?」
爱的焦虑化为声音,自樱色的唇瓣流泄。她从上方凝视棋盘,仿佛无法掌握距离感般眯细双眼。
明明以为捕捉到,却因一线之隔够不着。
爱现在恐怕体会到至今从未感受过的焦急难耐吧。
至今为止,无论序盘被拉开多大距离,只要短兵相接她就能获胜。只要到了棋子互相冲突的终盘,她就能以令人惊异的判读速度一口气抛开对手。
但天衣不允许那种事。
天衣总是会施展偏离爱判读的意外棋步。原本一瞬间能窥见的诘,宛如海市蜃楼般消失。至今为止积累起来的判读全被重置。
久留野老师叹气道:
「与她的判读完全不吻合……应该可以说是天敌吧。」
「是啊。爱至今所下的将棋,都是只要抓住对手,就能以腕力将其扔出。可是那种将棋,对不让她抓住的对手不管用。」
爱的判读既快又深刻。然而,直线型的判读也具有容易被对手看穿思路的弱点。
既然如此,要偏离她的判读并非难事。
天衣准备好玉型,等待爱的进攻。
她的围与『牢固』相去甚远。虽然平衡感很好,却如布般轻薄。
缠绕于黑发少女身上的,并非沉重牢固的铠甲——而是做工美丽的礼服。
『天衣无缝』。
有这么一个词汇。
天女的羽衣没有接缝,其存在本身便代表完美。
正如那个词汇,她的围不存在任何接缝……不存在弱点与能成为进攻端倪的破绽。轻薄……却极尽美丽。以无与伦比的防御力为傲,不存在于世的羽衣。
将羽衣缠绕于身的少女——
「尽管来吧。」
仿佛邀约般伸手移动棋子。
「由我舞上一曲!」
天衣撩起披在额上的黑长发,绽放一抹微笑。宛如天女,宛如夜叉。
爱做出决断。
「……嗯!!」
她微微振奋精神后,跳了桂马,舍弃龙马展开猛攻。
在4筋积蓄力量的飞车,做好万全准备砍向敌阵,形成龙。是总攻击。要是这波攻势告吹,棋子就会被取走,败阵下来,这是名符其实的背水一战。
防御这波攻击的天衣之玉,终于曝露在外。
可是天衣毫不慌张,反而攻向爱的防阵。补充棋子的同时,剥除玉周围的防守棋。爱防御着天衣的攻势,轮到她出手时,便瞄准天衣的玉头打入步。
即便如此,天衣依旧不慌张。
犹如轻巧地伸出脚,进行舞蹈开始前的准备动作,天衣将玉脚下的金,往旁边滑了一格。敌人明明进攻到玉的跟前,她反而撤离玉的防守棋……?
「……!?……?」
不可思议的行动使爱伸长脖子,眨了好几次眼睛。但是……
「嗯!!」
她以强而有力的手势,笔直地让步冲向敌玉。强大的一手!对局场的气氛一口气沸腾。好热血
「形成『下一手成诘』了吗!?」
「不知道……她要怎么防御呢?」
所谓的『下一手成诘』就是诘路——也就是到将死为止的棋步。
要是下一手天衣没有下出防御棋步,就会直达将死的状态。
虽然无法马上判断出这个状态是否为『下一手成诘』,但无疑是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的局面。
惊险万分……真的是惊险万分的最终盘。
在这种令人喘不过气的局面下,天衣竟然无视逼近玉头的步,将刚才移动过的金轻轻推进一格,反过来攻向爱的龙。多么惊人的决胜胆量!
「竟、竟然用这手来应对!?」
「咦咦咦……咦咦咦咦~……」
研修会员——包含爱——面对那彻底出乎意料的一手,皆难掩讶异之情。
「唔!?唔……唔!?」
爱睁大双眼,脸更凑近棋盘,露出『怎么可能!?』的表情。
判读偏离令她心生动摇,在读秒时,思考一瞬间停止。
「嗯!这是……」
「是的。」
久留野老师和我互道短短的一句话。
职业棋士不会被出奇的棋步欺骗,我们瞬间看破那手棋的好坏。
然而,棋步的好坏不一定与胜败直接连结。有时比起最佳棋步,坏棋步与胜利更紧密。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嗯!!」
爱从瞬间的空白重新振作,思考到最后一刻,将金打入天衣的玉头。
是王手。
爱的判读自始至终都是一直线,如光般试图以最高速度在最短距离前进。
相对地,天衣则是以曲线的判读支开对方的攻击。
就像黑洞凭借巨大重力甚至能让光扭曲,黑衣少女以一线之隔,持续闪避朝自玉直逼而来、如光线兵器(雷射)的攻势。
爱的金、银、桂、步、成桂、龙陆续朝天衣的玉袭卷而去。如果没有会使缝线绽开的接缝,就连同羽衣一并吹飞,进行猛攻,集中的炮火犹如冲破黑暗的光!!
「这样应该将死了吧?将死了吧!?」
「不!应该还差一点没达到……?」
「太……太热血了……!!」
研修会员都不自觉地撑起单脚,观望两人的战斗,平时会严格叮咛这点的久留野老师也不发一语。棋盘上即为舞台。所有人都沉醉于两人的舞蹈,移不开视线。
天衣跳着优雅的舞步,持续闪躲陆续倾注而下的枪林弹雨。
桂的裙子破裂,银的袖口被吹散,金的发饰灰飞烟灭。双方的棋子宛若散落的花瓣,一面舞动一面在棋盘上逐渐凋谢。
那是仅有棋士才能看到、世上最为美艳的幻影。
名为围的礼服被凄惨地撕碎,天衣的玉却连一丝擦伤都没有。
第八十九手。天衣的玉周围终于连一颗守备棋都不存在。
——无防备玉。
即便如此,天衣依旧毫发无损地继续舞动,钢铁般的心不仅没有碎裂,甚至不曾颤动。裸玉持续踏着优雅的舞步。
英气凛然地。
天衣无缝地。
然后——
「……啊啊…………」
一瞬间,爱脸上浮现近乎放弃的神情。
仿佛跳完舞曲的舞者消失到舞台边,天衣的玉逃向宽广的右侧。爱看穿胜利已从手中溜走。战败的是自己。
在那之后的二十多手,只不过是用来整理情绪的仪式罢了。
战斗终结。
●看不见的光
「……我认输了。」
爱将手置于棋台上,表示弃子投降的意愿。
在爱弃子投降时,天衣白皙的额头上冒出大量汗水,黑长发紧贴在肌肤上。
胜利者到最后的最后都不能掉以轻心,因此获胜后战斗姿态也不会立刻松懈。看似优雅的天衣也进行了一场惊险万分的战斗。
另一方面,输棋的爱相较之下显得很洒脱。
战败者从中途一从心被击溃的瞬间,已经对输棋有所觉悟。因此在弃子投降前,早已整理好情绪。
而且从序盘开始,她就被自己不知道的变化诱导,是场被对手完美防御的败仗。由于这种输棋方式会产生『对手很厉害』的想法,所以心理创伤较浅。相反地,若是错失良机被逆转的将棋,便会因懊悔难受到说不出话。
爱认为刚才那盘棋,自己完全没有任何机会。
不,不仅是爱,天衣也认为是完全胜利的棋谱。
「嗯,你们两人都下了盘好棋。」
研修会干事久留野七段,对依然默默低头的两人说道。
「夜叉神的棋路虽然很好,但雏鹤的穷追不舍也很厉害。尤其是最终盘很可惜。雏鹤会错失诘,着实罕见。」
「「咦?」」
爱和天衣同时喊出声。久留野老师回复局面指出——
「这里有诘喔。」
那个瞬间,爱的表情骤然一变。
「啊……!」
简单的七手诘。
老师指出天衣让金前进的那个局面。
那手别说是绝妙好棋,根本是大坏手。爱只要单纯地取下金便能将死了。
「啊……啊啊…………!」
若出题成诘将棋,她恐怕不消一秒就解开。着实相当简单的诘棋路展示在眼前,使爱不由自主抱住头,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不停摇头。
斗大的泪珠从脸上掉落下来,泪水再也止不住。
「……是啊…………是啊…………!」
泪水滴落在棋盘上的同时,爱不断不断摆回、移动棋子,重现那个诘。
天衣不发一语,只是低头看着棋子移动,表情蕴藏对自己的愤怒。天衣也没有察觉到这个诘。
对局中,两人都没有察觉到如此简单的诘。
对局者的思路同步是常有的事。正因为天衣产生错觉,因此爱也搞错。两人的实力没有差距。尽管天衣在胜负中获胜,但在盘上真理中爱才是胜者。
然而,对战败者来说无法成为任何慰藉。
有诘表示并非对手很强才会输。
而是自己太弱。
弱到甚至看漏仅仅七手的诘。
正因为这事实呈现在眼前,爱才会痛哭失声。弱到连七手诘都没能解开的自己,硬生生地摆在眼前。正因如此,她才会流下悔恨的泪水。
她好几次用手背拭去泪水,指甲深入膝盖。
「我不甘心……!好不甘心……!」
呜咽的空档夹杂悔恨的话语。
「我、我…………边下棋边想自己无法攻破……中途就放弃了……从序盘就输了一大截,不知何时起,心想反正就是赢不了……她有师傅撑腰,所以我根本不可能赢,耍脾气、闹别扭,不知不觉心也受挫…………」
宛如滴答落下的泪水般——
爱断断续续地将话挤出口:
「我……输给了我自己……!」
话语逐渐变得强烈。
「要是更用功点就好了……!要是和强者下更多将棋就好了……!要是多解一些诘将棋就好了……!明明必须思考更多将棋的事到无法分心……!明明还可以更加更加……更加……努力的……!!我明明是为了学习更多更多更多将棋,才来到大阪……!!」
输棋时,对对手没有任何悔恨和愤怒。
后悔的心情全部投向没有努力的自己。
愤怒的心情全部指向实力太弱的自己。
所以爱敲打着膝盖,喊出过往与现今在此处输棋的自己,以及所有人内心深处的愿望——
「我想要…………变得更强、更强……!!」
周遭的棋士、研修会员与奖励会员……包含我在内,都不打算安慰爱。
每个人都知晓这份悔恨。
进入职业世界的人,无论是谁,皆是独自跨越那份悔恨而来。无法跨越的人没办法在职业世界中生存。
因为持续下将棋就等同于会持续输棋。
没有不吃败仗的棋士。没有不会负伤的人。
无论是谁都一定会输,愈强的人反倒输得愈多。
能够伫立于顶点的人,对局机会会增加,战败局数也绝对会增加,甚至能以败北次数为豪。
不过,就算明白道理,只要输棋,还是会不甘心到身体像是要被撕裂。
年纪愈是增长,牵扯到的胜负就愈大,那份悔恨不仅不会减弱,反而愈来愈强。即便是大男人,输棋的瞬间也会想流泪。想边大喊边跑回家,盖上棉被痛哭一场,实际上也真的哭过,还会想用菜刀把那只下出凄惨棋路的手砍掉。
因为我们只有将棋。将棋被否定的话,就一无所有。
「……」
我默默地守望头一次在真正意义上知晓那份悔恨的弟子。
坐在棋盘前时,无论喜悦、悲伤还是愤怒,显露出感情都是违反礼仪的行为。身为师傅的我本来必须提醒爱这一点,把她从棋盘前拉开。
但现在就尽情哭吧。
尽情让悔恨从全身发散出来,尽情嚎泣,尽情咬住棋子,让悔恨的泪水浸染将棋盘。
输棋也不哭的人无法变强。
我想将这份心情,传达、教导给爱。
我可以教导她技巧、心态。
然而,这种打从心底涌升的心情,是我和师姊无法传达的。唯有让她与打从心底『不想输』的对手相遇、互相竞争,才能体会到这份心情。
唯有她真心不想输的对手——劲敌才能做到。
「……是我赢了。」
天衣俯视自玉被将死的盘面说道。
「或许本来有诘,但你错失了。这表示你的实力充其量只有那种程度。」
天衣冷淡地说道。
她用惨白的双唇,拼死压抑颤抖的声音。
「我不认同你,以及这里的所有研修会员。不管是前辈还是什么人,我无法尊敬比自己弱的对手。」
「「……」」
天衣的才能就展现在眼前,没有一个研修会员提出反驳。其压倒性的才能击垮了每个人。然而,天衣的话没有到此结束。
「可是——我倒可以认同你们为敌人。」
那是相当微弱……宛如耳语的声音。她惨白的脸变得比平时更加涨红。
爆炸性的回响引发。
「小天衣!」
爱一抬起低垂的脸,便伸出因泪水而湿润的手。她一把抓起坐在棋盘对面的天衣的手,大声喊道:
「来进行感想战吧!好吗!?」
「……知道了啦。」
天衣甩开爱的手,有些不甘愿地重新坐好。起初还很僵硬的对话,也很快变成白热化的讨论。
「你是在哪里学会一手损的!?」
「这里这样下真的是最佳棋步吗!?这样下怎么样!?」
其他研修会员也加入检讨,大家很快展露笑容。
已经没有人对和天衣说话感到迟疑,天衣也很自然地接受大家。将棋蕴含这样的力量——联系人与人之间的不可思议力量。
对这幅光景感到安心的我,正打算离开现场时——
「师傅!!」
爱停下进行感想战的手,站起身对我大喊。
「那个,呃……呃…………」
笨拙的弟子试图拣选用词——但最后还是说出了最直接的话语。
「等、等我回家后……请您再教我下将棋——!!」
听到弟子那番话从身后传来,我——
「按往常的时间,在商店前等。」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用声音回应……我不能让弟子看见师傅哭泣的脸啊。
「冰箱里空荡荡的,在超市买点东西再回去吧。」
「……是的!师傅!!」
和好的约定,永远是将棋。
走出对局场后,受不了紧张而比我先离开室内的晶小姐,微低着头、背靠墙,双手抱胸伫立,还戴着太阳眼镜。完全就是黑道,与将棋会馆格格不入。
「很抱歉,晶小姐,大家似乎正在热烈检讨,看来还要花一点时间。」
「呵……多少时间我都能打发,因为我有这个!」
晶小姐以装模作样的动作,从西装口袋里拿出绿色的纸,并用指尖夹着炫耀给我看。
「唔!?那、那是……!!」
是联盟道场的对局记录卡。13级的……
「呵呵呵……我太紧张导致身体不舒服,于是想下楼买瓶饮料,就被站在道场柜台的年轻人搭话了。他似乎看出了我隐藏的才能……」
那只是普通的拉客。
由于联盟道场的女性顾客很少,因此道场职员或打工的奖励会员才会努力向她攀谈吧。晶小姐没有察觉此事,只是得意洋洋地不断说「用我的居飞车直线爆破腰挂银~」等感觉根本不懂将棋的发言。
「对了对了,大小姐刚刚在对局中下的战术……是叫一熟笋角盖饭对吧?」
「是一手损角交换。」
「我就是那样说的!」
晶小姐像符合年龄的女孩般强硬主张后,又回到平时的口吻继续说:
「那种下法似乎是老师的得意战术对吧?听说几乎没有其他人那样下。」
「是这样没错……」
「请你思考一下,大小姐在与老师弟子的对局中那样下的意义。拜托了。」
「…………一手损的意义……」
那也是我很在意的事。
看了刚刚的那局棋后,我的怀疑转为确信。
一手损角交换,不是业余棋士读读定迹书就能熟练运用。而且天衣的等级已经超越「熟练运用」的境界。
职业棋士的直觉浸染于她体内。
那并非是靠才能可以到达的等级。
光是一手损就必须拥有特殊的直觉,而磨练出直觉的是修练。
经过修练,才能才会成形。
不断排列在职业公式战中登场的所有一手损角交换棋谱,甚至使指甲迸裂,鲜血浸染于棋盘上的修练……
天衣恐怕积累了与此相同等级的修练。我很清楚,因为只要遵循同一条路,看到的景色也会相同。
不惜那么做的天衣……究竟在将棋中寻求什么?
真正能够理解这点,理解天衣将棋的人,只有我。
我明白晶小姐的问题包含这个意义,所以我如此回答:
「……是的。我会好好思考的。」
「拜托了。」
晶小姐点了点头。
「还有大小姐……在双亲过世后,就不再穿黑色以外的衣服了。」
「……!」
「但我很想看看大小姐穿着纯白礼服的模样。穿着黑衣的大小姐已无与伦比地美丽……不过,白色肯定更加、更加适合她吧。」
她的声音仿佛是在做梦,又像是在抑制悲伤。
我于是斩钉截铁地说: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
「嗯!」
晶小姐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将手臂环上我的肩膀说:
「话说回来,老师,你要回去了吗?」
「啊,不,我也得等弟子结束检讨……」
「好!就到道场去吧!让你瞧瞧我成长后的力量!」
「是是是。」
晶小姐和12级的幼稚园小孩战斗时,让银向正后方后退,出色地违规输棋。还是以毫不迟疑的手势。
路很险峻,而且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