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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五谱

清泷桂香

出生年月日 11月9日(25岁)

出生地   大阪府

师傅    清泷钢介九段

所属阶级  研修会C2

擅长的料理 大阪烧 他人丼

●信息

「那我走了。」

今天是研修会的例会日。

我一如往常地准备早餐,将自己的份装入便当,并事先为父亲煮好餐点,迅速打理好后如此说道。

父亲吃完早餐,视线一直落在报纸上。

我们两人没有对上视线。

这种呼吸与距离,是我们经历漫长岁月后自然学会的。

自从八一和银子不在,我们几乎不会谈论将棋。即便提起,也只是关于道场经营的话题。我们下意识地避开这件事,完全不会提及自己的成绩。

搞不好——

这种日子反覆积累下,让我缓缓地腐朽了。

「午餐放进冰箱里了,加热以后再吃。」

「嗯……」

「然后,我想差不多到收取町内会费和报纸费用的时间了。钱放在鞋柜上,连同信封一起交出去。」

「嗯……」

「还有——」

我端正坐姿,从正面看着一直将目光落在报纸上的父亲说:

「如果今天不能获得连胜,消除B……我打算辞退研修会。」

「……?」

看着报纸的父亲,缓缓地抬起头望向我。

我们有多少年没这样四目相交了?

睽违已久从正面笔直看着父亲的脸,我发现他衰老得令人讶异。从刻上他脸庞的皱纹,便能痛切知道消逝时间的份量,甚至让我无法轻易接受。

我拼命维持几乎要垂下的视线,继续说:

「至今为止一直任意妄为,很对不起。让你照顾我到这个岁数,却擅自做这种决定,真的很抱歉。」

我将一直藏在脑中的话语说出口,但其实我自己仍在迷惘,不知道这是否为正确决定。或许我只是想逃避。

「可是,若不做这种程度的觉悟……我肯定会失败。」

「桂香——」

「我走了。」

我低下头,打断父亲的话后,走出家门。

我之所以决心要退会,是因为一封信。

在我以女流棋士为目标进入研修会前……小学时代的我,受父亲命令下将棋。那封信,就夹在当时写的研究笔记中。连存在都已被我遗忘的古老笔记中。

寄信人是……十岁的我。

简短信件以『致二十岁的我』为开头,编织着孩子气而率直的话语。内容描述自己正在学习将棋;变成师傅的父亲很严苛,自己几乎要被击溃,但仍然最喜欢将棋,梦想是成为女流棋士,和父亲一起从事将棋工作。然后,信件以此作结——

『致二十岁的我。我的梦想,实现了吗?』

「……对不起,完全没有实现。」

已经二十五岁的我,走向联盟时如此低喃。

梦想没有实现。

不仅如此,我甚至彻底忘却了十岁时那份纯粹的心情。

当时的我要是见到现在的我,肯定会为未来如此没用的自己错愕不已吧。

我十岁时的梦想,没有实现。

「不过……至少要让你瞧瞧我的气魄。」

走进联盟的我,没有向总是关照我的店家大婶与警卫打招呼,笔直地迈向对局室。

○盘外战术

「……你在做什么?」

「哇!!」

今天是研修会的例会日。

当我悄悄窥探在对局前举行的战术讲座时,身后传来的声音吓得我心脏差点跳出来。

我回过头,只见弟子正用冰冷的视线俯视我。

「天衣!你、你别吓我啊!」

「吓到的人是我吧?立于棋界最顶峰的人竟像变态一样悄悄躲着,偷看聚集一群小孩子的房间。身为弟子,怎么可以视而不见?」

「身为一个人,您明显很有问题。」

连随侍天衣身旁的晶小姐,都说这种话责备我。

呜呜……我也想堂堂正正地看啊……

但是桂香姊说不想见我,我只能像这样躲起来窥探情况……而且我也很在意小澪和爱的状况……我也很辛苦的。

话虽如此,把缘由告诉天衣似乎也不太好。

她很聪明,或许已经察觉……不过我是为了让她看看一门的羁绊,才收她为弟子。

我绝对不能承认,这份羁绊正逐渐分崩离析!

「所以呢?你躲在这做什么?」

「这个嘛……那个…………我、我一直都是像这样守护你们!你都没发现吗!?」

「未免太恶心了吧。」

「别、别这样说嘛!」

我绽露笑容,仰望天衣。

我本来打算表现出爽朗的表情,结果似乎变成相当恶心的脸。天衣和晶小姐都不舒服地往后退。

「我知道喔~能入籍我门下,你也很满足对吧?你很喜欢师傅吧?嗯?嗯嗯?」

「晶,到楼下的事务局替我除籍。」

「是!」

离婚……!

「开、开玩笑的啦,开玩笑的!」

「你那张脸开的玩笑就够大了。」

……这小鬼,因为自己长得超可爱就得意忘形……

「话说,你才在这里做什么?显然是迟到了吧?快点去参加例会啦!」

「我会进去,你闪开。」

「……请进。」

我让出路后,大小姐哼了一声,像是要用鼻息吹掉路边的灰尘,连瞥都不瞥师傅一眼,走进房间。

「失礼了。」

「嗯?夜叉神,你迟到啰。」

身为干事的久留野义经七段如此叮咛,天衣流畅地述说迟到的理由。

「非常抱歉。我为了清扫掉在路上的垃圾,所以迟到了。」

「真令人敬佩,但还是希望你注意别迟到。」

「是的。」

天衣优雅地行了一礼,于空下的地方正坐。被叫成垃圾的师傅在走廊角落显得有些失落。

由于讲座正好结束,久留野老师开始点名。

确认研修生所有人到齐后……

「嗯。那么,来宣布今天的对战表。」

终于,要发表谁与谁进行对局了。

「……!」

躲在一旁观望情况的我……感受到室内的紧张感攀升。那股压迫感令人感到胃部宛如被人一把揪住。

今天的研修会,房内氛围明显不同。

小澪平日活泼开朗,在讲座过程中总会积极发言,今天却始终沉默不语地低垂着头。

小绫乃似乎也受到小澪的影响,缩在房间角落。

而爱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静不下心来。

然而……那股异样氛围的中心,是桂香姊。

研修会里最年长的桂香姊,彻底舍弃平时柔和的模样,散发震慑四周的气息。

她显然是刻意这么做的。

桂香姊平时脸上总挂着笑容,温柔对待孩子们,但今天从早开始便不和任何人说话,摆出严厉的脸色,散发『别和我搭话』的气场。

仅仅如此,室内便被一股肃杀之气支配。

奖励会会员的年龄分布范围广阔,大家都赌上了人生,于是经常流露这般肃杀之气;不过在小学生居多的研修会,这种气氛很罕见。

而小孩子多多少少都会窥探大人的脸色。

所有人都因桂香姊的模样心生动摇,窥探她的模样……换言之,虽然是相当强硬的方法,但桂香姊支配了现场的氛围。

话虽如此,当然也有不受其支配影响的人存在。

「清泷桂香与夜叉神天衣。平手。」

第一局与桂香姊对上的天衣,样子和平时没有丝毫不同。

自进入研修会后,天衣目前仍保持无败记录。这个战绩赐与她的精神名为自信的防壁……是说即便没有防壁,那家伙的精神力也堪比钻石。

与之完全相反的人是——

「清泷桂香与雏鹤爱。平手。」

「……唔!!」

久留野老师宣布第二局将发生的激烈冲突后,爱明显动摇了。

相对地,桂香姊丝毫不为所动,平静地接受了迟早会来临的这一刻。

……表面上是如此。

「那么,请准备进行第一局。」

以这句话为信号,所有人从座位上站起,动身寻找对局对手。

事情就在此刻发生。

爱找到对局对手,与那孩子用视线互相示意后,准备在附近棋盘就位的瞬间——

桂香姊静静地在爱的对侧坐了下来。

「「唔!?」」每个人都一脸愕然。

她坐下的时机,与爱打算就位的时间点相同……不对,稍微晚了一点。虽然是很微妙的时间差……

桂香姊显然是刻意从对局前,便对爱施加压力。完全是盘外战术。

「啊…………咦……?」

爱维持单膝跪下的姿势,僵在原地。

在对侧就坐的桂香姊已端正坐姿,丝毫不打算移动……换言之,她默默叫对方『闪开』。

「…………」

爱找到其他空着的棋盘后,不发一语地敬了一礼,远离桂香姊。

以时间来看,只经过了数秒。

这沉重的数秒却宛如永久般漫长。

「呜……!」

我因过度紧张涌起一阵呕吐感,掩住嘴逃离现场。

●乐园的记忆

「喔呜!…………呼、呼……」

我冲进洗手间,反覆干呕。

「想、想不到……天衣和爱,竟然从第一局开始连续对上桂香姊……」

研修会一天对战四局。

最初的对局当然非常重要。获胜便能提振士气,落败也许会就此一蹶不振。被记上B之后,桂香姊的成绩是一胜三败……要是今天四连败,便会被降级。

「我是她们两人的师傅……当然必须声援她们。但是…………」

为了漱漱苦涩的嘴,我下楼至二楼的道场买饮品。就在这时——

我看见师姊静静地坐在深处。

「……你好。」

「……」

我拿着买来的饮料,隔着棋盘在她对面坐下。

师姊没有说「滚开」,也没叫我「消失」。

她只是低着头,凝望按照初形排列的棋子。

周日的道场相当拥挤,孩子们的行囊杂乱地堆在大盘解说用的讲台上。

棋音此起彼落,进行感想战的细语、棋钟的电子音与宣布对战表的广播声交杂在一块,传入耳际。

对我们来说,这是最能平稳心情的音乐。

宛如婴儿听到母亲心跳声能冷静下来,只要听见道场的这些声响,我的心便不可思议地感到平静。

所以我和师姊都曾在公式战当中,为了平抚焦躁难安的心,下楼来到这座道场。

我们不会特别做什么。

光是像这样坐在椅子上,茫然地沉浸于道场的声响与氛围中,就能莫名冷静下来。

借由这个举动,本来认为必败的局面,也能在心中重燃一线生机。

或许听来很不可思议……但心理状态与将棋的思绪直接相关。

「……」

「……」

我与师姊都不发一语。

接受我训练的爱与天衣,和由师姊传授策略的桂香姊激烈冲突。今天的研修会从某种角度来看,也是我与师姊的代理战争。

——将一门卷入的姊弟斗争。

或许周遭是如此看待。

『为什么要妨碍桂香姊?』

师姊说不定对我抱持这个想法。

『桂香姊当不成女流棋士也没关系吗?你不在乎桂香姊吗?』

她或许想如此责备我。

一方面因为我是男性,相比之下较常跟着师傅。

不过师姊总是黏着桂香姊。

在我尚未进入奖励会前……我小学低年级左右的时期,只要桂香姊来到这座道场,师姊便会一直跟在她身旁。

下棋时,她也会把桂香姊拉到盘侧喊「看着唷,要看着唷!」希望让桂香姊看看自己获胜的时刻。

赢棋时,希望对方夸奖她;输棋时,则希望对方安慰她。

『银子总是和桂香待在一起呢。』

只要道场的人这么说……

『因为银就在桂马和香车的旁边唷!』

师姊便会开心地指着排好的棋子回答。

我回忆起这段往事,与师姊隔着棋盘静静对坐。

「为什么……」

不久,师姊喃喃说道。

她的声音细小到几乎要与道场的声响混杂在一起。

「我们为什么…………战斗呢?」

「因为——」

因为我们是将棋棋士。

不……不对。

「因为————我们还活着。」

选择以一名将棋棋士的身分活下去……我心中甚至没有这种感觉。

在不知是否懂事的年纪与将棋相遇,之后,我已经理所当然似地下着将棋。

并非选择或没有选择的问题。

将棋外的事都无所谓。一心一意想变强,与陆续出现的强敌战斗、战斗、战斗————漫长战役的尽头,是名为『职业棋士』的职业,是名为『龙王』的地位。

然而,那并非安居之所,更不是终点。

只不过是永生持续的战役中途。

对我而言,活着就是下将棋。没有将棋,无异于死亡。

而将棋便是战斗。

所以,直到心脏停止鼓动之前,都要持续奋战。

我是在这座关西将棋会馆,以及东京的将棋会馆,一路屠杀年长奖励会员走来的。

温柔对待我的前辈……教导我将棋的人、指导我记录员工作的人、一起玩耍的人、招待我吃饭的人、夸奖我将棋的人……

在棋盘上抹杀如此温柔的同伴,才有如今的我。

伤害重要的人,破坏他们的人生、击溃对方的梦想……我仍无法停止下将棋。

如果是师姊自己坐在棋盘前战斗,她肯定也不会迷惘。

无论对手是桂香姊、师傅,还是我,她肯定不会后悔用自己的手一决胜负吧。

但现在并非如此。

这是自己力不可及的状况,她才会因未曾体会过的心情不知所措,从争战中别开视线。

然后,她靠向年幼时期便接纳自己的将棋盘。

远离将棋的《浪速白雪姬》,只不过是个国中三年级、怀抱烦恼、无力的普通女孩。

「师姊,我差不多要上楼了……」

我们不能永远别开视线。

如果只能守望这一切,我希望至少能好好尽这份义务。

因为我是师傅。

也是桂香姊的师兄。

「…………我还要在这里待一会儿……」

师姊挤出一丝声音。

「在这里……再一下下就好………」

道场一隅传入耳里的嗓音,与年幼时因为想一直待在这里下将棋而哭泣的小女孩相同。

○黑星

回到对局场后,第一局正好开始。

「…………」(偷偷摸摸)

为了不被研修生发现,我悄悄窥探室内的情况……却马上被察觉。

还是被干事老师发觉。

「嗯?你怎么了,八一?那模样简直像个变态……」

「久、久留野老师!?嘘——!嘘————!!」

「别待在那,进来里面啊!来吧。」

「唔!!等、等等……那个……」

久留野老师似乎从我的表情大致明白缘由。

「嗯……原来如此。我还在想最近爱和桂香的样子有点奇怪……是个难题呢。同门之间的对战,还有年龄限制……」

「……是的。」

「现在的桂香确实很危险。今早的举动也不像她的作风。不过——」

作为研修会干事,久留野义经七段至今看过众多女流棋士候补与退会者,他用出乎意料的强劲口吻断言:

「她没有那么弱。我可以向你保证。」

「咦?」

「因为她一直在研修会接受我的锻炼啊。」

久留野老师说完,绽露一抹灿笑。

「来吧,堂堂正正地到里面来看。」

「…………是的。打扰了……」

我跟着老师,悄悄走进房内。

幸好(?)棋子已经排好、开始进行对局,因此没有研修生注意到我。

我就在不被桂香姊及天衣察觉的情况下,移动到能看见两人对局的位置。

先手是天衣,后手是桂香姊。

互相开起角道揭幕后,天衣在第三手挺进飞车前方的步。可说是最为正统的棋路。

第四手——

轮到桂香姊时,她在动手前先张开了嘴。

「……幸好第一局的对手是你。」

「嗯哼?你希望痛苦的事能率先结束吗?」

天衣的挑衅让桂香姊嗤之以鼻,她绽露出圣母般的微笑,道出恶魔般的话语。

「因为我想在与小爱对战之前热身一下。」

「唔……!!」

怒发冲冠指的就是这么回事。

天衣瞬间显露令头发倒竖的熊熊怒火,狠瞪桂香姊,黑长发宛如漆黑羽翼般披散开来。

显而易见地,她中了桂香姊的挑衅。

就算天衣是将棋天才,又比同龄人聪明成熟,但她充其量是个小学生,还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历经世间艰难坎坷的桂香姊,只要有心乘隙攻进对方的心,根本是手到擒来。

至今为止,桂香姊不曾使用过这种盘外战术。

这也是她的温柔之处……不过严厉地说,这也表示她没有尽力发挥可利用的武器。多余的自尊心成为阻碍,令她无法贯彻于胜负之争。

然而,此刻——

桂香姊舍弃了那份天真。

对于她的做法,恐怕正反声浪都有吧。

然而,若想在此否定她——除了战斗并取胜,别无他法。

「……好啊。我马上就杀了你,快下吧。」

「没问题。」

桂香姊说完,将手伸向天衣的角。

「角交换!?」

我不禁喊出声。

持后手进行角交换,换言之,桂香姊选择的战术是——

「竟然是……一手损角交换!?」

天衣的表情再度剧变。

这是天衣的拿手战术,还是在入会测验中葬送爱的战术。桂香姊选择这战术的意思是——

『比起小爱和天衣,我更强。』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

这般挑衅完美地传达给天衣。

「……在研修会窝了七年以上的喽啰!!」

「唉呀,真可怕。」

天衣的攻势如火如荼地展开。

相对地,桂香姊则将金银四子全配置于玉旁,牢靠地稳固防御。很有现代感,相当符合师姊的喜好。

天衣嗤之以鼻。

「像那样稳固玉没问题吗?一手损的确是防御将棋,但太过稳固玉的话会没办法顺利施展喔?」

桂香姊彻底转变态度,无视天衣的挑衅。

「……呿!」

相反地,天衣挥起的拳头失去目标,被迫抱着紊乱的心情继续战斗。

本人恐怕没有自觉。若这么说她,她大概会否定,但从旁观看便一目了然,天衣欠缺冷静。

而这点也显露于将棋上。

天衣的攻势缺乏平时的老奸巨猾,仅是直线地力压对手。

这种攻势很容易被判读,因此迟迟无法攻破对手。只是徒然浪费手数,却没有积累多大成果。

这时,桂香姊的围玉逐渐发展为『穴熊』。

「呿……!」

天衣咂舌一声。

显然是作战上败给了对方。对方将她诱导至一手损角交换,另一方面稳固玉。

天衣改变方针,祭出在桂香姊的穴熊完成前,将其击溃的计策。

桂香姊却不慌不忙地完成了穴熊。

这下桂香姊的玉便是『Z』,处于单凭一手绝对无法将死的无敌状态。

如此一来,便没有必要判读自玉的诘,可以一鼓作气进攻。

「嗯!桂香很冷静呢。」

久留野老师说道。

「就算判读实力相差很大,但只要像这样巩固自玉,便没有必要判读防御手段,需要判读的棋路只消对手的一半。很有自知之明的战斗方式。」

角交换系的将棋,必须经常绷紧神经,不能让对方找到能够打入角的破绽。而这种作战方式能带来莫大优势。

「那么……这样——如何!!」

事已至此,拿着角也毫无意义。

天衣将作为杀手锏的角打入中央,试图动摇局面。

攻防合一的一手,不过——

「我要上啰。」

桂香姊如此低喃,挺进位于飞车前方的步,从8筋开始伺机攻击。

反击开始。

「唔!?……呿——!」

天衣不顾忌四周,用力咂舌,打算利用打入中央的角与手上的步,牵制对手的行动。

然而……

「哈!完全是个孩子。」

对方的棋步令桂香姊绽露无畏的笑容,轻巧地将飞车从8筋移至6筋。

「……啊!?」

天衣下意识地用手按住一只眼睛,紧握的指尖几乎要陷入肌肤中。

8筋突破是佯攻。

真正目的是压制6筋,从中央将天衣的阵型一分为二!

「嗯。是桂香的※会心谱。」(译注:完全如棋手预料的棋谱。)

久留野老师使劲点点头。

如他所言,进入终盘前胜负便已分晓。

这盘将棋从头到尾都是桂香姊压制天衣。就连身为一手损角交换专家的我来看,也认为棋局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棋步。

是场完胜棋谱。

「这种将棋……竟是桂香姊……」

「因为她很努力钻研,拥有十足的潜力。她早已具备成为女流棋士的实力。」

努力或许无法超越才能。

却可以封印才能。

这盘将棋证明了这点。

若是平时的天衣,便能看穿桂香姊的目的,但欠缺冷静的她被蒙蔽了双眼。

假如要用一句话表明天衣的败因,便是——

「「自傲。」」

我与久留野老师异口同声说道。

于研修会连胜让天衣得意忘形,她也不打算掩饰。蔑视所有研修生,战术讲座也大摇大摆地迟到。嘴上虽说『无论对手是谁都会全力以赴』,但欠缺慎重的全力以赴产生破绽。

而桂香姊准确地突破了她的破绽。

不仅是对方的将棋,甚至连对手本身也一并研究,事先抹灭对方的长处。好强!

「唔……!」

天衣懊悔到甚至能听见咬牙切齿的声音,可是她无路可走。

继续纠缠下去,只是徒增屈辱。

她红着眼眶,将手轻轻覆上棋台,示意投子认输。太过懊悔的她打算立刻从位子上站起。然而桂香姊不允许,以锐利的声音大喝。

「致意!!」

「唔……!」

对方压倒性的气魄,令天衣瞬间停下动作。

桂香姊再次静静地说:

「致意呢?」

天衣从尚未完全站起的姿势坐回原位,因屈辱而浑身打颤,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丝声音。

「…………我、认…………输……了……!」

「多谢指教。」

桂香姊转变态度,稳重地与对方致意,身上甚至飘荡上位者的风范。

令人觉得……天衣恐怕将有段时间无法赢过桂香姊。

「桂香姊赢过夜叉神!?」

「她中止了小天的连胜!」

「还是用一手损!」

「桂香姊好强……!!」

这场非凡的胜利令研修生骚动不已。

然而,桂香姊没有因胜利而得意,面无表情地收拾棋子,意识已转向下一场对局。下一场对战对手……

那是——鼓动的才能。

●小小魔法师

第二局立即展开。

掷棋的结果,由爱持后手。

「……请多多指教!」

「请多指教。」

互相致意后,爱按下对局时钟的开关。

战斗的时间开始流转。

「…………」

桂香姊从第一手便花费时间调整呼吸。

尽管像是在浪费时间,不过第一手落子的时机,将会决定对局整体节奏。因此像这样利用时间并非错误的决定。

桂香姊没有受到判读与落子步调快速的爱影响,贯彻自己的步调,由此可见她的决心。

「……哼,早点下不就好了吗?」

由于人数的关系,天衣这回没有棋局,她来到我身旁说道。

口气虽然狂妄,但还带着点鼻音,眼角红肿。

因为太不甘心而哭了吧……哭泣的孩子会变强。

「总之,仔细看到最后吧。」

我将手放在天衣头上说道,大小姐别扭地叫喊「别碰我——!」好可爱。

即便应该不是对天衣这句话做出反应,不过……

「……唔!」

桂香姊紧闭双唇,随着锐利的吐息下出第一手。

——7六步。

持先手的桂香姊开启角道,揭起序幕。

「……」

持后手的爱也慎重地开启角道,仿佛在窥探桂香姊的内心。

这个时间点,爱尚未明示居飞车或振飞车。

祭出底牌的时机愈晚愈好。对持后手的人而言,这是理所当然的战术……但就我看来,总觉得最近的爱一直在心中踩煞车。

「……她还在迷惘吗……?」

看到弟子的手势,我喃喃自语。

与小澪战斗时为心灵留下伤口,之后又成为飞鸟的手下败将。而最重要的,是第一局前桂香姊施展的盘外战术……这些束缚了爱的最大弱点——精神力。

然而,桂香姊的作战不只这些,盘外战术不过是前菜。

第三手——

「…………」

桂香姊以沉重的手势拿起棋子,随着高亢的棋音,在棋盘上明示自己的作战计划。

「咦?」

看到那手的瞬间,爱不禁喊出声。

——7五步。

桂香姊……让最初突进的步又迈进一格!这是——

「「三间飞车!?」」

天衣和我同时小声喊道。

身为居飞车党的桂香姊竟然下振飞车?

桂香姊也做了振飞车特训吗!?

「唔……!?」

爱也不由得心生动摇。

振飞车是自己持有的杀手锏,对方却先一步出手,这恐怕令爱感到挫败。

然而,她不能一直身陷动摇中。

「……嗯!」

爱训斥自己似地点了个头,接着将力量灌注指尖,挺进中央的步。

桂香姊立即堵住角道。她打算回避角交换后的混战,带入稳当的布局吗?

紧接着,爱也掀开了底牌。

「中飞车……!?」

如天衣所言,爱将飞车移至中央,明示愉悦中飞车战术。

话虽如此——

「……想不到这两人的战局会变成相振飞车……」

我深深叹了口气。盘面迅速掀起狂澜。

如同与飞鸟之间的对局,相振飞车的定迹尚未完备,因此容易形成混战。

而爱相当擅长混战。

她暴力般的判读力,能够一口气开辟形势不明的状况。在场的每个人应该都深刻体会过她这般武力。

经验占上风的飞鸟虽然略胜爱一筹,但对手若是同为居飞车党的桂香姊,这状况可说爱较有利。

究竟,桂香姊是否预测到这个状况?

我窥探桂香姊的表情——然后确信。

「……研究。」

「咦?」

天衣一脸诧异地望向我。

乍看之下是一场混战……但前方某处暗藏陷阱。

桂香姊恐怕从师姊那里,获得我与爱跟着生石先生修行的情报。

只要看过我与山刀伐先生的对局,便能预测爱会用振飞车……持后手的愉悦中飞车。

加以预测,并设下陷阱。

而桂香姊选择的阵型是——

「三间飞车……『石田流』吗?」

基本上振飞车被认为是反击战术。石田流则是能持先手展开速攻的战术,相当具攻击性。

另一方面,爱的阵型——连身为师傅的我都没预料到。

「唔!?爱……下穴熊!?」

「那个笨蛋!竟然在气势上输人……!」

天衣焦躁地唾骂。

爱的选择没有错。

绝对没错。然而——

「就是这个吗……?」

我在这里嗅到陷阱的味道。

以天衣为对手时,桂香姊组成穴熊,这回却反过来让对手组成穴熊,还是终盘力胜过天衣的对手……

「面对先手的石田流,后手采取『中飞车左穴熊』是最新的对策……话虽如此,组成穴熊前要耗费过多手数,将太多棋子分派至防线,导致攻击棋变少。」

「所以,若非习惯这战术的人,反而会绑手绑脚,最后战败……对吧?」

我点头赞同天衣的话。

「爱的棋风属于攻击将棋。她振飞车的经验本来就少,又选择不符棋风的穴熊。这样真的能战胜吗……」

说实话,很艰难。

换言之——

「……桂香姊是故意让爱组成穴熊的吗……?」

「有可能。毕竟那个老太婆个性很差。」

天衣忆起输棋时的不甘心,紧咬牙关。

不出所料,在爱的围玉尚未完成前,桂香姊已完成美浓围。她组织好最佳阵型,接着从边路打入棋子,发动攻势。绝妙的时机!

「「……好强!!」」

我和天衣异口同声地说道——我是赞赏的语气,天衣则参杂悔恨。

「唔……!?」

这个瞬间,恐惧袭卷而来。爱紧咬牙关,像是在强忍痛楚。她将中央的飞车移至旁边加以牵制,不过她是在攻势与防御都尚未完备的状态下被迫迎战的。

以棋理来看,让对手组成穴熊十分不利。

实战中却未必如此。

这里应该老实为桂香姊的骁勇善战献上赞美。

「嗯……嗯。嗯!」

桂香姊仔细玩味似地点点头,而且每一手花费的时间都不多。

她大概做了深入的事先研究。

但是她没有立刻落子,而是一面确认研究有无遗漏,一面仔细地进行棋局。桂香姊的模样,有着最近她欠缺的慎重。宛如师姊般冷静……

我能够感受到,今天的桂香姊不会轻易被瓦解。

桂香姊开始行动。

「唔!将角放至边路……!?」

如天衣所言,桂香姊将角移至边路,爱则用飞车追逐那个角。接着,爱进一步让自己的角攻入敌阵,挺进桂香姊的角移动后形成的空间。

「她做出马。目前为止不相上下……可以这么说吗?」

「不……爱应该是中计了。」

乍看之下不相上下。可是——

「虽然得以做出马,但位置太差了。再加上飞车也遭到压制……」

紧接着,桂香姊让置于边路的角返回自阵。

如此一来,行动获得自由的爱的飞车移至8筋,与马协力企图反击。

「……?为什么把角收回来?」

天衣歪了下头。的确,方才桂香姊的棋步看起来就是缓手。

爱的攻势看似要攻破对手的瞬间——

桂香姊仿佛早早等待爱移动飞车的时刻,以那飞车为目标反击!

「唔!?……原来如此!这才是她的目的……!」

爱的攻击力泉源是飞车。

抹灭对方最强的棋子,这就是桂香姊的『陷阱』!

「好!」

「……唔!」

桂香姊轻轻点点头,爱低头扭曲着脸,仿佛剧痛窜流全身。

爱的飞车已无路可逃。飞车几乎被诘。

——胜负已分吗……

正当我下此判断时——

「……呜…………呜呜……!呜呜呜…………」

呜咽声传入耳际。

低着头的爱,眼眶泛出斗大泪珠,滴落于膝盖上————她哭了。

「……!」

桂香姊的表情,首次显露情感波澜。当中没有一丝喜悦,简直像是强忍痛楚的神情。

她大概觉得爱会认输,恐怕认为处于压倒性劣势的爱,心灵被击溃。

然而,并非如此。

爱的心没有被击溃——

「…………对不起……桂香姊……」

爱低垂着头,挤出一丝声音。

「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棋步也和心一样摇摆不定…………因、因为我最喜欢桂香姊……现在脑子里也千头万绪…………怀着混乱不堪的心……下着混乱不堪的将棋………………但是…………我、已经…………在这里…………在这个地方——」

爱抬起被泪水濡湿的脸庞说:

「我已经…………不想再输了!!」

「唔……!!」

少女的心非但没崩溃,反而更加闪耀,接触到这颗心的桂香姊产生剧烈动摇。

过去在这里输给师姊,以及输给天衣时,爱发誓——

『想变强。』『再也不想输给任何人。』

再次面临败北时,排除其余一切感情,让这份心情重见天明。

这便是——身为棋士的本能。

如同与山刀伐先生战斗时的我,此刻的爱——也将与不可能奋力一搏!

「……嗯!!」

爱打起精神,拭去泪水,下出令人难以置信的一手。

我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舍弃了马!?」

「不惜舍弃马也要让飞车逃走吗?但如此执着于飞车的话——」

就在天衣口出此言时……

爱以迅速的手势移动棋子,施展更加令人惊愕的一手。

「「连飞车也舍弃了!?」」

爱毫不犹豫地让好不容易有路可逃的飞车,朝敌阵发动突击,吃下桂香姊的角。她舍弃了飞车。

「为、为什么要这么做!?竟然拿自己最前线的飞车,交换对手只是在下段游走的角……她是笨蛋吗!?」

这是大棋的交换,从战力上来看价值相同。但棋子各有自己的『功用』。

桂香姊的角被自阵的棋子阻挡,没有办法行动。

然而,透过交换并置于棋台后,桂香姊便能将获得的飞车打入任何地方。

换言之,爱运子了。

所以爱做的事只像是在帮助桂香姊。

而且爱为了让飞车重获行动自由,一度牺牲了角。

不过,若她舍弃飞车、吃下角……等于先前的棋步全都白费了!

「……?」

桂香姊虽然保持警戒,最终还是吃下了爱的飞车。无法完全理解爱的意图,但从理论来看自己应该没有做错……从她的手势透露出这个想法。

紧接着,爱又将刚获得的角打入敌阵。

「「……唔!?」」

正在观战的每个人都如同被雷击中,受到剧烈冲击,倒抽一口气。

看见那一手的震惊,与至今为止的惊讶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因为那是——无论移动至哪里都必定会被吃下的场所。

「「白白送给对手!!」」

自己的对局结束后,小澪和小绫乃冲到盘侧。如同她们毫不掩饰的形容,这一手就像白白将角送给对方。

「唔……!?……!!」

尽管心生动摇,桂香姊仍吃下角,用必然的棋步应对。

只要继续防御,爱的攻势似乎就会被截断。

但爱的攻势没有停歇。

攻击。始终不断攻击。

盘面的变化令人头晕目眩。每当爱击出棋子,进行棋子的交换后,持有人改变的棋子便会瞬间移动至全然不同的地方。

简直就像异次元的将棋。

仿佛迷失于亚空间,就连维持局面的平衡感都很困难。对身为居飞车党的我而言,不安到令人难以忍受。桂香姊应该也是同样的心情。

虽然下了振飞车,但桂香姊本质上仍是居飞车党。

深深刻在脑中的感觉无法轻易消除。一般来说是如此。一般来说。

然而,此刻在桂香姊面前的少女——

「吃下……打入……吃下……打入……吃下……打入、打入、吃下——」

爱前后大幅摇摆身子,忘我地沉浸于棋盘。

然后,她终于跨越这个次元。

「吃下、打入、吃下、打入、吃下、吃下、打入吃下打入吃下打入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爱将双手抵在榻榻米上,突然从棋盘上抬起视线。

她的目光在天花板附近游移,不断喃喃自语。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简直就像在与名为将棋的宇宙通信,爱仰望天空思考。

现实的棋盘成了阻碍。

爱能够利用展开于脑内的十一面棋盘,精确无比地判读未来的棋路。此刻,她脑海中应该出现了与现在局面截然不同的无数未来棋谱。

爱朝那个未来伸出手。

「——————这样!」

爱终于将棋子攻入敌阵。

「唔……!?」

桂香姊采取守势。她非这么做不可。爱的攻势明显是很勉强的进攻,只要加以防御,应该会自然瓦解。

应该会如此才对……

「以打入的角,抹消一个防守的金……借此攻破敌阵?但若唯一的大棋·角被吃下……」

天衣遮住一只眼睛,摆出独特的姿势,拼命判读之后的棋路。不过,爱的判读与自己的判读太不相合,手感就像试图抓住云朵般飘渺。

爱的围玉是穴熊。

攻击棋子本来就很少,她还一同舍弃飞车与角两大棋。接下来要如何进攻?

恐怕不只桂香姊,其他任何一名研修生、前来指导的奖励会员及职业棋士……任何人都无法看透她接下来会下出什么样的棋步。

仅有一人——除了雏鹤爱。

「这样!」

爱在攻势中补充棋子、用掉、再补充。反覆这个动作的过程中,一颗颗铲除桂香姊的防御棋子。

「这样!!」

爱每下一手,名为将棋盘的宇宙中,便孕育出另外一个宇宙。

看到出现在眼前的局面,小绫乃轻呼:

「不、不知不觉间……桂香姊的围玉变得千疮百孔!?」

正是如此。

仅仅二十几手,爱从本以为必败的局面中,毅然决然地发起看似有勇无谋的攻势,构筑起可说是必胜的形势。

小澪与天衣茫然地说:

「美浓围……逐渐崩坏……」

「那、那种乱七八糟的攻势竟然连接起来了…………这……这简直——」

简直就是魔法般的棋路。

爱的棋台上已经没有棋子。

桂香姊的棋台上,有飞车、角与金,还放着五枚步。计算棋子得失后,金桂与飞角的交换使爱损失惨重。

即便如此,局面上仍是爱占了压倒性优势。

我知道这个魔法的名称。

「小、小爱之所以围起穴熊……该不会是看准了这个发展……?」

「怎么可能!?你的意思是她打从一开始就为了让对手进攻,才露出破绽吗!?绝不可能!!」

天衣立即否定了小澪的话。

她脸上却浮现近乎恐惧的神情。

「这么荒唐的事,绝不可能………………可是……」

本质上是居飞车党的两人,无法理解『运子』这种感觉式的攻势。

如果想勉强找出道理,就不得不像这样,怀疑对方从第一手便判断出形势。自己的将棋观从根本遭到破坏。

感觉破坏——简直就是魔法。

爱的棋路就是如此精彩杰出。

深不可测的棋路,会在胜负之争中令对手涌现疑惑与恐惧。而这些多余的思绪,将让判读精准度大幅下降。

然后,多数棋士会就此自取灭亡,宛如乘船时失去指南针。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才能……」

就连身为师傅的我,都没能掌握运子的感觉,爱却在短时间内掌握。

那并非临阵磨枪的振飞车,弟子开始朝真正的全能棋手之路迈进。目睹其深不可测的才能,我感觉自己的体温节节升高。

那股炽热化为言语流泄到体外。

「热血。」

身为师傅,我为弟子的成长感到喜悦。但在此之前——

身为胜负师的血……骚动不已!

○致十岁的我

「…………好强……」

面对展开于眼前的异次元将棋,我光是如此低吟便耗尽气力。

完美的序盘。

……本应是如此。

然而,从小爱在中盘舍弃马的局面开始,齿轮便失去控制…………即便如此,我的每一手棋理应都是最佳棋步……

「…………好强……」

我再次望向坐在棋盘对面的少女。

少女屏住气息、鼓着双颊,深入地、深入地判读盘面。

简直就像全力狂奔百米的运动选手,以惊异的速度笔直追来……然后此刻,她正打算将我甩开。

「…………我跑的可是马拉松啊……」

当然,她大概没有听见我的低吟声。

舍弃飞车后,打入角。

接着,连那枚角也放弃,紧追不舍。

宛如魔法的大运子,让我的围玉转眼间四分五裂。明明到中盘为止,都是我占了压倒性的优势。

「…………是哪里……?」

——是哪里下得不好?

——形势从哪里开始恶化?

意识到败北的我,再也无法集中注意力,开始回顾局面。

然后,我回溯到更早之前……进入研修会之前的事。

以女流棋士为目标,已经七年。

七年前的我,认为自己只是起步晚了点。

我天真地认为,因为父亲是职业棋士,所以自己肯定也有才能。

只要认真起来,二十岁前应该能成为女流棋士。怀抱这个想法的我,与研修会同期的人一同梦想着光明未来。

而我的同期,全都离开研修会了。

有人成为女流棋士,有人放弃将棋,选择升学、就职或结婚。

『生日快乐。』

不知何时开始,这句话听来宛如诅咒。

每当岁数增加,便觉得通往未来的门逐渐被关上。

明明必须钻研将棋,却逐渐厌恶看到它。

明明是在做喜欢的事、追寻热爱的梦想,但我几乎要被那个梦想与现实击垮。

现在,就连像这样来到联盟都令我感到羞耻。

其实我不想见到银子、小爱和天衣,也不想在杂志和报纸看到她们的名字刊登其上。

因为我羡慕她们。

因为我嫉妒她们。

她们就是我的梦想、我想成为的人,拥有我渴望的事物。所以看着她们时,让我觉得现在的自己是无可救药、毫无价值的存在。我不知道自己下将棋的意义何在,也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为何。

——你是不被需要的存在。

——你没有才能。

每当自己的成绩表被记上黑圈,这些声音都会撕裂我的心。

每当爱的成绩表被记上白圈,这些声音都会撕裂我的心。

她明明没有错,自己却逐渐对她产生厌恶之情。因此,见到她令我痛苦。

而最重要的是……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我最讨厌弱小的自己!

「呼……」

我仰起头,深深吐了口气,让心沉着下来。

用胶带为几乎碎裂的心做应急处理。我那颗劣化且破烂不堪的心,这回也勉强黏接起来。

棋钟读秒的电子音。

同伴拼命埋首于判读的气息。

还有,如同柴火迸发的棋音点燃我心中的火光。

从出生前,我便一直听着这个声音。

六岁时父亲教导我规则,十一岁时成了我最讨厌的东西。

然后十八岁时,我第一次正面面对将棋。

自那之后,过了七年。

在眼前的小女孩懂事前,我已经以女流棋士为目标,在这世界打滚。为了将曾经最讨厌的将棋当作一生的志业,不断奋战,伴随比流血更深刻的伤口。

想放弃这个梦想吗?

「……没这回事。」

即便是如此痛苦的局面,我仍死缠着不肯放手。

没错。

我不会放手。

这可不是自夸,但是——死缠烂打的精神,我有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人!

「好——!!」

啪!

我用双手拍打脸颊,用更加响亮的棋音将棋子打入自阵,再用更加更加响亮的声音,用力按下棋钟!

「放马过来——!!」

为了靠气势力挽颓势,为了吐出积累于心中的毒,我向一名小学女生大吼,完全不顾体面。

「桂……桂香姊坏掉了……」

八一畏怯的声音传进耳里。他幻灭了吗?但这才是真正的我喔。

「上啊!桂香姊!」

「小爱也加油!!」

结束对局、聚集到周围的研修生为我们声援。

干事老师默默不语,以温柔而炽热的目光注视这里。

能感觉到与我进行研究会的同年代奖励会员,尽管自己也在对局,依然无声地替我加油。

不仅如此——

就连总是会与我攀谈的店家大婶,也在胸前紧握双手祈祷。从年幼时便温柔对待我的警卫先生,也在柱子阴影处守望我。两人似乎都打算藏起身影,却完全藏不住。话说他们根本就怠忽职守。

「…………!」

鼻腔深处一阵刺痛,眼角涌起一股热流,棋子的文字变得模糊。

有为我这种人声援的人们在。

有相信如此弱小又没用的我会赢得胜利的人在。

本应彻底冷却的心,此刻——

「……热血!!」

中断的集中力回复,我再次重回战局。

局面居于劣势。

但还有反击手段。

将至今培养的所有手段尽数使出——

「击溃!!」

我拿起自玉,强劲地移动它。

让玉迅速逃离战场!

「接——下——来!!」

瞄准入玉!

利用玉的不自然移动玩弄对手,再反过来利用我方玉的力量,为敌玉施加压力!

逆转的诀窍,在于持续为对手的玉施加压力。

不断将敌人置于必须将思绪分散于攻守两方的状况,借此让对方产生疲劳与焦躁感,诱使她发生失误。

此外,还要提高棋音,以超短时间落子,运用多少能打乱对手思考节奏的小技巧。将七年以上研修会生活培育的经验……加上在此之前修行时代的份,全部、全部投注于这场对局!!只要这么做,就算是小爱也……!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毫不松懈……吗?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小爱不仅没有察觉四周的视线与我的反击技巧,甚至遗忘位于棋盘对侧的对局者,一心一意地沉浸于棋盘,仅注视着棋盘。

看着她的身影,我心想……

——我……曾如此认真面对棋盘过吗?

『我要成为女流棋士。』

就连这梦想,也是由于成为女流棋士后会被尊称为「老师」,得到他人尊敬。之所以选择这条路,也不过是因为家里经营将棋道场,感觉应该比一般工作来得有趣。我只是抱着『银子做得到的话我也可以』这种天真想法。

我并不是因为喜欢将棋,才想成为女流棋士。

十岁写那封信的自己,或许是这样……但进入研修会时,我早已把那心情……把最重要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下将棋的同时,我总是顾虑他人的眼光。尽是在意他人对我有什么评价,却不曾真正面对将棋。下将棋的过程中,我尽想着将来、金钱、地位与名誉。

但小爱不同。她是真心喜欢将棋,才以女流棋士为目标。

不对,小爱或许对女流棋士的资格毫无兴趣。话说回来,她本来甚至不晓得有女流棋士的存在。

她是因为憧憬八一,进而迷上将棋,毫无心机、毫不犹豫地闯进这个世界。

能相信吗?年仅九岁的女孩,只因为对将棋的热爱,便成为内弟子,甚至不惜只身一人离家出走。

她奔离自己的家,扑向自己憧憬的棋士怀里。

就像无敌的白雪姬——银子。

「…………比不上她啊……」

我的玉已经到了必死的局面。解不开。弱小的我也明白。

也许我无法成为女流棋士。

那个可能性,此刻又变得更加渺茫。

但我觉得自己得到了更宝贵的事物。

与这孩子……与小爱的战斗中,我察觉到——

喜欢将棋的心情。

想不断下将棋、直到永远的心情。小爱让我忆起,十岁时的我怀抱的纯粹心情。

尽管才能截然不同……不过这孩子或许是将棋之神派遣给我的——年幼时的我。写那封信的我,要是看到二十岁时的我,肯定会大失所望吧。

却不是因为我没能实现梦想。

而是因为我失去了梦想。

所以——

我端正坐姿,将手覆上棋台、低下头,以坚毅的口吻说出那句话。

「我认输了。」

至今重复了数万次的那句话。

从今以后,还会再重复数百万次的那句话。

致十岁的我。

二十五岁的我,现在仍在追寻梦想喔。

●起跑线

桂香姊清楚地宣告投降后,爱才回过神,连忙低下头。

「…………」

飞往异次元的思绪回归现实,爱似乎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她无法抬起惨白的脸庞,紧握置于膝盖上的手。

这场败局让桂香姊丧失了消除B的机会。

虽然不至于降级……但通往女流棋士的道路已大大远离,这是不争的事实。

大激战的余温传染至四周,每个人都不发一语,任凭时间流逝。

最先开口的——是桂香姊。

「小爱。」

「唔……!!」

爱剧烈颤抖一下身子,桂香姊如此向她说:

「谢谢你,全力下了这盘棋。」

桂香姊漾起一抹爽朗的笑容说:

「……对不起,一直让你很尴尬……我真是个没用的前辈。真的很对不起……」

「桂……桂香姊……!」

「我已经没事了!来进行感想战吧?」

桂香姊用开朗的声音,对泫然欲泣的爱说道,接着准备将棋子排回初形。

然而在那之前,观看两人对局的其中一名研修生开口:

「那、那个……小爱!」

是小澪。

小澪突然从旁出声叫唤爱,然后将额头抵上并摩擦榻榻米,气势十足地做出跪地姿势。

「对不起!澪在之前的例会输棋,结果竟然哭了……容我向你致歉!!」

「唔咿!?怎、怎么会……都是我不好!没有做好充分的觉悟下将棋……还因此惹师傅生气——」

「咦!?九豆龙老师生小爱的气!?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没有啦!我才是——」

爱和小澪以相跪地的形式,陷入无止尽的道歉回圈千日手。真是可爱无比的永动机关……而原本面带笑容凝望两人的桂香姊,初次显露动摇神情。

桂香姊视线前方的人是——

「银子……」

师姊就伫立在那里。

从对局途中便站在房间角落观望对局的师姊,肌肤比平时更加惨白,明显相当憔悴。

无论经历多么严酷的对局,师姊自己下完棋过后,从未显露出如此憔悴的模样。

而她此刻,却憔悴到仿佛不倚靠柱子就会随时倒下……即便如此,她那灰色的眼眸仍坚毅地凝望对战结束的棋盘,以及自己的师妹。

师姊开口:

「桂香姊……」

「我输了。」

桂香姊面带笑容,打断师姊。

「对不起,银子。占用了你宝贵的时间,却下出这种没用的将棋——」

「这是一局精彩的棋。」

「咦?」

桂香姊回问。只见师姊漾起一抹泫然欲泣的笑容说:

「你不是什么扮装人偶。这是仅有桂香姊能下出的精彩棋局。」

「……唔!」

桂香姊的眼眶逐渐泛出泪水。

她紧咬下唇,强忍泪水,满溢而出的泪珠却停不下来。

「……对不起,银子……!…………谢谢你……!」

败北时也没流泪的桂香姊,在听到师姊的话后,初次流下泪水。叫喊道歉与感谢话语的同时,炽热的泪水随之满溢而出。

那是人偶绝不会流下,唯有努力过的人类才会流出的炽热泪水。

当天,下午进行的剩下两局棋局中,桂香姊留下一胜一败的成绩。

虽然没能消除降级点——

但是每一盘棋,都是唯有桂香姊才能下出的精彩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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