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士介绍
◎鹿路庭珠代 女流二段
女流棋士编号 41
出生年月日 1997年2月14日
出生地 静冈县沼津市
师傅 布鲁诺·雷蒙德九段
其他表彰 阳光沼津大使
▲ 东京的早晨
『名人直落击败《王太子》!以压倒性实力勇夺头衔!!』
『即将迈向头衔获得总数第一〇〇期!』
棋帝战隔天早晨——
我独自在饭店食堂享用早餐,阅览各家报章杂志,为这般热烈回响深深叹了口气。
「……清一色都是相关报导,真不愧是名人……一般情况下,其他报社主办的头衔赛报导,版面都会比较小……」
昨天NICO实况结束后——
为了目送JS研及桂香姊返回关西,我也前往了品川站。与鹿路庭小姐进行研究会的约定当然付诸流水。
在品川站的新干线月台上,我遭到弟子的质问。
『师傅,您明天的预定计划是什么?请毫无隐瞒地如实告诉爱。』
我背着嘻闹过头而睡着的小夏,还被当成行李员,抱着大家购买的土产(啊,钱全额由我支付。就是这样),两只手臂被向下扯到最极限……弟子久违地燃起漆黑色怒火。那表情令我畏缩地答道:
『啊,明天是……那个啊,研究会喔。』
『……会做色色的事吗?』
『才不会!!话说哪有那种研究会啊!?』
『……』
爱默不作声地鼓着脸颊,显然起了疑心……
『真、真的是研究会啦!是超认真的将棋研究——』
『那您要和谁进行研究会?请老实招来。反正一定是女人吧?而且胸部一定很大对吧?』
『啊,是步梦啦,步梦。』
『……GOD老师?』
本来不知为何一直委靡不振的桂香姊,赫然绽露笑容。
『这么说来,步梦似乎挺进了龙王战的挑决吧?这不是很活跃吗!』
『嗯……不过,一想到他的对手,实在不是值得庆幸的事……』
『啊……』
察觉到我语中含意,桂香姊顿时哑口无言。
挑决——换言之就是挑战者决定赛。以龙王战来说,是三番胜负。
步梦即将在此,与最强的棋士一战。
将棋界(世界)之神——名人。
『与名人的首次公式战,一下子就是龙王战的挑决,还是番胜负……以学习来说当然是再好不过的良机,但得从那个人手中拿下两胜,实在……』
『可、可是八一为了他专程来到东京,肯定也是希望步梦成为挑战者吧?』
『与其说是专程前来,毕竟弟子也要出赛Mynavi……况且对我而言,步梦成为挑战者也比较有利。初次防卫战就以名人为对手,未免太悲惨了。』
他的强大自不在话下。
然而,世人的喧嚣鼓舞同等棘手。
『名人只要再获得一期龙王,便能达成永世七冠的创举。就算撇开这点,也是总计第一百期的头衔……』
下一场头衔赛的关注度,肯定是这次无法比拟的。
世间当然充斥期望名人获胜的氛围。
『我完全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进行防卫战。是因为不愿演变成那样才帮助步梦,根本不是希望他成为挑战者,两人共同踏上头衔赛舞台——』
『嗯、嗯。』(满面灿笑)
『什、什么?』
『嗯~嗯。可爱的弟弟交到了感情和睦的朋友,姊姊当然喜不自禁啦~』
『……我可是桂香姊的师兄哦?』
『也对呢,呵呵♪』
真是……我和步梦之间只是孽缘。不过是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明天我要和步梦进行研究会。结束之后不会顺道去任何地方,直接回到大阪。所以绝不会发生爱想的那些事,我答应你。』
『…………我明白了。』
奇怪?这么干脆就原谅我了?
平时的话她总会不开心好几天,端出来的料理不是很辣就是很苦……太过干脆反而让我害怕,甚至令人涌现一丝寂寞。
不仅如此,为了让我放心,爱甚至绽露灿笑鼓励我。
『爱也会在大阪拼命钻研将棋,所以师傅也在东京尽情进行研究会吧!我会做好美味咖哩等您!!』
看到那张坚毅的笑容……我的心一阵刺痛。
因为我对爱撒了一个谎。
「惨了惨了惨了,迟到了……」
我搭乘山手线前往目的地,内心十分焦急。
「完全迟到了……她应该会生气吧……」
看报纸和网路新闻看得太投入,回过神竟然已经过了约好的时间。
我向爱表示『要进行研究会』,对象是步梦。这并非谎言。
只不过,我有件事没有告知她。
「要是说出那个人也在,她一定会吵着『爱也要跟去!』留在东京……不过她胸部很小,应该很安全吧。嗯。」
我走下人潮拥挤的电车,在水泄不通的车站朝出口迈进。
「在哪里?……啊,有了。」
我立刻找到等待我的约定对象——
一位打着黑色阳伞,在夏日阳光照耀下仍身穿黑色水手服、皮肤雪白清透的少女。
「喂,小妹妹,你好可爱喔!!」
「穿着水手服耶,是来毕业旅行的吗?」
「该不会是外国人?听得懂日文吗?」
前往搭讪的男人陆续发动攻势,然而,别说回话,少女连瞥都不瞥一眼。
她宛如寒冰,尽数反射所有攻势。
心碎的男人面对那名冰山美人,也只能做出「被那样的女生无视也无可奈何」的反应。对于犹如寒冰化身的水手服少女——
「抱歉!久、久等了……对吧?」
我出声说道,少女首次做出反应。
她微微倾斜阳伞,白银发丝随之飘荡摇曳。
「不妙……!超可爱……」
「简直像人偶……」
「为什么会和那种不起眼的男人……?」
当少女的面容暴露于众人目光下时,四周所有人不禁流露叹息。
这令我微微涌起一股优越感……同时又因『不起眼』的评语有点受伤。只有一点唷?
少女将那白皙剔透的手,伸向我的脸——
「太慢了,笨蛋。」
《浪速白雪姬》如此说完,拧了一下我的鼻头。
△ 原宿
年轻人的街道——原宿。
此处与将棋会馆意外地近,快走只需要约十五分钟。
而我现在,正与师姊并肩走在原宿象征性的存在——竹下通。
「我说师姊,请你别生气了。」
「……」
「迟到确实是我不好……但也没办法嘛。我昨天担任NICO实况的解说,足足劳动了十小时耶?而且,之后弟子又对我大发雷霆……」
「哈!什么劳动!」
师姊唾骂般地说:
「不过是和只懂能言善道的波霸女流棋士卿卿我我,还被闯入节目的幼女亲了一下……这叫劳动?不只那小鬼,任谁都会火大。」
「奇怪?师姊有看昨天的NICO实况吗?」
「没看。」
「咦?可是——」
「吵死了,快过来!」
师姊拉着我的耳朵,带我弯进竹下通的一条小巷中。
那是条紧挨着建筑物的昏暗小路,名为『布拉姆斯小径』。
「……不过隔一条路,感觉竟然差这么多。」
竹下通的嘈杂仿佛谎言。此处古董店栉次鳞比,宁静无声,气氛平稳,宛如秘密别墅。我在这沉静氛围中治愈身心,同时于石板道路上踏着步伐。
我们很快找到目的地。
「这里。」
领头的师姊停下脚步。
在那里的建筑物——犹如西方童话故事中出现的古老教堂。
厚重的石造外墙上,镶嵌了刻着外国文字的铁板。
「Sch、Schne?……这要怎么念啊?应该先问这是哪国语言?」
「Schneewittchen。」
「什么意思?」
「……不晓得。」
师姊手脚俐落地摺好阳伞,推开以木头与铁打造的沉重门扉。上头虽然挂着『临时休业』的牌子,她也毫不顾虑。门扉随着嘎吱声开启——
「时间正好,银子。」
一名女性端坐于椅背极为高声——宛若宝座的椅子上,等候师姊与我的到来。
「还有年轻龙王,恭候已久……欢迎光临余的城堡。」
《Eternal Queen》——释迦堂里奈。
连续近二十年保持『女流名迹』头衔,女流棋界的第一把交椅。
顺带一提,众人曾检讨过女流名迹这个头衔是否该取作『女流名人』,然而基于让女流棋士使用『名人』名号不胜惶恐,于是最终定为现在这个称呼。
释迦堂小姐持有的头衔,不仅止于此。
她亦是坐拥四座永世之位——拥有『女王』称号的人。
当女流头衔仅有四座的时代,她便尽数囊括手中……甚至获得永世之位。正如字面所述,她就是女流将棋界的《永恒女王(Eternal Queen)》。
头衔获得总数共计五十一期。
段位则是女流棋士制度中,位居颠峰的女流六段。
释迦堂小姐与职业棋士相同,握有将棋联盟正式会员的资格,也因此在棋士总会中有投票权,亦有收人为徒的权利。
坐拥这般伟大实绩的同时,她从以前便在原宿经营复合品牌服饰店,如今还持有自己独创的时尚品牌,是位相当独特的棋士。
「如何,年轻龙王?初次造访余之城堡,你有何感想?」
「这个……我已经从步梦那里听闻过,但怎么说呢……太过惊人,令我哑口无言呢。」
实际上,这位释迦堂小姐,正是我研究伙伴·神锅步梦的师傅。
步梦是将棋界中,唯一一名由女流棋士培育的职业棋士。
见识过这座城堡后,我瞬间明白不仅将棋,就连时尚与其他诸多要素,步梦都深受师傅影响。简直如出一辙。
「这里平时是经营服饰店的对吧?」
「嗯。这里不只贩售服饰与小饰品,也会用作举办时装秀的活动空间,或拍摄商品目录的摄影棚。由于银子说今天要带年轻龙王前来,所以暂时关店。啊啊,对了对了——」
释迦堂小姐瞥了师姊一眼说:
「这里也能当作结婚典礼的会场,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说一声。」
「非常感谢您的用心,不过我和师姊都还不到能结婚的年龄……」
「尽早敲定典礼会场可是定迹唷?」
「说到底我们根本没有对象。对吧,师姊?」
「………………也是。」
师姊以超~不愉悦的语调说。
嗯~果然是我迟到害的,这个人今天心情一直都很差。
「话、话说回来,释迦堂小姐,步梦在哪?我一秒都不能浪费,想尽早进行研究会。」
不要触怒师姊,就不会惹祸上身。我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释迦堂小姐用纤长指尖,指向延续至上方的阶梯。
「GOD CAULDRON在二楼等你。只是……」
「只是?」
「首先,观赏一下余和银子的将棋之后再去吧。」
「唔……!老师,这——」
「这不是很好吗,银子?」
女王以笑容压制出言反驳的师姊。
「余偶尔也想让年轻龙王见识一下自己的实力呢。」
▲ 女王
放眼望去,一切美不胜收。
「哇……」
我再次环视房间内部,情不自禁地流露叹息。
室内统一为中世纪欧洲风格。连放置将棋盘的桌子四脚都如猫脚般蜷曲。她睡觉的地方,肯定是附有床幔的床铺吧。
以下棋场所而言,可说是相当异样的空间……但对天生单脚不便的释迦堂小姐而言,必须正坐的和室使用起来相当不便,这恐怕也是原因之一。
然而,最大的理由应该还是出于『兴趣』。就和弟子一样。
这些日用品当中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将棋的棋子。
「好特别的字体。」
「这是『三田玉枝』。看看这飞车,犹如天使展翅美丽动人对吧?」
释迦堂小姐自豪地将棋子举向我。
的确是相当美丽,又极具特色的棋子。
「余很中意雕刻棋。唯有雕刻棋,才能将这种字体的美丽之处发挥到极限。」
与职业棋士在头衔战中使用的盛上驹相比,雕刻棋的价格较为低廉。然而有些人认为,雕刻棋作为工艺品的美丽程度更甚于盛上驹。比起层层覆盖重叠漆墨,残留美丽刻痕更需要技术。
更重要的是,下棋时棋子的字清晰易见。
因此职业棋士中,也有许多人喜欢使用雕刻棋当作练习棋……我却从未见过其他人使用这般雕琢精巧的棋子。
不仅是棋子。
棋盘、椅子、桌子、服装、茶杯与玻璃杯,以及房间本身皆是如此。
所有部分皆体现了拥有者的美感意识,就连气氛都凝聚紧张,毫无空隙。
只不过,远比那些美艳动人的——是两名对局者。
「开始吧。」
「……请多多指教。」
师姊略带紧张地垂下头,由释迦堂小姐按下对局时钟的按钮。这两人进行研究会时,第一局似乎固定由师姊持先手。
相互开启角道后,由师姊挺进飞车前方的步。释迦堂小姐则关闭一度开启的角道,挺进角。
——是矢仓吗?
就在我这么想的下一刻……
「「咦!?」」
我与师姊同时惊呼出声。
身为居飞车党的释迦堂小姐竟然振了飞车。
而且——还是关闭角道的普通四间飞车!
「……真的假的。」
我不自觉低喃出声,再度仔细确认盘面。
四间飞车?真的是四间飞车?……是普通的四间飞车。
「…………」
师姊暂时停下手,瞄了对局对手一眼。
释迦堂小姐沉静地端坐,代表这是她预定的作战计划。
「……」
师姊以试探的手势,将玉移向左方。释迦堂小姐并未做出指责行动,只是悠然地将玉移动至同一个方向。
其手势仿佛在说——
『你尽管组成穴熊吧。』
居飞车穴熊对四间飞车的对抗阵型,过去……远在我们出生前的年代,有许多棋士会下。然而如今几乎没人这样下。为什么?
——因为居飞车穴熊太过强大。
在现代将棋中,穴熊围玉强大到一旦让对方组成穴熊,就可说是被将了一军。为了能威猛地下出这个居飞穴,有许多振飞车党转移阵营成为居飞车党。释迦堂小姐应该也是其中一人。
然而,释迦堂小姐用来对抗师姊居飞穴阵型,却是极尽朴实、宛如自昭和时代跳跃而来的美浓围玉四间飞车。
跟用普通中古车对抗改装过的跑车一样有勇无谋——
「……可以吗?」
「什么?」
「…………」
师姊就此闭上嘴,直到终局为止都不发一语。
古色古香,居飞车穴熊与普通四间飞车。
犹如鎌仓时代的武士之争,彼此高声主张目标战型、围起玉……全军缓缓开始动作。
释迦堂小姐的围玉,从美浓围变化成『高美浓围』。但面对穴熊,两者没有多大差别。
就连要回想起使用过这种围玉的棋谱都很困难。而《Eternal Queen》却以如此古朴至极的将棋,向最新最强的战型发起挑战。
师姊理所当然地操使最新手筋,单方面向释迦堂小姐挑起攻势。一般来说,应是由穴熊压倒性胜利。但是——
棋局进展之中,不可思议的事发生。
痛苦不堪的,反而是进攻的师姊。
「…………!……唔!?…………!!」
她就像溺水之人渴求氧气般数次张开嘴,极尽痛苦地挤出下一手。
相较之下,释迦堂小姐的呼吸有条不紊,流畅地继续下棋。
看着那流畅华丽的棋步,我感动之余不禁低喃:
「『他力』……吗?」
释迦堂小姐搭上师姊的攻击,以自然的应手逐渐让棋子布满自阵。武术中亦有这种利用对手力量的技巧——『他力』。
而且这手攻防一体。
与只持有『攻击』要素的师姊棋步相比,释迦堂小姐的每一手,都分担了『防御』与『攻击』两种职责。
仅凭如此,谁会胜利一目了然。
「好了,已经够了。」
在师姊攻势中断的瞬间——
释迦堂小姐深厚的围玉,朝师姊的玉蜂拥杀去。
不知不觉间,释迦堂小姐的围玉甚至附加了金银五枚及桂马,骤换为无可计量的团块。
仿佛巨大陨石坠落的——绝望光景。
师姊的穴熊被具备压倒性质量的棋子自上方击溃,几分钟后惨不忍睹地崩溃。
「…………无路可走。」
师姊挤出一丝投降的声音。
从中途开始,就连旁观的我都很煎熬。老实说,我很佩服她能下到这里。
话虽如此……
公式战中对女流棋士拥有无败战绩的白雪姬,竟被打得如此落花流水……
释迦堂小姐果然很强!
「怎么了,银子?你今天的棋步很漫不经心喔?」
「唔……」
师姊的脸烧烫似地瞬间涨红一片。
恐怕是懊悔被对方煽动,毕竟这种输棋方式实在……
「就算穴熊再怎么稳固,如果棋士心灵漫不经心,便无法活用那份稳固。要牢记在心……」
释迦堂小姐绽露一抹浅笑,将手伸向盘侧,津津有味地啜饮玻璃杯中的水,接着出声叫唤我。
「年轻龙王啊。」
「是?」
「你知道银子的败因为何吗?」
「这个嘛……我想最直接的败着,是第九七手师姊打入的4六步。要是改下4七步,我想还有转圜的余——」
「错了。」
「咦?」
「银子的败因,在于她是个年轻小姑娘。」
「……是指她不清楚普通四间飞车与居飞车穴熊战斗的棋谱吗?」
「那充其量只是表面的败因。余是用更简单的方法操控银子的心灵……多亏如此,余赢得比想像中还要轻松。容余向你致谢。」
「???」
「你还不懂吗?换言之——」
「老师!!」
这时师姊首次呐喊出声。释迦堂小姐没有面露讶异之情,只是以饶富兴味的神色再次将玻璃杯凑向嘴边。
原因或许是败北的懊悔,师姊满脸通红、气息紊乱,我战战兢兢地安慰师姊。
「等、等等,师姊,用居飞车面对普通四间飞车却输得五体投地,自然很不甘心,但这样怒吼也太——」
「吵死了!快点给我消失!!」
「好、好……」
什、什么嘛,真是的……那种宛如小孩子找碴的气势,简直就像是因为我待在旁边才输棋。
被因为输棋而气得七窍生烟的师姊赶出来后,我走上阶梯,往步梦等候的二楼迈出脚步。
第二局开始的声音随即于身后响起。
△ 研究会
「△4五步。」
迈入房间的瞬间,步梦忽然出声。
我霎时间切换脑内回路,虚幻的将棋盘随即映入眼帘。
是脑内将棋盘。
「▲6八银。」
我回应。
双方都还站着,研究会唐突地展开。
伫立于窗边的步梦一如往常穿着斗篷,在这座洋馆房间内显得相当合衬。
然而,我们的脑中已不存在将棋以外的事物。
「△9五步。」
「▲7三角成。」
首先是步梦擅长的矢仓。
即便将我们的对话记录下来、排列于棋盘上,明白其含意的人应该也寥寥无几。先决知识当然是必要的……但我与步梦并非仅凭符号交流。
对手发声时的微妙震动。
距离。
微小的动静。
以及表情。
一切情报刺激彼此的脑部,交换着于脑海膨发的庞大情报。
双方没有接触,一切却逐渐交融合一,进行着不可思议的交换行为。
「▲4六银。」
「△4五步。」
「▲同银。」
「△7三桂。」
我之所以专程前来东京与步梦进行研究会的原因——若不像这样面对面交换知识,便会有所不足。
在网路上交流时,应该传递的情报会被大幅削减。
宛如恋人之间,无法满足于电话或邮件沟通,高度发展的将棋亦是同样道理。
「△3五步。」
接下来是角交换。步梦仿佛剥去包覆于我身上的好几层衣服,一口气直闯核心。
「▲6五银。」
「△4七と。」
「▲5四银。」
「唔……!?」
听了我的棋步后,步梦首次口齿含糊。原本步调相同的思绪,仅在一瞬迎来停滞。
「……△6三步?」
「▲6八金右。」
「……唔!!」
步梦失去平衡,将手搭上窗框支撑身体。
「△8六步。」
在步梦恢复的刹那,我继续告知符号。
「▲同步△8七步▲5三桂成。」
「△8……六、飞?」
「▲3九飞。」
「唔!?……三…………九、飞?」
步梦的指尖攀上额头,抱头苦思喘息。
我进一步加速思考,甚至连说出符号这个举动都令我感到迂回。
我脑中有一棵树。
那棵树在脑海中,无穷无尽地陆续伸展无数树枝,我将大部分树枝霎时割下。剩余的树枝又生出更多分枝、延伸,最终结为全新的定迹果实。
与山刀伐尽八段一役结束后——我明确感受到自己的实力增强。
脑内棋盘变得清晰,也能探入至今无法目视的深处。
——我突破了障壁。
这种感觉是成为职业棋士以来的第一次。
现在的我,清楚地自觉到自己至今下的将棋,多么危险而拙劣。
不过我仍无法确信,这种变化是否真的代表棋力增强了。我有必要检讨判读出来的棋步,是否真的能够成立。
因此才必须像这样,面对面与步梦相见。
「…………▲2四步。」
重整呼吸的步梦选择转攻为守。什么……?
「?△同银?」
「△同步。」
「唔……!?」
这回换我惊愕不已。不吃下银,而是步……!?
「▲6五银右△同银▲同银△3六步▲4五桂△同步。」
「……▲3四步?」
「△同银。」
「唔!?……▲5五角!」
「△6二飞。」
「???…………唔!!」
他展示出惊愕的手顺!步梦尽数否定我刚才展现的研究,并以更深入的研究攻击。
无论关系多么亲昵,既然身为职业棋士,就有绝不能展现给对方看的部分。
步梦却展现给我看了。
我们已有六年以上的交情,但这是他首次让我看得如此深入。
喜悦与寂寞同时自心中油然而生。
我与步梦都心里有数……这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的研究会。
双方皆暴露了至今坚决不让对方看见的部分。
袒裎相对、接纳彼此的深层思维。
共享彼此的研究、令判读同调、连意识也纠缠交融——
最后迸裂绽开。
「……呼……呼……呼………」
回过神时,两人都倒在地板上。
恐怕是脑袋超越极限地运转、耗尽氧气,导致意识就此中断。就像全力狂奔过后呼吸困难,这股疲劳感却令人通体舒畅。
我看向时钟——经过了五小时。
「……步梦,你还好吧……?」
「…………唔、嗯……」
「…………五小时吗?真是充实啊……」
犹如弹指之间……
却又仿佛经历了一整个月。
要是实际使用棋盘,恐怕无法度过如此充实的时间。
职业棋士的超顶尖感想战,也经常像刚才一样不移动棋盘,仅靠词汇进行。
棋士在头衔赛的感想战移动棋子,可说是一种粉丝服务。等采访人潮散去后,几乎只会以口述进行。
花费十几小时判读一局将棋,脑海早已积累庞大判读资讯。仅需要传递某种暗号,对局者便能搜索出那些资料。
若双方判读一致,甚至连符号都能免去。仅需『那里』或『那个』等一句话解决。
至于那位名人,据闻他曾经只在空中移动手指进行感想战。
「哈哈……冲动之下就变成这样了。这就是所谓的年轻气盛吗……?」
「……我可是第一次让别人看到那种地方喔?」
羞耻心令我们不敢直视对方的脸。
对职业棋士而言,研究成果等同性命。
既然是战斗对手,就有绝对不可跨越的界线。
然而……不管是我还是步梦,都越过了那条线。
虽然太过羞赧而说不出口……不过这是友情的证明。
——我想,与你在龙王战一战。
所以我才会和步梦组成共同研究会,我希望他能击败名人。
假使步梦成为挑战者,届时我们便互为敌手。
明天起,我就会开始研究如何击败步梦。这是我身为龙王的义务,而步梦也明白这点。
所以……对我和步梦而言,刚才那大概就是最后的研究会。
「时间过得真快……去年由我出赛的龙王战挑决,今年则是你和名人对战。」
「我绝对会杀掉神,抵达你守候的宝座前。做好觉悟吧。」
「我很期待。对我来说,那样也比较轻松。」
我们对彼此绽露笑靥。
步梦撑起单膝坐起身,我就地盘腿坐直。
「所以呢?我已经知道你的序盘研究无可挑剔……可是要与名人进行番胜负,你有发现什么对策吗?」
「『神』他——」
步梦总称呼名人为『神』。
那是年轻棋士半开玩笑,也是半认真的尊称。
「他不会回避年轻棋士的拿手战术。特别是首次对局对手的技巧,他可说是绝对会接受。我想胜算就在这里。」
「……他的确有这种倾向……」
昨天与筱洼先生的对局中,名人即便接受了对手的拿手战术,仍然大获全胜。
「不过,在攸关永世七冠的重要对局中,他会这么做吗?」
「会。」
步梦强而有力地断言。
「因为不这么做他就赢不了。」
「……?」
「神太忙碌了。本来棋局就已经很多,他身为将棋界门面,又得应付各式各样的活动及采访……导致研究时间遭到削减。而现代将棋不靠研究又无法获胜,那么——」
「……以公式战代替研究?」
「无论是谁,都会用自己的压箱研究对战神。因此最新最优秀的研究,就会如供品般呈现于盘面上。神不会回避这些。」
「这么一说,的确像是有效率的方法……但一般来说这样赢不了吧?等于刻意让自己在序盘陷入不利。」
「没错。对我们人类而言,那是不可能办到的神技……」
……不过如果是名人(神)……
「神在中盘发挥的应对力,以及完美无缺的终盘力,将其化为可能。至今为止。」
「至今为止……?」
「昨天棋帝战最终盘,你有什么看法?」
「……唔!!」
「对局中,我也以为自己目睹了绝妙的棋局,但终局后检讨的结果……那并非最佳应手。神犯错了。」
接着,步梦以夹带落寞的神情,道出自己能够战胜名人的理由。
「那个人已经————不再是神。」
▲ 茶会
「看来这几小时内,你们俩又更上一层楼了呢。」
研究会结束后,我与步梦走下一楼。释迦堂小姐以这句话迎接我们。
「……看得出来吗?」
「看神情就明白了。男人的成长比女人更易显在脸上……坐吧,年轻龙王。」
释迦堂小姐劝我在对面的座位就坐。
方才坐在那位子的师姊不见踪影,她应该不会先回去……
「GOD CAULDRON会为我们准备茶饮。这是余唯一的乐趣,陪陪余吧。」
「师姊呢?」
「去换装了。」
这是什么意思?不过师姊不在倒也方便。
「其实,我有件事想找释迦堂小姐谈谈。」
「哦?真教人高兴。」
「我收了女孩子当弟子。两人虽然都还是小学生,却拥有无与伦比的才能……也已经确定要出赛Mynavi集体预赛。」
「余看过棋谱了。看来的确有才能。」
「那些孩子恐怕很快就会成为女流棋士,说不定还是足以触及头衔的女流棋士。那些孩子具备的才能就是如此出众。然而身为师傅的我……完全没能做出相应的心理准备。我没能为两人做任何事……」
爱与天衣的实力,超出我的想像。
尤其是爱的成长速度极为惊人,不仅技术,精神层面也包含在内。这几天我更感觉到她一口气成熟许多,简直判若两人……
而这件事令我感受到危机。
「所以请您告诉我,释迦堂小姐。女流棋士……登上女流棋士巅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女流棋士吗……」
释迦堂小姐思考了一会儿后回答:
「笑柄。」
……咦?
「例如活动中举办的指导对局,女流棋士将以平手接受挑战。即便是业余棋士,若对手是强豪或棋力近乎职业棋士之人,就算是余也经常败阵。」
「……」
「目睹这幅景象的将棋粉丝总说『女流棋士真弱』。」
像我一样的年轻世代恐怕不至于如此,可是在职业与业余有如天壤之别时代的价值观中,平手挑战职业棋士非常失礼。换言之,那表示他们『轻视』对方。
当然,如果是职业棋士,只要从那种业余棋士身上扳回一城就行。
然而——
「在这世界,只要身为女人就会被视为『弱者』。即便在对局中获胜,对手也会说『以女人为对手根本无法发挥实力』。输棋的话,甚至会有人寄来附注住址的信,写着『来我这里吧,我教你将棋』。胜败都会遭到蔑视。」
「……太过分了。扭曲的人格。」
「这也无可奈何,因为太弱才招致如此。」
「可是——」
「女流棋士很弱,棋力远远不及职业棋士。但是……不,正因如此,我们唯有心灵必须坚忍不拔。比职业棋士、业余棋士更加坚韧。」
「唔……!」
「之所以将比奖励会员和业余强豪更弱的女流冠上『棋士』之名,是为了将棋界的发展……为了让将棋在女性中普及。稍微遭人戏弄就放弃将棋,岂不是本末倒置?」
这时步梦端来茶具组、排列于桌上。
虽然动作看起来沉默而优雅,他浑身却散发出强劲的气场,带着慰劳、体恤师傅·释迦堂小姐的心情。
对心爱弟子这副模样投注温柔目光后,释迦堂小姐从正面直视我继续说:
「被当作笑柄、遭人戏弄……即便如此仍渴望成为强者、渴望变强。怀着这份思念不断努力之人,即便没有才能仍无止尽挣扎之人。余认为女流棋士便是这样的存在。就算将棋比职业棋士弱,唯有心灵必须比任何人都强大。」
女王倾注于言语中的决心,令我感觉胸口灼烧般炽热。
华丽美艳的女流棋士。
然而,持续伫立其颠峰之人,却是这般死缠烂打,如同我们关西棋士,拥有一颗炽热如火的心……
「……您真是强悍。我这种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多谢褒奖。不过对女性而言,『强悍』可算不上什么赞美。」
「真、真是抱歉……」
「没必要致歉。」
释迦堂小姐漾起一抹静谧的微笑。
「身为女人而饱受非议……也因为这只脚饱受非议。除了强大以外,没有其他生存之道……」
女流名迹轻抚无法动弹的单脚,语带落寞地说:
「余之所以穿着这种服装,也是为了掩饰无法正坐的事实。这套礼装,对余而言就是铠甲。」
对将棋棋士来说,正坐是攸关生死的重大问题。
就连爬升到名人之位的大棋士,提出『正坐很难受,希望能同意坐椅子对局』的请求,联盟依旧不愿认可。实际上,这等同劝告他引退。
由于释迦堂小姐的裙子,在坐下时能完全隐藏脚部状态,才得以回避此问题。
「这种行为之所以能被容许,原因无他,是由于周围的人认同,余的存在能为将棋界带来正面影响。不,应该说是余『促使他们认同』。余可是拼上了命。毕竟若不这么做,余恐怕就不能继续下将棋。」
「……」
「弱小能使人强大,自卑感是心灵的羽翼。假使余是男人,又天生拥有正常的双脚……余的将棋或许会比现在还弱。」
释迦堂小姐语带玩笑地接着说:
「不过这么做的代价,似乎也让余彻底失去惹人怜爱的要素。多亏如此,才害余这个岁数仍然单身。」
《Eternal Queen》释迦堂里奈,是位美丽动人的女性。
全盛期时,她经常出现在电视及周刊杂志,人气甚至胜过现今的师姊。而释迦堂小姐之所以一直维持单身……是因为比起家庭的幸福,她更想全心全意奉献于女流棋士的地位,以及棋力的提升。
大概正是对释迦堂小姐这般英姿产生共鸣,师姊才会坦率地对她表以敬意。简直就像野生狮子亲近人类等级的奇迹……
「释迦堂小姐之所以关注师姊——」
「银子很强。恐怕是余至今所见之中,最具才能的女性之一。」
师姊年仅十四岁便爬升到奖励会二段。
即便与男性相比,也算是相当迅速的出道速度。
她爬升至四段——成为职业棋士的可能性相当高。
「所以看着银子,余便不禁梦想……『若这孩子成为史上第一位女性职业棋士,余的人生也无憾了。』」
「到……这种程度吗?」
「一旦银子成为第一位女性职业棋士,女性将棋人口就会爆增吧。女性奖励会入会者亦会随之增长,第二、第三位女性职业棋士的诞生将不再是空谈。即使结果将导致女流棋士制度消灭,余也无妨。」
「唔……!!」
竟断言女流棋界消灭也无妨。那可是她名符其实赌上生命培育的制度。
这个人……竟下了这般豪赌。
赌在名为空银子的才能上……
「那么——」
我将另外一个名字道出口……那个才能超越师姊的名字。
「祭神雷怎么样?」
「…………」
女王默默深思一会儿后说:
「她是魔物。」
魔……物?
「她的才能在某种层面上凌驾银子。而那种才能,正是提升将棋实力最为重要的才能。」
「才能?什么样的才能?」
「究极利己主义。这正是她才能的真面目。」
「利己?」
「只要是为了将棋……只要能在棋局中取胜、变强,无论什么都肯做。她能若无其事地伤害他人,毫不犹豫牺牲自己最重要的事物。」
「那就是利己吗?但这样的话,师姊也为了将棋,非必要时不会亲近他人——」
「她就是意识到这点,才会疏远他人不是吗?试图远离,正是一旦亲近便会顾虑他人的证据哦。因为银子很温柔啊……」
释迦堂小姐语带爱怜地呼唤师姊的名字。
「然而祭神雷不同,她打一开始就对他人的心毫无兴趣,所以践踏身边人的心也不会有任何罪恶感。她能向对局者绽露笑容,同时若无其事地下出蹂躏对手尊严的棋步。祭神雷能把他人当作垫脚石,才能无止尽地变强。」
利己主义能够变强,恐怕的确如此。
就像比起善人,恶人更容易赚大钱。只考虑自己的人,理所当然会变强。因为他们只将能量灌注己身。
但一般人做不到这点。
前辈、后辈或师徒等上下关系,还有友情与爱情……既然将棋是人类之间的战役,无视这些,只考虑自己极其困难。难以承受人际关系产生缺陷的恐惧,所以无论如何都会顾虑他人。
如此一来……除了将棋的一切皆无所谓的缺陷性格,有可能才是究极的才能……
「可、可是,虽然那样将棋或许能变强……不过身为一个人,那是错的吧……?」
「没错,所以余才称她为魔物。」
《Eternal Queen》沉重地点了点头。
「像祭神雷这样过度利己主义的人一旦站上顶峰,棋界秩序便会产生混乱。因为那就表示,众人认同将棋之道的根源『礼』毫无价值。假使演变成那种情形,将棋恐怕就会堕落为单纯的游戏……迅速没落。」
这番话确实极具说服力。
光是电脑将棋的发达,就已经开始动摇职业棋士的存在价值。『强即正义』的价值观,总有一天将紧缚职业棋士及女流棋士颈部。
「女流棋士很弱。」
释迦堂小姐再次重复最初道出的话语。
「然而,无论诞生多强的女流棋士,要是其存在否定我们的心,便毫无意义。就算将棋才能多少略逊一筹,不,正因为有逊于他人的部分……可以靠强大心灵弥补不足,这样的存在才非得伫立于最强颠峰不可!」
伫立于一旁的步梦,将手搭上口吻逐渐激烈的师傅肩头。
「就算消灭余赌上人生构筑而成的女流棋士制度,也绝不能容许祭神雷这般魔物在此蹂躏践踏。可是……」
释迦堂小姐叹了口气。
「现在余的力量尚能抑制那魔物,但不久后的未来,余迟早会无力与之抗衡。在那之前,无论如何都必须让银子变得更强。所以——」
「所以?」
「余打算从银子手上夺下头衔。女流头衔这种东西,不过是束缚银子才能的枷锁。」
语毕,释迦堂小姐漾起一抹妖艳的笑靥,对我投以意味深长的目光继续说:
「还是说,不如干脆请年轻龙王饲养那匹魔物?余正巧听说你收了弟子,不如把她一起养在身旁如何?」
「请、请别开玩笑了!为什么我要——」
「没什么。只不过,若是龙王的话,她或许会听进去……对吧?」
「…………您知道些什么?」
「呵呵……余可是女流棋士会的会长唷。」
难不成……她知道那件事……!?
胸怀戒心的我紧闭双唇,释迦堂小姐噗哧笑出了声。
「抱歉。由于太可爱,余才忍不住捉弄一下。原谅余吧……银子。」
「什么?」
她口中的名字不是我,而是师姊?为什么?
我如此心想,顺着女流名迹的视线望过去……而师姊就伫立在那里。
「嗯?咦?……奇怪?师……姊?」
然而,我当下没能立刻认出师姊。
因为师姊——身穿一袭洋装。
「……………………去死……」
师姊身穿美艳动人的衣装,双颊面红耳赤,眼眸泫然欲泣,却对看她那副模样看得入神的我挤出一声「去死」。实在太没天理……
她恐怕羞耻到想死。
缀饰蝴蝶结与荷叶边的洋装造型繁复,裙摆却相当短俏。这套衣服简直超乎现实地可爱。毫无疑问只有师姊能把这种衣服穿得如此合衬……但她绝对不会穿上这种服装。再说,她以前连穿裙子都感到讨厌……为什么!?
她为什么会打扮得这么可爱……!?
释迦堂小姐对深受动摇而哑口无言的我说:
「事实上,余与银子的研究会有条契约。」
「契、契约……?」
「嗯。远赴原宿的费用,包括滞留费用都由余支付。相对地,银子得为余的服装担任模特儿……对吧?下完将棋啜饮着茶,凝望身穿美丽衣裳的银子……就是余至高无上的娱乐。」
「…………」
这……确实……
「年轻龙王啊,难得女人为了男人精心打扮,你却连一句感想都不说。这样银子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我!……我才不是……才不是为了八一……」
师姊低垂着头,含糊不清地说了什么,我却听不进去。
心脏怦然鼓动。
浑身炽热不已。
「那、那个…………很、很适合你。真的……很、可爱……」
「…………我宰了……你……!」
如细雪般洁白肌肤上的绯红蔓延至耳根。步梦替师姊拉了张椅子,她坐到我身旁。
师姊就近在咫尺……光是如此,心脏就剧烈鼓动到令人惊异的地步。
明明至今从来不曾如此……
「GOD CAULDRON啊,为银子冲杯茶。」
「Yes,Master。」
「好孩子……」
释迦堂小姐对心爱弟子投以极尽温柔的目光。而步梦投注于师傅的视线,仿佛也蕴含超乎尊敬的感情。
不过比起那个,此刻师姊占据我的脑海。
我不由得悄悄瞄向一旁。
真正美丽动人的存在,会牢牢抓住人们的目光。
「……不要一直盯着我。变、变态……」
「我……我才没看……」
「…………笨蛋……」
释迦堂小姐凝望我们这副模样,兴奋雀跃地说:
「相当合衬对吧?对了对了,你知道余的品牌名『Schneewittchen』,是什么意思吗?」
「这我倒是挺在意的。是什么意思呢?」
我回想起踏进这栋建筑物前看到的神奇文字。
师姊声称不晓得……
「是德语的『白雪公主』。余的品牌亦可说是银子的个人品牌……啊啊!初次见到银子时,余还以为是真正的天使降临眼前……然后余下定了决心——『制作与这孩子相衬的服饰,创立为余的品牌吧!』明确目标会将人推向高处;同样的,银子这位明确的模特儿,也令余的品牌好评如潮……银子正是余之天使!余之福音!!没错吧!?GOD CAULDRON啊!」
「Yes,Master。Master缝制的衣裳完美无瑕。」
释迦堂小姐如痴如醉地仰头望天,双手紧环双肩。伫立于师傅身旁的步梦,也面露崇拜的神情服侍她。
这对师徒果然很怪……
「方才余说过,余和银子的研究会有条契约对吧?其实还有后续。」
「后续?」
我出声询问。只见身旁的师姊面色愈发惨白。一下红一下白,她今天可真忙……
「嗯。研究会中,余等会先后手交替下几局棋。但要是不做些赌注,岂不是提不起劲?所以要是银子胜局较多,余就会替她找来和余有来往的职业棋士或业余强豪,安排研究会。」
《Eternal Queen》绽露一抹优雅的微笑。
「不过若是余的胜局较多————」
△ 师姊(好可爱)
「师、师姊?你没事吧?能走稳吗?」
「…………不行。」
「穿着那双鞋也没办法啊……那就牵着手走到外头?可以吗?」
「…………」
师姊像个小孩子般轻轻点了个头。
我牵起打扮华美的师姊的手。她滑嫩细致的手,因紧张而微微打颤……好热。
师姊与释迦堂小姐缔结了契约。
内容为——
『平时她总是遮着脸担任摄影模特儿,可是今天……对了,就以那副打扮回大阪吧。当作服饰的宣传。』
『『啊啊!?』』
『银子穿来的水手服,余会叫GOD CAULDRON寄过去。啊啊,对了,也顺便搭配一下龙王的服装吧。那种双排扣成衣西装,与原本就超凡脱俗的银子实在不——』
『不用了!!不劳费心!!』
我们就这样自释迦堂小姐的店飞奔而出……
不习惯高跟鞋的师姊,其步伐教人胆战心惊。何况那套衣服本身就很难活动。
以上就是事情经过,最后只好由我牵手支撑她。
「不过没问题啦,马上就能到原宿站。不然也可以坐计程车前往品川,之后只要搭新干线回大阪就行了,好吗?到那里前请忍耐一下吧?」
「嗯……」
师姊不安似地垂着头,紧紧回握我的手。
这也难怪……要是跌倒害惯用手受伤,棋力可是会变弱。
或许有人会觉得「用左手下不就得了」,但指尖的触感与将棋表现息息相关。在不专注到最极限便无法获胜的职业世界中,一丝异样感都会致命。『无敌怪医』中是这么写的,所以肯定没错。
「那要走出大马路啰?人潮会变多,请多注意。」
「嗯……」
师姊老实地点点头。
踏出竹下通的瞬间——我们霎时被团团包围。
「……那是什么?」「太不妙了吧?」「好可爱!」「是艺人吗?」「是什么广告节目吗?」「不妙,太可爱了……!」「应该不是日本人吧?」「好美……」
这下惨了。
咦?这阵骚动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不对,千真万确……是因为师姊太可爱了?
这样就聚集了这么多人潮?仅仅一瞬之间?
「不好意思!可以拍张照吗!?」
那道喊声成了导火线……
「那套衣服哪里有卖!?」「那个人是模特儿吗!?」「可以告诉我名字吗!?」「有没有官方帐号!?」
声音蜂涌而至,只差一步便要引起暴动。
「这、这套衣服在布拉姆斯小径中的Schn……什么的店里有贩卖!啊,今天是休息日,所以请明天之后再去!这个人不是模特儿,请不要拍照!还有她的头发不是假发,是真发!没有任何店家在卖!!」
我护着身后的师姊,大声吓阻如洪水般倾泄而来的问题。我可是居飞车党,很不擅长※运子啊……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译注:「吓阻」与「运子」日文同字。)
拍照请求无法彻底吓阻。
其中一个原因是询问人数太多。更别说远处还有人根本不听我们的话,拍照声此起彼落,无可奈何。
而且……
「不好意思!她是一般民众,请不要拍照——」
「……没关系。」
「有关系——!我只说过要参加研究会,可没坦白是跟师姊一起啊!而且这里是原宿耶!?万一事迹败露——」
「没关系啦!」
师姊如孩子般鼓起脸颊,别扭地别过头,莫名变得很顽固,被她使劲抓住的手也阵阵疼痛。
但那副表情反而更可爱,令手机的拍摄声急遽增加。就连我都想拍一张……不过拜托你们,现在赶快停止吧!
「……真是的!有什么后果我可不负责喔!?」
「………」
师姊像是把我的手臂当成拐杖,在拍摄人潮中将体重压向我,并缓缓朝大马路迈步。
不到五〇公尺的距离,我们竟耗费了一个小时移动。这人海未免太夸张了……这是秋叶原路上举办的扮装摄影会吗……?
不幸中的大幸,是似乎没有人察觉师姊是将棋界大名鼎鼎的《浪速白雪姬》。
话虽如此,要是照片被上传到网路,应该会被搜出来……必须暂时保持警戒……
「……如果在这种地方被将棋相关人士撞见,可不知道会被说什么……我和师姊本来就经常招人误会,真希望释迦堂小姐别这样强人所难……」
「………………才不是误……」
「啊?师姊,你说了什么吗?」
「我叫你顿死吧!笨蛋!!」
「哦哦……」
都如此为她尽心尽力,这个人竟然还叫我『去死』……她把我当什么了?奴隶吗?
「总之,这下不可能搭电车了。我去叫计程车,你在这等我一下——」
「放手的话我会摔倒,不行。」
「啊?站着而已耶?」
「不行!!」
师姊像个撒娇的孩子呐喊出声后,用力抓紧我的手,怎样都不肯放开。
结果。直到叫住计程车并坐进车内,又过了一小时之久。
即使不及原宿路上那般嘈杂骚动,但师姊在品川站仍备受瞩目。
「唉~……不管走到哪里都被观看。貌美的女孩可真辛苦……」
「……」
坐上新干线后,总算能喘口气。
由于自由席和指定席过于醒目,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搭乘※绿色车厢。费用我当然会确实向释迦堂小姐申请全额,毕竟我都这么勤奋工作了!(编注:比普通车舒适、设备更豪华的一等车厢。)
即使已经安稳地坐在座椅上,我与师姊仍牵着手。
既然坐下就不会摔倒,即便放手应该也没问题。但之前……例如在品川站购买新干线车票时,我心想『能放手了吧?已经可以放手了吧?』放松力气……可是察觉到我想松手的师姊,又别过头使劲握住。结果我们到现在还牵着手。
牵手望着窗外的师姊,喃喃细语:
「……从前要前往某处时,我们也都像这样牵手呢。」
「这么一说的确是……」
令人怀念的记忆苏醒。
当时,师姊认为自己必须带领晚两周入门的师弟,而我比较年长又是男生,自然想保护师姊。
我们都还年幼也很常下将棋,因此腕力如出一辙。
两人都是爱哭鬼、独自一人就一事无成的弱者。
可是……只要两人在一起,便能踏遍天涯海角。
一旦像这样牵起手,就会不可思议地涌现无限勇气,无论什么强敌都能与之奋力一搏。
最初来到东京时,我们好像在歌舞伎町正中间的道场,赌上所有身家财产与赌博师大战一回。
不仅是东京。我们曾一手拿着零用钱,一手紧握彼此的手,搭乘钝行列车前往日本全国展开武者修行,行遍谣传强者云集的各道场。小学时的暑假,我们每天都过着这样的日子。
然后在电车内——
「……7六步。」
「咦?」
凝望窗外的师姊呢喃。听见那话语的瞬间我吃了一惊……同时感觉过去与现在仿佛一瞬之间联系起来。
——盲将棋。
没错。我们总像这样牵着手,在电车中下盲将棋。
师姊还记得这件事令我喜出望外,甚至让胸口一紧。
所以——
「8四步……」
我使力握紧牵着对方的手,接受了盲将棋的邀约。
「2六步。」
「3四步。」
宛如逐渐取回年幼时光的记忆。
我们一手一手、缓缓地……下着将棋。
……最后,直到在大阪站分别前,我与师姊都牵着手。
走下新干线、自新大阪移动至大阪的途中,两人的手一直相握。
然后——在大阪站。
「……那么,师姊。就在这里……」
「……」
「……你不松手,我就没办法回去唷?」
「……还没……」
师姊仍用微微打颤的手,握着我的手。
她以细小的声音说:
「……将棋、还没……结束…………」
「…………」
「…………所以……」
我们相系的手,宛如灼烧般逐渐发烫。
浑身炽热无比。
不知为何,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视线自师姊颤抖的唇瓣移开。
要是没有和爱住在一起,我肯定会牵着她的手,直接去到福岛的公寓吧。
然而,我不能那么做。
那天的将棋就此中断——形成封盘。
因为我已有必须培育的弟子……而那时,师姊也穿惯鞋子、能独自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