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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第三谱

帝位

于鬼头曜

Yo Okito

棋士编号  210

出生年月日 2月13日

出生地   北海道稚内市

师傅    板敷进名誉九段

龙王战   1组

排名战   A级

☖ 尴尬的两人

「…………唉唉~~好紧张……」

我比约定时间提早许多抵达京桥站。我多次看向手机时钟,自言自语确认今后的手顺。

「首先……对那时的事道歉。嗯,一开始先谢罪。总之在获得她原谅之前不断道歉……」

我已觉悟要不计代价,就算跪地磕头也愿意。为此还穿了弄脏膝盖也无妨的裤子。

我与师姊,现在正在吵架。

「……不,说吵架也很奇怪。毕竟那是我单方面不好。」

龙王战第三局惨败之后——

我对担心我而专程造访家里的师姊,说出了相当过分的话。

『区区奖励会员,又能做什么?』

真是最差劲的一句话。

「……虽然师姊马上一拳直击我的脸,将我打趴在地后又朝侧腹猛踹了好几脚……」

但错完全出在我。

「……将棋界是讲求实力的世界,因此有着强者说什么都能获得原谅的风潮……正因如此,我们更必须靠自己的意志,捍卫人最重要的事物才行……」

过去,曾有位高阶棋士如此口出狂言。

『奖励会员贱不如人。』

听闻此言的年长三段棋士,则向那名棋士驳斥道:

『我们或许的确贱不如人,但说出这种话的家伙才是根本不配当人!』

我深表赞同。

无论职业棋士、奖励会员、名人、女流棋士抑或是业余棋士,无关乎将棋实力强弱,大家都是人。何况高强的将棋实力,也无法成为优秀人类的指标。

但同时——

「……我们是豁出性命,全心全意下着将棋。排列棋谱直到指尖渗血,在奖励会流尽一生的泪水……如此才得以成为职业棋士。」

没有人不需努力、不流泪水便能晋升为职业棋士。

正因如此,我们才应该对那份苦楚怀抱敬意。虽然这话不该由自己说,不过历经千辛万苦获得的棋力,的确是份超人的力量。那是舍弃人类生活才得以纳入囊中的事物。

因此……正因如此……

在同样舍弃人类之身的职业棋士战役中百战百胜的人,在我们眼里才犹如超越人类境界的特别存在。我们产生了这般错觉。

如同将那位名人视为神一样。

「……总而言之,好好道歉吧。」

我重新振作精神。

事实上自龙王防卫战以来,这是我们两人初次单独见面。

「……应付采访和活动等等忙得不可开交……而且师姊感觉也在避免和我两人独处……」

师姊成功防卫女流玉座的观战记也写完了,照理说交谈机会要多少有多少,然而我们却将近两个月不曾对话。这可是遭到师姊无视的最长记录。

「换言之……她还在生气吧…………心情好沉重……」

话虽如此,也并非毫无希望。

龙王战第四局的第二天早晨——

我曾问师姊『那么等对局结束后,可以给我时间谈谈吗?』,结果她回答『我考虑考虑』。虽然别过了脸去。

所以她应该有意原谅我……大概。

「……说起来烧卖老师来袭的时候,她稍微搭理了我几句。昨天感想战时,也没有做出刻意避开我的举动……好像……应该吧……」

在我胡思乱想的期间,约定时间也逐渐近了。

商店街前方不远的京桥站北口,迎来了傍晚。

返家途中的上班族与学生开始充斥票口,我在当中寻觅熟悉的水手服,却还遍寻不着。

「真慢……总不会抛下我自己先走了吧……」

这时间也差不多该来了——

「八一。」

「咦!?」

出其不意叫唤我的声音,令我讶异地喊出声来。

在对方走到眼前为止都没察觉……应该说……

「奇怪!?是师姊……对吧?」

「…………」

看见对方默默回望我的双眸之后,我才终于确信对方正是师姊。

她穿着便服。

个性严肃的师姊,在假日参与研究会或VS时也都会穿着水手服。

而且由于害怕阳光,纵使夏天也是穿冬装。

然而今天的师姊……却穿着和时尚杂志里一样的轻便时装,还戴着兼具变装功能的帽子。

简直就像掩人耳目的艺人。

——不妙,超可爱的……

太过可爱,导致我脑子一片空白。和遭到对手奇袭,使对局前思考的研究飞到九霄云外时没两样。师姊此刻的可爱程度,几乎可谓暴力。

「……走了。」

「啊……是!」

我连忙追上率先迈开脚步的师姊。

太阳已然西沉,霓虹灯开始于拱廊内点点闪烁——不过就算是白天,这里的霓虹灯还是会透着微光——这里可不是女孩子能单独闲晃的场所。

「师姊!请别一个人先走啊!」

更别说走在其中的还是令人为之倾倒的美少女。男人就像围绕美丽花朵的昆虫一般纷纷凑近,为了牵制他们,我并肩走在师姊身旁。

『愉悦温泉』距离不算太远,照这步伐不出几分钟便能抵达。

这数分钟内,有两件我非做不可的事。

1.向师姊道歉。

2.思考今天的研究会内容。

——就这两件事。

然而此时,占据我脑海的却并非以上两件事。

——……可以和她牵手……吗?

并肩而行的我们,距离近到肩头几乎相触。我悄悄瞄向师姊的侧脸。

「…………」

师姊只是直视前方,默不作声地走着,仿佛把我当成空气一般。

到底可不可以呢?

夏威夷时是师姊主动牵起我的手,之后两人就那样牵手漫步。

——原宿时……又是谁牵起谁的手呢?

师姊被释迦堂小姐强迫穿上繁复衣裳,因而差点摔倒,于是由我支撑住她……所以是我先牵的吗?还是师姊主动向我伸出手呢?

——装作偶然碰到,视对方反应再决定要怎么做吗?就像步的舍身攻击一样轻巧的感觉……何况这么近距离走在一起,表示师姊已经不生我的气了吧?不对不对,也可能只是多方关照她的生石先生特地请托,她才勉为其难和我一起行动。看师姊表情僵硬又缄默不语,果然还在生气吧……要是企图牵手而试着触碰她,结果惨遭狠狠拒绝的话,我也会深受打击。弄不好她可能又更不肯原谅我了……呜呜……

最终在我思考这些事的期间,我们就这么抵达了目的地。别说牵手,我们之间甚至没交谈半句话。

☗ 愉悦研究会

「基本上,我是不会回顾败局的。」

这便是生石先生的第一句话。

「尤其是重要胜负当前,光是排列败局便会消耗相当的气力及体力。不如重新排列大获全胜的棋谱,以飒爽的心情迎接对局——这就是我的一贯主张。」

由于玉将战七番胜负近在眼前,京桥的『愉悦温泉』澡堂与将棋道场都因此临时歇业。

在空无一人的二楼道场中,生石先生与我们之间隔着棋盘。他比昨天更显消瘦,或许整晚都没睡吧。

前些日子刚结束头衔战的我开口说道:

「话虽如此,七番胜负相当漫长……少说也得撑四局。倘若有破绽的话,将会更难胜出。特别是,这回的对手还是以研究家闻名。」

「既然这样,我就让于鬼头那混帐尝尝中飞车、四间飞车、三间飞车、向飞车组成的振飞车全套大餐。」

生石先生本打算从上衣口袋拿出香烟,却在途中停下动作,转而拿起棋子,敲向棋盘。

恐怕是顾虑到身体孱弱的师姊在场吧。

生石先生与我单独共处时,总是毫不忌讳地尽情抽烟,毕竟还是育有女儿的父亲,这方面倒是意外体贴。

……话虽如此,昨天对局时他似乎也在担任记录员的师姊面前抽烟了,集中精神时,大概连那份体贴也抛诸脑后了吧。

「总而言之,来检讨昨天那盘棋吧。就这样置之不理,精神卫生上还是很不好。」

「「是。」」

与师姊齐声开口,让我心动了一下。唔唔~……!

生石先生与师姊迅速开始检讨,把为无关紧要的事小鹿乱撞的青春期少年晾在一旁。

「是从这里开始拉开差距的?」

「那里的局势应该已经有些落后了吧?」

「构想本身就存在破绽吗……本以为这手顺行得通的。」

「以棒银为目标还是太过单纯——」

师姊与生石先生很快便打算按下『失败』的烙印,不过……

「不。」

我下意识插嘴说道。

我感觉到坐在身旁的师姊身体僵直,然后继续往下说:

「生石先生。」

「什么事,八一?」

「我用自己的方法,重组了生石先生昨天的序盘。」

我动手重排局面,感受到自己的精神运转正逐渐加速。

最近一直于眼前若隐若现的将棋盘,忽然间变得清晰……思绪也随之纯化。

身体愈发灼热,感情却渐渐被冰冷的计算世界所支配——

「请试着防守看看。」

我的印象就只停留在这句话。

我的下一段记忆,已是生石先生耸耸肩后如此说道的影像。

「…………认输。投降了,投降。」

回过神来时,时间已过了将近三小时。

手边的宝特瓶几乎已经喝干。应该不是师姊喝的,换言之是我喝的吗……?

——……与当时相同。

以名人为对手的龙王战第四局重启棋局——

当时我也同样无法抑制判读速度,时间概念遭到扭曲。

我身旁的师姊,几乎是用看着怪物的目光凝视我。

「………………!」

她雪白的面容更显惨白,纤长睫毛阵阵打颤,瞠目结舌,连呻吟声都发不出来。

生石先生以试探性的口吻询问:

「这应该不是……你以前就深思过的研究手顺吧?」

「是的。是昨晚感想战结束后才想出来的。」

我一如既往辗转难眠,整晚都在思考,也做了许多功课。

生石先生从口袋拿出香烟,唾骂似地说:

「……一个晚上就想出这些。果真是……王啊。」

王?是指龙王吗?

算了。

「就像这种感觉。我认为这构想确实行得通。纵使赶不上第一局,其他场合应该也有一试的价值。」

「不过啊……」

「曾经败下阵来的战术,运用起来或许有其难处。但相对地,对手也会疏忽大意。单就这层意义来看,也有让其再上场的价值。」

「唔嗯~……」

「若利用软体检测,还能缩短研究时间。可以埋首于精度极高的研究上。」

「软体啊……」

「比如说————您看。」

我翻了翻自己的包包,从里面拿出平板电脑。

开机之后,我远距开启自家电脑并加以操作,将昨晚用软体制成的研究资料打开。

平板电脑的荧幕上,显示出了以下文字列。

候补1 深度38/47 节点数12007630879 评价-32 预测棋路▲7八金(69)△8七角成(76)▲同金(78)△5三银(62)▲7五银(66)△3三银(22)▲8八金(87)△4四步(43)▲5九金(49)△1四步(13)▲5七角(46)△4五步(44)▲7八金(88)△1五步(14)▲7六角打△2二玉(32)▲8五步(86)△4四银(53)▲6四银(75)△7二飞(82)▲7七步打△7六飞(72)▲同步(77)△8六飞打▲7一飞打△4二金(52)▲7九金(78)△8七飞成(86)▲8一飞成(71)△6七龙(87)▲7五角(57)△7四步打▲8六角(75)△5六龙(67)▲9一龙(81)△7六龙(56)▲7七角(86)△6六步打▲6八步打△3二金(41)▲8四步(85)

「……这是什么?」

「昨天对局第三十手的评价。软体显示下一手为7八金,并判读出了其后的发展。」

「棋谱的写法有点怪吧?『打』未免太多了……还有棋步后面的括弧是什么?」

「括弧中的数字,代表那颗棋子先前的所在位置。电脑是如此理解盘面的。打入持棋的情况下,由于那颗棋子原先不存在盘面,于是会全部加上『打』。」

「唔……嗯?」

生石先生似乎不太能理解,脸上仿佛写着:『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的事?』

与具备脑内棋盘的人类不同,电脑必须靠数字和符号来思考才行……

「我让软体判读了一百二十亿场局面,评价几乎不相上下。昨天那盘棋局的战况从序盘便已白热化,如此看来局势并不差。」

「几乎不相上下这点教人在意。先手无法从序盘赚取点数的话,不是等同于作战失败吗?」

「毕竟软体对振飞车的评价低落。虽然对生石先生您有些难以启齿,可是如果连软体给的评价都几乎不相上下,表示这战术相当值得期待。」

「还真敢说呢……」

完了。得意忘形,说得太过头了。

无论振飞车处境多么艰难,《运子的巨匠》仍始终贯彻自己的信念。孤高自赏的他,甚至对与他人进行研究会抱持否定态度。

得知别人擅自用软体评判自己的将棋,或许会让他勃然大怒!?

「不、不是的!我也是在先前的龙王战,才开始认真用软体进行研究——」

「唔……」

我感觉到身旁的师姊微微僵直身子。

不、不妙……这么说来,之前我还讲过类似『软体比师姊好多了』这种话……等等很可能会被宰掉……

「话、话虽如此,也不能原封不动地采纳软体显示的评价,以及最佳应手!」

「是这样吗?」

生石先生满腹疑惑地提问。看来他好像没有发太大脾气……太好了……

「软体将棋与人类性质相异过大。软体的判读能力与人类完全不在同一个层次,并不排斥毫无防备的赤裸交锋。若不具备电脑的演算能力,电脑将棋便无法成立。」

但人类积攒而上的现代将棋,发想与之不同。

「人类会在终盘失误。因此为了多少挽回失误,必须为玉构筑比对手更坚固的城池。这才是现代将棋的出发点。既然一开始的出发点相异,自然无法照实采用软体显示的最佳应手。」

师姊也开口了。

「舍弃飞车前方的步……这种下法被软体判断为『手损』。另外角的评价也很低,因此软体会毫不犹豫选择换子。」

「桂的评价也很低,但那是软体对步评价过高,才推导出这种相对结果。」

「受到这评价的影响,职业棋士与奖励会的对局也开始流行桂损进攻。」

「没错没错!正是如此!」

能和师姊自然对话令我万分欣喜,于是我面向旁边开始阐述。

「比起研究人类将棋,关东当今更流行讨论软体手筋的研究会。」

「和从前相较之下,关西的棋士室也逐渐变得人烟稀少了呢。」

「况且无论研究或对局,软体都比人类更加正确。方便性也是一大利点。因为不需要互相配合行程,也无须消耗移动时间。」

「至今深信不可能有效的攻势也得以成立,得知这点后,资深棋士也深觉情况变得十分棘手。毕竟运作起来的感觉截然不同。」

「电脑与人类的价值观,毫无疑问全然相异。比如创多学会将棋的瞬间便开始操弄软体,甚至还云淡风轻地说出『我认为初手3八金和7八金是最佳应手』。」

顺带一提,初手7八金是Mygvi集体预赛中,曾让桂香姊中计的招数。

以至今为止的人类感觉来说,那是极富挑衅意味的奇袭战术,表露了『敢下振飞车的话就下下看啊』的含义。

而将之视为最佳应手,同时也意味着『对手下振飞车就赚到啰上』,换言之是全然否定了振飞车。

「话虽如此,昨天我才亲眼目睹自己的弟子被初手3八金打得一败涂地。说不定创多的论点并没有错。」

「原来如此,天才少年的师傅是电脑啊。」

看来就连生石先生,都对备受期待成为小学生棋士的创多有所耳闻。

「总之,今后的对策还有检讨余地……但忽然间要我借助软体力量还是有难度。抱歉,在防卫战结束前麻烦你们陪我了。」

「「那是当然。」」

我与师姊异口同声说道。

对我们来说,能与被尊为《振飞车党总裁》的顶尖棋士进行密集研究会,也是大有裨益。

而且,我还想从这场研究会中寻求另一样事物。

那就是——

「那、那个……」

此时,一直静待话题告一段落的某人出声了。

是生石先生的独生女飞鸟。

「奇怪?飞鸟,你今天不是穿体育服耶?」

「因、因为……今天澡堂歇业……」

「这样啊。便服很棒喔,相当可爱呢!」

「唔!?哇、哇哇……!」

许久未见的飞鸟,如往常般面红耳赤地低下头,忸忸怩怩地,一副很难为情的样子,由于服装不同,看起来分外闭月羞花。

飞鸟受到夸赞愈发害臊忸怩,接着开始拉扯自己长长的浏海。

「……喂,八一,竟敢在父亲面前搭讪女儿,你胆子不小嘛。」

生石先生以格外严肃的口吻说道。

「不不不!我才不是在搭讪呢!!我只是如实说出眼前的事实——」

「唔咿咿……!」

飞鸟双颊涨红得像颗苹果,还流泄出奇妙的声音。

「啪叽!」此时隔壁有个奇怪的声响,于是我瞥了一眼。

「…………」

只见师姊把空宝特瓶捏扁掐烂,拿在手上把玩着。好奇特的游戏啊~

生石先生双手交叉,语重心长地向我说:

「……不过,我也不是个不知变通的父亲。若你获得永世龙王的资格,我就认同你和飞鸟交往。」

「那我岂不是至少还得三连霸吗!」

若想取得永世龙王的资格,得连霸五次,或总计坐上七次龙王宝座才行。

就连名人都未能达成这般创举,几乎是不可破解的游戏。

「话又说回来,我对飞鸟也没有抱持那种感情啊!」

「你对我家飞鸟有什么不满!!」

「真是个难搞的老爸耶你!!」

平时冷酷的《运子的巨匠》,一扯到可爱女儿就会性情大变。人类真是种不完全的生物,好想替他灌入软体。

至于可爱的飞鸟,这时总算说出了来此的目的。

「那、那个…………我……我做好晚餐了……」

「谢谢你,飞鸟!」

目睹腼腆的飞鸟悄悄端上桌的料理后,我眼睛为之一亮。

「哦,是豚平烧!我的最爱♪」

「嗯、嗯……因为你先前说很好吃…………所以我又试着做了一次……」

与大阪烧同为大阪特产的『豚平烧』,是我和爱在这间愉悦温泉打工时,最喜欢吃的员工餐。趁热吃时可谓人间美味,于是我马上伸出了手。

「真好吃——!飞鸟,你手艺是不是又进步了?」

「谢、谢谢…………嘿嘿……❤」

虽然还是很害羞,但飞鸟看上去非常开心。

因为想把身子缩起,双臂便朝身体中心挤压过去……

与内敛的个性相反,自我主张强烈的胸部在双臂的推挤下愈发醒目……好炽热!!

「那个、请大家……尽情…………享用……」

在飞鸟的催促下,生石先生及师姊也向豚平烧伸出了手。

「嗯,如八一所说,今天似乎比平常风味更佳呢。」

「爸、爸爸你也……这么想……?」

「……该不会是为了做给喜欢的男人吃吧?」

「才……才不是呢……!!」

从旁人眼里看来,这对父女就像在说相声,但两位当事人倒是极度严肃。

至于师姊——

「…………………………(气嘟嘟)」

她那副表情,简直就像把『不满』这个词汇拟人化了一样。

我说、我说~

人家免费做饭请我们吃,好歹表现得友善一点嘛~

「哎呀,飞鸟做的豚平烧真是绝顶美食!很好吃对吧?对吧,师姊?」

「………………是啊。」

嘴上说『是啊』,可是语气听来一点也不觉得美味,甚至还夹带一丝唾骂的口吻。

飞鸟战战兢兢,怯生生地请示师姊的意见。

「那、那个…………请、请问……不合您口味……吗?」

「………………没有啊。」

师姊再次唾骂般地开口,同时又不忘把第二块豚平烧塞进口中。

我向一脸忧心的飞鸟窃窃私语。

「(没事的,飞鸟。她最喜欢的料理就是加了酱汁的食物。应该说只要有加酱汁,任何食物她都会吃得津津有味。)」

「(这、这样啊……太好了……)」

飞鸟打从心底松了口气,抚了抚自己丰满的双峰。Q弹……

「(我、我……相当尊敬空老师…………所以她愿意赏脸品尝我的料理…………让我非常开心……)」

飞鸟如此说道,眼角甚至泛起泪光。

从飞鸟对较年幼的师姊使用敬语看来,她倾慕空银子这位棋士的心情也一目了然。

喜欢将棋又努力不懈,且同为女孩子,正因如此,她才能由衷理解师姊的伟大之处。

然而,师姊丝毫没有察觉飞鸟这份心意——

「……………………(气嘟嘟)」

直到最后的最后仍是超级不悦。

唉……今后好一段时间都得造访这里,拜托和睦相处吧……

☖ 樱之宫

「等等啊,师姊!请等一下!」

研究会结束之后——

生石先生邀请我们去泡澡,不过师姊断然拒绝,迅速离开了愉悦温泉。

「请等一下啦!师姊!等等我!」

「……」

「我明白了!用不着等我也没关系,但至少别逃啊!」

我本以为今天肯定会留宿钻研将棋,因师姊突如其来的举动瞠目结舌。

就算我连忙追上,打算与她并肩而行,她又会加快速度逃跑。

我抓住跺步向前的师姊的手臂。

「真是的~……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嘛?都这么晚了,师姊你一个女孩子,可不能独自在这种地方乱晃。要是我做了什么惹你生气,我愿意道歉。总之请一起走吧!」

「唔……!!」

师姊甩开我的手,动作相当蛮横。虽然不晓得个中缘由,至少她正在气头上这点,我是十分明白的。

「难不成……是因为我称赞飞鸟的料理,所以你生气了?不曾称赞过师姊的料理,又那样大肆褒奖飞鸟的手艺,或许真的是我太没神经……」

我试着举出脑中能想到的理由。

「可是我和爱在生石先生那里打……修行时,飞鸟不仅煮饭给我们吃,还悉心指导我们澡堂的工作,对我们多方关照。何况她又是生石先生的女儿,多体贴她一点也是无可奈何。不如说是理所当然……」

无视。

「况且那女孩非常喜欢将棋。生石先生从前反对飞鸟学棋的时候,她就一直私下钻研,还恳求父亲若自己能胜战爱,就让她学棋。之后飞鸟堂堂正正拿下了胜利,如今正在接受父亲指导。不觉得这段佳话既令人欣喜又可爱吗?师姊你也这么想吧?」

无视。

「对了对了!飞鸟还说她相当尊敬师姊喔?你愿意品尝飞鸟做的料理,甚至让她感激涕零呢。真可爱对吧呜呕!」

朝我腹部猛灌一记肘击后,师姊撇下跪倒在地的我,迳自穿过了票口。

击、击中腹腔了……

「等……等等……!」

瘫软无力的我,在电车出发前一刻赶上了。

乘上环状线后师姊仍旧缄默不语,也不和我四目相交。她的怒火似乎逐渐加剧。

虽然因为帽子几乎看不见表情,但她暴露在外的脖子却红得发烫。

——那是攻击色……

我与师姊已有十年以上交情,有过切身之痛,清楚明白当她染上这般颜色时,绝对不能招惹她。别以为公共场合就没问题。不管是在电车还是哪里,该发火时师姊绝不会客气。

「…………唉。」

我伫立于师姊身旁,用她绝对听不见的声量悄悄叹了口气。

今天本来预计留宿,所以我让爱寄住在师傅家了。要直接搭环状线到野田去接爱吗?不过已经是睡觉时间了。要是人都睡着了又把她带回去,未免有点可怜……

总之先和桂香姊联络吧。如此心想的我将手伸进口袋,准备拿出手机。就在那瞬间——

(拉!)

「咦!?」

师姊将自己的手绕上我的手臂,接着猛力一拉。

「咦咦!?太、太快了吧!?」

看来她打算下电车,但我们才从京桥搭了一站而已。

——京桥的隔壁站?……是哪里啊?

此时,站名映入了深陷混乱的我眼中。

『樱之宫』。

「啊啊啊!?」

目睹站名的瞬间——混乱转变成了恐慌。

说起樱之宫,就是那个樱之宫。

关西屈指可数的旅馆街。

而旅馆……指的可不是观光饭店或商务旅馆。

这个嘛,简单来说……就是不太妙的那种。

休闲酒店。汽车旅馆。

名称千奇百种。称呼不同,做的事却是一样的。

也就是爱情宾馆。

「咦咦!?等、师姊?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下车!?」

我大惊失色,疑问依旧全然遭到无视。

师姊肌肤被怒火染得通红,直线奔出车站,就这么拉着我沿大川往南迈进。

我们深入灯火阑珊且人迹罕至的区域,穿越那里之后一口气抵达了明亮处。

「咦咦咦!?」

目睹映入眼帘的霓虹灯之后,我不禁高声哀号。

『24小时随时入住!』

『休息1H1590圆。』

『全房型均一价——含税&服务费,物超所值!』

是宾馆!

毫无疑问是宾馆!

而后师姊毫不迟疑地突击了其中一间宾馆——

一间名叫『HOTEL白雪姬』的宾馆。

「咦咦咦咦!?」

怎么偏偏挑这间!我们就这么闯入了如今已相当罕见的城堡式建筑物之中。

师姊在面板式的柜台一秒选好住宿房间之后,便拉着我的手臂快步闯进馆内,仿佛被什么驱使着一般。

就这样,我被关进了主题套房之中。

「咦咦咦咦咦!?」

外观很梦幻,内部装潢倒是格外平凡……本以为如此,但踏入房间后果然还是超级梦幻。

床铺不但是粉红色,还是爱心形的!

师姊紧接着施展出类似※巴投的技巧,双手紧揪我的衣领,就这么往后倒上床铺。(译注:柔道技巧。)

「唔哦!?」

感觉像是我顺势推倒了师姊,事实上却完全相反……

「等等!到、到底怎么一回事啊!?把我带到这种地方来,你究竟想做什么!?」

该不会要下将棋!?……应该不可能吧。

难道打算在密室对我严刑拷打!?不对,若真想这么做,师姊早就随便选条大马路毫不犹豫地行刑了。

——那么……到底怎么回事?

当我仍在探寻其他理由时,师姊又一次使劲猛拉我的衣襟。

砰咚!

「好痛!!」

师姊在极近距离下无预警拉扯衣襟,因为气势过猛,导致我和她的额头剧烈碰撞。好痛啊!!眼角都泛泪了。

——竟然来一记头锤!?果然是想在密室严刑拷打我吗!?

如此作想的我强忍痛楚,睁开眼帘。

「唔……!唔……!!」

只见师姊同样眼泛泪光,痛苦不已。她也自爆了。

看样子刚才那并非攻击。

——难不成……刚刚她是想接吻!?到底有多笨拙啊!?

呃,不过我也没做过,不能保证会有多灵巧啦……

但至少师姊同样毫无经验这点,我是痛切体会到了。实际上额头也真的在隐隐作痛……

毫无疑问,师姊甚至不曾与人接吻过。

瞧她欠缺冷静的模样,恐怕也是初次踏进爱情宾馆吧。

这也难怪。自两岁起便埋首将棋,除了增强将棋实力以外,对任何事物都不屑一顾——

此时,我忽然惊觉了。

「师姊……」

我尽可能温柔地握住师姊紧抓我衣襟的手。

「难不成……你还把烧卖老师的话放在心上?」

「!」

沉默。

……不过从她的反应,能看出我说中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无论是我极力赞扬飞鸟的便服及料理,还是目不转睛紧盯着飞鸟丰满的胸部,又或者与飞鸟过于亲昵而遭到生石先生揶揄,对师姊而言都不值一提。

本以为她搞不好是嫉妒飞鸟,才会一时冲动把我拉进这种地方,但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事。

师姊可没有傻到这程度。

——然而,她打算做出更加愚蠢的事。

与业余三冠辛香将司先生的对局,师姊成了手下败将。

她在胜者能晋升三段的关键胜负中,输得一败涂地。

从师姊平时的表现看来,难以想像她会下出如此不堪入目的将棋……

这件事,以及年初将棋对弈当天烧卖老师的话语,以这种形式连结起来了。换言之——

——这个人……认为失去处女之身,就能让将棋变强。

倘若确实如此,她可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将棋笨蛋。

「师姊……我明白你焦急的心情。」

我俯视躺在身下的师姊,极尽所能以温柔的口吻向她倾诉。

「在棋局中败北的人,将会否定至今为止的一切。因为若不加以否定、不试图改变……就无法变强……」

对名人连战连败之时,我听见了逐渐崩毁的声响。

于是为了变强,我打算让自身的一切归零。

将至今为止的自己、将构筑自身的所有事物尽数否定。

否定纳弟子入门,否定内弟子时代的温暖回忆,以及……与师姊之间的羁绊。

我以为只要这么做,就能提升实力。

「可是,人是不可能瞬间焕然一新的。比起改变,恒久不变的努力才是最重要的。」

以为舍弃什么就能换得些什么,若这么轻易便能改变现实,那么任何人都用不着努力了。

「我在龙王战期间,察觉了这件事。」

我温柔凝望师姊逐渐濡湿的湛蓝双眸。

然后,我总算道出了一直没能说出口的谢意。

「……是你们让我察觉的。爱、桂香姊……还有师姊你。」

爱始终深信着我。

桂香姊透过与释迦堂小姐的激战,让我亲眼见识努力获得回报的瞬间。

然后师姊她——

「你还记得夏威夷那晚的事吗?」

「……!」

师姊的身体,在我身下颤抖了一下。

「当时在海边见到师姊时……说起来很难为情,不过我第一次惊觉师姊美到令人醉心。如天使般耀眼动人,难怪会在世间引发轩然大波。我不禁训斥自己应该早点发觉。」

「…………」

师姊神色讶异地凝望着我。

「师姊你美得令人钦羡,名声响亮到被赋予《浪速白雪姬》之别名。除了将棋以外我别无所有,但师姊你还有许多厉害之处……我不过是身处同一师门,才会与你同住一个屋檐下。否则像我这种男人,根本没机会认识师姊这么美的女孩,所以——」

当我自暴自弃时,师姊也从未弃我而去。

狠狠痛揍误入歧途的我,让我察觉自己的错误。

所以我非得说出心声不可。

「所以请你别再做这种事了。和我…………和根本不喜欢的对象做这种事,是不对的……」

别再做这种事了。

嘴上这么说,我内心其实暗自期待。

期待即便如此,师姊仍表示想和我……那个、做那种事。

搞不好除了将棋以外…………师姊她还希望与我有其他连接点。然而——

「……………………………………我讨厌你。」

自师姊口中流泄而出的话语,彻底背离了我的期待。

「我最讨厌八一你了!!」

心脏仿佛被尖锐的利刃刺穿一般。

「唔……!!」

我紧紧狠咬下唇,避免感情化为言语脱口而出。

这种事我早就了然于心。只要看师姊的态度,就能明白她对我不抱一丝好感。

我早就明白,我们之间除了将棋一无所有……

「我从以前就最讨厌你了!一直、一直都很讨厌你!」

只因为我们是师姊弟才彼此亲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感情。

「我就讨厌你这种将棋笨蛋!讨厌你实力强、讨厌你满脑子只想着将棋!八一你思考将棋时的表情,最让我厌恶了!」

正因为是姊弟,才不可能发展成那种关系。

「讨厌你不肯放弃!讨厌你马上就一头热!讨厌你无论多痛苦不堪,都绝对不屈不挠!」

龙王战以后,她有充足理由对我抱持怒火,不如说根本没对我怀抱好感的契机。

「讨厌你既迟钝又优柔寡断,对每个人都温柔且摇摆不定……我真的!最讨厌你了!!」

师姊声泪俱下,放声嘶吼。

讨厌。讨厌。讨厌。

——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

我清楚明白,师姊根本不可能喜欢我。

「我讨厌你…………笨蛋……笨蛋八一……」

所以,我没和师姊做那种事是正确的。

即便胸口隐隐作痛,也是正确的。

☗ 界线

唰啦————————————…………

自浴室传来的水声逐渐减弱。不久后,吹风机的声响与穿上衣服的摩擦声随之传入耳际。

最后则是脚步声响起。

「…………我洗完澡了。」

「啊,好——」

我背对浴室的玻璃门并坐在床上,回头望向声音来源。

师姊洗净泪痕,一脸清爽,伫立在我身后。

而且穿着水手服。

「???」

一瞬间,我陷入了混乱。

师姊应该是穿便服来的,然而她此刻却是一身水手服。

不过……等等?

这身水手服……好像和平时略有不同——

「敢问您为何穿着这种衣服!?」

以下为警世忠告。人类吓到魂飞魄散时,会脱口说出敬语。

「因为我的衣服弄皱了。」

「没……没有其他件了吗……?」

「没有。」

斩钉截铁地简洁说完后,师姊噗咚一声躺上了床铺。

过去也曾有人替师姊取过《水手服战士》这种外号……但根本不能战斗嘛!

穿这种衣服战斗的话会曝光的!肚脐和……各式各样的部位!!

若是普通旅馆,应该会附有浴衣或浴袍之类的服装,这种旅馆就只有这类衣服了吗……?

可恶……好可爱。

不妙。我的师姊太不妙了。已经超乎心头小鹿乱撞的境界了。

「那、那、那……那个…………那么,我在地板铺毛巾睡……」

我早早便放弃了与贪念奋战的念头。完全不可能赢。要是和师姊同床共枕,我可没自信能忍住不袭击她。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远离对方总能撑过去的。

我如此心想,正准备离开床铺时——

(扯)

「咦?」

一股格外强劲的力道,自身后拉住了我的衣服。

师姊以格外强韧的口吻,对深陷动摇的我下令。

「睡这里。」

「啊?」

「睡床上。直直躺着。」

「这……这样吗?」

我就像法老王的木乃伊一样,笔直躺卧下来。

「不过……为什么?」

「我想要枕头。」

「枕头?」

「……抱枕。」

「喔、喔……」

师姊将纤细的手臂,环上我笔直躺卧的身躯,紧贴上来。接着她在我耳际低语一声:

「枕头可不能乱动唷。」

「喔、喔……」

犹如吐息一般的耳语骚动我的耳膜,之后师姊又叮嘱一句:

「敢动一根手指我就报警。」

「我想睡地板……」

「不准。」

(紧抱)

任性的水手服少女,紧紧拥住在她命令下动弹不得的抱枕,然后将头深深埋进抱枕先生的怀中。女孩子的甜腻香气扑鼻而来。

拷问……!

这是……拷问……!!

「…………关于刚才那件事。」

「是……!」

「那个……你真心认为烧卖老师说的话…………和实力无关?」

「……嗯,我认为毫无关联。」

假如真要说有关,顶多也只是能稍微提升一些胆量罢了。纵使做了那种事,我也不认为能让将棋变强。

「八一你也没经验吗?」

「这个………………是啊,没有。」

「都十七岁了耶?」

「你很烦耶,我没对象啦!」

「小学生呢?」

「哪可能找小学生!?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啊!?」

「……」

喂,银子,你干嘛不说话?

「况且现阶段…………我也没心情找对象。」

仍在心头隐隐作痛的伤口,又被自己刺得更深了,我开始思考这究竟是哪一种痛楚。

这就是所谓的失恋之痛吗……?

「……我偶尔会想,就算现在有了恋人,我或许仍会把将棋摆在第一位。我心中没有比将棋更重要的事物,也不曾醉心将棋以外的东西。师姊你也是吧?」

「……」

「我的恋人就是将棋,此话一点也不夸张,所以我无法想像自己的恋人替换为人类。战败时的确希望有人能给予安慰……但现在我还是只想埋首于将棋之中。」

「…………」

「这种话说给其他人听,或许教人难以置信……若是相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的师姊你,应该就能明白。所以——」

「那为什么我赢不了啊!!」

师姊忽然放声呐喊,指尖狠狠深刺我的肌肤。

那是发自灵魂的嘶吼。

将一直积累心底的情感倾泻而出,化为悲恸的叫喊。

「为什么我不能像八一你那样战胜他人!?我们明明一直都在一起啊!明明一直在做同样的事!为什么我就无法变成八一你那样!?」

为什么!?为什么!?

师姊宛如回溯到孩提时代,不断反覆呐喊。

她紧抱我的背部,指尖深植其中,为了掩饰潸然泪下的面庞,将脸埋进我怀里……银子声嘶力竭地不断哭喊。

「为什么啊!?八一你应该知道吧!?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

——没有才能。

如此断言是很简单的事。若师姊拥有与我并驾齐驱的才能,照理能变得和我一样强才对;既然事实并非如此,即表示她不具才能……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师姊才刚满十五岁。国中三年级的她,距离三段只差临门一脚,纵使与男性奖励会员相比,出道速度也算是非常迅速。

换言之,她有才能。她具备成为职业棋士的才能。

那么师姊究竟欠缺什么?

我心中有一个答案。

「我认为师姊你…………欠缺体力。」

「……体力?」

「是的。」

师姊对我这句话感到意外,停止哭泣,并向我问道:

「但是……奖励会的持棋时间比女流头衔战更短哦?虽说女流棋力确实较奖励会员低,不过我比其他奖励会员更熟悉公式战——」

「奖励会一天要下两局对吧?我是指这方面的体力。」

「……」

「一旦进入三段循环赛,就得远赴东京。光是如此,便会大幅消耗师姊的体力。虽说你在女流头衔战已经习惯四处奔波,可是师姊你至今都是直落防卫成功,所以一年只下六局……」

师姊持有的女流头衔为『女王』及『女流玉座』。

两者皆为五番胜负,率先夺下三胜便能防卫。

女流玉座战在秋季,女王防卫战则在春天。由于时期错开,行程应该不算吃紧。

然而三段循环赛可没这么轻松。

「循环赛半年内就有十八战,历年来晋级点基本落在十三胜以上。以一胜一败的步调完全无法达标,绝对必须获得连胜。」

换言之,无论如何都得在一天内连胜两局。

进一步来说,『不可连败』也同等重要。

纵使败北在所难免,但获得六败的当下即刻出局。即便第一局败下阵来,也非得马上重振旗鼓。

虽说升上三段以前的奖励会也是同样状况,可是——

「在三段循环赛战斗时,颈部总是挂着一条绳索。倘若第一局败下阵来,便得在绳索勒紧脖子的状态中下棋。而那条绳索,绝对没有缓解的一天……直到成为职业棋士。」

「唔……!」

我感觉到怀里的师姊倒抽了一口气。

死刑犯之间的死斗,能存活下来的仅有两人。

这就是三段循环赛。

被逼迫至极限状态的人,在恐惧作用下甚至难以正常思考。

所以直到最后还能维持神智的人,即为赢家。

将棋这项游戏的关键不在技术,而是心灵强度的竞争。职业棋士在奖励会中学到了这点。

而体力方面令人不安的师姊,若想在奖励会脱颖而出,究竟需要什么?

我将一直暗藏心中的想法阐述出口。

「……我认为可以选择振飞车。」

「振……飞车……?」

「对。居飞车的研究太广泛了。相居飞车战选择过多,无法锁定单一对策。而且由于得在序盘将局面引导至自己的得意阵形,将演变成心理战……」

「……」

「除此之外,还必须钻研与振飞车对战时的对抗阵形。事前研究与序盘的心理战将耗尽体力,导致面临终盘的胜负关键时,反而支撑不下去……这在三段循环赛将是致命弱点。你应该明白吧?」

「…………」

『奖励会有两回终盘』。

这句话体现了『死缠』对奖励会将棋的重要性。

何况在将棋界,『奖励会』一词甚至能用来形容『不肯放弃,死缠烂打』的棋步。

「关于这点,只要主动采用振飞车,便能自由选择战术。遇上振飞车党时则会形成相振飞车,届时只要以力量一决高下就行。师姊你也在关西充分锻炼过,应该足以应付以力量拼胜负才对。」

更进一步说,女流棋战中有许多振飞车对局。师姊的振飞车经验值更甚于其他奖励会员。

师姊以不安且摇摆的嗓音说道:

「可是……走振飞车的瞬间,软体评价就会下降……所以年轻棋士不也逐渐转为居飞车党了吗?」

「正因如此,才要这么下。」

接下来才是重点,于是我坚定语气。

「居飞车党的职业棋士确实增加了,不过自三段循环赛脱颖而出的人,却有极高比例是振飞车党。大家都像师姊你一样,有『为了变强才选居飞车』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所以振飞车的评价总是低于实际状况。」

正是这个。

我之所以同意与生石先生举行研究会,首要目的自然是提升自己的棋力。

然而另一个目的,则是想为师姊打造向生石先生学习振飞车技术的平台。

「专家的方针不会出错,因此在长期循环赛中有心理层面的优势。与其苦恼战术选择,不如磨练单一战术绝对更好。」

「……但对手不是也更容易拟定对策吗?」

「居飞车党光是钻研相居飞车就分身乏术了,所以会将研究振飞车对策摆在后头。师姊你不也是这样吗?」

「可是,对职业棋士不管用——」

「请先专心思考如何在三段循环赛脱颖而出。」

「唔……!」

面对倒抽一口气的师姊,我乘势继续说道:

「考虑成为职业棋士以后的未来,只会让人趁虚而入。怀抱这种天真的想法,是绝对不可能从三段循环赛胜出的。师姊你应该也明白才对。」

「……」

「况且,也有很多人晋升职业棋士后,才变换跑道转为居飞车党,再进而成为顶尖棋士。当上职业棋士后该怎么做,届时再考虑就好。不是吗?」

「……」

师姊僵直身子好一阵子,不久后她放松下来,并悄声开口:

「…………我考虑看看。」

「我会协助你,生石先生应该也会帮忙的。一时之间或许办不到,不过请把改变战术的做法考量进去,为三段循环赛的战斗做好万全准备。」

「……」

师姊没有回应,取而代之如此低喃出声:

「…………得培养体力才行……」

「说的是啊。」

「该怎么培养?」

「嗯~游泳之类的?」

「……室内泳池的话就不会晒到太阳了呢。」

「而且能用泳帽盖住头发,戴上泳镜后又能掩饰面貌。师姊的长相众所皆知,在健身房做有氧体操似乎不太好……」

而且身体凹凸起伏不高,感觉泳技很快就能提升。

——要是说出这句话,肯定会被杀。

「一个人会不安的话,我也陪你去吧。正好我也想培养能活动身体的兴趣。」

游泳过后筋疲力竭的话,说不定能改善睡眠品质。

我抱着这个想法作此提案,只是师姊似乎理解成了别种意图。

「好色。」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变态、色狼。」

紧抱着我直喊『变态』、『色狼』,我究竟该如何解读才好呢?

「……八一你睡不着吗?」

「咦?你怎么知道?」

「下眼睑有黑眼圈。」

「啊啊……长黑眼圈了啊。」

「好奇怪的脸。」

少啰嗦啦。

「与名人进行头衔战……准确来说是第四局之后,将棋盘就一直在脑中挥之不去。连现在究竟是醒着还是身处梦中,都朦胧不清……」

「…………好羡慕。」

「咦?」

「……无论棋盘还是棋子,我都只能看到漆黑模糊的影子……好羡慕。」

「哎,可是这样也很难受耶?」

「八一大笨蛋。」

「就算你这么说,能消除的话我也想消除啊。」

「笨蛋,奢侈。」

「什么奢侈……」

「…………将棋星人就是这样……」

将棋星人?这个人在说什么啊?

「只不过是脑中能浮现出将棋盘,有什么了不起?爱的脑海里可是有十一面棋盘喔?」

「………………」

「而且她还说能同时移动六面,怪不得那么擅长诘将棋。生石先生和我各持三面棋盘,让爱尝试闭眼下六面棋,结果爱还完美指出生石先生下了二步——」

(狠咬)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你干嘛咬我啊好痛好痛好痛好痛不要咬手指将棋会变弱的啦!!」

我拔出手指,对师姊唐突的蛮横暴行提出严正抗议。

「等一下,师姊!!手指耶,攻击手指犯规了吧!?小时候我们不就制定规则,不许攻击手指和脑部吗?万一将棋变弱你要怎么负责啊!?」

「我才不管。笨蛋。变弱最好。」

「真是的……啊~啊~都留下齿痕了啦,受不了……」

「……八一的将棋愈弱愈好……」

可恶——到底有什么好生气的啊?刚才的对话中,我说了什么足以让她大动肝火吗?

当我还在烦恼时,师姊又说出更令人震惊的话。

「……我不去学校了。」

「国中不能不去吧……」

「我不上高中。我要在联盟附近租公寓,一个人独居。」

「怎么可以……请别擅自决定。要好好和父母商量过后——」

「八一你还不是擅作主张。」

「呜……」

被她这么一说,我也无言以对。

我温柔安慰固执己见的师姊,轻抚怀里爱撒娇的孩子的头。

「好歹和师傅与桂香姊商量一下吧。你住在师傅家,我也才能放心啊……」

「………………」

师姊没有答话,只是一个劲地将头深深埋进我怀里。

这是……同意了吗?还是在抗议……?

「师姊?你听懂了没?」

隔了一会儿,我试着出声确认。

「…………………呼…………呼…………」

这家伙竟然睡着了……

「唉~…………根本不明白我的心情……」

我窥视怀里的师姊,见到她舒适地呼呼酣睡后,叹了今天最无奈的一口气。像婴儿一般毫无防备的睡脸……

「……银子从以前就是这副德行呢。给我带来莫大的困扰,最后又擅自睡着……」

我将唯有身体成长、变美的四岁小孩拥在怀里,也垂下眼帘。

不知是否因为筋疲力竭,这天我睡得意外香甜。

☖ 隔夜返家

「………………结果留宿了一晚……」

于樱之宫迎接的清晨,比想像中绚烂夺目。

为了避开路人变多的时间,我大清早便独自离开旅馆,朝车站快步前进。

隔夜返家的罪恶感。

胸口也延续昨日的痛楚。

这类感情缠绕交织,我的心情实在不算愉快。

「和JC(国中女生)在爱情宾馆度过一夜……而且还熟睡……」

率先发出可爱酣睡声的师姊,今早也比我晚起。

失眠缠身的我虽然没吃药,不知为何却得以安详入睡。

内心骚动不安,思路反倒变得很清晰。

「……因为想起了儿时回忆……是吗?」

对地位、名誉、金钱一概毫无兴趣。

人际关系或恋爱根本不成烦恼。

一股脑地享受将棋的孩提时代。

师姊的存在,或许让我忆起了对我而言最为幸福的时代。

可能不仅对我,对双方都是……

「不过,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同床共枕了吧。」

师姊清楚表明了她『讨厌』我。

把我拉进宾馆,打算那个……做那种事,也只不过是认为那样能增强将棋实力罢了。

「最终,我们之间还是只有将棋吗……」

撇除将棋,我与师姊之间毫无连系。

这是当然的。

不仅个性南辕北辙,喜好及家乡各不相同,一起看电影的观后感也毫无交集。不只如此,还经常吵架,而且通常都是我输。

除了将棋以外,没有任何共通点。

既然如此,除了将棋相关的事以外,心中自然也不可能对彼此衍生其他情愫……

——……至少师姊心中不对我抱持任何想法。

明明如此……我却心生误解,自己一个劲地兴奋……

「啊啊啊啊啊啊啊……好难为情!」

我独自朝车站迈进,让清晨的冷冽空气,冷却火烫的双颊。

我决定和师姊错开时间离开。

毕竟我们双方都受到世人关注。这种状况下,万一被谁撞见两人并肩走出这种宾馆,可会酿成大新闻的。再怎么警戒都不为过。

『我现在到车站月台了。』

『电车再五分钟会来,我搭那班车回去。』

『请等我搭上电车后再离开宾馆。』

『出来时注意别被撞见!』

我在樱之宫车站连续传送讯息后,马上便显示为已读。

师姊仅回了一句『了解』。

……本来期待对方会传来几句甜言蜜语,我还盯着荧幕好久,结果却只得到这句回覆。

「好了……在电车来之前,先统一好一套说词吧。」

这回我按下了通话键。

响了几声后,对方接起了电话。

「啊,喂喂,是飞鸟吗?昨天突然离开,真是抱歉。」

『啊…………我、我们才是……』

「不,飞鸟和生石先生完全没错。问题反倒出在我们。」

『这、这样……啊……』

「还有,我之所以大清早打电话……是因为有件事想拜托你。」

『?』

飞鸟满腹疑惑,以沉默应答。

这么羞耻的事,最好还是一口气说完。

「其实昨天出门之后,我和师姊在樱之宫过了一夜,但希望你能装作我们留宿在飞鸟你家。请你假装我们通宵举行研究会,现在才各自返回家中。可以吗?」

连我都觉得自己这番话很惊人。

不过非得事先统一口径不可……飞鸟默不作声,于是我又乘势继续说道:

「拜托你这种事很抱歉。另外,若你也能和你父亲套好说词,就帮大忙了。」

一口气说完之后,我静候对方的反应。

「…………」

等待。

「…………」

……等待。

「…………」

等了好一会儿后,仍然没有回应。

「飞鸟?你听见了吗?飞——」

『咿呀啊啊~~~~~~~~~~~~~~~~~~~~~~~~~~~!!』

「唔!?」

『两、两人过了一夜……呜啊啊~~~~~~~!咦咦~~~~~~~~~~~!』

「你、你怎么了,飞鸟!?」

总是相当文静的飞鸟,发出了神秘怪声!?

那怪声分贝实在太高,让清晨在月台等候电车的上班族都大吃一惊,纷纷转头望向我。

『真、真真、真是抱歉……!……可是、那个…………呀啊啊啊~~~~~~~!!』

「那就拜托你啰!!」

我急忙按下通话结束的按键。

飞鸟的音量实在太过惊人,害我受到了四周注目。万一被将棋迷撞见我这时间待在樱之宫,事情可就大条了。

此时电车正好到站,于是我连忙奔入车内。

我在驶离车站的电车中深深叹了口气。吓、吓我一跳……

「因、因为平时沉默寡言,所以不习惯调整音量吗……」

多亏飞鸟的庞大音量,我的心脏到现在还剧烈狂跳着。

飞鸟的父亲八成绝不会允许她谈恋爱……所以她大概对此没有免疫力吧……不过看到男人裸体时倒是面不改色……

「唔嗯……应该是被误解了吧。」

话虽如此,就算说实话她恐怕也不会相信。

『昨天离开后,我和师姊在樱之宫宾馆过了一夜。师姊换上房里格外单薄,尺寸又很短的水手服后,紧紧拥住了我。我们就这样蜷缩在一张大圆床上,但绝对没有任何色情的发展,相反地我甚至没碰她一根手指。今早两人之间的气氛还格外冷淡,离开宾馆的时间也错开了。我们只有共度一夜,真的什么也没发生。』

「嗯!她绝对不会相信的。」

简直是健康到令人忍不住吐槽的内容。

「……和师姊踏进宾馆这件事,果然有隐瞒的必要。」

幸亏只有两人需要封口,而且那两人对别人的私生活都不抱兴趣,也不会谈论八卦。

这点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连飞鸟都反应得那么剧烈……万一被爱得知这件事实……!」

光想就教人毛骨悚然……

当我因恐惧而浑身打颤时,电车无情地宣告即将抵达福岛站。

☗ 与母亲的对话

「………………我回~来了~……」

我返回家中后,不知为何轻声细语地告知『我回来了』。

「……我回来啰……?小爱~……?你在家吗……?」

既然是回自己家,堂堂正正踏进来就行了。

明明如此……我却莫名心生愧疚。

原因当然不言自明。毕竟嘴上说要留宿一晚进行研究会,结果却是和女孩子共度一夜……

就像和情人外遇旅行后返家的丈夫同样心境……是吗?不安到令人不禁心想,既然会如此惶恐不安,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外遇。

倘若寄住师傅家的爱率先回来,有必要在见她之前先调整心态。

离开宾馆时我就把师姊的咬痕消除,也完美统一说词了,不过爱能看准我的习惯,看穿我在说谎。这种状况下,她可说是最棘手的对手。

——得避免被对方看穿心思……就像对局临阵当前时一样!

「鞋子在家……她回来了。」

然而却没有回应。

「……在房间睡觉吗?」

倘若如此,要是她能继续睡下去就再好不过了。

我蹑手蹑脚的,首先到洗脸台照镜子。再次确认没有奇怪的痕迹后,我终于往理应能看到弟子身影的客厅迈出脚步——

「……嗯…………嗯。我都明白,妈妈。」

我听见声音自和室流泄而出。是爱,她正在和某人对话。

我抑制气息,从死角悄然接近。

「嗯?那是……爱的妈妈?」

看样子,爱正在用平板电脑与老家视讯。

「……真稀奇呢。」

共同生活将近一年,我还是初次目睹这幅光景。

我也常鼓励爱多和老家联络,但她总是只传邮件或打电话。恐怕是因为看见父母的面容,会影响她修行的决心吧。

然而此刻,她却与母亲面对面谈话。

——返家过一次后,使她产生思乡之情了吗……?

对怀乡的弟子置之不理,还让她心生寂寞,令我胸口一阵刺痛。

在我遭到罪恶感侵袭之际,母女间的对话仍继续着。

『爱,你确实已然成为鹤立鸡群的存在,但同时,你也将成为最受四周警惕之人。真要说起来,这样相当不利……鹤立鸡群反倒让你立于严苛的立场,这么想比较妥当。』

「嗯……果然如此……」

『爱,你要铭记在心。敌人实在太过强大……纵使你坐拥同居这个有利要素,也不可掉以轻心。』

一起同居是有利要素?

啊啊……意思是和我同居,便能经常接受我的指导吗?

爱的妈妈肯定是想这么说——

与其他女流棋士相较之下,爱安居于更加优渥的环境。然而若想获得女流头衔,这样还远远不足……!

『《浪速白雪姬》自不必说,那位胸部丰满的年长女性也一样。比起你,他们共处的时间更长,这是不争的事实。你得谦逊接受这个事实,努力不懈地超越她们。』

师姊与桂香姊,两者学习将棋的时间都远超过爱。

若想战胜她们,只能比对方付出更多努力。母亲的话语正可谓金玉良言。

『当然,尽是眼望上方,也会遭底下的人算计。可不能疏忽对同龄女孩的警戒心喔?』

「我明白……我认为这是最需要注意的一点。」

爱以郑重的口吻点了点头。那嗓音甚至夹带一丝悲怆。

同龄的女孩子——

天衣自不在话下,但恐怕深植她意识之中的,是宣誓要成为女流棋士的小澪吧。

过去爱曾在研修会战胜小澪,自己也因此深受伤害。朋友之间的战斗,就是如此严苛。

——然而那份温柔却足以致命。

纵使现在自己实力超前,可是安居高位的瞬间,差距便会逐渐缩小。为了将棋,必须有不惜牺牲友情的觉悟。

——这孩子真的有将朋友视为『敌人』的觉悟吗……!?

对生性温柔的爱而言,我认为这是极其困难的事。

然而爱的下一番话,却令我哑然失声。

「爱的朋友当中,有个叫小夏的女孩。她相当可爱,又深得师傅欢心……我想那孩子,恐怕是最大的敌人。」

竟然是小夏……!?

「……真不愧是爱。」

我感觉到自己背脊冷汗直流,不禁低喃出声。

竟然对那么年幼的孩子保持警惕,如此谨慎的态度,甚至超乎我这个师傅的想像。

本以为晋升女流棋士后,她或许会掉以轻心。想不到出乎我意料之外。

——这孩子果真是天生的胜负师……!

我为弟子深不可测的才能阵阵打颤,此时母亲又继续往下说:

『还有那名戴眼镜的女性,也必须多加留意。』

「眼镜?」

『不是有位身穿西装的记者吗?就是那个女人。』

「是指供御饭老师吗?」

『我从那名女性身上,感受到其他女性所没有的异样感……没错,近似于一股执念。那种类型其实是最危险的。』

嗯,真不愧是生意人,母亲眼光着实锐利。

供御饭小姐具有『山城樱花』头衔,自然是女流中实力屈指可数的佼佼者,此外,她还是拥有《虐杀的万智》这种骇人别名的危险女人。

她的棋风既牢固又残暴!撇除师姊,她可说是与爱最不合拍的女流头衔保持者。倘若是女流帝位《运子雷神》祭神雷那种喜好与对手厮杀的类型,还存在万分之一的胜算,不过对上《虐杀的万智》的话,连亿分之一的胜算都不会给她。

况且供御饭小姐隶属关西,今后将经常在女流棋战对峙。

对爱及天衣而言,她将是一堵高墙。

「……话说回来,爱的母亲眼光真教人心生敬畏。明明对将棋一无所知,却能透析得如此精准……」

『传说中的老板娘』可绝非浪得虚名。立于服务业顶点之人,也具备相应的识人眼光。真是获益匪浅……

『爱,你知道男女相处最重要的事物为何吗?』

「那个……是心意吗?」

『错了。』

嗯?

刚才……她是不是说了男女相处这字眼?她们应该是在聊将棋……对吧?

「妈妈,快告诉我!最重要的事物是什么!?」

面对急于得知答案的女儿,传说中的老板娘缓缓开口了。

『形。』

「形……?」

『没错,形式比任何事物都重要。』

形式……?

这是怎么回事?她们到底在谈什么?

『心意和心灵,都是极为不安定的事物……总是变化无常。打个比方,就和融化的巧克力一样。光是甜腻是不行的,没有明确的形状便毫无意义。你明白吗?』

「好像……明白……」

『首先得掌握形。形才是根基,更是奥义。将棋也是如此对吧?』

「嗯!牢记定迹和围玉是基本!」

『没错,一切始于形,且终于形。有了形之后,方能将心意灌注其中……只是,爱你还太过年幼。必须再增长许多岁数,才能得到形。』

「还要等多久?」

『具体来说,还需要六年。』

「要六年……!」

『在十六岁生日以前,你必须守株待兔……但这段时间实在太过漫长了。围绕你四周的雌狼们,此时此刻也虎视眈眈、伺机而动。一想到这里,就必须早一刻决定胜负……』

「该、该怎么做才好!?」

爱猛然凑近画面询问道,母亲则喃喃细语说:

『…………生米煮成熟饭……』

「咦?」

咦?

我刚刚好像听见了什么可怕的词汇……?

『为人母亲,我只能点到为止。之后你再自己去问别人,或在网路上搜寻调查吧。』

「嗯?我明白了~」

爱不太明白个中含义,于是如此回答。

『那么这次就到此为止吧……至今为了不让你产生思乡之情,我们一直都尽量减少联络,可是今后你得定期向我报告,母亲我会适当给你建议的。』

「嗯!谢谢你,妈妈!」

爱轻轻挥了挥手,并结束通话。

母亲身影消失,画面变暗的瞬间,爱立刻察觉到了我的气息。

「啊!师傅,欢迎回来!」

爱望向我,绽露一抹纯洁无瑕的灿笑。

「您从何时待在那里的呢?」

「嗯?我刚刚才回来喔。」

我当机立断撒了谎。

总觉得……好像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事……

「爱你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久以前,我刚刚在和妈妈视讯!」

「哦,那真是太好了呢。」

「妈妈说,看到我的脸比较放心……」

「嗯。话说回来,爱。」

「什么事?」

「你和妈妈聊了些什么?」

「聊将棋啊?」

「我想也是。」

「师傅您留宿在外,又做了些什么呢?」

「参加将棋研究会啊。」

「说的也是。」

对彼此的答案表示理解后,我们便开始准备早餐。

就这样,我们又回到一如既往的日常生活,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大概吧。

☖ 银子的早晨

「…………好耀眼。」

我走出建筑物,沐浴于朝阳下,不禁因炫目的日光垂下眼帘。

我深深压下帽子,快步离开现场。

阳光洒落的旅馆街,与昨晚相比仿佛是截然不同的场所。我沿着河道前行,再次咀嚼口中余韵犹存的那个名字。

「笨蛋八一……」

昨晚,我们睽违数年一同入睡。

我起初还怦然心动,不久后便忆起了从前的往事,最后酣然熟睡。或许是哭累了吧。好丢脸……

「…………笨蛋……」

事到如今,我才为自己的愚蠢举动感到羞耻至极,且深感愤怒。

但同时……我更为那个笨蛋的愚蠢火冒三丈。笨蛋。

那笨蛋提议要我下振飞车,坦白说我认为不可能。奖励会没有简单到能靠临阵磨枪的战术胜出。

况且我偏守势的棋风,与振飞车必要的运子相差甚远……

「……如果具备才能的话,倒还另当别论。」

八一放在掌心悉心呵护的两名小学生——雏鹤爱及夜叉神天衣,两人都是居飞车与振飞车皆能驾轻就熟的天才。其中一人拥有足足十一面脑内棋盘,另一人年仅十岁便创立了崭新的序盘战术。

眼中尽是如此年轻又才华洋溢的孩子,所以八一才会做出那种提议。

他本人也身怀超凡出众的才能,才会要求我达成根本做不来的事。

可是,我是不可能的。不属于将棋星人的我办不到。

倘若现今奖励会中有人能办到,那就是——

「唔……!!」

寒风刺骨,侵袭全身的冷气几乎让背脊冻结。我浑身颤抖,茫然伫立原地。

——恐怕就是下次例会日,即将与我对阵的……那孩子。

若是之前的我,肯定已经因不安及恐惧而无法动弹。不过……

「绳索绝对没有缓解的一天…………直到成为职业棋士。」

今晨我还能前行,他的嗓音仍萦绕于耳际。

我向着一月的温暖阳光,再次迈开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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