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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第四谱

☖ 最后的早晨

「师傅──!早餐准备好了!」

「嗯。」

C级2组排名战第10回战──最终章。

当天清晨端上餐桌的料理,全都是爱拿出看家本领烹调的,每一道都是我喜欢的菜色。

发现其中还有炸鸡之后,我不由得叮嘱弟子。

「爱……我不是说过油炸物很危险,不能煮吗?」

「没问题的!这是用烤箱做的,不像把油倒进锅子里那样危险!」

虽然爱这么说,但鸡肉本身的油脂自面衣浸透渗出,看来就像经过油炸的一般炸鸡。最近的烤箱性能这么好啊?

一如往常,这孩子的料理手艺完全超越了小学生等级……

「原来如此。经你这么一说,感觉确实不像一般炸鸡那么油腻。当作早餐的话,这种还比较恰当。」

「因为蕴含著『※步步高升』的含意,所以我其实是想用油炸的。」(译注:步步高升与炸鸡日文读音相近。)

「……谢谢你。毕竟排名战是场持久战,早晨得吃得丰盛一点保存体力才行。帮大忙了。」

弟子可爱的祈福,多少令我感到有些压力,但我仍慢条斯理地将早餐送进胃里。

截至目前为止,我在排名战获得九战全胜。

然而包含我在内,C级2组现在全胜的有四名。其中有两人排名在我之上,此外只输一场的人也有排名比我高的人。万一此时吃下败仗,晋级几乎等于无望,状况十分艰难。

──没问题的,只要获胜就行了。考虑到对局对手,我的晋级机率最高……

我一面咀嚼弟子亲手做的料理,一面调整心态。

顺带一提,由于C级2组人数众多,因此对局日会分为两天。然而按照惯例,终前及最终战将同时展开对局。

这是顾虑到棋士,不希望他们因得知竞争对手的状况而影响棋局,其他级别的最终战也是同时对局。东西将棋会馆内各种命运交织相错,犹如弥漫著肃杀异样氛围的斗技场。

这种状况下,我将面临《浪速帝王》的引退棋局。

──实在静不下心来……

察觉到手心湿汗淋漓后,我才醒悟自己有多紧张。

我悄悄用衬衫擦拭手汗,不让弟子发现。为了把将棋逐出脑海,我将意识集中于料理上。

「炸鸡好吃,烫青菜也是绝顶美味呢。这是菠菜及莴苣……还放了山芹吗?」

烫青菜混了三种蔬菜,令我同时享受到菠菜的甘甜、山芹的清脆口感,以及莴苣的香气。

温和的调味,令紧绷的心放松了下来。

「因为只有炸物的话,我想胃会吃不消……况且今晚还得大肆庆祝,炸物就留到那时候吧!」

爱兴奋雀跃地说道,彷佛已迫不及待夜晚的来临。

「学校放学后,我会和JS研成员一起为派对做准备!今天我们会在这里检讨排名战,静候捷报!!」

或许因为我先前稍微起了嫉妒心,最近经常造访清泷道场的JS研,决定一起为我举办庆祝会。

虽然我开心到鼻血都快流出来了──

「胜负世界没有所谓的必胜。」

我努力压抑心情,以沉著的口吻说道。

「职业棋士的战斗经常仅有毫厘之差,直到对手认输的瞬间都不能松懈。」

「对、对不起……」

爱瞬间变得垂头丧气。

「明明师傅正绷紧神经,我身为弟子却一个人兴奋不已……说的也是呢。战斗开始前就准备派对,实在太奇怪了……」

「嗯,胜负没有绝对。我们能做的,只有倾全力准备到极限,并在对局中拿出最佳表现。如同至今为止的我一样。」

我维持严肃的神情,向弟子如此说道。

「……所以,派对的准备工作就交给你啰?」

「唔……!!好!!师傅!!」

爱眼泛泪光,绽露明朗的笑容。

我温柔抚摸弟子的头,并在脑海中罗列今天能拿下胜利的理由……为了不让派对的准备付诸流水。

藏王老师的引退理由,是『下身孱弱,坐在地板上很难受』。

在打持久赛的排名战中,那般痛楚应该非比寻常。恐怕根本无心下棋。

当然,他的棋力衰弱亦很显著。

我们的评分足足有五百分以上的差距。

──就分数上来说,是即便让子也能战胜的对手……

值得害怕的仅有失误。除了自灭之外,毫无输棋的可能性。

正因如此……绝对不容许一丝大意。

☗ 秘策

『将棋界最漫长的一天』。

A级排名战的最终局,有著这样的称呼。

最强的棋士,在所有棋赛中持棋时间最长的排名战中展开生死对局,终局自然会进行最久──这便是理由。

「……既然这样,今天大概是『将棋界最残酷的一天』吧……」

我在关西将棋会馆的棋士室消磨时间,并自言自语。

一旦到了排名战最终局,每个级别都会弥漫一股特殊氛围。

「A级排名战时,电视摄影记者从清早便会到联盟前报到,尾随棋士进入会馆……人潮汹涌,挤得休息室人满为患。解说会亦是座无虚席……」

简直有如祭典般喧嚣嘈杂。

然而C级2组这一天……与那繁华的日子截然不同。

五十人中仅有三名能晋级,门扉非比寻常地狭窄。

过去曾有好几名『未来的名人候补』没能自C级2组晋级,空虚浪费掉气势如虹的几年,最终只能以名人候补之姿迎来尾声。

再输更多的话甚至可能『引退』──了结棋士生涯。

我才第二次品尝这种氛围,却神奇地有种既视感。这种气氛……在哪里体验过……?

「…………对了。和爷爷的丧礼很相似……」

我在暖气尚未发挥效果的棋士室内,吐出了白色气息。

聚集于此的相关人士明明比平时更多,建筑物中却异样地寂静。

尤其面对有可能晋级或降级的棋士时,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像现在我身处的棋士室,也没有其他任何人打算入内。

祖父在我国中过世时,丧礼上也是这种气氛。

喜欢将棋的爷爷,在孙子当中最为疼爱我。当时众人都待在远处,默默守望待在遗骸一旁的我。

在那阵氛围中,第一个出声向我搭话的人──

「咦?你还没进对局室啊?」

师姊一如往常,身穿水手服造访棋士室。

现在是上午九时五十二分,还剩八分钟时间就到了。

「师姊你才是,不用去学校吗?」

「三年级自由上课,况且马上就要毕业典礼了。」

「这样啊……说的也是。」

我想起了自己国中三年级那时的事。

我决心以职业棋士为未来志向后,便几乎没去学校……奇怪?

「嗯?是这样吗?我还是照常上课啊?」

「既然都决定志向了,自由上学也无所谓吧。」

「换句话说你跷课了嘛……」

在这段有意无意的发言之中,有句不能听而不闻的话。

「咦!?你决定未来志向了!?等一下,我怎么没听说这回事!?」

「八一你才是怎么回事呢?你对局要罢赛吗?」

「那怎么可能!比起那个,你的志向究竟是什么?升学吗?还是──」

「我将来的梦想是当新娘喔。」

可恶,她完全不打算回答志向的事。

「……若是平时,我老早就踏进对局室,于上座就坐了……」

我决定放弃,凝视著映照出对局室棋盘的萤幕。

依据规定,棋界最高位的龙王随时都要位居上座,不过……

「今天是藏王老师的引退对局不是吗?让《浪速帝王》在下座引退,实在有点……」

今天,萤幕映照出了我预定使用的棋盘。

然而我无法看出藏王老师坐在何方。要是他把表或扇子摆在棋盘附近,我就能知道了……

「所以呢?你要怎么办?」

「这种情况下,就交由对方决定。」

「说的也是……这样比较轻松。」

师姊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关于席位方面,她大概也饱受苦恼吧。

她虽独占了女流棋士最高位的两个头衔,但奖励会员是修行之身,基本上都是位居下座。

根据状况席位也有所不同……不过对局前烦恼这种事,就宛如脚底扎了一根刺,会妨碍集中力。

「还剩七分钟……我差不多该走了。」

「嗯。」

「啊,对了,师姊。」

「什么?」

「你今天会在联盟留到多晚?」

「晋级者确定之前我应该都会在。」

「既然这样,等我对局结束后再一起走吧?」

「不是还有晋级者采访吗?」

「今天的主角是藏王老师。假使我获胜晋级,顶多也只会被要求讲几句评语……」

「一起走之后要去哪?」

「我弟子和JS研成员,说要在我家举办派对。可以的话,师姊你也一起参加吧?」

「这样好吗?参加者的平均年龄会上升喔。」

「那、那那那、那有什么关系!?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强调,我对幼女没有特别喜好──」

「你干嘛这么激动啊,变态。笨蛋~笨蛋~」

师姊罕见地伸出舌头扮鬼脸,接著绽露一抹令人怦然心动、足以妨碍对局的笑容。

「好……我等你。」

我在对局时间四分钟前踏入对局室后,比想像中更多的媒体记者,自下座那侧团团包围住了御上段之间正中央。

位居记者人墙另一侧的老人,举起拿著茶杯的枯木般的手,向我打招呼。

「抱歉。因为这里空著,我就坐了。」

「是,当然无妨。」

虽然向对局对手投以笑容有些不妥,但藏王老师的笑容是如此天真无邪,令我也不禁跟著扬起嘴角。

「失礼了。」

我背向众多记者,于下座就坐。

坦白说……藏王老师坐在上座,乾净拔除了我扎在心头的刺。

这下我就能专注于对局上了。

──就算贵为龙王,我这种小鬼头若坐在藏王老师的上座,肯定又会饱受抨击……

根据规定,龙王应当居于上座。这在将棋界是常识。

可是不晓得这项规矩的人亦不在少数。

这场对局的光景恐怕会刊登于关西地区的报纸,也会在电视上播映。倘若我傲慢地位居上座,又会惨遭世人总攻击。

藏王老师想必也是顾虑到这点,才选择上座吧。做事要善始善终,这正是引退大棋士的高洁行径。

我是很想漂亮地为他介错……

──不行不行!别拘泥形式,要一心执著于胜利……!

「「时间已到,请开始对局。」」

棋子排列完毕后,室内一直静候这一刻的记录员,齐声宣布对局开始。

「请多多指教。」

「嗯,多指教。」

藏王老师轻松招呼一声,回应我的致意。相机闪光灯闪烁不止,我们低头的时间不下于头衔战。

排名战的所有对局,先后手都早已定案。

这场对局我持后手────但我有个秘策。

「好了……」

初手。

藏王老师啜饮一口茶,以悠然的动作开启了角道。

媒体记者热烈的相机快门声不绝于耳,此时……

「抱歉,容我放松坐姿。正坐实在难受……」

藏王老师一脸疼痛地紧皱眉头,接著改为盘腿而坐。

他看起来真的很痛苦,难以想像接下来还能认真决胜十小时以上。

「不过我最近开始以登山代替复健,多亏这样多少有些好转。话虽如此,我也不会撤回引退宣言,尽管放心吧。」

充满关西长辈风格的玩笑话,令记者轻轻笑出了声。

「…………」

我也以沉稳的动作开启角道,持后手的我祭出了角交换。

我的得意招式──一手损角交换。

「……龙王拔出了传家宝刀!」

「对即将凋零的老将也不留情面吗……」

记者交头接耳,离开了室内。维持盘腿坐姿的藏王老师也挺直背脊,审慎判读加以应对。

然而──

局势愈是往下进展,藏王老师的下子速度亦随之加快。然后出乎意料的局面出现了──对我而言倒是在意料之中。

「…………千日手啊。」

藏王老师以不带一丝情感的声调低喃道。

在现代将棋中,后手以千日手为目标,是相当杰出的战术。

我方不仅能依循研究进而迅速进展局面,还能藉此缩减对方的持棋时间。

就算只有一点也好,只要能提升胜算,纵使是被喻为『将棋之癌』的千日手也要加以利用。这便是现代将棋。

当同一局面反覆四次的当下,记录员以无起伏的口吻宣布:

「三十分钟后重启棋局。」

我从棋盘前站起身来,走出对局室。记者慌忙跑动的脚步声传入耳际,其他对局甚至还未进入高潮。

三十分钟后──

「时间已到,请由九头龙老师持先手开始对局。」

重启棋局时,比方才更多的媒体记者蜂拥而至。

初手。我立即以7六步开启角道,相机闪光灯倾泻而下。我维持下子姿势等候摄影,时间与头衔战差不多。

当我的指尖离开棋子后,媒体记者随即将镜头转向《浪速帝王》。

藏王老师的初手──是8四步。他挺进了飞车前方的步。

「…………嘛。」

「?」

下子之后,藏王老师似乎低喃了什么。是说「毕竟是最后了嘛」吗?

初手•8四步──

「……『王者之手』吗……」

这一手,是正统居飞车党偏好的棋步,代表著『固定自己的方针,观望对手状况』之意。现代将棋中,尽可能不在对手面前展现底牌才是上策,因此这步棋的采用率当然随之降低。

──是想展现大棋士的余裕吗?还真游刃有余啊……

在现代将棋,这份从容将成致命伤。

与我为了取得先手,而不惜将局势诱导至千日手的方针彻底相反。他想藉此暗中批判我的策略吗?

「既然如此……!」

在记者准备撤出室内的期间,我便走了下一手。按照作战计画,我走了6八银。

目睹这一手,其中一名记者下意识低喃一声。

「是矢仓……」

惊愕之情如波纹一般扩散至整间对局室。

「龙王选择矢仓?」

「咦?不是角交换吗?」

「他不是说过『矢仓已经走向历史』了吗?」

于御下段之间进行对局的棋士,以及担任记录员的奖励会员,各个以惊愕的目光望向这里……我感受到了自身后逼来的视线。

藏王老师也立即开启了角道,我则用方才前进的银防守角取。

在双方同意之下──战型为矢仓。

我之所以舍弃连胜的原动力『角交换单骑跳桂』,转而选择我判断已然终结的矢仓,当然有个中缘由。

──现代将棋的定迹(理论)。

单骑跳桂始终只是变化球,不过是因为众人的眼睛尚未习惯才感到眩目,其实我的研究还差一步才能成立。

由于对局当中,对手的眼睛可能会习惯这战术,所以难以用在长时间的棋战上。

再加上虽然最新战型中,后手掌握主动权的状况较多,但整体看来先手胜率仍然稍高,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倘若以活用软体的年轻人为对手,先手矢仓很危险……然而面临排名战这种长时间对局,而且是今天这样绝不能落败的一战,矢仓还是较有把握。

──矢仓的定迹已彻底齐全,我要一赌它的信用……!

这就是我的秘策第二阶段。

正如我所料,战型演变成了相矢仓。

不过此时,藏王老师下了不可思议的棋步,变化为意料之外的战术。

──急战矢仓?这形势是……

这并非新招。

但却是相当陌生的形势。

宛如年幼时,曾在某处耳闻的流行歌曲般的战术。

就连它的由来,以及消逝的原因都不晓得……如同存在于将棋世界的无数泡沫之一。

这类战术有个称呼──

『消失的战术』。

最近的前例,恐怕距今已是十年以前。早在当年便已树立对策,被编入了现在的定迹之中。

──只要依循定迹来下,照理说没有危险才对……?

我心底躁动不安。

指尖凭直觉发出了警讯。

──怎么办?该顺从自己的感觉,还是采用定迹呢……

我陷入了漫长思考,手指静止于半空中。

并非为了确认手顺,亦非试图判读未来局面──这段漫长思考,是为了忖度对手的心理。

──快思考!藏王老师究竟有何企图……!?

既然他初手下在8四步,将战型选择权委任于我,难以想像藏王老师准备了什么研究。无论怎么想,脑海都浮现不出不该选择定迹的理由。

「……这么说来……」

上回排名战,藏王老师因不晓得定迹而飞身闯入不利变化,于是就此败北。

那么这次,他也很可能单纯只是不晓得定迹罢了。

「…………好。」

方针定案了。依循定迹来下吧。

我移动玉,准备构筑围玉。

藏王老师拥有六十年以上的职业棋士资历。那是刚晋升为职业棋士才两年多的我,根本比不上的庞大经验值。

然而我能利用更甚于此的经验值……利用职业棋士集大成的知识,以广义的『定迹』来压制他。

现代将棋的定迹(理论)。

即为────巩固比对手更固若金汤的围玉,单方面击溃他!

☖ 消失的战术

局面快速进展著。

「…………呼──……」

藏王老师时而流漏深深叹息。他保持盘腿坐姿,不花一秒进展局面。

他的手势甚至感觉有些飘渺。

──毕竟剩余时间很少,他也无可奈何吧。

由于是定迹手顺,我亦同样飞速下子。终盘的持棋时间愈多,惨遭逆转战败的机率便会随之降低。

藏王老师的阵型相当古早,弥漫著一丝昭和古香。到此已进展了三十手左右,但我仍不晓得是否有前例。

我谨记著现代将棋定迹的原则:『巩固比对手更固若金汤的围玉』,接著让自玉滑向犹如铜墙铁壁的矢仓之下。然而……

──7七银很碍事呢……

这个阵型应该不差才对,因为这是最新的定迹手顺。

藏王老师的玉防守薄弱,角筋与飞车前方也不通,因此战力贫乏。

然而……放弃守备、勇闯前线的金棋咄咄逼人,构成了威胁。

──姑且重新组织一次吧……

我将唯一令人挂心的要素7七银,移动至5七位置。

这是名为『流动矢仓』的阵型。

目睹我筑起的围玉后,藏王老师拿起了置于棋台的步。

「对了对了,关于刚才登山的话题。」

「……?」

「开辟新的山路后,原先断定早已灭绝的植物,竟于道路一旁冒出了芽苗。」

──……他在说什么?

「阳光洒落、人类通行,会导致环境产生变化……换句话说,种子一直都深埋在那里。」

藏王老师将自己拿起的步,打入棋盘中央──宛如埋进种子一般。

开战时刻近在眼前。

我让右方的桂跳了一次,以积蓄战力。

「……差不多了呢。」

藏王老师瞄准我的跳桂前方,让步舍身攻击──

由银•银•金组织的三前锋展开了怒涛汹涌的攻势!来了吗……!!

「不过!我应该能挺过去才对……!」

以盘面中央为焦点,双方的棋子陆续遭到清算。

接下来已是无论何方倒下都不奇怪的终盘战。

我倾注充分的剩余持棋时间,慎重而缜密地深入判读,以防在藏王老师的攻势下失守。为了获得全胜,在不受其他对局结果左右下晋级C级1组。

然而,出乎预料的事态发生了。

愈是深入判读……愈是觉得藏王老师的攻势已然奏效。我的围玉不如想像中稳固!?

「角和金形成了阻碍……!」

别说稳固,有半数围玉都成了阻挡玉退路的废棋!

「哪里!?原因出在哪……!?」

为了判读出胜利之路,我投入剩余的持棋时间,检视明明依循定迹,形势却恶化到如此地步的原因。

而无论检视多少次,答案都导向了序盘的某一手。

7七银。

「……这怎么可能!那才第五手啊!?怎么会…………怎、怎么会…………?」

──世上怎可能存在第五手就恶化的定迹!

检视后的结果,衍生出了难以置信的结论。

「唔……!!」

我将手伸向盘面,跳了战力蓄满的桂马,试图否决那个结论。

但是……不论怎么逞强,局势仍相当险恶。

然后,我隐约明白了理由何在。

──藏王老师提起的有关登山的话题……

可以想到的可能性是……过去曾能应对这个战术的定迹,在变化过程中失去了效力……

「发觉了吗?」

藏王老师望著我开口了。

「在我的全盛期,7七银被刻上了『坏棋』的烙印。因为中央变得薄弱,无法彻底防御后手急战矢仓和矢仓中飞车。」

「唔……!」

这就是原因吗?

所以急战矢仓才成了『消失的战术』吗……因为先手回避了7七银这条危险道路,选择了新的安全之路……!

「然而在那之后……我们的全盛期过了以后,定迹再次出现了7七银。」

藏王老师将手伸向盘面。

他祭出的银,把我刚才的跳桂给千刀万剐了。

「唔唔……!!」

我有如右臂惨遭撕咬碎裂一般剧痛不已,接著吃藏王老师的银。银桂交换理应是驹得才对,但是──

「种子一直深埋在那里。然后今天,芽苗滋生了。」

掌握主导权的藏王老师没有一丝颤抖,紧接著展开强烈猛攻。

手势平淡……彷佛结局早已分晓。

「不……!!」

──不要!!

我在内心嘶吼抗拒。

我愈是向敌玉发动攻击,对方的围玉反而愈加巩固。为了多少延缓对方的攻势,我一股劲地将棋子扔入自阵当中。

死缠烂打。

像孩童一样乱扔玩具拚死抵抗……连死缠都撑不上,只是争取时间罢了。

但又有什么办法!我还能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恬不知耻地放弃晋级吗!?别开玩笑了,我可是最强的龙王啊!?

「没用的,别想逃。」

藏王老师的手势如先前那般淡然,一步步将我逼上绝境。此时我才总算忆起了,这位老人是诘将棋名家的事实。

然后──第八十六手。

藏王老师将步打入了我的玉头,手势彷佛在安抚泣不成声的婴孩。

「……………………啊……啊………………啊……」

温柔打入的那枚小棋,犹如将自刎用的短剑递给罪大恶极的暴君──

十四分钟之后,我总算承认了自己的败北。

☗ 三分、七分、十四分

「………………………………我认输了。」

我耗费足足十四分钟才整理好心情,总算挤出了那句话。

棋谱上划下了缺憾线。伴随我不愿承认败北的那十四分钟。

「………………」

一想到这张惨不忍睹的棋谱,将永远遗留不灭,我便不禁想当场哭喊出声。

然而更凄惨的是……这下晋级可说是无望了。

我被这个事实击溃心灵,甚至无心进行感想战。

看到我有如跌落谷底深渊的模样后,记录员匆匆忙忙拿著棋谱离开了座位。

等棋盘前仅剩两人之后,藏王老师喃喃道出了令人讶异的话语。

「倘若你立刻弃子认输的话,将来就无望了。」

「唔……!?」

「过去我获得头衔之后,也自认为无人能敌。看了其他人的棋局,尤其是年迈的前辈棋士,只觉得『为何他们将棋都这么弱?』。然而,我却被自以为绝对能战胜的资深棋士打得落花流水……不只是我,圣市也一样。」

「月光会长……?」

此时,我总算回想起来了。

藏王达雄这名棋士,是什么样的存在。

与当今的名人相同,当时亦有一位独揽所有头衔的大名人。当年藏王老师身为关西唯一的头衔保持者,持续孤军奋战著。

之后……他发掘出月光会长的才能。自会长幼时起,便一直作为监护人守望著他。

「将棋改变了。战术陆续发展,与我年轻时相比,现在的年轻棋手确实强上一截。」

「……」

「然而屹立不变的事物仍然存在──将棋是人与人之间的战役。纵使电脑变得比人类更强,即便用电脑分析将棋,下棋的依旧是人。而在同一条路前行之人,往往会撞上同一面墙、被同样的石头绊倒。如同今天这盘将棋。」

端坐眼前的人……正是未来的我。

历经了六十年以上岁月,奋战了超越两千局公式战。眼前的人,就像从遥远未来穿越而来的我。

「我死缠了三分钟后投降。圣市七分。九头龙八一则是十四分钟吗……究竟是会成大器呢?或单纯只是死不服输呢?」

藏王老师嘻笑几声之后,继续往下说:

「今后还会有无数道难关,无论盘上或盘外都是。有些时候心灵更几乎要溃散碎裂。届时,记得回头看看今天的棋谱。直到最后的最后都没有停止苦恼的这十四分钟,正是你才能的证明。」

我缄默不语,亦没有点头,只是静静地听著这一席话。

太多情感在内心波涛汹涌……败北的懊悔与无法晋级的绝望感太过强烈……此时,我还未能明白藏王老师这番话的含意。

不久之后,大批记者一涌而入。

引退采访直接在此展开。

「引退对局结束后,您现在的心境如何?」对于棋战主办报社代表记者的发问,藏王达雄九段面露明朗的神情如此答道──

「职业棋士生涯六十五年。至此我已倾尽自己的一切,毫无懊悔。」

☖ 共同幻想

棋士室人潮众多,却被万籁俱寂的气氛所支配。

棋士、奖励会员与观战记者皆守望著映照出对局室的萤幕。

另外还有一个地方也呈现同样画面──

史上首位女性奖励会三段,与史上最年少奖励会三段之间的继盘──也就是我与枥创多正在检讨八一与藏王老师的将棋。

「将死了。他不会放跑对手的。」

创多与软体几乎同时宣告将死的声音,令屏气凝神守望进展的记者手忙脚乱地开始准备。

藏王老师的下一手落子了。

然后经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八一将手摆上了棋台。

「龙王败北了!!」

凝视萤幕的记者同时站起身来。

「藏王老师的引退棋局,中止了龙王的连胜记录!」「八十岁竟然战胜了十七岁的头衔保持者,他是妖怪吗!」「大意了吗?」「不,这都能拿名局赏了吧……」「这下龙王的晋级也近乎无望了呢。」

记者扛著摄影机,陆续离开了房间。

其中一人打算向我寻求评语。

「那个……空女流二冠,关于这场对局的胜因──」

「喂!」

「啊…………抱歉。」

其他记者出声叫住他之后,他连忙低下头,把话吞了回去。恐怕是忆起了八一与我的关系,才有所顾虑吧。

──问一下也无妨啊……

地方电视台的组员在楼上多功能室待机,此时也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声音甚至传到了这里。简直可说引起了轩然大波。

就这样,棋士室内仅剩下两名奖励会员。

是我,以及枥创多。

「你不去吗?」

「马上就到最后一班电车的时间了。」

创多是从位在奈良的家通车的,最后一班电车差不多是这个时间发车。这表示他也勉强待到了最后一刻。

我向开始收拾书包的小学生提问。

「我说……」

「怎么了?」

「你……为何如此执著八一?明明还有胜率比他更高的人,或更深入使用软体的人……」

对方的回覆,出乎我意料之外。

创多绽放出亲切的笑容。

「因为现代将棋很无趣嘛!」

「很……无趣?」

难以想像这句发言,竟出自于受惠现代将棋的创多之口。

面对一脸困惑的我,天才开始阐述。

「虽然用『现代将棋』这种夸张的词汇体系化,实质上只不过是『省略判读』罢了。为自玉巩固安全阵型,减少防御所需的判读资源,进而专注攻击,藉此连系起微弱的攻势。」

「…………」

「以沉重的铠甲固守身躯,靠一把枪一对一厮杀,简直和战争前还要报上名号的旧时代一样。号称现代将棋,发想却近似于中世纪战争。」

「但、但是!创造出不易战败、容易取胜的局势,不也是职业棋士的技术之一吗?因为胜利才是职业棋士唯一的存在意义──」

「是的,但结果便是类似的将棋大批量产。直到最近,矢仓才深掘到4六银3七桂阵型。大家只是将枝叶的细微变动定迹化,却错觉自己是在探究将棋真理。」

「你说的……或许没错,可是……」

「年轻棋手会和顶尖棋士一同进行研究会,于是便互通有无,下的将棋全都一样。众人共享价值观来下棋,于是衍生不出革命性的创新构想,结果构筑起古老世代永远霸占顶峰的体系,封建社会就此完成。名人正是典型的代表。他虽然什么都能下,却未曾创造独创战术。」

创多的发言,对我这名奖励会员而言近乎禁忌。

然而天才不存在禁忌。因为在这世界,才能即为正义。

「结果大家都陶醉在这种状态中。」

枥创多如此断言。

他的语气充满确信,深信身为天才的自己句句都是千真万确。

「不灭的名人持续高居颠峰,使将棋界的社会地位获得飞跃性的提升,将棋本身的根本性发展却被束之高阁……众人透过共同研究,沉醉于共同幻想之中,假装自己正在发展将棋。大家都作著同样的梦,与一睡不醒没两样。太无趣了。」

「你想说,令将棋界从沉睡中苏醒的正是软体吗?」

「『人类下的将棋与软体下的将棋不能混为一谈』、『软体将棋很诡异』──用这种话来否定软体很简单。然而,的确出现了棋力优于职业棋士的软体,带领将棋界迈入了革命时代。」

「…………」

「没错。每个顶尖棋士都沉浸于共同幻想之中,离不开舒适的美梦──」

创多以空灵的眼神继续倾诉。

「但是八一哥不同。」

……不同?八一不同吗?

「哪里……不同?」

「八一哥不会把盘面单纯化,亦不会归纳定迹。他反而令盘面复杂化,潜游于混沌中心来下棋……软体展现出了将棋原本的意义,而八一哥却打从一开始便展现出来了。」

创多的口吻蕴藏著灼热的情感。

「很厉害对吧?人工智慧是人类的智慧结晶。它的计算结果,衍生出了全新的将棋观。然而八一哥与生俱来就拥有这些。」

「唔……」

我好几次想说些什么,却每次都只能把话吞回去。我无法抑制全身冒出的鸡皮疙瘩。

──的确……很相似。

保持单薄的玉,维持平衡与敌奋战。八一的战斗风格确实与软体颇为相似。而且这个倾向,在和我一起当内弟子的幼年时代反倒更为强烈。

以八一自幼时起便相当擅长的『右玉』布局为例。

从前这个变态战术被视为粗鄙之流,如今因为软体经常使用,效用广受好评。

这段过程简直就像……软体证明了八一与生俱来的感觉是正确的……

「我拜托清泷老师,请他告诉我八一哥年幼时期的将棋特徵……他真的非常厉害!简直是前所未见的天才!单论才能的话,他应该更甚于名人吧?起码对我而言,九头龙八一才是史上最强的棋士。」

创多硕大的双眸熠熠生辉。

「现代将棋让八一哥变弱了,他根本不需要学习定迹。今天虽然稍微跌了一跤,但只是因为八一哥处于『过度学习』的状态而已。」

过度学习……这应该是电脑将棋世界所使用的词汇。

用来形容太过适应特定状态,导致无法应对未知状态。

创多用这个词汇,形容过度热衷最新研究与软体棋谱的八一现状……不过这种说法,令我燃起一把无名火。

「你的意思,是过度学习导致他自灭吗?」

「藏王老师持有现代将棋以前的将棋观,是身处共同幻想之外的人。所以今天,他能向沉醉于现代将棋之梦的八一哥这么说:『你只不过是在作梦罢了。』」

创多以蕴含确信的声调,如此补充道:

「倘若八一哥舍弃现代将棋的感觉,发挥他原本的力量,肯定不会败北。」

「…………你又瞭解八一什么?」

我怒发冲冠。激动到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我猛然站起,放声高喊。

……彻底忘了对象只是个年仅十一岁的小学生。

「八一他……八一才不是将棋软体,是有血有肉的人类。他经历过无以计数的败北与泪水,也付出了比任何人更多努力。八一并非单凭才能变强。他是流著温热血液、拥有感情、死缠烂打的人类。你根本不瞭解八一!!」

「我瞭解。」

枥创多仅说了这句话。

然而我耳中听到了他的下一句话。

──至少比你更瞭解。

「啊啊!真想早点在公式战和八一哥下棋!」

语毕,创多背起了书包。「那么我得去赶最后一班电车了,晚安。」说完后,他彬彬有礼地低下头来,离开房间并慎重地阖起了门。

「………………」

我独自遗留于棋士室……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纵使我任凭情感,不分青红皂白地怒斥否定对方,然而棋士冷静的『判读』力,却检视出了创多那番话的正确性。

说到底,对八一的才能抱持最高评价的人,本来就是我才对。

──无人能敌的将棋之星王子殿下……那就是我的师弟九头龙八一……

将棋星人当中亦别具超凡才华的天才。

我认为八一是异星种族,听到创多评价他是机器人时却勃然大怒。

──我为什么……会如此焦躁火大呢……?

我独自坐在椅子上,茫然深思著这件事。

就在此时,棋士室的门扉敞开了。

「创多?忘了拿东西吗?」

是八一。

他面色惨白,目光游移不定。

八一的样子明显不对劲。他被战败的冲击彻底击溃,彷佛随时会不支倒地。

「八──」

「……我错失了绝佳机会啊!!」

「……!?」

我哑然失声。

八一声泪俱下,飞身紧抱住我。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八一毫不忌讳四周,就这样嚎啕大哭。

他将脸埋进坐在椅子上的我的膝盖,双膝跪倒在地。

「我、我……我明明是龙王!龙王明明不可以待在区区C级2组!明明不容许败给准备引退的棋士!明明不可以这么弱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乖、乖。」

我用膝盖与双手,抚慰泪如泉涌的八一的头。

我一面温柔轻抚他的发丝,一面在他耳边轻柔细语。

「没关系的,输了也无妨。纵使稍微驻足不前……八一你也很快就能节节高升。你绝对能成为A级棋士……绝对能成为名人……」

此时,我总算发觉了。

──其实我……很开心。

没错。八一止步于C级2组这件事,令我感到喜悦。他没有远离我所在之处。他没有拋弃好不容易晋级三段的我,离我而去。

我不愿承认此事,才会对创多那番话火冒三丈。

因为他明白指出了我与八一是不同的。难得八一愿意等我……

但是──

──短短一年、两年根本不够……

别说一两年,八一身处于我耗费千年也无法触及的场所。

──……他明明就在我怀里,但我们确实不同。

八一像个孩童般泪流满面,就像回到他还唤我为『银子』的小时候一样。我紧拥住他,胸怀足以撕碎心灵的恳切心愿。

或许正如创多所言,现代将棋是共同幻想。

既然如此,我也想沉浸于同样的梦境。

即便……那只是无趣的幻觉。

☗ 排名

「八一…………八一。」

师姊温柔抚摸泣不成声的我的头,她语带顾虑的细语声传入了耳际。

「我说八一……八一,你在听吗?」

「唔咦……?」

「要不要确认一下关东的结果?」

「…………就算不看也知道。」

「不过也可能出现意外状况啊?那个……就像八一你和藏王老师的对局一样。」

「好可怕,银子你帮我看。」

「我不能这么做,你也明白吧?」

师姊一脸困扰地摇了摇头,用手帕温柔擦拭我涕泗纵横的脸庞。

在她催促之下,我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果然还是不想看结果……

就在这时──

「师傅──!!」

爱就像初次见到雪的小狗一般,气势汹汹地飞奔进棋士室。

不只是爱。

JS研成员小澪、小绫乃及小夏也尾随其后,她们会在三更半夜来到联盟,明显不对劲。今天大家应该都在房间等我才对。

我心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恭喜您晋级!!」」

大家对我如此说道。

「…………咦?」

晋……级?

谁?

「真的……真的太好了!师傅的对局结束之后……我已经放弃,甚至哭了出来……但果然到最后的最后都不能放弃呢!」

爱抬头仰望茫然的我,残流泪痕的面容现在露出满面灿笑,她以兴奋的口吻继续说:

「师傅逆转晋级后……大家都迫不及待地从房间飞奔而出!这么晚了实在很抱歉!但是但是,我们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静静等在房内……!」

小澪、小绫乃与小夏三人也都手牵著手,像跳盂兰盆舞一样,以我为中心手舞足蹈,全身表现出欣喜之情。

「本来以为九豆龙老师输了,所以今天会变成安慰派对,想不到关东对局出现了二步!」

「一时不晓得发生什么事,让我大吃一惊呢!只差一步就能获胜的必胜局面下,棋士竟然打入了二步!『以为胜券在握的瞬间,就是最危险的时刻』……这话真的没错!」

「夏夏呀,之前呀,也下了二步唷~」

「自己不可以下啦!」

「嘻嘻~♪」

与笑容满面的JS形成对比……我彷佛丧失所有情绪,一股虚脱感袭卷而来。

我蹒跚地从棋士室的置物柜拿出自己的手机,看手机转播确认今天的结果。

「……………………是真的……」

转播部落格上,刊登著鸠待五段在最后的最后打入二步,以痛恨神情坐在棋盘前的照片。他是排名在我之下的全胜者……

还有另外一人。以一败成绩紧追在我之后的井内六段也输了。

两名竞争对手,都在终点前摔倒了……

然后一行文字写道:『这个结果,使C级2组最后一个晋级名额确定为关西的九头龙』。

──这么说……我真的晋级C级1组了……?

一瞬之间从天国直坠地狱,接著又被拉回了天国……在我还无法认清现实时,小澪拉了拉我的衣服。

「哎!您晋级了对吧!?」

「斯斯,赶快企祝吧~?」

「就是说啊师傅!不快点的话料理会冷掉……啊,不过之后还要接受采访是吗?」

爱歪头望向站在房外的记者,他们正手拿笔记、扛著摄影机,悄悄窥视这里。不过──

「……你们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师姊与在房外待机的记者都神情僵硬,与兴奋雀跃的JS彻底相反。

师姊接著解释理由。

「在将棋界,除了当事人以外,谁都不可以提及排名战的晋级降级状况。除非八一主动询问,否则绝对不能说出口。」

这是将棋界相传的不成文规定。

排名战晋级降级与否,有时会像这次的我一样,得凭藉『他力』决定──换言之,根据其他对局的结果,有时自己的对局结束前名额就已揭晓。

倘若在对局中知晓此事,肯定会影响棋步。

而那盘将棋的结果又会进一步左右其他棋局……影响陆续扩大,甚至可能改变历史。

说改变历史或许有些夸大。

然而那很可能会为某位棋士的人生带来莫大影响,这点无庸置疑。

因此大家都百般小心,以防排名战的结果传入当事人耳里。

「咦……?」

爱以惊愕的神情环视四周。

「不、不可以……说出来…………吗……?」

师姊露出严厉的表情,瞪视著爱。

连自房间外看著我们的鹄记者,也没有否定那番话。察觉这点之后,爱瞬间面色铁青。

「呜、呜…………对、对不……对不起,师傅……!我、我只是……太、太、太开心了…………所以……所以才……!」

「…………不,没关系的。反正我迟早会知道…………最近将棋界晋级的相关结果常会迅速流传……」

弟子拚命强忍泪水道歉。

我抚摸她娇小的脑袋,勉强绽露笑容。

「况且人生首次排名战晋级,是由可爱弟子的口中得知。当然再好不过了!」

「师、师傅…………真的万分抱歉!」

爱泫然欲泣,就这么紧抓住我的腰部,并以七比三的比例反覆说著「对不起!」及「恭喜您!」。

小澪与小绫乃也都紧接在爱之后哭著拥住我,喊著「对不起!」、「对不起!」,最后连状况外的小夏也「哦~?」的一声抱了上来。

我温柔拥住大家,抚摸她们的背部和头。

「……又这样宠溺她们。」

师姊微微噘起小嘴,不满地低喃一声。

「不,不该说宠溺……毕竟这次错在我这个师傅,没有事先好好教导她──」

「吵死了萝莉控,接下来你就要回家用幼女大肆庆祝了对吧?还不快点回去举办什么萝莉祭典,然后和复数幼女轮流共度良宵直到早晨吧。」

「什么叫萝莉祭典啊!?话说不是『用幼女』是『和幼女』!请别在记者面前说那种会招人误解的话!」

「……与幼女共度一夜的当下,应该就已经招人误解了吧……」

鹄记者扬起尴尬的笑容,并拿出录音机对向我。其他记者也一并跟进。

「九头龙老师,能再次请问您关于晋级的感想吗?」

「要我说感想……实在发生太多状况,坦白说我现在还没什么真实感……」

我向爱与师姊以眼神示意『你们先走吧』。

等大家离开房间后,我立刻垮下为了让JS安心而勉强挤出的笑容,并回应采访。

「若问我是开心还是懊悔……由于不是获胜晋级,所以现在是懊悔的情绪较为强烈。今天的棋局也很差劲。」

「晋升职业棋士后,第二期便自C级2组脱颖而出,应该是相当漂亮的实绩了……」

「以我的实力而言,或许确实是过于出色也说不定。」

我讽刺地嘴角扭曲,并点点头。

「不过身为头衔保持者──身为龙王,全胜晋级应该是最低标准。至少靠他力晋级实在太不堪入目了。」

「您打算在下一期达成这个最低标准吗?」

「既然我保有头衔,自力晋级便是义务。采访到此可以了吗?」

我仅说了这句话,接著便披上大衣。

「啊,九头龙老师!」

鹄记者从包包中拿出原稿纸,递给准备迅速离去的我。

「将棋杂志交代我,要请您提笔撰写『晋级者的喜悦之声』原稿。之后再提交也可以,能拜托您吗?」

「……太丢脸了,我写不出来。请你交白卷吧。」

我拋下这句话,这回没有驻足,就这么迈步走向弟子她们等待的场所。

☖ 报告

那报告是在深夜传来的。

「爸爸,明天你还有自己的排名战,要不要睡了?」

「嗯……」

我于厨房桌子与爸爸面对面而坐,已经反覆这段对话好几个小时了。刚来厨房时倒的热开水早已凉透,变成了常温水。

C级2组最终日。

以藏王老师为对手,八一竟吃下了败仗。

排名较低的八一丧失了自力晋级的机会,晋级与否得等关东结果出炉才能分晓。而那场对局应该仍在进行当中。

之所以说「应该」,是因为我和父亲都没有观看那场对局的转播。

只要操作一下手机按键理应就能观看……但在复杂情绪的阻碍下,我们俩都做不到。

两人只是这样无所事事,在厨房等待不知是否会传来的通知。

不过也该适可而止了。

「你在意的话,我会醒著的──」

话才说到一半,爸爸的手机震动了。

「唔!喂,是我!」

爸爸立即按下通话键,看到打电话来的对象后明显紧张万分。

「嗯,不。用不著介意。」

但他刻意放缓语速以掩饰紧张。

「嗯………………嗯。是吗?恭喜了!」

通话立刻便结束了。

时间大约两分钟。苦等了数小时,结果这么乾脆就结束了对话。因为双方都在顾虑对方心情,对彼此也还残留著一丝尴尬。

「是八一吗?」

「嗯。」

他晋级了?──这个问题我没问出口。对方打电话来的当下,就能猜到通话内容了。然后电话响起的瞬间,我才惊觉自己并不想听到那个报告。

八一输掉今天的对局时,深感遗憾的同时我也松了口气。

因为八一实在拥有太多事物了。

我喜欢八一,视他如亲弟弟,也希望他能获得幸福。

然而我也对他怀抱嫉妒心。就是这么回事。

或许这种心态有违道德,不过身为一名现役胜负师,我不认为自己有错。若不能驯服这把漆黑焰火,便无法登上顶峰。

连我都是如此,爸爸的心境肯定更加复杂。

况且明天,是爸爸……攸关降级的排名战。

若他仍未回心转意,那将是场攸关引退的将棋。

──而且对手还是八一的…………

我深感不安。担心听了今天的报告后,会对爸爸产生什么影响。

「桂香。」

「什么?」

「把我的和服拿出来。」

「唔!…………是!」

我稍微放心了。

爸爸的心,点燃了焰火。

虽不晓得是明亮之焰抑或漆黑之炎,但那颗心,正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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