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活动可真是不得了呢……」
我忆起堪称暴行的那场崭新将棋活动(?),如今仍不禁浑身打颤。
爱仰望著我,并提出疑问。
「这么说来,『浪速筋将棋之道』不会再活动了吗?」
「这么嘛……不好说呢。」
她们并非没有人气,况且爱才刚成为女流棋士,关西本部高层也有可能会想藉此大赚一票。
不过嘛,嗯……
「……JS研成员怎么说?」
「她们说很好玩,还想再登台表演,但是绝对不想再下闭眼将棋了!」
我想也是。
闭眼将棋能炒热气氛,因此经常在将棋活动中举办,不过即便是职业棋士,压力亦非同小可。
若要再度让JS研成员站上舞台……这回得确实准备歌曲与舞蹈,在完美的状态下让她们登台才行,这才是身为师傅(制作人)的职责。
「不过啊,想不到自那时算起还不满一年,你们俩都已经晋升为女流棋士了。我家弟子真让人吃惊呢。」
「就连我也不敢置信……」
爱语带不安地说道。
白天旁观头衔战时,我或许威胁过头了。
因为这孩子天资过人,我才忍不住想一鼓作气将许多观念灌输给她……然而爱只不过是年仅十岁的女孩子。
前途漫漫,一点一滴教导她即可。
「不过我对于女流棋士的工作与观念一知半解。这回头衔战,你只要仔细观察前辈女流棋士的举止态度,当作参考就好。」
「好……好的!」
爱欣喜雀跃地点了点头,并从身后紧拥住我。
虽然希望爱能尽快独当一面……但每次她像这样撒娇,我的决心就会轻易被击溃。好可爱哦可恶。
☖
接著,那天夜里──
在新京极闲晃一下之后,我们便入住会长安排的旅馆,早早就寝。
由于不是温泉旅馆而是饭店,因此没有什么可做的事。而且考量到两位对局者的疲劳,每逢头衔战都会举办的前夜祭典与相关人员限定聚餐都无法举行。于是第二局前一天举办的前夜祭典,便等于第二、第三局两天份的前夜祭。
我住单人房,爱则与男鹿小姐同寝。
本来我们师徒两人同住一间房也无妨,况且我们是临时入住,因此我向会长表示两人住单人房也没关系。然而──
『贵为头衔保持者,且是位居最高位的龙王,怎么可能让你和人同住。你可是肩负棋界未来的支柱,麻烦抱持一点自觉。不允许你和小学女生弟子共处一室。两人同住单人房这种事绝对敬谢不敏。听见没?』
在会长如此叮嘱之下,我也只好听从。
那位性情敦厚的会长难得语气如此凝重,肯定有至关重要的理由。虽然我和弟子本来就住在一起。
身负永世名人的名号,果然必须格外注意形式。我也得向他看齐才行……
「呼~…………今天走了很多路,感觉很快就能进入梦乡……」
棋士大多是夜猫子,毕竟是室内派,稍微运动一下马上就浑身疲惫。
我在小学三年级时成为小学生名人,国中生时晋升为职业棋士,年届高中生便当上了龙王。换言之,我是同年代将棋棋士的顶尖,以将棋这项室内派竞技来说,我也足以充当同年龄层的代表人物。我是室内派竞技顶尖中的顶尖。换句话说,我的脚好痛。
时刻才刚过九点,浓浓睡意便向我袭来。
我将手机放在枕边充电。
当我正要设定闹钟时,爱传了LINE给我。
『师傅,晚安。』
随讯还贴上了爱与男鹿小姐穿著浴袍的模样。她们看起来相处得不错,让师傅我也放心了。
「好了,我也早点睡吧……」
我钻进被窝,阖上眼帘。就在我准备迅速潜游梦乡之际──
叩、叩、叩。
某人敲门的声音响起了。
是我的房间……吗?
「都这种时间了,会是谁啊?」
我害怕是酩酊大醉的月夜见坂小姐闯入,摆好架式开启门扉──
想不到伫立眼前的,却是出乎意料的人物。
「……供御饭小姐?」
「陪我散步。」
「啊?」
…………啊?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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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供御饭小姐……」
为了不让相关人员撞见,我偷偷摸摸溜出饭店,压低声音,向同样偷偷摸摸走在前头的明日主角提问。
「都这么晚了你要去哪?便利商店吗?」
「去•个•好•地•方♡」
供御饭小姐有如伏见稻荷狐狸一般扬起嘴角,只回答了这句话。
从刚刚到现在,她怎么样也不肯告诉我目的地。真教人不安……
远离饭店之后,我们开始并肩漫步。
我们穿越傍晚与爱走过的新京极,往四条大桥的方向迈进。
这个区域有许多酒馆。因此即便夜色已晚,路上依然人声鼎沸。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该不会是要去喝酒吧?」
「讨厌啦龙王,我像是那种坏孩子吗?」
供御饭小姐笑容满面地如此说道。
那样看起来反而像极了大坏人。她到底要把我带去哪里?
然而我的不安并未持续太久。
「请看那边。」
供御饭小姐将身子探出四条大桥的栏杆,接著摊开扇子,以浮夸的动作指向并肩坐在河畔上的人。
「那即是鸭川名胜,『等间距就坐的情侣』!」
「…………哦~」
确实是名闻遐迩没错啦……可是值得让人在对局前夜溜出饭店观赏吗?
「不过真的是等间距排列耶,难道有什么法则吗?」
「恋爱是没有法则的唷。」
供御饭小姐「呵……」的一声拨起发丝,似乎觉得自己说了句绝世名言。那模样久违地让我有点火大。
这女人,我可要回去了喔。
「……所以呢?你是为了让我看这种东西,才在我即将进入梦乡时袭击房间,特地在三更半夜带我出来吗?」
「龙王您白天不是与弟子逛遍了京都吗?机会难得,我想让您也体验一下大人的京都……这才是真正的京都。」
「白天我已经充分体验过啦!鸭川确实非常有名,但和岚山与嵯峨野相较之下……嗯。」
「唔……」
供御饭小姐噘起了唇瓣──
「今天这场第二局,因为地点不好的关系,让我无法拿出实力。」
她道出了令人感到意外的发言。
「天龙寺对我来说是客场。」
「客场?」
「没错。」
我丝毫不明白供御饭小姐话中含意,满腹问号。
京都应该是她的主场才对啊……?
察觉到我表情不对劲之后,供御饭小姐激动地高声说道:
「天龙寺本来是为了镇压后醍醐天皇的灵魂,由足利尊氏所搭建的寺院。是来自关东的蛮横暴徒,企图封印天皇而建造的。在那种场所对局,会陷入不利局势也是显而易见。」
「原……原来如此?」
总觉得像是在找藉口……
「何况嵯峨根本算不上京都。那里是用来种植缴纳给京城的蔬菜,或是在假日出个远门,来趟当天来回小旅行的场所。在那种乡村下将棋,当然只能下出俗气的棋步!」
「…………」
这番话绝对不能让嵯峨居民听见……
大概是因为输棋,供御饭小姐罕见地任性胡闹了起来。
虽然开记者会时,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实际上肯定很想对四周的人迁怒,以泄懊悔之情。
之所以邀请我深夜散步,恐怕也是因为独自关在房内,她就会一直忆起今天的将棋。
她一定是认为必须找个人聊聊天,强制自己转换心情才行。
这也是了不起的胜负术之一。
「知道了、知道了啦。」
我耸耸肩说。
「我会陪著你,直到你满意为止,所以好歹告诉我要去哪里吧。」
「去探勘对局场。」
「这么说来……第三局要在鸭川河畔举办嘛。」
「是的。河畔上搭建了特设舞台。」
供御饭小姐有些自鸣得意地向我解释。
「提到鸭川河畔,夏季的『※纳凉床』的确远近驰名,但同样在河畔举行表演的歌舞伎,已成最近的潮流。这次樱花战,便要借用歌舞伎舞台来下将棋。关注度和昨天不可同日而语。」(编注:建设在河畔的餐厅等等。)
「歌舞伎的舞台……是吗?」
「歌舞伎是从京都河畔起家的。同样的,将棋亦是以京都大桥家为正统世家逐渐发展而成。大桥家族至今仍代代制作将棋棋子,也是京都的贵族。」
这件事我从师傅及年长棋士口中耳闻过。
将棋的发祥地是京都。
因此关西棋士总认定自己才代表了将棋正统。
这么说来本因坊秀埋(烧卖)老师也提过,盘师的系谱分为以京都为中心的御所派,以及以江户为中心的城棋盘师系谱。
「供御饭小姐你的祖先也制作过将棋棋子吗?」
「据说时运不济时,会兼差制作将棋棋子,或是歌牌的卡牌。」
「原来供御饭小姐的祖先也做过这种兼职啊,真教人意外呢。是多久以前的事啊?」
「江户时代左右吧~」
比预想中还早了三百年左右,真不愧是京都贵族……
「还有其他的呢,例如绘制春宫图。」
「春宫图?」
「借用现在的说法,就像色情漫画吧。」
色、色情!?
「与江户浮世绘不同,京都以肉笔画──直接用颜料在纸上绘制的画作为主流。因此对涵养甚高的贵族而言,是最理想的兼职工作。」
「原来如此,所以供御饭小姐才会拥有如此色情的身体……咳咳!!所、所以供御饭小姐您才具备写文章与摄影的才能呢!不过用不著画色情图,画普通的图不就行了吗?」
「无论哪个年代,薄本都是最畅销的。」
薄本……?
我刻意无视那个陌生的词汇(反正肯定不是什么正经的词),将对话继续下去。
「所以呢,从这里看得见那座舞台吗?」
「还得去更上游才行,大概在三条大桥附近。」
「是更往上的那条路吗?」
「没错。有个叫先斗町歌舞练场的地方,就在那附近。现在天色已经很暗了,从这里看不见。」
「怎么办?走过去吗?」
三条离这里约一个车站的距离,不算太远。
「说的也是,走吧。」
语毕,供御饭小姐便勾住我的手臂,紧紧贴了上来。
贴了上……咦咦咦咦咦!?
「等等!?咦咦咦!?你、你干嘛贴上来啊!?」
「我们可是要走在鸭川的河畔上,表现得像对情侣才符合礼数。这是京都的传统。」
是这样吗!?这真的是京都的传统吗!?
可是今天京都市内聚集了满山满谷的将棋相关人员,而当中应该也有些人会来这附近喝酒。
倘若被谁撞见这副模样……!
而且事迹败露给爱和师姊知道的话……!!
「我们……真的是只是去探勘吧!?对吧!?」
「探勘探勘~」
供御饭小姐乐不可支地喊著。她紧紧黏住我,将我的左臂埋进丰满的双峰之间,然后往鸭川河畔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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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附近就行了。」
走下河畔之后,恰巧有其他情侣离开,发现空位的供御饭小姐随即停下脚步。
「来,坐吧♡」
「啊啊?」
供御饭小姐拉住我的手臂,理所当然似地在河畔坐了下来。
咦……?
「等、咦?要坐吗?……为何?」
「唔~嗯……我累了。」
「我们才走了三十步左右耶!」
她根本只是随便想了一个理由吧!
「不是要去探勘明天的对局舞台吗!?我们是为此才溜出饭店的吧!?」
「对局舞台就留作明天的余兴吧。」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啊!?」
我忍不住放声怒吼,结果四周的情侣全都皱著眉头望向这里。
「怎么了、怎么了?」
「情侣吵架吗?」
「竟然对女孩子大吼,真差劲……」
唔……!
明、明明我才是被耍著玩的人……明明我才是受害者……!
「龙王,喊那么大声会给四周的人添麻烦的。赶紧坐下,和我悠哉谈天吧♡」
「…………」
我只好不情不愿地原地就坐。
话说在前头,我真的是打从心底不情愿喔。
我绝对没有一丝『我终于也跻身鸭川等间距情侣的行列了……!』,或『而且还是和附近人群当中最亮眼的美女一起,根本是人生胜利组嘛!』,或『供御饭小姐的胸部未免太丰满了吧……?』这种想法。
供御饭小姐从随身包包里头拿出保温瓶,将饮料倒入杯中后递给我。简直就像来野餐一样。
「来,请喝茶。」
「……谢谢。」
放声嘶吼之后口也渴了,于是我老实收下并递往嘴边。
然后,就在我饮下第一口的剎那──
「唔……!好喝…………」
过度冲击的味道,让我说不出第二句话。
那般沁凉的滋味,令焦躁烦闷的神经瞬间镇静了下来。
这、这真的是茶吗!?茶是如此美味的饮品吗!?
倘若这才是真正的茶,那我在关西将棋会馆对局中喝的、由奖励会员冲泡的茶简直堪比泥水。
据说关西的茶远比关东的茶美味许多……然而此刻饮入口中的茶与先前相比,更是有如飞车与步之间的差距。
不能以『茶』这种轻率的词汇叫它……
这高贵的美味足以称呼『茶大人』……!
「那是当然的。这是我在饭店冲泡的茶,用了从乌丸天神神社汲取菅原道真公产汤名水,搭配宇治抹茶。」
「怪不得……」
我再一次品尝供御饭小姐冲泡的茶。
苦味中交织著甜味与雅致的风味,最后留下清爽余韵。
而且相当冰凉爽口。
「冰抹茶也很好喝呢。」
「极速冷却反倒能锁住香气与茶味。要是保持高温,还会加速氧化。」
供御饭小姐得意洋洋地说明,并从包包中拿出更多小道具。
「接下来,这是我借用饭店厨房制作的烤饭团。」
「还、还真是无微不至呢……」
「没错,我是个会为他人鞠躬尽瘁的女人。」
供御饭小姐将包在铝箔纸中的烤饭团递给我,笑脸迎人地点点头后继续说:
「既不像小爱一样是独占欲的集合体,又不如银子那般别扭倔强。我是个方便的女人,只要能静静守候那人身旁就心满意足了。」
「???什么意思?」
「呵呵呵,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供御饭小姐故弄玄虚地漾起笑容,接著将头靠向我的肩头。
她柔顺如瀑布的发丝撩过我的脸颊,飘来很香的气息……我的心脏小鹿乱撞,剧烈地疯狂跳动。
「等、等一下……靠太近了……」
「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呀~没有人会在意身旁的人在做什么。在这般暗夜之中,再做些更难为情的事也无妨──」
更……更难为情的事!?什么!?
耳闻这句话,我反射性望向供御饭小姐的脸──
「呵呵♡怎么啦~?」
「…………不。没、没什么……」
对方绽露一抹微笑,彷佛彻底看穿了我的心思。
明明才相差两岁,供御饭小姐却远比我成熟许多。
──完全被玩弄在股掌之间……
「……可以再喝一杯茶吗?」
「也吃点烤饭团吧♡」
从旁人眼里看来,恐怕就像是年长的女大生女友,在照顾一名高中生。
简直像是一对笨蛋情侣。
不过我平时尽是在照料年纪较小的女孩子,反过来受人照顾感觉格外新鲜,令人不禁怦然心动……
例如爱、天衣、JS研成员还有师姊和师姊和师姊,我四周尽是自我主张强烈的年轻女孩。
桂香姊也一样,或许我果然还是比较喜欢年长的姊姊……我如此心想,眺望著街灯反射下的鸭川。
就这样,我们度过了一段寂静的时光。然后──
供御饭小姐喃喃流泄出一句话:
「……我自始至终都不及燎。」
「不及她……?」
「你还记得小学名人战吗?」
「当然记得。毕竟那是我们四人初次相遇。」
当时我小学三年级,供御饭小姐则是小学五年级。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
准决赛的比赛组合为──
神锅步梦(小五) VS 九头龙八一(小三)
月夜见坂燎(小五) VS 供御饭万智(小五)
「如今回想起来,还真是豪华的组合呢。也有人说两个女孩子留到准决赛实为罕见。」
「而且还是由史上最年少的小学三年级生获得优胜。」
「不过隔年师姊就以小二的记录拿下优胜……」
不但是女孩子,更是史上最年少。
我的记录被轻而易举刷新,自然而然也从众人的记忆中被抹灭掉了。那女人果然从以前就一直是我的绊脚石……
「我在准决赛中败给燎,在摄影棚角落哭得泣不成声……就在那时,八一来到身边向我搭话。」
「因为小万……供御饭小姐嚎啕大哭嘛……」
桂香姊平时就经常叮嘱我:
『听好了,八一,安慰哭泣的女孩,是男孩子的工作唷。』
我只是实践这句话罢了。
那番话主要是希望我去安抚输棋后大哭大闹的师姊……结果偶然成了我与供御饭小姐相识的契机。
「那之后我进入了奖励会,开始会在联盟碰见加入关西研修会的供御饭小姐。月夜见坂小姐偶尔也会来远征。就这样,我们与进入关东奖励会的步梦,四人之间衍生出了亦敌亦友的奇妙同伴意识──」
「不是四人,是三个人。」
「咦……?」
「我排除在外,因为我未曾加入奖励会。」
供御饭小姐以令人意外的严厉口吻如此说道。真教人惊讶。
──原来她是这么想的啊……
我们四人之中,确实唯独供御饭小姐未曾经历过奖励会。
话虽如此,自奖励会脱颖而出,顺利晋升职业棋士的人只有我和步梦……
「燎她加入了奖励会。虽说最终惨遭降级而退会……即便如此她仍挑战过。」
月夜见坂小姐在当上女流棋士之后,暂时保留女流资格,并于国中二年级时进入了奖励会五级。当时她达到了这般创举。
然而奖励会似乎令她吃足了苦头。
连气焰甚高的月夜见坂小姐,也不满一年便不得不选择退会……
「可是,我甚至不曾挑战过。」
供御饭小姐遥望著鸭川对岸……不对,她双眸映照著更遥远的场所。
「虽说家人与师傅本来就反对,但那充其量是藉口。最终我只是对自己的才能没自信罢了。」
「……进入奖励会不见得正确。变强的方法因人而异──」
「你说谎。」
「唔……」
「置身于严苛的环境,与强者对战──变强的方法仅此一途。银子正是不可动摇的铁证。假设那孩子没选择职业棋士之路,而成为了女流棋士,便能出赛所有女流棋战,轻易称霸女流六大头衔……若真是如此,我们早就被免除头衔了。」
「可、可是……供御饭小姐你多才多艺啊!不仅具备记者的能力,也有学历。我只有国中毕业耶?」
「无论是就读大学,还是成为观战记者,全都只是因为我对自己的才能毫无自信。双亲老是叫我『放弃将棋尽快结婚』、『若想涉猎将棋,好歹进入报社』。我只是以此为藉口,为自己寻找退路……!」
供御饭小姐的音量细微,语气却逐渐激动起来。
简直就像……对现在的自己深恶痛绝一般。
「今天会战败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燎断绝了退路,倾尽一切投注于将棋之中。而我下棋时却早就为自己打造好退路,甚至用救命绳索层层卷住身躯。」
「别这么说……虽说你今天确实吃了败仗,不过供御饭小姐你至今都成功防卫头衔,还留下了许多了不起的棋谱,不是吗?」
供御饭小姐嗤之以鼻地「哈!」了一声。
「女流棋士的棋谱半点价值都没有。至今曾有任何女流的将棋被选入名局赏吗?棋士的使命是留下棋谱,为将棋发展带来贡献……我在将棋界中没有任何存在意义,不是吗?」
「…………」
「穿著奢华美丽的和服,在华丽的舞台上让人海围观,无法专注精神,下著失误百出的将棋。甚至还得到『女流的棋局常常出现逆转胜,所以很有趣』这种评价。那种东西根本不是将棋!只是供人赏玩的玩物!山城樱花这种浮夸的头衔名称,就是绝佳的铁证!!」
不是的──这么反驳她很简单。
但是供御饭小姐远比我聪明。敷衍的假话轻易就会被她看穿,反而伤害到她。
所以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因为我深知棋士的存在意义,并非来自他人的评价。
仅有获胜一途,才是唯一的存在意义。
将棋会透过胜负来告诉我们,自己的理想与努力成果是否正确。人类的言语全然没有意义。
只有下棋,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然而──
「……防御将棋会削减寿命。我的身心都已经斑驳蓝缕……如同被逼入绝境的穴熊……」
「这……」
她不是因为输棋而沮丧。
自儿时起便持续与将棋为伍,在怪物当中不停奋战,这样的生活已让供御饭小姐身心俱疲了。
防御将棋确实会剧烈消耗心灵。
我家师傅虽然人称『钢铁流』,但不断强忍痛苦的期间会下意识咬紧牙关。最后导致智齿耗损,无法制作假牙。比起以进攻将棋为主的月光会长,师傅显得衰老许多,难以想像他们同年。
实际上,棋士的寿命比平均寿命要短。
而众人评价我的棋风时,认为我更偏向防御将棋。尽管玉型薄弱,却能巧妙操控薄弱的玉并藉此得胜。
可是我本身很享受千钧一发之际看穿对方攻势的危机感,因此并未特别意识到『防御』这件事。
对我而言无论攻守,将棋的一切都令我乐在其中。
『防御时不会痛苦』这点,关键不在技巧,而是个性。
即便能做表面工夫,本性是很难改变的。而所谓的个性,大多取决于先天差异。
倘若现在会觉得痛苦……恐怕未来会持续深陷苦楚吧。
只要她还身为棋士,就永远不会改变。
「不过…………无论怎么烦恼,无论多么苦不堪言……我果然还是离不开将棋。」
「因为你……喜欢将棋是吗?」
「……是啊。」
供御饭小姐望著我的脸庞。
「虽然我很讨厌自己的将棋……很讨厌只是顽强、却没有任何才华发光发热的将棋,但我很喜欢才华洋溢之人的将棋。最喜欢了。」
「我也一样。每个人肯定都渴望著自己不具备的事物。」
我很犹豫是否该说出之后的话语──
但最后,我还是告诉了她。
「我也总是希望,自己拥有供御饭小姐这般顽强的性格呢。」
「……『顽强』可不是称赞女孩子的话唷?」
「很抱歉。」
我低下头,接著笔直凝望对方的眼眸。
「不过我果然还是喜欢供御饭小姐的将棋。」
「唔……!」
一直维持『姊姊』形象的供御饭小姐,表情霎时崩解。
仅在一瞬之间,她变回了小学生时代,因为输棋而嚎啕大哭的女孩子──『小万』。
而后她别过通红的脸庞。
「…………你以为都是谁害我离不开将棋的……」
「什么?」
我向别过脸喃喃细语的供御饭小姐反问。河川流淌的声音意外嘈杂,让人听不清细语声。
低著头的供御饭小姐,忽然气势汹汹地抬起头。
「我的话题到此为止!这次轮到龙王了!」
「咦!?」
「你不是说了笑话讨燎开心吗?既然如此,不说个笑话给我听未免太不公平了。你不怕我向见证人告状吗?」
「咦?咦咦……」
要是因为这种蠢事引起骚动,就太不好意思了。
供御饭小姐将丰满的双峰挤向我。
「快点快点,讨我开心~」
「这、这个嘛,那么──」
供御饭小姐如今正试图完成头衔保持者的义务,几乎要被那股压力压垮。
既然如此……我想说些故事给她作为参考。
希望她至少在聆听我的故事时能尽情享受。
希望她在短短一瞬间忘却将棋的事,欢乐地开怀大笑。
希望她如往常捉弄我,并绽露灿笑。
我压抑动摇的心,探寻记忆线索。最后,我决定讲述自己首次完成自身义务的故事。
那是身为头衔保持者,身为龙王的我,初次完成将棋以外的工作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