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后一粒珍珠
「咦咦!?要……要在这里下将棋吗!?」
随同前往勘验的我,一踏入对局场的瞬间,立刻高喊出声。
女王战第三局,将在天衣的家乡神户举行。
这是事先便已决定的地点,应该举双手欢迎才对。
虽然不曾耳闻对局场的名称,但愿意在如此紧凑的行程中接下重任,无论什么场所自然都欢迎之至。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
问题在于对局场既非饭店,也非温泉旅馆──而是『婚宴会场』。
「……真是前所未闻。」
「居然要在婚宴会场……而且还在最上层的瞭望台下将棋……」
「话说回来,先前好像曾在美术馆的超巨大壁画前下棋……」
「在德岛。这回足以和那次匹敌了呢……」
相关人员各个浑身战栗。
三百六十度所有景色尽收眼底的玻璃瞭望台上,无论街景、蓝海、山峦,神户全景通通一望无际。
多么优美的景观啊,真是最适合婚礼的场所了。适合婚礼。
只不过遗憾的是……
接下来要在此举行的…………却是……将棋……
「师傅师傅──!好棒喔!竟然能在婚宴会场对局,超浪漫的!!」
「小爱你真有精神……」
「因为这里可是婚宴会场耶!!只要是女孩子,肯定都会很兴奋的──!」
爱像只小狗一样在整座会场来回狂奔,拚命做了一堆笔记,还向会场人员逼问「平均预算是多少!?」「多久之前预约才行!?」……肯定是执笔观战记所需的情报吧。毕竟除此之外没有做笔记的理由。
另一方面,说到最重要的主角──
「「…………」」
师姊与天衣脸上都面无表情,平淡地观望流程。
不如说,她们正拚命地压抑感情,以适应这座诡异的对局场。
『St•ANGELIQUE KOBE』。
若是在其他地方,这名字搞不好会被误认成宾馆,不过我想既然是在时髦的神户,应该也会有这种名字的普通旅馆,所以不小心大意了。
没想到竟会是婚宴会场……
「诸位,请冷静下来。」
由男鹿小姐陪同抵达现场的会长,以平静的口吻说明。
「在春天观光季预约神户的旅馆是不可能的。话虽如此,既然在空女王的家乡大阪对局过了,没有在挑战者夜叉神小姐的家乡对局显得不公平。于是男鹿小姐才为我们找了『St•ANGELIQUE KOBE』这个地点。」
「没错,是男鹿我找到的。」
男鹿小姐接著详细说明。
「这间『St•ANGELIQUE KOBE』不但附设住宿设施,也有能提供多人料理及甜点的设备,还有足够的空间设置大盘解说用的麦克风、投影机及转播器材。换言之──」
《幕后会长》紧握拳头,极力主张。
「换言之,能够容纳许多人,专为举办活动而设计的婚宴会场,反倒比饭店或旅馆更适合举办将棋对局!!」
「「哦哦哦……!!」」
经过男鹿小姐能言善辩的说明,我听见了将棋相关人员的成见逐渐粉碎的声响。
「但、但是在这时期预约婚宴会场,不是很困难吗!?」
「你究竟用了什么魔术!?」
随行的报社记者提出疑问,男鹿小姐只用一句话说服了对方。
「我们利用了佛灭日。」
「「啊……!」」
婚礼最重要的就是良辰吉日。
但是将棋与之无关,会场人员应该也判断难得的假日,比起开放游玩,不如当作将棋对局会场更好。真是一名智将……!
月光会长也出言慰劳自己的心腹。
「真是出色的主意,男鹿小姐。实在是万分感谢。」
「您过奖了,会长。」
「不。这回男鹿小姐的努力,光是用这番话还不足以表达谢意。为了让婚宴会场这个点子化为现实,男鹿小姐死缠烂打地与神户众多会场交涉,甚至还实际造访现场参观。」
「咦!?参观婚宴会场!?」
我讶异地问道。只见男鹿小姐点点头,脸上彷佛写著『你在问什么废话』。
「是啊。我必须亲眼确认这座会场究竟适不适合当作头衔战对局场,于是和会长两人悄悄前来参观。」
「话虽如此,毕竟我们岁数差距很大,对方或许觉得很不自然。」
「没有那回事!婚礼策划师不是还热情地邀请我们说:『两位真是非常登对,不如直接举办婚礼吧?』」
「「…………」」
尽管没有道出口,不过大家内心都有同样想法。
『你单纯只是想和会长参观婚宴会场而已吧?』
居然以实现神户对局为藉口借题发挥。
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堂堂《幕后会长》,绝对不可能因为日程调整不顺利,就向我和天衣低头致歉。
「……你还喜欢吗,龙王?」
会长在露出复杂表情的我耳际窃窃私语道。
「……负责人的私欲一目瞭然,让人有些在意呢。」
「……不过,这里是个好地方吧?」
「……这我倒是不否定啦……」
这是个奇特的舞台。
不过对天衣而言,能在土生土长的神户对局,应该有所助益才对。
「况且我之所以相中这里,并不只是因为设备。有件事必须请男鹿小姐,代替双眼看不见的我确认才行。」
「咦?是什么……?」
「从这座瞭望台,应该能看见那孩子双亲长眠的场所才对。换言之,她双亲也能观赏这场对局。」
「!」
「我也曾去扫墓过一次喔。」
会长口气愉悦,在我耳边继续往下说:
「因为她本应该成为我的弟子,所以得报告一下,对吧?」
──他早就看穿了一切……果然敌不过这个人啊。
既然会长无法独自拜访那里,男鹿小姐自然也知道来龙去脉。
「……谢谢你,男鹿小姐。那个……各方面都是。」
「……不用客气。」
我出言道谢之后,男鹿小姐却回应了出乎意料的话语。
「因为就我个人而言,衷心希望夜叉神小姐能获得胜利。」
「就你个人而言?为什么……?」
「因为空银子的存在,对所有女流棋士而言是种屈辱。」
「唔……!」
「我并非对空小姐怀抱恨意。只是过去曾为女流棋士的我,一直希望有人能对她报一箭之仇。」
男鹿小姐话语中的含意实在太具冲击性,然而我却能理解。
若身为奖励会员的师姊就这样继续称霸女流棋战,世人恐怕会这么说:
『根本不需要女流棋士,女性也在奖励会锻炼即可。』
释迦堂里奈女流名迹自女流棋界创世纪以来,便一直支撑著它,虽然她说过只要师姊能成为职业棋士,女流棋士制度灭亡也无妨。
可是那终究只是释迦堂小姐个人的感觉。
对女流棋士而言──对如今仍在那个场所奋战、受伤、挣扎的人们来说,当然会有不一样的想法。
更别说是不得不从女流棋界退场的男鹿小姐等人,内心肯定存在著我无法想像的纠葛。
然而男鹿小姐丝毫没有表现出心思,就这么准备著明日的对局。
棋盘、棋子与照明都设置完毕之后,最后剩下的是选择『甜点』。
男鹿小姐得意洋洋地说:
「『St•ANGELIQUE KOBE』最大的卖点,就是以结婚蛋糕为首的各式精致甜点。两位对局者可以尽情选择喜欢的甜点。」
「「哦哦哦……!!」」
糕饼师将足以媲美宝石的各种美丽甜点,用推车运了过来。
别看师姊那样,甜点是她的最爱;而天衣身为甜点之城神户出生的孩子,应该也很喜欢甜食。在气氛肃杀的头衔战中,甜点可说是唯一的慰藉。她们应该很开心吧。
然而──
第三局的勘验现场,独占话题的人并非两名天才少女,当然也不是甜点。
而是────担任记录员的少年。
「枥三段!能否请教您担任女流头衔战记录员的动机!?」
「您会换上和服吗!?」
「是否会紧张或不安!?」
担任记录员的枥创多三段,对答如流地回应蜂拥而至的疑问。
「我曾担任过职业棋士头衔战的记录员,并不会紧张。当时是名人与筱洼老师的棋帝战。因为正值暑假,我还留宿了一夜。比起深夜还在联盟记录对局,在高级旅馆投宿也让父母比较安心。」
创多身边围绕著比对局者更多的媒体,毫不畏怯地畅谈回忆。
「能从盘侧旁观平时没机会记录的关东顶尖棋士棋局,是非常宝贵的经验。」
创多备受期待能成为史上首位小学生棋士。
而创多选择为同样备受期待成为史上首位女性职业棋士的师姊记录对局,自然会成为大众媒体的注目焦点。
联盟打算以这场女王战作为跳板,让世人关注三段循环赛的企图,由此看来是成功了。
──……这种像是女王战已经分出胜负的氛围,倒是出乎意料。
下一次的主角(枥创多)面露爽朗的神情,继续说道:
「不过我尚未担任过女流棋战的记录员。晋升四段(职业)以后就没机会了,所以想至少记录一局看看!」
「虽说是头衔战,像枥三段如此优秀的天才,能从女流棋士的将棋中得到什么收获吗?」
「我想应该有吧。女流棋士老师们会下出职业棋士及奖励会员模仿不来的独创将棋,不会被流行所左右……没错!就像业余棋士一样自由!」
创多的回应与记者的意图搭不上线。
等不及的记者,提问内容愈发直接。
「您有可能与空女王在三段循环赛中对局,这次是打算来侦察吗!?」
「三段循环赛的对战表又还没公布,我这次真的只是觉得机会难得,想来记录一场有趣的棋局而已。」
「但是枥三段您在升段在即的关键对局时,被空女王阻挠了。假设你们再度在三段循环赛碰上,有可能旧事重演不是吗?」
「哈哈哈!那种事根本不需要操心啦,因为──」
枥创多满面灿笑如此回答。
「下次碰上的话,我百分之百会赢。」
他的语气中,感受不到挑衅或逞强。
彷佛只是在陈述理所当然会发生的现象。
「唔……」
师姊装出充耳不闻的模样,但明显只是在假装。她挑选蛋糕的手瞬间犹疑了。
──若是平常,她肯定会不花一秒就选择水果类的蛋糕……
明天她将一直在创多的注视下下将棋。对师姊而言,那或许会造成相当大的压力。
一旁的天衣则平淡地指向巧克力蛋糕。
包含勘验在内的前置工作全数完成之际,美丽的神户夜景也于眼下拓展开来。
「前夜祭典是限相关人士参加的露天宴席。虽然种类不多,但料理及饮品都已经由会长和我试吃确认过,相当美味。还请各位放松心情尽情享受。」
男鹿小姐主动勾起了会长手臂,宛如在喜宴上致意的新娘一般宣布道。真是乐在其中啊……
唯有住在附近的天衣决定暂时返家一趟,等到明天再过来。
天衣在开车前来迎接的晶小姐随侍下,离开了会场。爱目送她的背影,喃喃说道:
「小天衣她……」
「嗯?怎么了,爱?」
「她今天一句话都没说。」
「啊……」
被前置工作和各种事情分散注意力,在爱提醒后,我才注意到天衣的模样和之前勘验时截然不同。
是因为被逼上了绝路吗?
抑或是……
☖ 灰姑娘
『时间已到,由空女王持先手开始对局。』
见证人如此宣布的同时,两名对局者无言地低头致意。
即便隔著萤幕仍让人睁不开眼帘的激烈闪光灯,包围著两人。
我在设置于教堂的大盘解说会场,凝望透过网路全程实况转播的对局室影像。
将投影机与大盘设置于祭坛上,这种解说会真是前所未闻……
「来吧!终于开始了!」
面对这种史无前例的大盘解说会,助讲员鹿路庭珠代女流二段仍毫不动摇,穿著比以往更华丽的服饰盛装登场。
她似乎委托了会场的常驻化妆师替她搭配,说既然如此就要比对局者更华丽。就像要比婚宴会场的新娘更醒目一样。
在将棋界持有《研究会毁灭者》别名的鹿路庭小姐,私底下似乎还被喻为《婚礼毁灭者》。
「本人是第二局大盘解说会燃烧不完全,所以再次登场的小珠代唷~☆!我会和九头龙老师一起带动气氛,请各位观众也和我们一起狂欢吧!!」
「哦哦──!!」观众们高举拳头热情吶喊。
这气氛简直就像地下偶像的演唱会,而且地点还是神圣的教堂……
「那么,让我们尽快炒热大盘解说会场的氛围吧。您觉得对局会如何发展呢?弟子是否会惨遭连败?」
「毕竟是在家乡对局,她应该也鼓足了干劲。希望之前都没能发挥实力的挑战者,能在这场关键对局奋力一搏。」
「这回我们将从对局开始后持续解说,不会中断!备受瞩目的初手会如何呢!?」
持先手的师姊蜷曲背脊,面无表情地俯视盘面。
『……』
她在初手平凡地开启了角道。
「哎呀~真不愧是银子,毫不动摇呢。即便获得二连胜又持先手,依然选择毫无起伏的开场。那么那么,被逼入绝境的后手是否会采取行动呢?」
鹿路庭小姐语毕,望向我的脸提出话题。
「话又说回来,本局的盘侧感觉真是不可思议呢~」
「是啊。小学生担任记录员并非没有前例……但连观战记者都是小学生,倒是前所未闻。」
「而且连挑战者都是小学生呢~比起待在这种地方,九头龙老师您应该更想在对局室里呼吸小学生呼出的二氧化碳吧?」
「等等,鹿路庭小姐……这种会招致误解的发言──」
「奇怪?您不是在将棋年鉴的问卷调查中,回答『想转生成小学教室里的观叶植物』吗?」
「才没有!!我才不想要那种变态的转生!!」
「那就是幼女用的脚踏车坐垫啰?把手垂著轻飘飘塑胶的那种。」
「我只想转生成普通的小儿科医生啦!!」
因为将棋是对世人没有任何贡献的职业,所以我才想好歹来世要做能为人们鞠躬尽瘁的工作!这个答案明明如此崇高,世人的反应却是『果然是个萝莉控』、『如假包换的萝莉控』。当我道出这个引来误解的悲惨答案后,连会场来宾的反应也很冷漠。究竟是为什么呢?
「……好了好了,与龙王的变态性癖不同,棋局进展极端正统。空女王立即挺进了飞车前方的步,明示居飞车。」
或许是我想太多……
总觉得师姊挺进飞车前方的步的瞬间,教堂内似乎流露出一股百无聊赖的氛围,好像在说「啊啊,又来了」似的。
然而──
天衣选择的下一手,立刻吹散了那股氛围!
「「啊────」」
目睹那一手的当下,包含鹿路庭小姐和我,会场所有人全都哑然失声。
天衣挺进了它……她终于挺进了那枚棋子。
角头步。
「「角头步!?」」
『…………』
师姊映照于萤幕的表情几乎纹风不动,相形之下,盘侧的创多则是双眸熠熠生辉。
「出、出现了──!!挑战者夜叉神女流二段,终于发动了传家宝刀•后手角头步战术!!这下战局精彩了!!」
鹿路庭小姐的评论热度愈发上升,相对地,我的背脊却一口气爆出冷汗,无法遏止。
不出所料,师姊将玉移往左侧,优先选择构筑守备阵形。
果然冷静。我语带叹息地说:
「……先手空女王选择进入持久战。」
「至今为止,夜叉神小姐使用角头步的对局中,对手都会接受挑衅而采取急战对吧?这样没问题吗?」
「她应该有对策吧。因应持久战时的对策……」
可是率先展现对策的人,却是师姊。
天衣为了牵制师姊的阵形,抱著手损的觉悟进行了角交换,然而师姊却祭出了惊愕的一手。
她拿起了刚摆上棋台的角────7七角!!
「咦!?这时候使用自阵角!?」
鹿路庭小姐高声叫喊,双眼睁得比那对丰胸还大。
「竟然把好不容易变成持棋的角迅速打入自阵!?这样不会造成驹损吗?」
「不!7七角是能够牵制后手阵形的积极一手。置之不理的话会陷入不利,因此后手最终也只能主动舍弃角,走3三角。」
既然打入了角,就必须再一次进行角交换,后手将永远无法脱离手损的回圈,这下损伤惨重啊。
「原、原来如此~……银子大概是准备了万无一失的角头步对策呢!」
真不愧是师姊。没想到她竟在这里准备了7七角……
天衣略微思考之后,也舍弃角并打入3三角。这是无可奈何的。
接下来──
──若天衣现在不祭出对策…………棋局将就此终结。
师姊使出7七角秘手,意识到自己位居上风,就这么悠然自得地构筑阵形。
天衣似乎早就预想到这个局面,只见被迫做出抉择的她,没有耗费时间便将手伸向了盘面。我的心脏怦然鼓动。
她选择的棋子是──银。
目睹那枚棋子以及盘面的现况后,我不禁叫出声。
「这、这阵形是──!!」
天衣准备的持久战对策是──!
4 二 银 型 ──── 角 交 换 向 飞 车 !!
就在此时,对局室的麦克风收录到了天衣的声音。
『这招不错吧?』
她将手指摆在刚移动的银之上,对师姊扬起无畏的笑容,开口说道:
『这是那个人献给我的。』
『唔……』
连对方祭出角头步时,师姊都面无表情,此时却显露出了一丝动摇。
鹿路庭小姐注视著我的面庞。
「刚才夜叉神小姐好像说了些什么唷?」
「是吗?」
「话说回来,九头龙老师,我总觉得前不久才在哪里看过这个局面耶?」
「是、是吗?」
「……好像就是九头龙老师和生石老师的对局?」
「不、不过后手角头步,本来就是以角交换向飞车为目标的战术。如此一来就能活用一开始挺进的角头步……和我使用的『愉悦三间飞车(暂定)』目标共通,会演变成同样的局面,反倒是理所当然……」
「算了,就当作是这样吧。」
再说4二银型角交换向飞车虽然是最能让我发挥实力的阵形,但不代表它是适用每个人的优秀战术,恐怕连振飞车党都会分成两派。
我确实期待著天衣会使用这个阵形。
我还找了最强的振飞车党为对手,以实战验证只要能驾轻就熟,这招对任何对手都管用。
不过最终选择权仍在天衣身上,且必须有驾轻就熟地运用的自信,才能选择它。
而她居然在这场至关重要的对局采用这战术,就表示──
「……那家伙果然和我很像。」
我用任何人都听不见的细微声音低语一声。
我内心欣喜若狂。
拋下一句『必须靠自己思考变强的方法』后,便把弟子扔下不管的将棋界里,棋风相近的师徒几乎是奇迹般的存在。天衣对我而言,就是奇迹。
为了进一步煽动兴奋雀跃的观众,鹿路庭小姐放声吶喊。
「到了第三局,系列赛总算有趣起来了!面对挑战者施展的新生角头步战术,空女王以惊愕的自阵角应对!然而就在这时,由师徒羁绊诞生而成的新战术现身了!多么惊奇的开场!获胜的究竟会是何方呢!?」
然而真正教人惊愕的事,等到午餐休息时间过后才揭露。
头衔战的午休时间,也兼具『摄影时间』的意义。
要是错过这段时间,就得等终局后才能拍摄两位对局者,因此和早晨一样,记者们都架著摄影机群聚于对局室。
然而最初现身对局室的人并非对局者,而是观战记者。
也就是爱。
『……失礼了!』
观战记者拥有出入对局室的自由通行权,没必要在午餐休息时间来到这里,可是上次她没有在这时间点进入对局室,结果错失了投降的瞬间。
反省过后,爱在对局重启前二十分钟便进入房内,并于记录桌摊开笔记本。
记录员创多接著入内,于爱的身旁就坐。
师姊在对局重启前五分钟到来之后,摄影机闪光灯一齐闪烁。每台摄影机,都位在师姊与创多能同时入镜的角度拍摄。
──无论天衣在盘面展现多出色的才能,世人始终把兴趣摆在他们身上……
我在充当相关人员午餐会场的喜宴会场,享用著婚礼宴席料理。同时,一股空虚感却油然而生。
我并非希望师姊败北。
只是至少在天衣双亲守望下的这场对局……我希望那孩子也能沐浴于聚光灯之下,希望她的才能及努力可以获得正当评价。
──既然如此,就用结果让他们刮目相看!
用来播放新郎新娘回忆影片的萤幕上,映照出了对局场。我看著萤幕,传达自己的意念。
虽然……是传达……过去了……
「…………奇怪?」
我望向对局室景象,察觉了异状,陷入慌乱之中。
只剩下握有手番的天衣,过了对局重启时间还没回来。这种事是第一次。明明第一局和第二局,她都比师姊早一步到场……
难道出了什么意外吗!?
「抱歉!谁能去看看天衣……挑战者的状况──」
即便是弟子,我也不能闯入女孩子的休息室。
我环视坐在其他桌位的相关人员,话才说到一半,此时──
「咦!」
「咦咦!?」
所有看著萤幕的人,全都叫出了声。
什么什么?我赶紧望向萤幕………………跟著惊声惨叫。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天衣返回对局室了。
她居然脱掉和服,换上了一袭纯白洋装。
自父母双亡之后,天衣便坚持只穿黑色衣裳……如今居然换上了白色?
而且那娇小的脚,还踩著一双玻璃鞋。
「……真正的……仙杜瑞拉?」
与我同桌享用午餐的鹿路庭小姐目睹那身姿后,插在叉子上的神户牛排应声掉落。
鹿路庭小姐经常以大盘解说助讲员的身分随行各场头衔战,就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头衔战经验几乎比所有职业棋士更丰富,仅次于名人及释迦堂小姐。
而只是一个小学五年级女孩的天衣,竟做出了足以让鹿路庭小姐震惊的创举。
──还在想她这次怎么这么老实,原来暗藏了这招!
晶小姐毫无疑问也是共犯。
那套洋装比我在宅邸里看到时的长度更短,应该为了方便正坐而修改过。
比起新娘,那副身影更像是位舞者。众人都饱受震慑,说不出话。此时,以观战记者身分坐在盘侧的爱,勉强挤出一丝声音问道:
『小、小天衣?那身衣服是……?』
『我换掉了。和服太重太热,战斗时很难受。』
天衣脱下玻璃鞋并扔向一旁,云淡风轻地回答。
『我只不过是选了一套最适合拿出真本事战斗的衣裳罢了。女王战规章虽然写明要穿著和服,但可没有规定不能更衣。况且──』
天衣恶作剧似地举起右手,露出手腕。
『还得在意袖子对吧?』
『…………』
师姊缄默不语,打从一开始就只注视著盘面。
于盘侧耳闻这段对话的创多嗤笑出声,接著难掩兴奋地告诉天衣。
『时间到了。』
『嗯。』
就坐的同时,洋装裙襬飘然蓬起。《神户的仙杜瑞拉》用右手手背撩起如羽翼一般的漆黑秀发。
『来吧──首先,让我把第二局失去的先手抢回来。』
她像是在邀请师姊共舞一般,将手伸向盘面,接著放声说道:
『来吧,让我舞上一曲。』
高亢的棋音嘹亮响起,宛如宣告舞会开始的钟声。
无数的快门声与闪光灯随之席卷而来,包围著第三局终于登场、真正的《神户的仙杜瑞拉》。
☗ 灰色之星
──我要抢回先手。
那句宣言的意义,在棋局进展过程中逐渐明朗。
「嗯!?奇怪?咦咦咦咦咦咦~……?」
当利用大盘预测棋步的鹿路庭小姐和我,发现这盘将棋存在著超越胜负的手顺时,都开始惊慌起来。
「…………九头龙老师,这难不成是…………」
「……没错。照这情势发展下去,你口中的难不成有可能会成真。」
在将棋界,当有可能发生那个局面时,在确定之前都不能道出口。
因为一旦说出口,而且成真……尤其是在头衔战出现那个局面时,所有预定计画都会被打乱,演变成棘手的事态。
有些人甚至称之为『将棋之癌』。
然而从现代将棋的观点来看,所谓的将棋游戏,不惜利用足以致死的绝症也要取得胜利。我们就是在如此严苛的世界战斗著。
「后手的企图正是那个局面。问题在于先手是否能拒绝……」
「若先手要主动改变棋路,有哪些候选棋步呢?」
「这个嘛……虽然有点困难,比方说──」
「7三步。」
观众席中,有个声音唐突地说道。
坐在最前排的一名听众,用我极其熟悉的声音提出了一手。确实,除了最佳应手以外,那可说是唯一的候选棋步。
瞬间看穿这一手的人是──
「……真强,果然厉害。」
我对声音的主人赐与至高的赞赏。
穿著漆黑皮夹克的观众翘著纤细修长的双脚,以蛮横的坐姿摇了摇头。
「不是我想的,听说是软体推荐的棋步。」
「听说?」
「明明不愿意一起来,却单方面一个劲地传送评价值给我的别扭观战记者说的。」
观众──月夜见坂燎女流玉用单手高举手机,并如此说道。
其他观众都开始交头接耳。
「……喂,她是……」
「女、女流玉将……!?」
「她口中的观战记者,该不会是指山城樱花……?」
意外登场的超豪华来宾,让教堂内的兴奋度直线上升。
「我可不是专程赶来神户,观赏小学生和国中生下的将棋喔。」
《强攻的大天使》辩解似地说道。
「只不过我想亲眼见识那臭小鬼,会怎么用角头步对付银子。」
月夜见坂小姐用急战挑战天衣的角头步而落败,会在意师姊如何用持久战应战也是在所难免。
她内心当然会有懊悔之情和羞耻心,但对将棋的兴趣却更胜一筹,月夜见坂小姐果真很热爱将棋呢。
至于在挑决时败给天衣的供御饭小姐,虽然愿意协助爱撰写观战记,可是败北的伤痛尚未平复,使她无法来到现场。
我很明白她的心情。深刻地明白……
『空老师,剩余五分钟。五十秒────』
『唔……!!』
不知不觉间,师姊的持棋时间已几乎耗尽。
师姊被迫做出决定。
明明获得有利的先手,又将局面诱导至持久战,她却单方面消耗时间,被逼入不如所愿的局势。
『空老师,持棋时间已经耗尽,接下来将进入一分将棋。』
『…………唔!!』
被秒数追赶的师姊迷惘到最后一秒,接著选择了当下局面的最佳应手。
然后天衣也以最佳应手应对。
最佳应手与最佳应手相互交锋,使同样手顺反覆操演。
宛如棋子们的圆舞曲────
「这、这是!!」
「……那个局面出现了。」
鹿路庭小姐高喊出声后,我终于道出了那个局面的名称。
────千日手。
表面看来像是和局,实际上并非如此。
「在现代将棋中,后手以千日手为目标也是了不起的战术。因为重启棋局的话,便能抢得有利的先手。」
天衣成功夺回了。如同她宣言的那般,夺回了第二局失去的先手。
反倒是持先手的师姊显然作战失败,几乎等同于败北。
「空、空银子她……无敌的白雪姬,居然持先手逃入了千日手……!」
鹿路庭小姐惊愕不已。
师姊参与的女流公式战中,至今从未出现千日手。
「灰姑娘(仙杜瑞拉)为白雪姬增添了一颗灰色之星……是吗?」
月夜见坂燎小姐百无聊赖地唾骂一声。
月夜见坂小姐也曾在头衔战对上师姊时,在持后手的状况下瞄准千日手,然而师姊却抱持位居下风的觉悟打开了局面。无论先手或后手都是如此。
不只是面对月夜见坂小姐的时候,空银子原本就是这样的棋士。因为她认为以女流棋士为对手,若不能从那点程度的不利局面中反败为胜,便无法与奖励会员一战。
如今,师姊却不得不选择千日手。
这事实同时意味著──
「师姊她承认了。承认要是打开这局面,她将会败北;也承认夜叉神天衣是至今为止所有挑战者当中,最难缠的敌手。」
最后,同一局面终于四度出现于盘面。
『千日手成立。』
萤幕上的记录员创多作此宣告。
『三十分钟之后,将于十九时二十分先后手互换重启棋局。』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如雷贯耳的欢呼声撼动了整座教堂。
千日手对相关人员来说是个大麻烦,但对观众而言,却是能再享受一局的机会。没有比这更美妙的福利了。
『…………!!』
师姊立刻不发一语地致意,接著一把扫掉盘面,抓起棋子迅速扔进棋盒中。她正怒不可遏──对不敢打开局面的自己愤怒不已。
天衣则傲然地挺起胸膛,观望那幅光景。
收拾棋子是上位者的职责,不过现在简直就像是天衣将那职责强压给师姊一样。
《浪速白雪姬》未曾尝过败北的屈辱。
然而这一天,女流棋战五十七战五十七胜无败的纯白战绩,仅染上了一点……一点灰色。
「好厉害!那孩子好厉害!!」
「面对无敌的空银子,竟能靠作战取胜!!」
「而且还是用角头步!!简直难以置信!!」
「下一次她还会展现出什么样的将棋呢!?」
观众已不再对师姊的胜利感到兴奋,对天衣赠与如雷贯耳的掌声。
成为女流棋士不满一年的小学五年级生,达成了过去无人做到的伟业。
将棋史上最强女性强豪云集的战国时代下,一名年仅十岁的女孩子一跃登上了顶峰。这个事实,令全日本沸腾了。
☖ 天之羽衣
三十分钟休息时间在转眼之间结束,开始了重启棋局。
九头龙八一继续担任教堂的大盘解说员,仅有助讲员换人。这回由本来只是从关东前来观看棋局的右左口翠女流三段,以特别来宾的身分登台。
休息室的检讨现场,则以月光圣市九段为中心进行。
持先手的夜叉神天衣施展出的作战是──
「先手中飞车?」
「先后手都选择用振飞车应战吗……」
于休息室注视萤幕的人,都对夜叉神天衣全能棋手的资质啧啧称奇。
相对地,空银子则选择了相振飞车。
相振飞车在棋感上与居飞车有共通处,因此这选择并不算太奇特。
然而在这之后,天衣展现出来的构想可就不是「奇特」足以形容的了。
第十五手────2八飞车。
「啊?」
「咦!?」
惊愕声于休息室此起彼落,超越角头步的冲击震撼全场。
「「让振飞车…………变回了居飞车……?」」
简直是天衣无缝的构想。
天衣让已然振向中央的飞车,再度返回了初期阵形。
「不是一手损角交换,而是二手损居飞车!?什么────────────!?」
正在收集情报以再度上台接手助讲员工作的鹿路庭,感觉到自己自小学时代磨练至今的将棋观正逐渐瓦解。对振飞车党鹿路庭而言,天衣的构想简直无法理解。
「这、这根本……………连将棋都称不上吧……?」
「唔嗯。」
然而听秘书男鹿小姐口头转达至今所有手顺的月光,却用鉴赏奇异现代美术作品似的口吻,做出了评论:
「…………差距并没有那么大。真教人吃惊。」
「咦咦!?但、但这可是二手损喔!?居然主动舍弃得来不易的先手优势……照理说绝对是后手居上──」
「没错,这是陷阱。」
月光对霎时间无法赞同如此形势判断的鹿路庭,揭露了超顶尖职业棋士的胜负术。
「如果是『确定占上风』的局面,事情就很单纯。然而在『感觉能占上风』的局面,便会消耗时间深思。而且『理应能占上风』的先入为主观念,会让对局者在发现优秀手顺之前都不肯放弃。」
「啊!所以会浪费时间……」
「是的。说得更清楚一点,就是会在实际上只有微小差距的局面下,强逼头脑想出能拉大差距的方法,也就是『判读胜手』。」
时间遭到夺取,大局观也被迷惑。
这是快棋中必须优先避免的事态。
「虽说是手得,不过空女王被迫选择不擅长的振飞车,再加上时间不足;而夜叉神小姐却已研究过这阵形,所以反倒能占据优势……!」
「哈哈!」
鹿路庭笑得无法自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并非瞧不起天衣。
正好相反。那个臭小鬼终于取回自信,让她浑身畅快。
狂笑到溢出泪水之后,鹿路庭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那家伙是个天才啊,甚至胜过空银子。」
过去鹿路庭曾与天衣做过一个约定。
『总有一天等你衰老变弱时,还会与比现在更强的我一战。三十年、抑或四十年后……也可能是更久之后。在那一刻来临前,我会一直堂堂伫立在将棋界(这里)。』
然而当时,鹿路庭还认为天衣的才能在银子之下,也认为她终有一天会与自己落得同样下场。
但是既然天衣不会跌落──
「那我不就只能更加更加努力,变得更加、更加、更加强大了吗……啊啊有够火大!!麻烦死了!」
听到鹿路庭如此咒骂,月光绽露一抹微笑,而早已失去变强机会的男鹿,则流露一丝寂寞的神情。
「不可能……怎可能有这种将棋!」
登龙花莲在八丈岛家中观赏网路转播,激动地直摇头。
不,不仅限于花莲,大部分正在观战这场对局的奖励会员,都对天衣的将棋显示出剧烈的抗拒反应。
「空老师正自然地采取应手,我也会走同样的棋路……但是形势却渐渐倾向先手…………这不可能…………不可能……」
花莲一直鄙视著女流棋士。
──因为那些人充其量只是业余等级。
就连女流头衔保持者月夜见坂燎,在保留女流棋士身分挑战奖励会时,都惨遭重挫。
──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两者从将棋架构就截然不同。
与月夜见坂不同,花莲打从一开始就选择了奖励会。
那是因为有了空银子这个前例。正因为她证明了一开始就飞身闯入奖励会也能节节攀升,花莲才紧随在后。
花莲是史上第二位女性奖励会一级。
她不认为自己具备才能。多亏奖励会这种严苛环境的磨练,她的将棋才获得了职业应有的骨干。那是努力得来的成果。
与业余极端相反的──不会败北的将棋。
拚命死背定迹,畏惧降级、畏惧退会,花莲重新打造了自己的将棋。那理应是正确的。自己理应变强了才对。夜叉神天衣的将棋才是错误……错误的是这种连业余级位者都不会采用的胡乱将棋。
「然而…………为什么我的心正高亢鼓动?」
花莲尚未察觉,她在天衣的将棋中发现了自己失去的宝贵事物,也没察觉自己一直渴望看到那东西──
盘上的自由,以及将棋的乐趣。
被相关人员挤得水泄不通的现场休息室,气氛异常地热烈。
即便已入深夜,棋士与女流棋士仍陆续群聚而来。
连年过六十的超资深棋士羯鼓林铃女流五段,都远从北陆到此留宿钻研,就为了观战国中生与小学生的对局。
与鹿路庭交换助讲员任务后,右左口返回休息室,环视聚集此的女流棋士一圈之后说道:
「简直就是『夜叉神天衣被害者集会』呢。」
「同时也是『空银子被害者集会』啊。」
粥新田丽女流三段语毕,曾是银子与天衣两人手下败将的月夜见坂「呿!」地唾骂一声,笑声随之响起。
清泷桂香也身处现场。
桂香是首次造访女流头衔战的休息室。
「…………」
即便与双方对局者同门,桂香仍于重启棋局开始前不久才悄悄造访此地,一语不发地在检讨棋局的人群外守望胜负走向。
──……真是渺小。
连桂香自己都这么认为。她甚至为了不碰上爱与八一,所以只敢在胜负进入终盘之后才造访。
即便如此,桂香仍认为自己有所成长。
──光是能找回嫉妒心,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过去桂香一直嫉妒著轻松追过自己的爱及天衣。
可是,她并非对每个后辈都怀抱嫉妒心。
像银子及供御饭这些菁英,她认为自己本来就无法相提并论,所以无论银子赢得多少座头衔,她都不曾感到嫉妒。
然而天衣确定成为头衔挑战者的瞬间,桂香涌起了无与伦比的嫉妒心。
因为她也得以出赛Mynavi本战,还击败了释迦堂里奈这名首屈一指的棋士。
──这场头衔战,本来甚至有可能属于我和银子,所以我才……
同时间,桂香也很担心爱。
并非担心爱会感到悲伤或焦虑,而是正好相反。
──小爱正满足于现状……
名为雏鹤爱的少女,极端地说,是为了待在八一身边才下将棋的。
于是桂香察觉到,只要是与八一无关的胜负,爱便无法发挥实力。
──那孩子实在太过率直又温柔,更重要的是……她的才华太优异了。
身为一个人,那是很出色的优点。
然而,这无法提升她作为棋士的实力。
嫉妒与执拗等负面情绪,是绝对必须的要素。
如同仙杜瑞拉的姊姊们,看到她盛装现身宴会时心生嫉妒一般,桂香认为只要近距离目睹天衣及银子出赛头衔战,爱的内心应该也会点燃漆黑的焰火。
反过来说,不做到这种程度,爱便无法燃起斗志。
八一及银子亦是同理。
──不做到这种程度,那些孩子们绝对不会察觉下将棋是如此痛苦……
「喂!快看!!」
休息室中有人高声吶喊,将桂香的思绪拉回局面。
「后手玉终于裸露在外了!」
天衣的优势局面,正渐渐演变为胜利局面。
银子认定天衣的作战不可行,主动采取行动,却几乎无法达到功效,反而惨遭反击,导致美浓围上部的要害饱受沉痛打击。
玉失去防守棋,毫无防备地裸露在外,持有手番的天衣将利牙咄咄逼近。
近六年在女流棋战贯彻无败记录的《浪速白雪姬》,此刻即将倒下。
──会输吗?银子她……会败给那孩子……?
即便难以置信,但这局面下,桂香甚至认为连她都能将死对手。
然而天衣没有入侵敌阵,她选择让马退回自阵,阻断银子的攻势。
天衣并非要将死玉,而是打算击垮对手的心。多么狠毒啊。天衣映照于画面的指尖正在颤抖。
「在催促对手吗!?」「这局面该认输了吧?」「不行了、不行了。」
休息室的棋士与记者们躁动不已,见证人开始著手准备。
银子祭出了王手连攻,不过天衣冷静防守,一一击溃对手的攻势。
「她今天的将棋可真随便啊~」
粥新田出言批评银子的蛮横攻势之后,其他棋士也都鼓噪起来。
「哦哦!《浪速白雪姬》要输了吗!」
「以女王来说,这死缠烂打的模样未免有点难堪呢~」
「从头来过吧!洗洗脸从头来过!」
笑声于休息室哄堂响起,桂香对此感到难以置信。
那里没有一丝终局将至的悲怆感。
银子身为奖励会员,同时还将宝贵的时间及劳力奉献给女流棋界,然而众人却彷佛在赏玩什么稀世奇景一般欢笑著。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太不正常了……
嫉妒、野心、好奇心、自卑感及优越感……把灵魂卖给将棋的人们,宛如孩童般流露出残酷的情感。
目睹那幅情景后,桂香总算惊觉了──
聚集于此的人早已不是人类。他们是将棋的怪物。
「呜……!!」
桂香掩住口部,自休息室夺门而出。
本想奔向女厕的她撑不住,只好蹲在走廊一隅反覆激烈乾呕。
「银……银子…………」
剧烈的痛苦令桂香眼泛泪水、不停喘息,她向正在对局室中孤军奋战的银子呼喊道:
「你…………一直是在这种氛围里……下将棋的吗…………?」
自己就连嫉妒及自卑感都极度渺小……
光是呼吸休息室的空气,压力就沉重到令人作呕。桂香蹲踞于地板,迟迟无法站起来。
对局室的热度异常灼烈。
在盘侧守望战斗的雏鹤爱,发觉自己的意识正一点一滴地远去。
「这样……这样…………这、样………………呼……啊、啊…………」
即便只是以观战记者身分守望战斗,爱的棋士本能仍促使她开始判读局面。
──意识……好稀薄……彷佛正逐渐失去自我……
紧绷与弛缓、集中与消散。
这些感觉违反意志,霎时席卷而来。
爱被对局者创造出来的空气玩弄于股掌间,宛如树叶一般。
──这就是……这就是头衔战的对局室……!
自前一局千日手局的午休结束开始,爱便一直坐于盘侧。
明明只是坐著旁观,却感觉到远比自己对局时更强烈的疲劳感。
「…………好炽热……」
笔记文字凌乱到无法辨识,手汗令纸张大片皱起。
对局者散发的庞大热量,正是这股异常热气的来源。
脱下和服、换上单薄洋装的天衣全身大汗淋漓,前后摇摆,专心深入判读。
──……好厉害。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专注的小天衣……
天衣连耳尖都染成一片通红,她前倾身子,彷佛在火焰的包覆下朝敌人猛然突击。
她维持那个姿势,对银子采取守势的玉跳了桂马。
──迎头痛击……!
另一方面,停手深思的银子反而没流一滴汗水,只是挺直背脊,俯视盘面。
从她青白色的面庞以及纹风不动的姿势,丝毫感觉不到一丝斗志。
从爱眼里看来,银子早已放弃了胜负。
然而──
「咦……?」
爱不禁惊愕出声。
紧邻她身旁的记录员创多,为显示持棋时间的触控面板插上了充电用的行动电源。
这房间当中,棋力最强的毫无疑问是创多。
──那么……难道棋局还要持续很久吗?但是这局面……
在爱眼中,胜负几乎已然揭晓。不,她甚至认为棋局已经终结了。
而天衣也是一样。
──能赢!我也能……赢过空银子!!赢过奖励会三段!!
天衣无法抑制亢奋的心。
暴跳鼓动的心脏几乎要冲破胸口。
自心脏输送至全身的血液,更犹如焰火一般灼热。
彷佛自律神经也被烧坏似地,天衣汗流不止,呼吸紊乱。明明她已经脱掉和服,换上了为对局修改过的洋装,即便如此仍炽热难耐。
「………………」
银子缄默不语地起身,接著离开对局室。
纵使对手的身影完全消失,天衣仍然没有松懈战斗姿态。她宛如焰球一般持续著判读。
但是──
「啊…………」
爱因为热气而朦胧模糊的意识急速苏醒,室温一口气直线下降。
此时她才惊觉──
比起火红燃烧的火焰,青蓝闪烁的蓝焰更加灼热。
对局室最大的热源并非天衣。
这个事实正代表著比起天衣,银子的判读更加深刻激烈。
──空老师根本没有放弃!……难不成!?
时间又过了一分钟。
透过室外空气,令只差一步就要过热烧毁的身体冷却下来后,《浪速白雪姬》再次降临对局室──为了将媲美恒星热量的庞大思考成果显现于盘面之上。
彷佛招手一般退回玉之后,银子低喃出声:
「来吧。」
「唔!?」
面对不禁倒抽一口气的仙杜瑞拉,白雪姬竟漾起了一抹笑靥。
「让我舞上一曲。」
☗ 没有心脏的巨人
目睹那一手的瞬间,我瞬间从幸福的顶峰一口气坠落绝望深渊。
──9二玉……!!
「怎么会!?这、这世上……竟存在这种棋步!?」
我惊愕不已。
为了把玉逼上绝路,我将桂马打入了玉头,然而空银子的棋步,简直就像主动扑向桂马的长臂之中。
彷佛在说『尽管掐住我的颈部,使出致命一击吧』……
──以常识来说是不可能的!!但是……但是──!!
我下意识抬起头,望向下出这骇人一手的女人面容。
接著,惊愕之情再度向我袭来。
「唔……!!」
空银子回望著我的双眸,变成了湛蓝色。
平时呈灰色的眼瞳,如今却有如神户大海般湛蓝。
那是深不见底的深邃海蓝。
这、这就是──!!
这就是……《浪速白雪姬》的真本事!!
「……终于露出本性了!你这怪物……!!」
即将掌握到手的光芒,仅凭一手便烟消云散。
至今为止我在盘面和盘外一点一滴积攒而上的优势,眼前的怪物却仅用一手就将之彻底颠覆。
「不,不对!!应该……应该还是我占优势才对!!」
我叫出声来说服自己。要沉著下来!
与进入一分将棋的空银子相比,我还有剩余的时间。即便局面多少陷入不利────实战上也是我压倒性有利!!
「可……恶啊──────────!!」
我如野兽般低吼咆哮。
接著我从棋台上一把抓起步,朝空银子的玉头狠狠打入。
「快点!给!我!倒!下────────────────!!」
我不花一秒、不停下子,丝毫不给对手判断时间。顺利的话,甚至能让她误以为我已经读透了。
然而空银子的指尖犹如机械般,正确无误地一一将我的总攻击尽数无效化。
──这、这女人……难道没有心吗!?
简直有如没有心脏的巨人。
无论施加多少攻势,手感都丝毫没有造成损伤。愈是猛烈殴打,我的拳头反而愈加伤痕累累,宝贵的持棋也被一一夺走。
──无法想像自己能击倒她……我的攻势太薄弱了吗!?
即便满怀不安,但我深知停手的瞬间,自己的心也将溃裂四散,于是我只能一股劲地持续一秒落子!王手!王手!!王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
当我将棋台上的弹药全数射尽,化为焦土燎原的棋盘上──
「还…………………………活著?」
空银子的玉,并未将死。
──没能把玉逼上绝路……!形、形势如何!?自玉还安全吗!?
我赶紧覆盖盘面,计算自阵的安全。就在此时,声音降临了。
「关注的地方错了,好好判读吧。」
「咦……?」
「不是说过了吗?我要舞上一曲。」
「……………………………………?」
在敌人的言语催促下,我缓缓抬起视线。
将目光从自阵移往敌阵。
「…………啊!?难、难不成…………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映入眼帘的竟是──────千日手。
──她要逼我在持先手时选择千日手吗!?就像我刚才那样!?
简直难以置信。假如空银子早就判读到这一步,并将我诱导至这个局面,那根本已是非人的境界。但是……
──……只要选择千日手,就能再度从头来过……
可是我将轮到不利的后手。万一这局面下其实我才是有利的一方呢?万一空银子只是利用盘外战术,诱骗我选择千日手呢?没有时间读透了。
只要逃进千日手,至少能避免败北。
或者是……
「……多谢你了。」
我拚命地咬合因紧张及恐惧而嘎吱打颤的牙根,接著移动了棋子。
「但是──────我才不要什么和局!」
我选择拒绝千日手。
接著我耗尽全力漾起一抹笑容,向对手放声说道:
「来吧,让我杀了你。」
「笑话。」
反击开始了。
空银子强而有力地奋力砸下棋子,甚至能听见棋盘的哀鸣声。多么骇人的计算暴力!!
「唔唔唔……!!」
我死命地强忍重压,支撑著即将崩毁的局面。
就在此时──
「要上了。」
空银子静静作此宣告,让自玉前进了。
宛如圣女贞德一般,由国王亲自领头突进敌阵。只要被一发流弹击中便会当场毙命,然而在一分将棋当中,她的指尖仍没有一丝动摇。
这种攻势根本无从预测,更不可能防守。
「噫……!!」
我初次涌现恐惧。惧怕名为空银子的存在。惧怕那没有心脏的巨人。
这股恐惧感,瓦解了我勉强维持住的心灵平衡。
「唔!……啊啊…………」
凭这颗打颤不止的心,别说逆转,甚至连继续维持局面平衡都办不到。
形势已从后手有利演变为后手优势,再如雪崩般倾向后手胜势。
我死命抵抗著。
并非是为了探寻出最佳应手。
我反倒正企图找出坏棋。
──施展奇袭诱导对手犯错!找出像角头步那样的奇袭!!
劣势之所以为劣势,正是因为不存在最佳应手。
一旦深陷痛苦,将始终无法脱身。
如同悲伤及痛苦的渊薮中不存在希望,这世界也绝不温柔。就连此时此刻也有人正面临死亡,或是被没有救赎的不幸缠身。胜利者与战败者正无止境地产生。
我和空银子之间,此刻也即将划清一条界线。
「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能认输──────────!!」
仅仅只是守株待兔,幸福绝对不会主动来访。唯有抱持深受伤害的觉悟并挺身奋战,幸福才可能到来。
唯有……变强一途!!
然而──
「唔……!!」
然而我冷静的胜负师一面,已宣告了我的败北。
──………………将死了吗?
空银子让攻击棋为玉助阵,以最强一手彻底击溃了我。同时也证明了在我拒绝千日手的当下,她便已读透自己的胜利。
这瞬间,我错失了头衔。
我渴望能获得爸妈曾活在世上的证据,然而这梦想却从掌心溜走了。
战争已然终结。败北的人是我。
我的灰姑娘故事,迎来了悲惨结局。
「但是……为什么?」
我明明战败了。
明明已经结束了。
然而为何……全身却如此炽热?
为何我的心仍雀跃地怦然悸动?
当下浮现心头的──并非爸爸的笑容,亦非妈妈的笑靥。
「啊啊…………原来啊。」
我不由自主地低喃一声。
盘侧的雏鹤爱及枥创多瞥了我的脸一眼,接著端正坐姿。
为了迎接投降瞬间的到来。
他们肯定以为我刚才的低语声,表示我察觉了自玉已然将死。
但我察觉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件事。
那件事甚至与将棋毫无关联。
战斗之中想那些或许有些轻率,既然察觉了我也无可奈何。
没错……我终于惊觉了。
惊觉一直以来赐与我勇气的究竟是什么。
也惊觉了应许我未来之人究竟是谁。
所以我不再恐惧。
我将抬头挺胸道出那句话。
清晰嘹亮地说出来,使其传遍世界每个角落。
那是我此刻不得不承认的话语。
也是联系下一场战斗的魔法咒文。
我将在此宣誓,在生命燃烧殆尽的瞬间来临之前,都会持续不懈地挑战。
「我认输了。」
语落之际,不知不觉间在内心孕育萌芽的微小心意,有了一个名字。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人们肯定都称这份心意为────────
☖ 星星银元
『两位对局者已抵达大盘解说场!请各位观众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她们!!』
助讲员鹿路庭小姐朝教堂入口如此说道,同时庄严的门扉左右大幅敞开,师姊与天衣于观众面前现身了。
会场人员还机灵地播放入场音乐,场面热烈不已。
凑巧的是,时刻正好是午夜十二点。
身穿和服的师姊与一袭纯白洋装的天衣,并肩迈步于红毯上。那身影简直就像童话中的女主角从书中走出来一样,呈现一幅奇幻的光景。
真是梦幻的场景……撇除两人直到方才还在厮杀这点以外。
「白雪姬与仙杜瑞拉的行进吗……」
如此低喃的我,感受到两人仍持续释放著杀气。
身为胜利者的师姊,看来丝毫不满足于这场胜利。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我一清二楚,那是她愤怒的表情。
明明达成五连霸胜绩,甚至获得了初代永世女王的资格……
另一方面,挑战失败的天衣也浮现复杂的神情。
看起来……感觉不像是在消沉……
或许是战斗的余韵尚未消散,只见她双颊仍泛著红晕,双眸也濡湿水润。
──毕竟这是她首次碰上障壁……这也无可奈何。
我为了慰劳弟子,想与她四目相交──
「唔……!!」
(转头!)
一瞬间与我对上目光的天衣双颊更加涨红,猛然别过视线。她显然是故意转过头的。好伤心……
『空女王及夜叉神小姐,两位辛苦了。来,请站到讲台上。』
「银子站在九头龙老师旁边,小鬼你来这里。」鹿路庭小姐指示完定位之后,接著说道:
『那接下来就交给九头龙老师啰。』
『咦!?为什么!?』
『比起我,听到九头龙老师的祝贺应该更让人开心吧。对吧,女王?』
「……」
听了鹿路庭小姐的话后,师姊沉默不语。
这句话大概一半是在开玩笑,一半是体贴师姊吧……但鹿路庭小姐误会了。
师姊想听的,肯定不是我的祝贺词。
『……好吧。那么──』
我将手伸向大盘,并敲上一枚棋子。
──9一龙。
当那一手现于盘面的瞬间……惊愕声逐渐于教堂扩散开来。
「喂……」
「那、那是……!」
「该不会……!?」
颠覆世界的冲击席卷而来。
没错,这是──
『天衣。』
我没有面对师姊,而是朝伫立大盘对侧的天衣提出质问。
『你为何没有选择千日手?你应该有察觉到吧?』
那是在师姊的玉开始御驾亲征后不久的局面。
当后手玉离开9二的当下,先手便能看准这一瞬间的破绽,让龙回转至9一,使后手阵的银陷入回圈而演变成千日手。
然而实战当中,天衣却让龙移动至7一,选择单纯从后方追赶玉。判读出这变化也很困难,加上时间不足,因此我没有在大盘解说时提及千日手,不过──
师姊迫使天衣面临与自己同样的纠葛。
她大概是打算让天衣选择与战败无异的千日手,再将其彻底击溃吧。
然而天衣选择了别的答案……我和师姊都想察明理由。
天衣凝望著大盘,不久之后缓缓地点头承认。
「……是,我察觉到了。察觉到局面能演变成千日手。」
『那你为何没有那么做?是因为你的自尊,不容许自己持先手逃入千日手吗?』
「不是这样。我并非没有选择千日手,而是无法选择。」
天衣回答了她的理由。
「因为我────是『挑战者』。」
「「……!」」
天衣向恍然大悟的我与师姊,平淡地陈述理由。
「头衔保持者要求的是『不可败北』,然而挑战者却是『非赢不可』。怀抱积极向前、挺身奋战的心态之后,我才终于能正常地下将棋。」
第三局,天衣一一打破了将棋界的禁忌。
在盘面与盘外都勇于进攻的她,到了第三局才总算能作为真正的挑战者与敌一战。
虽然离获得头衔还遥不可及……但她总算得以伫立于门口了。
而将其化为可能的,正是那份奋勇向前进攻的心情。若舍弃那份心情而选择千日手,天衣恐怕将丧失作为挑战者的资格。
──她自己察觉了这点呢。
我期许天衣自行察觉的,当然不是角头步改良法这种枝微末节的小事……
「挺不赖的嘛,虽然很让人火大。」
鹿路庭小姐关掉麦克风如此低喃的声音传入耳际。
来到大盘解说会场的其他女流棋士,也都目眩神迷地凝望著天衣的身姿。
她从未仰赖什么魔法。
脱掉玻璃鞋的仙杜瑞拉,凭自身力量证明了自己身为挑战者的资格,也赢得了棋士必要的『信用』。
赤脚矗立于大地之上的挑战者──夜叉神天衣说道:
「我发现了千日手。不过当时我判断,即便打开局面也能得胜,这证明了我的判读不及空女王。而最重要的理由是……我没有勇气持先手选择千日手……没有勇气再度持不利的后手战斗。我败得体无完肤。」
天衣语毕,向师姊低下了头。
「还有……神户的各位。」
接著,她又向坐在教堂观礼席的棋迷低头致意。
「非常感谢各位到如此深夜还一直声援我。很抱歉,我败北了。很遗憾没能回应各位的期待,我对此感到万分……万分悔恨……」
微微打颤的嗓音,深切体现出了天衣的心情。那坚毅的姿态,甚至让某些棋迷不禁眼角含泪。
「但我在这次的番胜负,学习到了非常宝贵的事物。」
抬起头来的天衣,表情焕然一新。
「身为头衔保持者应当怀抱自尊,也需要仅为一场胜利不惜舍弃自尊的强大。而我,还未坚强到如此地步。」
十岁少女的眼眸中,寄宿著不畏败北、始终勇往直前之人独有的光辉。
那是挑战者的面庞。
「为了继承我的将棋一家人……继承清泷一门师傅及师公那死缠烂打的将棋,也为了早日追上师伯空女王,我打算从零开始诚挚地学习。」
「唔……!!天衣……」
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至今一直顽抗地与一门保持距离的天衣,第一次称呼我为家人。
不止是我。
她甚至也称清泷师傅及师姊为『家人』。
我在心中,向此刻肯定正守望这幅光景的天衣双亲如此报告。
──……看样子,我终于成功赐与这孩子一个家了。
我没能帮助她拿下胜利荣光。
然而这孩子,却得到了更加珍贵的事物。
天衣没有用麦克风,而是靠自己的声音朝观礼席高声吶喊。
「我将无数次奋勇挑战!我会变得更加、更加强大!所以今后,也请各位声援我,助我一臂之力!」
过去一直固执拒绝他人帮助的少女,如今鼓起勇气伸出了手。
不是为了哀求。
而是为了掌握。
「永远跟随我吧!!我不会让你们后悔的!!」
温暖响亮的掌声响彻教堂。
掌握永恒不灭之荣耀的人,是《浪速白雪姬》。
施加于灰姑娘身上的『挑战者』魔法就此消逝。
但是──
魔法解除后的身姿仍然闪耀动人。
远比番胜负开始前更加强大、更加美丽。
☗ 最重要的事物
「我回来了。」
返回寂静到不自然的六甲宅邸之后,我在晶的随侍下,迈步前往祖父等候的房间。
每个出来迎接的人,看到我都显露出惊讶的神情……而且显得有些淡漠。
仔细想想,直到这次头衔战展开之前,我几乎未曾在公式战败北。
──棋士经常提到输棋回家时会很尴尬,原来是这个意思……
即便有些不自在,也只能习惯了。
因为今后,我还得体验这种尴尬无数次。
「哦、哦哦……回来得真早啊,天衣。」
迎接我返家的祖父,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感觉就像已经得知对局结果,却没料到我会这么早回来,所以正迷惘著该如何面对我。
「已经去扫过墓了吗?」
「不,等会儿再去扫墓。」
「……?」
祖父一脸诧异地望向我。
至今为止,公式战结束后,我必定会先一步去双亲坟前扫墓,而祖父比任何人都瞭解我这举止的意义。
所以听到头衔战明明已经结束,我却没有前去扫墓,他有些忧心吧。
回程途中,我思考了许多。
──该告诉他什么?又该怎么告诉他?
虽然一度整理好思绪……但马上又如同被海浪打散的沙堡一般消散,而其他想法接著浮现脑海,结果我还是不晓得该如何传达才好。
「爷爷…………我……」
最后──
我决定将浮现心头的想法如实传达出去。
「……爸爸和妈妈过世之后,我悲恸不已。悲恸到无法清晰回想起当时的光景……心中满是懊悔。」
「…………」
「为什么当时没有请爸爸教我更多将棋?为什么没有多关注一点妈妈喜欢的事物?为什么在我成为女流棋士之前,他们两人就这么死了呢……」
「唔……」
祖父一瞬间流露出强忍痛楚的表情。
只是他仍一语不发,静候著我的话语。
没有催促,只是以温暖的目光耐心守望著我,如同他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那道目光给予了我勇气,帮助我继续编织话语。
我将至今因恐惧而不敢坦白的心声尽数吐露。
「我不想重蹈覆辙,所以……所以……!」
我笔直望向祖父的双眸,放声吶喊。
「比起已故的爸爸和妈妈,我想更珍惜和爷爷相处的时光!比起想著爸爸来下将棋,我更想正视眼前的对手下棋!」
与空银子下棋时感受到的炽热心情,化作言语满溢而出。
我继续高喊,坦诚自己的内心。
「我喜欢将棋。我还想下更多将棋,还想变得更强、更强。但不再是为了回忆过去!我要为了向前迈进而下棋!!」
对我而言,将棋曾是找回失去事物的手段。
对我而言,将棋曾是得靠牺牲去换取胜利的东西。
然而我错了。
只要认真奋战,便能找到吐露真心的对象。那些人与朋友不同……或许应该称之为战友?
尽管无法与爸爸和妈妈相提并论……可是对我来说,他们也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下将棋不会失去任何事物,纵使败北也一样。
不仅如此,甚至还能获得许多东西。
回过神来时,我已不再是只身一人。
不……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是孤独的,是我自己那么认为罢了。
所以──
「所以今后我会率先向爷爷报告。对不起,我没能获得头衔。」
我朝祖父低下头来。
为了向他致歉,并传达无尽的感谢。
「还有,谢谢您一直以来都把我放在第一位。谢谢您愿意听我所有任性要求。我绝对会夺得头衔,当作献给爷爷的赠礼,所以请您长命百岁,今后也要一直守望著我。」
「天衣…………哦哦,天衣……!」
祖父平和的双眸,逐渐热泪盈眶。
如神户之海一般平静的眼眸,如今因泪水大幅晃动。
为了不让泪珠滚落,祖父仰头望天,向天国的爸爸妈妈报告。
「看到了吗?你们留下来的小女孩……已经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女流棋士了。成为比任何人都美丽、比任何人都坚毅的女流棋士老师……」
祖父再也忍耐不住,豆大泪珠滴滴落下。
仔细一想,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祖父的眼泪。
祖父就连儿子媳妇身亡时都未曾落泪,也从不曾在我面前流下泪水,此刻却无所顾忌地哭泣著。
目睹那泪水之际,我才惊觉到一件事。
存在于这世界的希望,远比绝望要多。
因悲伤而落下的泪水,终有一天会乾涸。
然而喜悦的热泪,无论何时都永无止境。
「我……我已经死而无憾了……!」
「所以,我不是叫您不能死吗……爷爷这个笨蛋……」
我飞身扑向祖父的怀里,哭得比他更加激动。
输棋的懊悔之情,以及将深锁内心深处的心意吐露的安心感……诸多情感化为泪水不断泉涌。
止不住泪水的双眸及胸口深处都炽热不已。
炽热到无以复加。
而晶则在稍远处,静静守望著这幅光景。
即便用墨镜掩饰,她底下的表情仍一目瞭然。
因为……划过她脸颊的泪水,完全藏不住嘛!
☖ 小王子
「……至此,天衣于第一五四手投子认输。」
我于天衣双亲长眠的墓碑前朗诵棋谱,至此语毕。
这是对局后的惯例仪式。
至今每当朗诵完棋谱之后,我时而对墓碑说些丧气话,时而寻求答案。
然而今日不同。
「那是局精彩且强大的将棋。最重要的是,那是唯独天衣能下出的将棋。」
我语气坚定地如此说道。
虽然败北了,但那不成问题。我对自己至今的所作所为没有迷惘。
「她之所以能下出那种将棋,肯定是────」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让我戛然而止。
浓浓白雾的彼端,出现了预料之内的娇小人影。
是天衣。
黑衣少女双手交叉环胸,瞪视著我,接著说道:
「这里禁止闲杂人等进入唷?」
「……我已经取得晶小姐的许可了。」
「我知道。所以她今天在家接受惩罚。」
「哦哦哦……」
我在心中向晶小姐合掌致歉。对不起……对不起……
同时间,我也正在反省。因为我的行为,就像是赤脚闯进眼前这名少女的心灵花坛一般。
我肃然立正,向弟子低下头来。
「……抱歉。我明白对你而言,这里是比什么都重要的场所,但我无论如何都……」
「无论如何都什么?」
「都想和他们说说话。我希望让其他人听听……关于天衣你下的将棋,以及自己的指导是否有错,所以才──」
「所以才瞒著我偷偷摸摸跑来这里?与其道歉,一开始堂堂正正地过来不就得了。」
「……你不生气吗?」
「没有啊。」
天衣温柔到让我瞠目结舌。
怎么回事?该不会之后有什么残酷的惩罚在等著我吧……?
「你做了什么会惹我生气的事吗?亵渎我双亲之类的?」
「那、那怎么可能嘛!!」
「既然如此就没问题了。你应该是以师傅的身分,来向爸妈报告我的事吧?」
天衣向畏怯的我如此说道后,又「呜呜~……」一声,双颊泛起红晕。
「……谢谢。」
「咦?」
「我、我说谢谢啦!一次就给我听清楚啦废物!!」
「哦、哦哦……」
被感谢同时又惨遭痛骂……都不晓得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了……
「刚才我已经向祖父提过了。至今我在对局结束后,都会率先造访墓地(这里),不过今后我会第一个向祖父报告。」
「这样啊……」
我认为这样很好。
虽然还很别扭,但天衣总算能向重要之人诚实表达感谢之词。这是她在这次番胜负中获得成长的证明。
然而她接下来的话语,却令我察觉有些异样。
「永远只追寻著早已过世的双亲也不是办法,我不想因此而后悔。爸爸妈妈已经不存在于任何角落……摆在这里的只是座墓碑罢了。」
「你说双亲已经不存在于任何角落?」
「没错,毕竟他们已经死了。」
天衣如此说道,表情像是被触碰到尚未痊愈的伤痕一般。
「我一直不愿承认这件事……但我明白那是不行的。为了变得更强,我──」
「才没有那种事。」
「咦……?」
「天衣你的爸妈就近在咫尺,才没有消失不见。」
「……啊?你在说什么?」
「你果然没察觉到呢。」
「少在那里装模作样,快说!还是你果然只是随口说说而已!?真是这样的话,我可绝不会原谅你!!」
天衣怒不可遏,只差没反过来将我逐出师门。
这样啊……所谓距离太近反倒没察觉,就是这样子呢。
「不,他们在喔。近在咫尺,近到你甚至没有发觉。」
「在哪里!?」
「就在天衣的将棋之中。」
我语落瞬间──
「唔……!」
天衣讶异地双眼圆睁。
面对惊讶到屏息的弟子,我温柔地开口了。
「不是有种战术,叫角交换四间飞车吗?」
「唔?嗯、嗯……所以呢?」
「虽然它在业余棋士间很风行,原本一直被职业世界视为B级战术。直到生石先生与其他年轻振飞车党给予正当评价之后,才在职业棋界流行起来。」
同样地──
「我的『愉悦三间飞车』是4二银型角交换向飞车的变化形,而它也是某个顶尖业余棋士研究出来的战术。」
「唔……!!你说的……该不会…………该不会……?」
「嗯。正是业余名人•夜叉神天佑────天衣你的父亲研究出来的战术。」
收天衣为徒之后,我率先做的第一件事是为她双亲扫墓。
以及将她父亲的棋谱全部排列一遍。
「因为都是败局,所以没有受到关注,不过你父亲曾在好几场棋局中使用角交换向飞车。我从镜洲先生口中听说,他在练习时也是这么下的。身为典型居飞车党的天衣父亲会下振飞车,令我相当在意,于是也试著研究……结果我发现那是极为优秀的战术。」
我摊开手上的棋谱,继续说明。
演变成千日手的那场对局中,天衣出色地将4二银型角交换向飞车驾轻就熟地运用。并非受到任何人的教导,而是用自己独有的形式掌握了这战术。
「天衣你自己证明了,你的将棋确实继承了父亲的棋风……同时也继承了母亲的温柔。」
无论人类抑或电脑,所有下将棋的人都有其特徵。
我们称之为『棋风』。
棋风的形成与许多因素有关。
有些人认为棋风与个性一致,有些则认为无关。
然而──
「我认为『憧憬』与『回忆』会呈现于棋风当中。」
「回忆……?」
「没错。我认为棋手的棋风会与思念对象的性格,以及憧憬之人的将棋相似。」
将棋与运动有个极大的相异之处。
比方说棒球,小学生根本不可能投出与职业选手相同的球路。
但将棋的话,连小学生都能重现和名人同样的棋步。
藉由「排列棋谱」这个方法──
「不过无论排列多少棋谱,仍不可能与憧憬对象如出一辙。如同《睡美人》无法成为师姊一样。」
「……」
「自身的个性仍会产生影响。而个性形成是与生俱来的,有时也会受父母及家庭左右。」
学习将棋与个性形成同时并行的棋士,甚至能以『灵魂』代称棋风。
「天衣你不是由爸爸教导将棋的吗?父母亡故之后,也一直独自排列爸爸的棋谱,并钻研至今吧?」
「嗯、嗯……但是……」
「独自钻研会让你的棋风强烈体现出自己的个性,你父亲的棋风也以极为纯粹的形式保存了下来。和与众多对手反覆对局而逐渐变强的其他棋士有所不同。」
所以──
「所以我能看见。天衣的将棋之中────有著最喜欢将棋和女儿的父亲,以及包容、守望著你们的母亲。」
「唔……!!」
天衣的双眸逐渐濡湿。
犹如活在这孩子心中的双亲,化作泪水回应了我的话语一般。
如同我至今朝墓碑说话的语气那般──
我朝那双眼眸开口。
「最初与你下棋时,我注意到了这点……因此我才没把自己的将棋传授给你。我想天衣你真正渴求的,是只能靠你主动伸手掌握的事物。」
有句话称为『天衣无缝』。
那句话意味著天女羽衣的原貌即是完美无瑕,不存在缝合处。
而我眼前的少女,如实体现了那句话。
无须由我裁剪缝补,她便已拥有无垢而完美的才能。
那份才能……令我心醉神迷。
「所以你已经没必要迷惘,也没必要探寻了。天衣你只要保持原貌就好。因为你父亲和母亲,会永远在最近距离守望著天衣。」
「爸、爸爸和……妈妈……在我心中……?」
天衣将娇小的双手抵上胸口,并如此说道。
她彷佛在确认著寄宿胸口的温度一般向我询问。
「真的吗……?」
「真的。正因如此,每一个与天衣下过棋的人,都没办法对你置之不理。」
鹿路庭小姐与登龙小姐肯定也像我一样,从天衣的将棋中感受到了什么。她们触及了这孩子深藏于狂妄面具背后,那率直而坚毅的本质。
我指向隐没于浓雾之中的墓地。
「所以就由天衣你,将双亲带往宽广的世界吧。透过将棋,让更多人知晓你父亲与母亲的事。」
即便无法用语言表达,也能透过将棋传达。
纵使记忆逐渐淡薄,指尖也能牢牢记住。
「让我们下更多、更多将棋,与大家并肩迈进吧。」
「…………是,师傅(老师)……」
天衣流著泪水,坦率地点头允诺。
眼前的弟子,令我打从心底感到怜爱。
「天衣。」
我当场屈膝,朝天衣的脸庞伸出手,用食指拭去她的泪水。
天衣微微僵直身子,但仍毫无抵抗地接受了。
「我作为一名师傅,果然还很不成器。」
「咦……?」
「本来该用我的飞车为你拭去泪水,却还是让你哭成这样。」
「…………笨蛋。」
不知不觉间浓雾已烟消云散──
自云层间洒落而下的几道光芒,使神户之海粼粼闪烁。
☗ 雏鸟与猫
「你的观战记写得很不错。」
「唔咦?」
那是发生在某个假日的事,当天睽违已久地召开了JS研。
受到往常的四人组邀约,我前往关西将棋会馆道场参加研究会,在一楼的餐厅『Twelve』吧台席准备享用午餐。
坐在我隔壁一起用餐的人,是雏鹤爱。
我向她表示「有话要说」,两人单独前来用餐。
爱一脸呆愣,捞起奶油炒饭的汤匙停滞在半空中;我则高雅地盛了一口炖牛舌(最贵的餐点),接著重复一遍。
「你的观战记,刊登在杂志上那篇。」
「你读过了……?」
「当然要读啊。毕竟是我自己的报导,又是师姊写的。」
就算退一百步,也很难说她的对局描写有多出色……但读著读著身体就愈发灼热。
尤其是最后的部分,内容大致如下──
「如果这是属于我的故事,那该有多好……」
第三局重启棋局时,我自盘侧注视著在最终盘奋勇一战的小天衣侧脸,内心一直怀抱这个想法。
不是为了穿著漂亮衣裳下将棋,也并非想得到世人的注目。
我比小天衣早一步,以九头龙门下生的身分进入了研修会。
也比小天衣早一点晋升为女流棋士。
然而她总是走在我前头。小天衣远比我更早开始学棋,实力也是她更胜一筹。就连实绩,我也在眨眼之间便被远拋在后。
至今为止,我一直都看著小天衣的背影。
但是这回,我第一次得以坐在盘侧,注视她对局时的侧脸。
身处那里的人,与我所知的小天衣判若两人。
当时的她,既不是满怀自信施展研究棋步与天才一手的神童少女,也不是史上最快成为头衔挑战者的仙杜瑞拉,而是坦诚赤裸的夜叉神天衣。
映入我眼帘的是──紧咬牙根、大汗淋漓,无数次陷入绝望又拚死熬过,持续思考著胜负手的女流棋士侧脸。
死缠烂打、奋力一搏的小天衣,比我所知的小天衣美丽数倍,又是如此帅气……和我世上最憧憬的棋士极为相像。
所以书写这篇观战记的同时,我始终怀抱著一个想法。
「如果这是属于我的故事,那该有多好……!」
一年前,我初次在研修会与小天衣下棋时,因为错失了七手诘而败北。
当时我因为『败给了自己』而悔恨流泪。
但并非如此。我果然还是败给了小天衣。
小天衣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她比我更热爱将棋。
小天衣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她比我勇于面对挑战。
小天衣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她比我更加努力。
至今为止,我一直避免拿自己和小天衣相比。因为如果认真面对、尽了最大极限的努力,却仍然无法触及她的话,那实在太痛苦了……
不过我已经不会再别开视线。
虽然耗费了足足一年,但我要从接受那场败北开始重新起步。
如同小天衣正面注视著将棋盘与空老师的那张侧脸一般,我也要笔直正视将棋。
然后下一次──我要正面凝视小天衣的脸,撰写属于我的故事。
那既是一篇观战记,同时也是觉悟声明,更是开战宣言。
「你还真是胆识过人呢,竟然在观战记最后提出挑战书。」
下一回要撰写自战记──即意味著她打算取代我挑战女王。
「………对不起……」
爱在腿上紧握汤匙,将目光落在奶油炒饭上,并挤出一丝声音。
「嘴上说著要为小天衣加油…………但小天衣没能获得头衔…………我其实松了一口气……」
「这种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要是被你祝福,反而才让人火大。」
「咦!?为什么……?」
「在研修会初次下棋时我就说过了,我视你为劲敌。」
「劲敌……」
「干嘛,你不这么认为吗?」
「不!我也想早一步追上小天衣!想超越你!!」
爱的面庞,同时浮现出泪水与笑靥。
她肯定很快便会追上我,但我可不打算被她超越,也不畏怯被追赶的恐惧。
因为只要一起变强就行了。
「比起这件事,我今天邀你单独吃饭,是想和你道谢。」
「?」
「我家师傅(老师)和生石玉将……啊,他已经不是玉将了呢。」
我忆起前些日子总算结束的玉将战结果,并修正用词。
「我在手机转播观赏了那场对局,终局之后也一直看著……直到感想战结束,那则评论更新为止。」
「唔……!」
「那则棋谱评论是你打的吧?那则评论为我带来了救赎,所以第三局才总算能下出像样的棋局。」
当时我获得的重要事物,并非4二银型角交换向飞车这个灵感。
而是相信自己的勇气。
「所以,谢了。」
「小天衣……」
「居然被短短三行评论拯救,我也真是个好骗的女人。」
我装模作样地叹口气之后,爱也总算绽露出了笑容。
再来……
「话说回来,我也有件事需要向你道歉。」
我装作只是顺带一提似地,以云淡风轻的口吻坦承了那件事。
「你还记得去见《睡美人》那时,我最后说了什么吗?」
「嗯?记得呀?」
「我改变心意了。」
「…………唔咦?」
爱再次愣愣地露出一脸呆样。她方才停滞于空中的汤匙,这次应声坠落盘子上。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小、小天衣……意思是,你──」
「老板,结帐。」
语毕,我便从座位站起身来,故意无视爱的脸。
「两人份的帐单,刷卡结帐。」
「我们这里只能付现喔。」
「那就先赊帐吧,还是你要来我家拿?」
「呵,那我可得带著玻璃鞋去找啰。」
「餐点很美味。」我向耍嘴皮子的老板道谢之后,便从『Twelve』的门扉离开了将棋会馆。
接著为了不让任何人瞧见自己满脸通红的面庞,我在浪速筋拔腿狂奔。
我不晓得该前往何方,但现在只想划风奔驰。
──师傅(那家伙)说过,爸爸和妈妈活在我心中……
不过事实上,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我必须向爸爸妈妈道歉不可……如今,那个人在我心中占据的位置愈发庞大。
现在我终于明白《睡美人》那番话的意思了。
正是在我内心萌芽的这份情感,令我变得更加强大。
「距离太近反而不会察觉……这句话确实没错。」
连那个人也丝毫没有察觉。
我排列的不仅仅只有爸爸的棋谱。我总是会和爸爸一起排列从月光会长那里取得的奖励会员棋谱。爸爸过世、那名奖励会员成为职业棋士之后,我也必定会拿他的棋谱继续排列,所以我心中,同样一直有那个人的存在……
那个人明明就伫立在我身边,却毫无知觉。
不晓得我的心脏正怦然鼓动,也不晓得我的身体如此炽热滚烫。
坦白说,他的长相完全不符我的喜好,异性关系乱七八糟,又是个将棋痴,就连服装品味都烂到极点,最糟的是迟钝到不行。
但是,现在光是回忆起那个人──
「好炽热。」
那个人的名字,是九头龙八一。
他是我世界上最憧憬的棋士…………也是我的初恋。
「啊啊,真是的!简直糟透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女流头衔有六座,但这个位置仅此唯一。所有对手都极端强大,我这新来的参战者根本找不到空隙。这是场远比女王战更加严苛的战斗。
不过!我可根本不打算放弃。
我绝对不会输给坏心眼的伯母和善妒的姊姊。即便浑身灰尘、满是泥泞,也要死缠烂打静待时机。最后赢得胜利,得到龙王之心的人一定是我。
「因为……我是灰姑娘啊!」
☖ 尾声
我在空无一物的房间中独自面对镜子。
「……无聊透顶。」
我看著映照镜中的身影,回顾自己的故事。
身体孱弱的平凡少女被赐与『公主』之名,最后终于登基成为永远的女王。
世人或许会称之为快乐结局吧。
但对我而言,这一切毫无意义。无论胜利、败北又或是千日手,至今为止的故事都不具任何意义。
美人鱼舍弃了自己的声音。
「既然如此,我就舍弃更多事物。」
我拋弃旧衣裳,穿上全新的制服,同时道出自己的觉悟。
舍弃悲伤的泪水。
舍弃吐露丧气话的声音。
甚至连逃跑的双脚都不需要。
「我只需要将棋。只需要能思考的脑袋,以及移动棋子的指尖。」
与之相对,我有个想要的东西。
那就是──力量。
我才不是什么女王。我才是挑战者。然而我却遗忘了这点,为了守住自己微不足道的地位及自尊而逃跑。
我对自己的软弱内心怒不可遏。
「我想变强。」
想要压倒性的强大。
想要无论受到任何挑衅都不动摇的寒冰之心。
想要能在判读上胜过任何对手的敏锐棋感。
想要能在绝望之中勇敢下棋的强大。想要绝对不会慑服的心。
我根本不想成为什么公主。
我想成为的事物,世上仅此唯一。
「我想成为职业棋士。」
我的名字是空银子。
初代永世女王。
女流玉座。
高中一年级生。
以及──────新进棋士奖励会三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