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起死回生
二十一岁生日当天,我──────死了。
「………………我认输了。」
没能获得三连胜就得退出奖励会的那天,我在第三局低下了头。
第一局险胜。
第二局获得压倒性胜利。
然而第三局却输得一败涂地。
连胜使我得意忘形,于是罕见地从序盘便积极发动攻势,最后自己失手战败。
「…………也罢,就这样了吧……」
人生最后一次例会以这种无趣的形式拉下了帷幕,然而比起难堪及懊悔,『不出所料』的想法更加强烈。二十一岁才2级,才能及努力都明显不足。
和我交情特别好的二段前辈也在这天退会了。
他是与我同门的师兄,不仅在研究会指导我将棋,还关照在东京生活的我,对我而言是如同亲兄长般的存在。
尽管没想到会连退会的日子都在同一天……但不需要独自默默退会,多少为我带来了一丝安慰。
「……感谢各位至今为止的照顾。」
我们两人一起前去向奖励会干事老师打招呼。
奖励会干事为两人一组,一位是年迈的老师,另一位则是年轻老师。
曾经目送无数奖励会员离去的年迈老师态度淡然……但较年轻的鸠待老师则相当担忧我们的未来。
我们俩连高中学历都没有,也不曾从事将棋以外的打工。
尤其师兄已经二十六岁了。
我才二十一岁。话虽如此,即便回到故乡大分,倒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事。我想不到想做的事,说到底就算回去也无济于事,和从前的朋友也都失联了。
当我茫然地思索这些事时,事务局内部突然掀起了一阵骚动。
「好像挺吵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不假思索地询问,鸠待老师则露出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嗯?啊,是关于在关西举行的奖励会编入测验。」
「记得是……辛香先生对吧?原本是奖励会三段的……」
明明十四岁便升上了三段,却就这样到达了年龄上限而退会。
然而辛香将司先生在业余大赛所向披靡,如今又打算在三段循环赛卷土重来,奖励会员也对他议论纷纷。毕竟是在关西发生的事,在关东这边,不以为然的人占压倒性多数。我和师兄也持否定态度,认为那苟延残喘的样子太过难看。
「辛香先生刚才似乎赢了。因此最终局才会得出结果。」
「所以大家才吵成这样……」
退会时静静离去,入会时则喧闹不已……奖励会就是这样的地方。我入会时也是……
「不,不只如此。」
「还有其他原因吗?」
「下一场测验官是《浪速白雪姬》,她只差一胜就能晋升三段。电视台那边也纷涌而至,前来询问这场生死对决的事。」
「这样……啊……」
《浪速白雪姬》──空银子女流二冠。奖励会二段。
对方是关西的奖励会员,所以我不曾和她对局过,但是我见过她。我曾在女流头衔战记录她的棋谱。
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当时空银子还只是奖励会4级。
结果……她却在不知不觉间超越了我。
「三段…………十五岁,就晋升三段……」
上天是不公平的。那个人不但如妖精般美丽而年轻,连将棋都很强。
但是……有她在反而让我彻底死了这条心。
唯独像空银子一样耀眼的人,才能具备强大的将棋实力……我这种人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办到……一想到这里,我自然地扬起一抹乾笑。
鸠待老师温柔地安抚师兄。
「或许你现在还没办法整理好思绪,等冷静下来之后再联系我吧。你作为一名学生的态度很认真,往将棋以外的道路前进一定也能过得很顺利。我有几间公司能介绍给你……」
师兄默默无语地点头。
确实正如老师所言,师兄人缘好,悟性也很高。
我一直很钦羡师兄。即便离开将棋界,他也肯定能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人。
但是……我就……
接著鸠待老师转身望向我,彷佛要向我宣判死刑。
「岳灭鬼同学。」
「是。」
「你可以选择成为女流棋士,你意下如何?」
「……………………什么?」
「你不晓得吗?前阵子棋士大会制定了新规章。奖励会2级以上的女性,能够以同样级位编入女流棋士名单。」
眼前的世界大幅扭曲。
「咦……?怎…………咦咦?」
「会制定这规章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能在奖励会升上2级,表示实力已经比大多数女流棋士更强。你的话或许还能挑战头衔。」
女流棋士?
头衔?
我……不是今天就得放弃将棋了吗?
「若要成为女流棋士,最好趁早做出决定。女流名迹战的报名期限只到今天截止。现在在这里申请的话勉强赶得上。」
地板剧烈摇晃,我无法理解传入耳际的一字一句。
「能成为女流棋士,真是不错呢。」
我……我────
「是…………的。」
我点头了。
师兄那瞬间的表情,我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忘怀。
……可是这也没办法啊。
我和师兄不同……除了将棋以外,没有任何长处……
「应该说……恭喜你吗?」
或许是因为在师兄面前吧,老师以复杂的神情祝贺新女流棋士的诞生。
联盟职员不知何时来到老师身后,向我递出了一张纸和笔。
「岳灭鬼老师,事不宜迟,可以麻烦您在这张申请书上签名吗?」
本应死去的我……竟被称呼为『老师』。
原本待在身旁的师兄,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事务局。
我舍弃了师兄,让他独自被拋弃至社会(外面)。
「老师,麻烦签名。」
「………………」
我依照指示拿起笔,在那张纸签下名字。
随后我笔直奔向厕所,将胃里所有东西尽数吐出。
☖ 沙丁鱼与鲨鱼
我在morning call响起之前清醒了。
「………………三小时啊。还算睡得挺好的……」
前些日子我入住了东京的旅馆。之所以睡不好,并非是因为换了枕头,奖励会前一天我大致都睡不著。
冲过澡让脑袋清醒之后,我打开了电视。
『这里是早晨的将棋会馆前方!《浪速白雪姬》尚未抵达!』
「……那当然,毕竟我人就在这里。」
我下意识地对电视吐槽道。
我暂停整理仪容,并切换电视台。
『来自大阪的将棋界公主,将挑战史上首次的创举!』
『三段循环赛终于拉开序幕,今早将为各位带来彻底解说!同时对空银子的私生活祭出王手!』
『本日头条当然是白雪姬!』
每一台都在报导我的事。什么叫对私生活祭出王手……
「……明明还有更值得报导的事。」
我死心了,于是继续整理服装仪容。
『空小姐最初碰上的对手是坂梨澄人三段!年龄二十五岁,在奖励会算是相当年长的族群。』
『小银子才十五岁吧?既然如此,小银子岂不是更具才能吗?』
『不过上一期的三段循环赛,坂梨三段离晋级只差一步之遥!虽然很遗憾因为排名差距没能成为职业棋士……但他的记录是十三胜五败,与晋级的人取得了同样的胜利星数!在本期三段循环赛当中,坂梨三段可是排名第一的超级好手!』
『第一个对手就碰上这样的强者!?小银子没问题吧?』
『而且不仅如此!其实坂梨三段还有一段令人意外的经历──』
听到这里,我关掉了电视电源。
我无从取得关东奖励会棋谱,渴求著对局对手的情报。
能仰赖的仅有新人战等特例容许奖励会员参赛的年轻人棋战棋谱……但数量实在太少,最终还是派不上用场。
「一知半解的先入为主观念反而碍事。与其因为那种事而分心,更应该专注于发挥自己的实力……」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
「…………坂梨澄人三段。我听过他……」
而且不知为何……我无论如何都记不起具体内容。
在联盟职员的陪伴下,搭乘计程车抵达位于千駄谷的将棋会馆之后,我立刻被等在建筑物前的无数采访记者团团包围。
「对局后将发表感言!现在谢绝采访!!」
摄影机如海啸般排山倒海而来。
多亏职员挺身保护我,我才能设法溜进建筑物内。
然而与关西将棋会馆不同,商店的打工店员、警卫及其他职员,全都以看著稀有物品般的眼光打量我。
为了逃避那些视线,我立刻前往对局室所在的四楼。
──……好想快点到能专心思考将棋的地方……
待在对局室里,就无须担心因他人的目光而扰乱心神────然而我的想法太天真了。
「唔……!!」
映入眼帘的光景令我震慑不已……并哑口无言。
超过关西奖励会数倍之多的奖励会员近在眼前。
从6级到三段的所有奖励会员挤得房间水泄不通,且所有人都凝视著我……
「…………失礼了。」
我仅道出这句话,紧接著在房间一隅就坐。自关西上京远征的几个人,同样被孤零零地孤立于角落。
『关西人是外人』的氛围充斥著室内。
上午九点。会议开始了。
奖励会干事是由一位资深老师及一位年轻老师两人一组。负责主持会议的是年轻的那位职业棋士。
我没有栖身之处,只得正坐于房间角落,静候会议结束。关西在点完名之后便会立刻开始对局,但关东还得决定记录员,耗费了不少时间。
──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真让人焦急……
令人焦躁难安的这段时间,几乎要夺去我的平常心。千万种感情交错混杂,使心脏彷佛快要破裂。
「接下来请三段移动至特别对局室(特对),开始进行第一场对局。」
三段循环赛的特别对局室。
那是将棋界所有对局场中,最为神圣的场所。
『至今为止,无论挑战者决定战的特对、A级排名战的特对还是头衔战的特对,我全都体验过。』
某一次,生石老师曾喃喃地如此说道。
『不过啊,银子,同样是特对,唯独三段循环赛的特对……尤其是最终局的特对,连如今拥有头衔的我都无法轻易擅闯。』
名符其实的圣域。
终于以第一位女性的身分踏入这座圣域,我环顾室内,以寻找自己的对手。
──找到了。坐在深处的那个人……
我当然不曾与他对局过。
对方应该也未曾在女流头衔战担任我的记录员。
换言之,我从未见过那个人。
然而我却知道坐在那里的人是谁。
「坂梨先生?」
「坐吧。」
看来我猜得果然没错。我仅点头致意,接著便坐了下来。
坂梨澄人三段环视圣域……环视特别对局室内部,然后突然开口了。
「这里是一座鱼塘。」
「……?」
「三段循环赛当中,分别存在著沙丁鱼与鲨鱼。过去大家经常像这样,把自己碰上的对手分类。」
分……类?
「听不懂吗?也就是掠食的一方,与被掠食的一方啊。」
「唔……!!」
「赛程表公布的瞬间,我们就会立刻开始审核。这家伙是鲨鱼,这家伙是沙丁鱼……神奇的是用不著讨论,大家也自然对要把谁分类至哪一方有志一同。这就是所谓的『阶级』。」
坂梨先生并未徵询我的同意,径自抓起了供上位者使用的棋盒。
本期排名第一的他确实具备这个资格。
「被分类为沙丁鱼的人下场都很凄惨。绝对不愿意错失胜局的人,全都会死命疯狂地设法战胜,使那个人惨遭集中猛攻。这是当然的吧?万一败给沙丁鱼,自己就会反过来变成饵食,吸引其他人蜂拥而上。」
「…………」
高中一年级,初次参赛,外加又是个女人。
其他三段是以什么眼光看待我……不用问也明白。
打开棋盒的坂梨先生将棋子撒在盘面上,接著高声宣告。
「我是鲨鱼。」
他把王将打向自阵。
「空银子,你又是哪方?」
我没能出声回应。
因为就连我自己……都还对身在此处不抱现实感。
「也罢,算了。对局结束后就能明白。」
宣告对局开始的对局时钟电子音一齐响彻房内。
「开始吧。」
「……请多多指教!」
我按下对局时钟的按键后,坂梨先生随即把飞车振向中央。
这瞬间────第63回三段循环赛开始了。
对局揭开了序幕,相对于坂梨先生的先手中飞车,我则以居飞车穴熊应对。
双方早早明示战型,并于序盘巩固各自的防御。
奖励会有段者的将棋不存在任何华丽的一手。
奇袭及华丽的最新战术亦毫无意义。
双方巩固好防壁之后,其余仅需专心一意地抹杀对手。
而最重要的关键莫过于……要放过最初的机会。
即便占上风也绝不能冒险,必须等待更加确实的下一次机会。
就算胜券在握也要拒绝与对方正面厮杀。得一再地绕远路,缓缓折磨对手的心。
简直就是『会失去朋友的下法』。
与死缠烂打的关西将棋不同。
这种下法更加阴暗……阴险,犹如利用将棋来赋予对手绝望的战役。
唯独抹杀自己『想快乐下将棋』的想法,并彻底贯彻这种下法的人,方能赐与对手死亡。
我们互相堆叠著如此黑暗的棋步。
漫长的中盘战接近之际,赢得领先的人是──────坂梨先生。
「唔……!」
──多么扎实!这就是关东三段棋士的将棋……!!
就这样持续彼此攻击的话,无力的我不可能击溃他。
──要一决胜负吗?还是继续守株待兔,等待对手不知何时犯下错误……?
我咬紧牙关拚命思考。
宝贵的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被对方的气势所压垮……我脑筋一片空白,彷佛身处梦境一般,完全无法做出判断……!
就在这时──
「……至今为止,我曾两度拥有晋级的机会。」
坂梨先生突然开始阐述。
「一次是上期。另一次是……三年前的第57期三段循环赛。」
「……?」
「若能在最终局取得胜利,我就可以晋级;败北的话则是对手晋级。在那场生死对决当中……始终保持优势的我,在最后的最后因失误而败北。就因为那一败,我连※次点都没能拿到。就因为我输给了明显比自己更弱的对手……当时那家伙年仅十五岁。」(译注:取得第三名的成绩。)
难不成……!?
「九头龙八一三段。」
「唔……!!」
坂梨先生向倒抽一口气并抬起头的我,道出了那个名字。
「没错。九头龙……你师弟击败我并升上四段,成为了史上第四个国中生棋士。」
此时我总算恍然大悟。
──所以我才对坂梨先生有印象……
我曾在将棋杂志及记录影像中见过他好几次。
只不过上头并未映照出坂梨先生的脸。
而是八一接受采访的期间,一直低垂著头的坂梨先生的背影。
「如果当时是我赢得了胜利…………如今我早就…………我早就……!!」
胜利者会永远留存于世人的记忆。
然而对于失败者却只有模糊暧昧的印象。仅仅一场棋局,大幅改变了两人的人生……以及往后的将棋界。
每当见到八一活跃的身影,恐怕都会勾起坂梨先生对那场对局的懊悔之情。
每一次下棋,「站上那个舞台的人本来可能是我」的幻想,都持续折磨著坂梨先生。幻想著…………原本成为龙王的人或许是他。
那次败北的伤疤,说不定正是他错失上期晋级机会的原因。
既然如此──
「我要击败你,然后往上爬。别怪我。」
「别怪我」……是吗?
战斗当中,我不经意开始妄想。
──如果八一还待在三段循环赛的话……或许我们就能在此一起战斗了。
倘若坂梨先生在那场生死对决赢得了胜利。
对我而言,那是多么幸福的妄想。
──……如果能相隔同一面棋盘,或许我会就此心满意足。
然而现实并非如此。
我只能独自在三段循环赛孤军奋战,而八一早已登上了职业棋士顶点。
为了在公式战与八一一战…………我必须爬上相当漫长的阶梯。
「…………我也一样……」
「嗯?」
「我也是为了向上迈进,才来到这里的!」
棋力、经验及才能。
或许任何一项我都不及坂梨先生,甚至比不过这里任何一个人。
但是唯独晋级的欲望──
「我!绝对!!要赢──!!」
我拿出气势,勇敢发动强袭。
舍弃手上所有步兵,毫不吝惜地投入持驹,并以此为代价升变成龙。
活用穴熊的稳固强硬祭出连打,设法对坂梨先生的玉构成威胁!
然而──
「以为有穴熊就得意忘形了吗!凭这点程度怎能在三段循环赛战斗!!」
彷佛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坂梨先生,尽数破除了我的攻势。
「最终你只是只沙丁鱼。空有光鲜亮丽的珍奇外表,却是个生来注定被啃食的小角色。」
将我分类完毕的坂梨先生如此说道,并瞪向我,流露一双如鲨鱼般狰狞的目光。
「…………!」
即便如此,我仍将残留于棋台的最后一枚金打入盘面,试图逼迫坂梨先生的玉。
「我不是说过了吗?这种直线的将棋在三段循环赛是不管用的!」
此刻,为了防御我的金打,坂梨先生产生了两个选项。
打入银。
抑或是步。
「……用银来防御沙丁鱼的攻势未免太过浪费。步就绰绰有余了。」
语毕,他从棋台拿起步,伴随高亢的棋音将它打入盘面。
──上钩了!!
不过,那其实是我放下的钓饵。
目睹我把珍藏的持驹金也一并祭出之后,坂梨先生决定保留自己的银。
『只要留著银,就能反击战胜她!』
如此心想的坂梨先生,扑向了最初的机会。
那是偏离奖励会理论的一手。
我即刻让金发动突击,朝坂梨玉祭出王手。
「还真是只死缠烂打的沙丁鱼啊!?我早就看破你的攻势了!!」
瞧见我继续发动攻势,坂梨先生放声吶喊。
然而目睹我的下一步棋之后,他顿时脸色苍白。对方总算发现了自己的重大失误。
「让龙退了回去………………啊!?」
站在坂梨先生的立场,他对晋级的执著或许更甚于我。
长期在三段循环赛战斗的经验、排名第一的绝佳机会,以及身为九头龙八一师姊的我,一瞬间让坂梨先生丧失了判断力。
──不好意思了,就让我好好利用这点吧。
对我而言,那是破釜沉舟的胜负手。倘若他打入盘面的并非步,而是银的话,立场便会彻底翻转。
之后只要一步步解决上钩的鲨鱼即可──
「别开玩笑了!!区区沙丁鱼竟然以为能啃食我!?」
想不到屈居劣势的坂梨先生竟主动破除自己的围玉,猛然挺进玉并向我发动反击!
──如此状况下还能下出这种棋步!?不愧是三段……!!
坂梨先生让难以防守的中段玉,于棋盘上横扫肆虐。
他不断扭动身躯,试图咬断钓鱼线。贸然接近对手(鲨鱼)的话很可能遭到反噬,于是我停留在远处,缓慢而确实地削弱他的体力。这是一场磨损时间、体力与精神的耐力赛!
双方已然进入一分将棋。
我保持距离以防被利牙撕碎,一边注意不让钓鱼线断裂,一边将他逼入绝境。
接下来──
──只剩最后一击!只差一刀就能击败他了!!
目睹没有退路的敌玉被追赶至狭窄的岩区后,我确信自己胜券在握,然而──
「啊!」
下一瞬间,我领悟到自己犯下了致命失误。
钓钩断了。
坂梨先生犹如绕圈遨游的鲨鱼一般,让玉反覆游移于棋子之间。
换句话说,那是──
「千…………千日、手…………?」
在这种时候?
都把对方逼到这地步了……还要从头再战一次?
──但是刚才那种心理战,下回已经行不通了……
我的体力也已濒临极限。
再加上今天还有另一场对局。
怎么办!?该如何是好!?接近对手解决他吗!?倘若错失了诘,反而会惨遭咬杀啊!!
我……我………………!!
……演变成千日手也无妨!重启棋局能取得先手,对我反倒有利!!
「千日手!?在这终盘!?」
「她想接受挑战吗!?骗人的吧!?」
看到我的棋步,得知我不打算突破这局面的周围观众不禁惊叫────但是下定决心之后,我才总算能冷静下来看清局面。
眼前的局势可说是一面倒,甚至到了无法理解我为何要选择千日手的地步。
──将死了。而且……并非多困难的诘棋路。
炽热的身体急速冷却……宛如从梦境中清醒的自己心如止水。
本以为是座圣域的特别对局室,原来只是普通的老旧房间。
端坐眼前的强者,看起来远比对局前更为渺小。
坂梨先生变弱了吗?抑或是我变强了呢?
──…………读透了。
我彻底判读出完美诘棋路,抬起头后说道:
「请别怪我。」
「唔……!!」
之后我突破千日手局面,用※即诘成功讨伐了坂梨先生。(译注:以连续王手立即将死对手。)
总共一四○手。
手数远比当前进行的其他对局都更多。我抬起盯著盘面的视线,发现所有对局结束的三段棋士,都留在房内观看我们的对局。
「……坂梨先生输了……」
「……她比预料中更强啊……」
「……她就是……九头龙的……那位王者的女人对吧?对方肯定把所有研究和棋步都毫无保留地教给她了吧……」
诸如此类的评语传入耳际。
因迎来终局的时间太晚,我们没有进行感想战。坂梨先生扫掉盘面,彷佛想一把抹灭不愿面对的现实。
他用颤抖的手将棋子收回棋盒,并低吟出声。
「原来你…………是鲨鱼啊……」
「我既非鲨鱼,也不是沙丁鱼。」
「……?」
我把力量贯注于蹒跚踉跄的膝盖,尽可能优雅地站起身来。
接著,我朝一脸困惑地抬头望向我的所有三段棋士,平静地报上名号。
「我是《浪速白雪姬》,全世界将棋最强的女人。」
我故作镇静的表情,仅维持了短短十分钟不到。
「…………啊…………呼、呼…………咳……!」
向干事报告胜负结果之后,我马上冲向女厕。
我进入隔间并锁上门锁后……总算能够自在地呼吸了。
我让瘫软的身子倚上三夹板墙壁。
──老旧而狭窄的厕所才是唯一的安居之地吗……正合我意。
这里就是《浪速白雪姬》被赋予的领地。专属于我的城堡。
虽然凄惨,但奖励会员就是如此。
──身边没有半个同伴……不过,反正坐在棋盘前时大家都是孤身一人……
初次体验三段循环赛。
初次在特对进行对局。
棋局拖延太久也是原因之一,疲劳程度超乎预期。
──还……还要在这种状态下,再下一局……?
但我绝不能临阵脱逃,也不能改变下法。
我心想著希望至少有个能好好休息的场所,调整好呼吸及仪容之后便走出女厕…………然后,一个红发的女人映入了眼帘。
「嗨。」
那个女人装模作样地背靠著墙壁,用同样装模作样的口气向我搭话。
「午休要吃厕所餐吗?和个性恶劣没朋友的你可真是相配。」
「………」
无聊的挑衅。连没有对局的日子,也要专程来联盟挖苦我吗?
我打算不发一语地走过她面前,此时──
「五楼的角落有间女流棋士室。」
红发女人……月夜见坂燎女流玉将如此说道。
我停下脚步,她则在我身后继续往下说。
「虽然几乎和仓库没两样,总比在厕所吃饭好多了,就算你在那里休息,大概也不会有任何人埋怨吧?毕竟你可是女流二冠大人啊。」
「……」
「现在应该没人在。在第二局开始前,我想也不会有人去那里。」
「………」
女流棋士室确实就像仓库一样狭窄而骯脏,但却空无一人又安静。而且正如女流玉将所言,第二局开始之前没有半个人来访。
于是我总算得以在那里好好休养身心。
尽管不愿承认……可是她的确帮了大忙。
第二局我也取得了胜利。那是比第一局纠缠更久的激战。
☗ 半死
「连胜啊?真不愧是《浪速白雪姬》。」
年轻的干事老师如此说道。
胜利者得连同战败者的份,在赛程表上盖章。换言之,再度来到干事面前,同时意味著我的胜利。
今天────我的赛程表上并列著『○○』两颗白星。
瞧见这个画面后,喜悦之情终于涌上心头。
「包含空小姐在内,关东的对局有四人获得连胜。接下来也请努力加油。」
「……谢谢您。」
虽然表面故作镇定,其实我开心到身体彷佛要飘上空中。直到刚才还如铅块般沉重的双脚,如今轻盈得能踩出舞步。
连胜。
虽说只是暂时的,但得以进入三段循环赛的领先集团,为我带来了莫大的自信。
我望向自己两侧的栏位,上头是空白的。
──辛香先生和创多都在关西对局,所以还不知道结果……
开幕战在非主场的关东,而且对手还是排名第一的奖励会员,我早已做好连败的觉悟,所以坦白说有些泄了气。这就是号称地狱的三段循环赛吗?
「请问……可以直接回去了吗?」
「那当然。」
干事老师诧异地点头回应。
「这么说来,关西奖励会的会议不是在早上举行,而是等对局结束之后,再根据结果进行检讨对吧?不会很尴尬吗?」
「我一向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
若当天有退会者,确实会很尴尬。
给予战胜自己而晋级的对手喝采,也令人十分不甘。
尤其关西奖励会的传统,是在攸关晋级与降级的关键对局中与宿敌一较高下。
而且大多数情况下,那位宿敌同时亦是最亲近的友人。
「关东出现退会者时是如何处理的?总不可能在下次例会专程来道别吧?」
「当我还待在奖励会时,确实是这么做的,不过现在已经没有这习惯了。说到底几乎没有人想退会道别,大家都宁愿选择静悄悄地离去。」
「……」
「前阵子也有一个级位者女孩退会了。那孩子因为被编入了女流棋士名单,所以还是会来将棋会馆。当时也是由我代为向奖励会员解释,说她『成为了女流棋士』……」
干事老师懊恼地叹了口气。
「可是最近都没怎么见到那女孩来将棋会馆。果然还是会觉得尴尬吧。」
我能体会那个人的心情。
假设我没能晋升四段,又该如何是好?
成为女流棋士吗?
或是放弃将棋呢?
抑或是…………乾脆放弃自己的人生?
「她曾是个备受期待的女孩……我身为干事,也感到责任重大。虽说不能把原因归咎于此,不过我自己也在排名战最终局打了二步,进而错失晋级机会……」
「唔……!」
就在此刻,我总算回忆起眼前这位干事老师,与我的人生究竟有何关联。
鸠待觉五段。
他是在C级2组排名战当中,与八一争夺最后一个晋级名额的棋士……多亏他犯规,八一才大逆转晋级。
记得那时,八一还趴在我的腿上嚎啕大哭……
「…………很抱歉。」
「啊!不不不!我不是在刻意挖苦空同学和九头龙同学!!我反倒很感谢呢。」
「咦?」
「因为这样,我才发觉自己内心某处一直很后悔……认为自己身为奖励会干事,应该能多帮上一点忙才对。」
所以对于那名退会的女孩,我想尽己所能地帮助她──鸠待老师语毕,又切回正题。
「过去有些人在三段循环赛期间确定退会之后,其余的赛程会选择不战而败,不过现在很多孩子会决定下到最后。而不可思议的是,那种情况通常要不是连胜,不然就是连败。」
丧失争夺胜利的紧张感而连败,或者从压力中解放而连胜。
下将棋虽然需要体力,却更偏向心灵的格斗技。
──话说回来……
我突然涌起一股好奇心,将目光投向了第一局的对手──坂梨三段的赛程结果。
排名第一的奖励会员栏位上────连续画上了『●●』两颗黑星。
「咦?」
我下意识惊呼一声。
──连败!?去年获得十三胜的人竟然……?
「空小姐。」
联盟的宣传部职员出声叫唤,于是我抬起头来。
「计程车十分钟后抵达。可以在那之前交出报导用的感言吗?」
「啊…………好、好的。」
我把坂梨先生的事逐出脑海,接著开始思考感言。
计程车穿过采访人潮,往前驶进。
车辆穿越鸠森神社的小路,接著经过东京体育馆旁,在千駄谷站前的十字路口停车等待红灯。这时坐在副驾驶座的女性职员开口了。
「直接到品川站可以吗?要不要顺道去哪里?」
「不用,伴手礼在车站买就行了。」
「伴手礼啊?要送给家人吗?」
「不,给师傅。今天有一门聚会,得顺便报告赛程结果──」
此时我不经意望向窗外,却看见了令我哑然失声的光景。
斑马线前的人潮吸引了我的目光。
有个我认识的人就在那里。
「啊……」
是坂梨三段。
他正在徒步前往千駄谷站的半路上吗?
然而他此刻的身影,与对局时那犹如鲨鱼般凶猛的模样判若两人。
坂梨先生低下头、弯著背脊……看起来比当时瘦小好几倍。
但我之所以哑口无言,却是因为目睹了更为骇人的景象。
坂梨先生他────正伫立原地哭泣。
「唔…………!」
那是多么异常的光景。
二十五岁左右的男子,竟呆站于道路正中央哀声啜泣。
即便灯号转为绿灯,坂梨先生仍未穿越马路。
他是从何时开始站在那地方的?
红绿灯变换了多少次?
所有人都视若无睹,快步通过。
彷佛当作坂梨先生不存在一般,避开他扬长而去。
简直就像把游累而脱队的小鱼拋下,任由他遭到啃食……
突然之间,我惊觉了一件事。
三段循环赛历时半年,共有十八战。
升段及格线坐落于十四胜上下。
换言之,仅能容许四次败北……惨遭连败同时意味著已丧失了一半的失败机会。
──今天,那个人已经半死了。
开战后获得二连胜。
以无败的成绩立于顶峰。
然而这只不过意味著自己勉强维系一线生机罢了。
──……万一第一局败北的话…………此时的我………
宛如长出羽翼般轻盈的身体,突然间变得极为沉重。
有什么东西缠上了脚踝。
「……?」
仔细一瞧,来自地狱的死者正紧抓著我的脚踝。
那名死者的长相………………与坂梨先生如出一辙。
「噫……!!」
我拚命甩动双脚,试图挥去自己的妄想。
讶异的联盟职员再次回头望向后座。
「空小姐!?你怎么了!?」
我浑身冷汗直流。
心脏剧烈跳动,难以呼吸。胸口好痛,好难受……
「空小姐,你没事吧?不舒服的话要不要折返?」
「…………我没事,请继续开吧。」
车辆再次启程,将泪流不止、无法横越马路的坂梨三段拋诸在后。
第63期三段循环赛就此正式揭幕。
那是如假包换的地狱。
☖ 一门会议
「我……太开心了!」
清泷钢介九段在弟子与徒孙面前,愉悦地开始高谈阔论。
「我们清泷一门已有两名职业棋士及三名女流棋士,还有一人成为了奖励会三段的一员……而且包含女流头衔在内,我们一门还坐拥三冠头衔!」
这天,我和爱被叫到师傅家中共进晚餐。晚餐是桂香姊做的大阪烧,也是爱的最爱。
顺带一提,他们似乎也邀了天衣,但她缺席。
即使隶属同门,不过天衣前不久才在头衔战中直落三败给师姊,现在见面果然还是会尴尬。这也无可厚非。
……起初是由我负责联络天衣,可是她没有回应,于是之后才由桂香姊再度联络。话说回来,最近传LINE给天衣时,她已读不回的次数愈来愈多……这件事和她缺席应该无关吧?
无关……对吧?
她应该……没有在躲我吧?
「同门弟子互争头衔,小爱也在女流棋战百战百胜,最后终于只差临门一脚便能进入女流名迹循环赛。不仅如此,银子更在三段循环赛中获得连胜……称今年为清泷一门之年也不为过!也就是说──」
刚洗完澡的师傅将啤酒一饮而尽后开口了。
「如果我们一门今年再没有出席,可就颜面扫地了。」
「『棋士大会』是吗?」
「没错。」
听了我这句话后,师傅点点头,并压低嗓音补充说道:
「尤其有风声传出……今年似乎会有一项重大决议。好像啦。」
太不肯定了吧……
与关东距离遥远的关西棋士(我们),一向把将棋联盟的经营决策置身事外。
所以一年一度于东京召开的棋士大会,对关西棋士而言可说是无关紧要的事……坦白说,因为去东京实在太麻烦了。把委托书塞给与会者并留在关西,已是我们的定迹。
「之所以召开集会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决定该由谁代表清泷一门参加大会。」
「话虽如此,握有投票权的只有我和师傅,所以仅能二选一……」
「咦?爱不能出席吗?我已经是女流棋士了呀?」
坐在远处的师姊,回应了面露讶异之情的爱。
「能够出席棋士大会的人,只有日本将棋联盟的正式会员。也就是职业棋士,以及四段以上、或曾经持有头衔的女流棋士。你连这种事都不晓得吗?」
「我、我知道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完全是不知情的孩子的反应。
「可是……爷爷老师,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召集大家?」
「因为只有两个人的话,人数凑不齐啊。」
那瞬间,一股紧张感直窜我和师姊全身。
「唔……!!果然要用那个,来决定谁去参加大会吗?」
「对,就是那个。」
师傅流露出大胆无畏的笑容,并点了点头。
现场唯一一头雾水的爱,来回环视我们的脸并放声吶喊。
「师傅!?那个是什么!?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这会是一场漫长的战斗……爱你先去睡吧。」
「咦咦──!?」
身穿睡衣的爱指向师姊,然后抗议道:
「太不公平了!阿姨……空老师也不能出席棋士大会吧!?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
「我只不过是因为拥有奖励会员的身分,所以没被列入正式会员名单。假设我是女流棋士的话,老早就成为正式会员了。不甘心的话就去拿个女流头衔如何?」
「我会拿到!!爱一定会进入女流名迹循环赛,变成头衔保持者!」
「啊?就凭你这种小鬼,怎可能从释迦堂老师手中夺取头衔?想开这种玩笑,还是等你蒙古斑消失了以后再说吧。」
「……你还不是光溜溜的。」
「这么想出席的话就如你所愿吧……不过是出席你的丧礼!!」
我们一门今天也很和平呢(灿笑)。
尤其是爱,她似乎完全没把学校的问题放在心上。尽管将棋变强了,她也仍是个小孩子呢。我苦笑一声,并将手摆在弟子头上。
「已经超过九点了,不睡不行啰。来吧,我带你上二楼。」
「…………好~……」
我带弟子前往二楼的儿童房并哄她入睡(她似乎已经很困,躺进被窝后没多久就睡著了),接著再返回起居室……只见大家已经陆续准备就绪。
清泷一门在召开会议时,会用游戏胜负来决定重要决议。
那是广受全世界所爱的不动产买卖游戏────『大富翁』。
「对棋士而言不可或缺的要素,全都浓缩在大富翁当中。」
师傅重复说明我们至今听过上百次的话语。
「将大富翁引进将棋界的人,正是身为绝对王者的名人。他年轻时总会于头衔战结束后,在庆功宴上与对局对手感情和睦地玩大富翁,体现『比赛结束后便不分敌我』的运动家精神……但也有一说,认为名人纯粹只是想玩大富翁罢了。」
「原因绝对是后者。」
「肯定是后者。」
毕竟他是个非得称霸所有游戏,否则无法善罢甘休的人啊……
「名人在头衔战中与月光先生对局时,把大富翁带进了关西。自那之后,大富翁便成了关西棋士所爱的游戏。」
「虽说要使用骰子,靠运气成分很高,但这部分倒也挺新奇的。」
「因为很适合用来转换心情!而且我也很喜欢透过交涉来进行游戏的方式。将棋是一对一,但大富翁必须看透复数玩家的心思,能够藉此训练拟定循环赛战略的能力。大概吧。」
这游戏当然不仅是好玩而已。
大富翁的胜利者唯有一人,其余玩家尽数破产……以将棋来比喻,相当于※全驹败北。连「以漂亮的局势收尾」此一概念都不存在,仅渴求著死缠烂打的终盘战。简直是专为我们关西棋士打造的游戏。(译注:除了玉以外的棋子全部被叫吃。)
桂香姊一面从橱柜中拿出大富翁,一面向师傅询问。
「要玩一般版的,还是大阪版的?」
「当然是大阪版的啰。」
顺带一提,还有『大阪环状线版』,连关西将棋会馆都有登场,所以联盟内的商家也有贩卖喔!
就这样,游戏开始了。
我们四人自十一年前开始就在玩这款游戏,早已看透了彼此的策略,结果导致我们鲜少在序盘互相牵制。
我的玩法是透过交涉来扰乱局面。我喜欢读透他人的内心深处,从混沌当中寻觅胜算。
为达成目的,首先必须闲聊……制造出『容许交涉的氛围』!
「话说回来,师姊,要兼顾三段循环赛和高中课业应该很辛苦吧?」
「不会啊,两边都非常顺利。」
正如她这番话一般,师姊一边顺利地构筑资产,一边回应道。
「学校的人都很温柔。在三段循环赛开始前,他们还送我签名板作为惊喜。」
「是大家一起写祝贺词的那种签名板吧。」
还真受欢迎啊。
「据说师姊你的高中,还打算为了《浪速白雪姬》更改制服设计对吧?真厉害啊……」
根据新闻内容,学校本来想把黑白两色的制服,改为符合白雪姬形象的纯白制服。
「那样未免太夸张……所以我拒绝了。」
「可是学校愿意为你做到那地步,实在很难能可贵呢!校方想必也能谅解你身为奖励会员及女流棋士的立场。」
「若他们不愿谅解,当初我就不会选择那里升学了。」
「而且你还可以免试直升附属大学对吧?校园生活真让人羡慕!」
「我不打算升大学,要是能成为职业棋士,不毕业也无妨……好了,还不快点支付租金一亿圆。」
我哪付得起啊太贵了吧你是胖虎吗?
我与桂香姊交涉过后,以三百万圆的价格收购了关西国际机场,接著改变提问对象。
「师傅您早就知道师姊的志愿方向了吧?」
「她有找我商量。」
师傅一面掷骰子,一面简短地答道。平时他总喜欢讲些无关紧要的话,但在玩大富翁时绝不会多话。
「您给了她什么建议?」
「我请男鹿小姐分别针对去高中及不去高中的情况计画行事历,然后让她自行比较。」
「啊……!」
「银子之前是国中生奖励会员,因此联盟对她身为女流头衔保持者应负的推广活动,一向是网开一面。毕竟是义务教育期间,可容许她仅负担最低限度的记录员与大盘解说工作。」
师傅按照典型玩法,以独占为目标进行游戏。
「不过一旦义务教育结束也不升学的话,银子从白天起便有充分的时间。而凭她的人气,肯定会受邀参加各式各样将棋界以外的活动。」
「例如观光大使或名誉市民等等……好,薪水我收下啰~♪」
桂香姊陆续累积金钱。
「与其被那类工作占据空闲,选择升学更能自由运用时间。原来如此……」
我对师傅高竿的游说技巧钦佩不已,这肯定是透过大富翁锻炼而来的吧。人生中最重要的事,都是从将棋及大富翁学来的……
「嗯?可是我成为国中生棋士时,师傅您并没有给我什么建议啊?您的态度反倒更像是要我『别去上学了』。」
「虽然你过关斩将打进龙王战,但我不觉得你会像现在的银子一样,被拉去参加其他活动。」
言下之意就是我不如师姊那样有名,也没有人气对吧。没人气真是太棒了!!
「话说回来,八一,你为何从刚才开始就只用左手?」
「抱歉,刚才抱爱上二楼的时候好像有点伤到了……」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不过玩游戏时速度要快。」
「是,我会注意的。」
牵扯到大富翁时,师傅会比指导将棋时更加严格。
我虽然道歉了,但实际原因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而是师姊她…………正握著我的手。
她在师傅及桂香姊看不见的地方,紧抓著我的手不放。多亏如此,我才一直只能用左手玩游戏……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意思?
要我偷偷把所有不动产交给她吗?但那可不是交涉,只是单纯的威胁恐吓。
而且……
──她在发抖?
牵我的手让师姊厌恶到颤抖吗?
真是如此的话放开不就行了……为什么呢?惩罚游戏吗?
思考这些事的期间,我破产了。游戏结束。
都是因为被师姊握住手使我无法集中精神……姑且当作是这样吧。
☗ 夜袭
「啊~啊,输了输了~……嘿!」
率先破产的我在棉被上躺成大字形,并暗自嘟哝著。
最后是由师傅及师姊单挑,两人气势惊人地互掷骰子,最终由师傅拔得头筹。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
错了,棋士的大富翁在游戏结束后才是重头戏。
感想战紧接著开始了。
『应该在这里建房子』或是『这时选择交涉比较好』等等,我们就像将棋一样从初手开始回顾游戏,并相互议论。
感想战就这么漫长地持续……结束时已是凌晨三点。感想战远比游戏时间还要更久。
这就是关西棋士的大富翁。脑子简直有问题。
「用三百万买下关西机场果然太挥霍了……应该用两百万收购的!金钱观都被打乱了……」
都是被师姊的妨碍行为所影响的,肯定没错!
师姊在桂香姊的房间就寝,我则决定睡在当作客厅用的起居室。
虽然也能和爱一起睡在儿童房,但吵醒她的话未免不好意思。最重要的是师姊及桂香姊手脚俐落地把我的棉被铺在起居室,使我毫无争论的余地。
「师姊还警告我『敢出这个房间你就死定了』,难道是在戒备我会夜袭吗?想去厕所时该怎么办?那家伙真是个魔鬼。」
话说回来……
「棋士大会啊~前年以新四段的身分去打过招呼后就没参加过了……但实在很无趣啊。毕竟我这种新人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
也罢,届时会有许多关东棋士聚集,倒也是个能与鲜少见到的人见上一面的宝贵机会。
机会难得,不如安排一些其他计画吧。例如研究会之类的。
「对了!得向步梦问问他妹妹的事才行。除此之外……这个嘛,希望能调查一下爱的下个对手……」
在女流名迹战的预赛决战上与爱对局的人,是关东的女流棋士,而且还是新人。只能在关东探查情报了。
「鹿路庭小姐大概知道那个人吧,但她会来参加大会吗?既然师傅是理事会成员,她应该会到场吧……」
我身处全黑的房间内,躺在被窝中思考著。
喀啦──────……………………
突然间,某人静悄悄拉开纸门的声音传入耳际。
──有人进到房间里了……?
丝毫听不见脚步声,不是走路豪迈的师傅。
而且参与大富翁的成员,应该都因为太困而意识蒙矓才对。
如此一来……
「是……爱吗?」
「是我。」
(插图012)
好色情────────!!!
「咦!?等……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何桂香姊会打扮成这么色情的样子跑到我这里,难不成是夜袭吗!?你是来袭击我的吗!?」
「嘘!八一,安静点……!」
「唔姆!?」
Q弹♡我被夹进了桂香姊丰满的双峰之间。居然有如此幸福的封口方式……她的胸部太过柔软又太大,甚至让我无法呼吸了!?
「唔呜呜!呜唔唔唔唔唔唔唔!!」
「抱歉,八一,很难受吧?但是……万一被小爱和银子听见就麻烦了……所以要安静点唷。」
「噗…………呼……」
「好乖好乖♪真是个乖宝宝~♡」
桂香姊拍了拍我的头之后,我才总算冷静下来。害我都返回幼儿时期了。
「……你刚来我们家时,每当半夜不敢独自去上厕所,或者想家的时候,我都会像这样抱著你并拍拍头呢。真教人怀念♡」
「是……是啊……」
「想不到不知不觉间,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这是我的台词!!
当时桂香姊还只是高中生,尽管已经丰满到现在的师姊无法比拟的程度(毕竟零乘以多少都依旧是零)……但二十五岁左右的成熟肉体实在太不妙了。色情到不妙。
「桂、桂香姊你才是,变成了如此色……出色的女乳棋士。」
「虽然尽是输棋就是了……嗯?你刚刚是不是说出了奇怪的词汇?」
「你听错了。」
好险……太过专注于乳房,害我把『女流棋士』叫成了『女乳棋士』……幸亏发音很相近……
「话、话说回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把我的被窝铺在这个房间时,你就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对吧?」
「……是关于银子的事。」
「师姊……?」
看样子并不是桂香姊想和我告白之类的剧情,我开始想睡了。
「话虽如此,但我最近对师姊的事一无所知喔。连升学上高中的事她都没和我提起,奖励会的话题更是禁忌──」
「可是刚才她不是一直握著你的手吗?」
「原来你知道!?」
「当然会察觉啰。浑然不觉的人,顶多也只有我家爸爸而已。」
桂香姊苦笑一声,接著突然流露严肃的神情。
「八一你应该也隐约感觉到了吧?银子她虽然在三段循环赛获得连胜……却依旧满怀不安。」
……果然是这件事吗?
明明一直牵著我的手,但师姊的手直到最后都还是异常冰冷。
然而每当我问起奖励会的事,师姊就会发火。除非对方主动提起,否则我根本没机会陪她商量。
更何况……
「我当然也很担心师姊,不过我得负起责任照顾弟子。先前的女王战也一样……虽说成为了女流棋士,但那两个孩子都远远不及师姊那般成熟,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必须以弟子为优先──」
「我会悉心照顾小爱。小天她原本就能独立自主,而且也有晶小姐和家人陪伴著她。」
桂香姊斩钉截铁地如此说道。
「可是银子她只有八一你可以依靠。所以至少在这次三段循环赛结束之前,希望你能把那孩子摆在第一位。」
只有我……可以依靠?
可是──
「不过师姊她家就在大阪,现在也是从老家上学不是吗?感觉不像和家人有摩擦的样子。」
「是啊。银子的家人从以前开始便全盘信任我们,毕竟他们不懂将棋。」
「既然如此……」
「正因如此──」
桂香姊环抱住我的身体,并在我耳边低语道:
「答应我,八一……倘若银子向你寻求帮助,你一定要把她摆在比任何人更优先的位置。你的眼中只能容下她。」
这是我头一次见到如此恳切无助的桂香姊……相处十年以上,这是第一次。
受到那过于严肃的声音震慑,我反射性地点头允诺。
「……明白了,我答应你。」
此时我没有想到,这段对话在日后将具有多重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