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远征
这是我睽违三个月来到关西将棋会馆。
「……奖励会员时代明明一次都没来过,成为女流棋士之后却已经是第二次造访……」
这里令人心情轻松。因为任何人都不认得我。
我不想去东京将棋会馆,一去就可能见到认识我的人。
我……讨厌那样。所以这次,是我主动提议要在关西对局。
当时手合部的职员还露出诧异的神情说道:
『因为对手是小学生,岳灭鬼老师您愿意远征确实帮了大忙……但真的可以吗?』
没有任何隶属关东的女流棋士,会希望专程前往关西对局。
有些人甚至一生都不曾在关西对局。
『那个……提出这种要求实在过意不去,但关于这场对局,还有其他几项委托……』
我全都答应了。无论身处什么样的环境都无所谓。
因为无法集中精神而输棋也无妨。
我想在无人知晓的场所……在不被任何人关注的情况下悄悄结束一切。
我如此作想,踏入了对局室,就在这时──
「早安!」
「早…………安……?」
有个小女孩精神饱满地向我打了声招呼。
将身体覆上整个棋盘、努力擦拭盘面的年幼女孩转身面向我。她把手抵上榻榻米,礼貌地低下了头。
「初次见面!我是九头龙八一门下的雏鹤爱!!」
我花了几秒钟,才理解原来她就是我今天的对局对手。
──这样啊。记得她和夜叉神天衣……好像是师姊妹吧?
师傅是九头龙八一龙王。
与空银子三段是同门。
学会将棋后,短短一年便成为女流棋士的超级天才少女。虽然是预赛,听说这场棋局也会被转播,原因毫无疑问是这孩子。因为根本不会有人想看我的将棋。
「初次见面,我是岳灭鬼翼。」
如果是这孩子的话────
「……你可以杀了我吗?」
☗ 参观
「大家听好啰,绝对不可以在对局室里交谈,也不可以发出吵闹的声响。」
钟坂老师在嘴巴前比了个『×』,仔细叮嘱小学生们。
「大家都有穿袜子吗?没穿袜子的话不能踏进铺有榻榻米的房间,所以没穿的话就举手。老师有带袜子,可以借给你们。」
今天,是五年四班的学生参观同班同学工作场所的日子。
校外教学。
以将棋为题材的职场体验教学即将结束。作为收尾,小学生终于离开学校,踏入了关西将棋界的圣地……!
而且不仅一、两人。
看到我带领约四十名小学生进入联盟的人──
『不愧是龙王……』『做到这种地步反而令人尊敬了。』『他真的很喜欢小孩子呢!』
都开始对尽力推广将棋的龙王我赞不绝口。
确认大家准备就绪之后,我在对局室入口开始说明。
「五楼被称作『御黑书院之间』。很久以前,人们会在将军大人面前举行将棋比赛,这里正是重现了作为比赛会场的江户城房间。」
「城堡──!」「好厉害~!」
孩子们双眸闪烁并忍不住兴奋吶喊,紧接著又连忙闭上嘴巴。真是可爱的反应。
我们进入对局室『御下段之间』的时候,对局者正好在排棋子。
坐在上座的人,是岳灭鬼翼女流1级。
她和爱一样,因为进入了女流名迹战预赛决战,而得以从女流2级晋级。
──这个人就是……
这是我初次亲眼见到岳灭鬼小姐,她是一位散发著奇特氛围的女性。从对方身上感受不到压迫感……甚至可以说毫无生气。
爱坐在下座。虽说爱比对方早一些成为女流棋士,但岳灭鬼小姐毕竟更为年长,大概是为了表示敬意才让出上座吧。
至于记录员则是────研修生•水越澪。
「是小爱……!」「小澪也在旁边……还有好多摄影机……!」
见到认识的孩子和记者,小学生们的兴奋度直线上升。
「和小爱下棋的那个女生,头发好长喔……」「感觉有点可怕……」「看起来很厉害……」「她要和大人比赛耶……」「小爱能赢吗……?」
「掷!掷、掷掷、掷棋!!」
小澪紧张僵硬地作此宣言。
同学们都探出身子,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小澪刻意不看他们,摇摇棋子后拋向盘面。
「…………步五枚,岳灭鬼老师持先手……」
她的声音比平时更没精神。
不知是因为没能帮爱抽到有利的先手而心生愧疚,还是因为两人尚未和好所以感到尴尬……也可能纯粹只是记录工作令她很紧张而已。
──称呼同学为『老师』并替对方端茶,应该很难受吧……
真亏小澪愿意接受记录员的工作。
过去也曾有过研修生担任记录员的例子。
不过包含奖励会在内,原则上会由国中生以上的人担任记录员,因此小澪是初次负责记录棋局,会紧张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股紧张感也会传染给对局者……爱,你一定要沉著应战!
我暗自向垂下眼帘、聚精会神的弟子喊话。
再加上今天还有许多学校朋友来观战。
虽说只有序盘的前几手会让他们在对局室参观,但万一在选择战型时受到影响,很可能会打乱整个棋局的节奏。
也因为如此,有些职业棋士甚至要等到参观者离场后才肯下子。不过那样就失去参观的意义了……
「时、时间已到,由岳灭鬼老师持先手开始对局!!」
小澪以高亢的音调如此宣布。
「「请多多指教。」」
爱与岳灭鬼小姐互相低头致意。
来参观的孩子们吓了一跳,也连忙跟著低头致意。架著摄影机的观战记者鹄小姐,以及其他报社记者一齐按下了快门。
「…………」
岳灭鬼小姐毫不考虑地开启了角道。
「呼──…………………………嗯!」
爱长长地深呼吸一口气,接著猛然前倾身子,挺进飞车前方的步。
那之后岳灭鬼小姐仍然不花一秒地下子,爱则是每一手都会稍加考虑。
「……钟坂老师,差不多了。」
目睹两人又下了几手,战型已确定为角交换之后,我带参观学生离开了对局室。
好了,接下来的行程是移动至楼下的多功能教室,在将棋会馆中探险!
不过在那之前──
「今天我要带大家参观这栋关西将棋会馆的各个角落……先来介绍和我一起带各位参观的美丽来宾吧!」
「我是女流棋士清泷桂香,大家好。」
「「你好──!」」
「呵呵,大家真有精神!」
小学生令人愉快的招呼声,使桂香姊眯细双眸。
「那么我出个题目来代替自我介绍吧。在将棋世界中,我对这位九头龙老师来说是什么人呢?知道的人回答看看。」
「咦~?是什么啊?」「姊姊吗?」「前辈?」「恋人~?」
全都猜错了。不过在我心中恋人是正确答案。
眼看大家都猜不出来,桂香姊公布了答案。
「正确答案是…………『妹妹』!是不是太难了呢?」
「谁猜得到你这种阿姨是妹妹啊?」
美羽反射性脱口而出。
那句话,让愉快的校外教学时间……化成了※后悔教学时间。(编注:校外与后悔日文发音相近。)
「阿………………姨?」
劈哩劈哩。
桂香姊释放出来的气场,让空间产生了裂痕!
多功能教室瞬间变为人间炼狱。身处年龄限制的恐惧之中,同时从地狱爬上女流之位的桂香姊,散发出了无可比拟的杀气。年龄的话题好可怕。
小美羽正面承受桂香姊的杀气──
「呜……呜呜──……」
在脚边留下了一滩小水池。居然尿裤子了……
「哎呀哎呀,你没事吧?姊姊会帮你擦乾净的,别哭啰~乖。」
桂香姊漾起一抹温柔的笑靥,并若无其事地更正道。
在对局场以外的场所亲身体验棋士的杀气,小学生大部分都哭了出来。除此之外,还有极少数的孩子像是发烧一般,满脸通红地凝望著桂香姊……我开始担心他们会不会被开发出奇怪的性癖了。
「哦,提到担心,得确认一下对局的进展才行。」
我大致上能猜到终局时间。
话虽如此,还得根据进展速度缩短参观时间,转而让他们参观大盘解说及感想战。这点倒是和头衔战同样累人。
只不过,棋局才刚刚开始而已。
「再怎么说,应该不至于已经迎来胜负关键,但是──」
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确认了一下手机。
「咦!?」我过于震惊,不禁叫出声来。
反覆重看好几次画面之后,我才总算明白了。
明白无论事先搜集多少资料,我都无法理解岳灭鬼翼这号人物的将棋。
「……比传闻中更夸张呢。」
「怎么了,八一?双方已经开始交锋了吗?」
「不,结束了。」
「啊?」
我将终局图展示给桂香姊,接著说道:
「演变成千日手了。岳灭鬼小姐她乾净俐落地放弃了有利的先手。」
「…………」
桂香姊哑然失声。
和我一样,她的脸上写著『无法理解』四个字。
☖ 不死的诅咒
当同一局面第四度出现于盘面时,水越澪高声宣布。
「啊!那个……千、千日手!千日手!!」
初次担任记录员就碰上千日手可谓极度罕见,澪的脑海一片空白。
──出现千日手时……该怎么做才好!?
「三十分钟后……十一点十五分开始重启棋局。」
不过岳灭鬼以相当熟练的口吻如此说道,接著迅速收拾好棋子,离开了对局室。
爱也立刻走出房间,甚至没和澪对上眼。她大概打算在别处休息,好忘记刚才那盘棋局。
然而记录员可不能这么做。
她必须向事务局联络,告知棋局已经结束的事,之后再影印千日手局的棋谱并带回对局室,除此之外还得收拾对局室的垃圾、调整坐垫位置,然后重新泡茶。
做完所有工作之后,离对局再度开始只剩少许时间。
「时间到。请小爱……啊!很、很抱歉!呃,由雏鹤老师持先手开始对局!」
澪不小心叫出名字,尴尬地订正,然而爱却丝毫无动于衷,敬礼致意后立即下了初手。
爱的持棋时间仅剩一半左右,因此她从序盘开始便刻意不花时间,尽量迅速下子。
相反地,岳灭鬼的持棋时间仍相当充裕,而且她的下子速度与爱不分轩轾,两人的持棋时间差距始终没有缩短。
──哇哇哇!来、来不及记录了!
澪只能拚命追赶,避免手顺出错。
转眼之间,上午的对局时间已然结束。
「午餐休息时间到。」
澪如此宣告之后,爱与岳灭鬼都即刻离开了对局室。
等对局室空无一人之后,澪总算能放松了。
「呼……光是记录就让人筋疲力尽……本以为只要坐在旁边,应该是很轻松的工作……」
一直维持正坐姿势的澪伸展麻痹的双脚,就在此时────纸门猛然拉开了。
「咦!?已经回来了吗!?」
澪大吃一惊,赶紧重新正坐,然而看到现身眼前的人之后,又更为震惊。
──好厉害!女、女流玉将和山城樱花竟然特地来观战!
负责转播的供御饭万智还另当别论,但任谁都想不到隶属关东的月夜见坂燎,竟会专程亲临此处。
──这场棋局居然如此受人瞩目。小爱果然是真正的天才……
然而瞥了一眼局面之后,月夜见坂却咂舌一声。
「呿!那个小鬼……自以为赚到了小费(甜头),结果根本完全中了翼姊的圈套嘛。」
「哦?女流玉将你对这场对局有何见解?」
「千日手需要双方对局者同意方能成立。换言之,刚才那次千日手并非翼姊所愿,而是那个小鬼渴望如此。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脸上明白写著『我想要先手』。」
一般情况下,将棋是先手有利。
从后手转变为先手的当下,爱已达成了她的目的,所以──
「你认为她会在持先手的情况下再次选择千日手吗?不可能。翼姊彻底看透了,那小鬼下次绝对会突破千日手的局面。就像玩扑克牌时,已经猜到对方会打出什么牌一样。」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会那么乾脆地选择千日手!
顶尖女流棋士的洞察力令澪啧啧称奇。
──不仅判读将棋局面,连对手的心思都能读透……真强!
「不愧是大天使,真是相当有意思的解说。就让我直接用在棋谱评论上吧。」
「少打哈哈了。」月夜见坂唾骂一声。
「结果废物的弟子根本无法胜任翼姊的对手。我都提供了那么多情报,想不到那废物竟然无所作为,毫无策略地让弟子硬著头皮应战。真是可怜的弟子。果然还是得由我亲自引渡翼姊才行……」
「对我们而言负担实在太重了。对方完全不顾颜面地采取待机战术,要突破可谓难上加难。更别说岳灭鬼小姐的终盘力还更胜一筹。」
──连《虐杀的万智》都甘拜下风!?原来小爱她……正在和如此强大的人对战……
澪浑身战栗。
再这样下去的话──────爱毫无疑问会败北。
对局再度展开之后,那个局面很快地来临了。
「唔!又来了……!?」至今一直飞快下子的爱停下了手。
岳灭鬼中央的银,彷佛在反覆上下台阶一般开始重复动作。
──她要引导我进攻吗?既然如此!
爱没有轻易地顺著对手的意。
她开始单方面地巩固围玉,构筑进攻据点……不断逼迫岳灭鬼。
在盘面上,爱比任何人都贪求强势。
即便如此,岳灭鬼仍未停止银的反覆动作。
「既然这样!!」
爱终于突破了千日手局面。既然已把对手逼迫到这种程度,她判断自己应当能获胜才对。
在盘侧记录对局的澪,像是想开口说什么而张开了嘴……但紧接著又继续埋头输入棋步。
一切已回天乏术。
「咱就在等这一刻。」
那瞬间,岳灭鬼开始发动猛烈攻势。
至今为止的逡巡像是骗人的一般,她陆续牺牲步兵,并利用右路的棋子运子,毫不在乎驹损,就这么朝爱的玉笔直席卷而去!
不但反覆手损,连驹损也相当剧烈,然而岳灭鬼的棋步却极为顺畅,毫不迟疑。
「唔!?」爱强烈动摇。
岳灭鬼的每一个棋步都不花一秒!她没有用上任何时间,如字面所述转瞬之间就将爱逼至败势。
爱并非惧怕对手的速度。
「这、这个人的将棋……简直就像职业棋士一样……!」
不在序盘、中盘花费任何时间便导出正确棋路,是不可能的事。
换言之,这是研究。
虽说女流棋士的程度已然提升,但她们的序盘大都很粗糙。
与职业棋士不同,比起『最佳局面』,她们更著重于将局势诱导至『自己擅长的形式』,因此就连不擅长序盘的爱,都能在终盘趁隙翻盘。
然而岳灭鬼过去一直在研究的最前线──关东奖励会锻炼棋力,想和棋艺高超的天才们一战,最新定迹是不可或缺的武器。
「……光靠知识便能获胜的话,就落得轻松啰。」
瞬间取得优势的岳灭鬼,暗自低喃一声。
这即是她的胜利模式。为了获胜,不惜啜饮名为千日手的泥水。
但这个战术,必须建立在她努力不懈所取得的研究之上。有了那些研究,岳灭鬼才敢做出不惜喝下泥浆的觉悟。
局面已压倒性倾向岳灭鬼,持棋时间亦相差一倍以上。
即使惨遭逆转,岳灭鬼还拥有入玉这个最终手段。
「看样子,咱还死不了呢。」
「唔……呜!」
另一方面,爱也领悟到自己已无计可施。
她的判读速度比任何人都迅速,也最快见证到自己的败北。
──小澪就在旁边看著!我怎么能输!
他人的目光能化为力量吗?
──师傅也在看!班上的大家也是……!
他人的期待能化为力量吗?
不对。
──…………既不是为了小澪,亦不是为了师傅……
「我………………不想输给我自己──!!」
在大阪,爱不断地品尝到败北的滋味。
败给银子,败给天衣。
最重要的是,她不断地输给自己。此时此刻,她的心也几乎面临崩溃。
对没用的自己心生怒火────那股愤怒成了推动爱的动力!
「我是女流棋士!我绝不会再主动放弃胜负了!!」
那是身为棋士的本能。
无论多么痛苦、难受,爱仍紧紧抓住了初次萌生的情感,决定持续战斗到最后一刻为止!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如师傅般鼓足了气势,再次于盘面上格斗!
然而──
「唔……!?呜…………!?呃啊…………呼…………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深!
岳灭鬼的研究深度,在爱至今战斗过的人当中堪称数一数二。
与诘将棋不同,现实中的终盘根本不晓得有无答案存在。
在这种盘面下全力思考────使爱燃烧殆尽了。
爱因痛苦而不断乾呕,一次又一次地离席,并在走廊上调整呼吸。
但是这招最终也行不通了。
「唔!?眼睛……!?」
眼球及鼻腔的微血管迸裂,视野被染成一片血红,鼻血点点滴落。
爱的头脑,拥有不输成人职业棋士的处理速度。
然而她的身体,只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学女生。
这不平衡的情况,带给了爱地狱般的痛苦。
「呃啊……!…………呼──…………啊啊、啊啊啊啊…………」
满身疮痍。
明明只是坐在棋盘前,爱幼小的身躯却浑身是伤,彷佛真的在互殴一样。她已经连离席调整呼吸都办不到了。
──…………到此为止了吗……?
视力被剥夺。亦无法呼吸。
即使如此爱仍渴求著胜利,此时,她在榻榻米上游移的手────触碰到了某样东西。
「…………?」
那是扇子。
她总会在对局前,摆置于坐垫前方的亲笔签名扇。
「唔…………!」
爱凭藉触感摊开扇子。
上头理应有敬爱的师傅亲笔撰写的某句话语。
那是爱从师傅身上获得的最大武器。
尽管心灵已四分五裂,也能帮助她重新站起的……最强的复活咒语。
『勇气』。
啪!爱应声阖起扇子,并改用左手握住它。
用右手拭去鼻血后,她紧抓住自己的膝盖。
然后爱再度面向棋盘。
「呼──────…………………………………………」
少女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有无视力都无妨。因为她接下来,必须与存在于脑内的十一面棋盘,一起攀升至从未抵达的高处。
向敌玉祭出下一手成诘的瞬间,岳灭鬼翼涌起了一股复杂的心情。
──赢了。但是如此一来,就非得继续下将棋不可了……
那简直犹如诅咒。
为何要继续下棋呢?为何要赢得胜利呢?连她自己都已经摸不著头绪。
目睹眼前痛苦不堪的少女后……她甚至觉得应该把胜利拱手让给对方才对。
「……唔!……呜!?…………──!!」
名为雏鹤爱的小学生,有短短一瞬间似乎放弃了……但之后她又重新振作,在榻榻米上不断呻吟、痉挛、挣扎,就为了寻求那不可能存在的一线胜机。
担任记录员的女孩,肯定是她的朋友吧。
从对局开始前,那女孩的双眸就只注视著爱。
──真好……要是我也有这样的朋友,应该能更享受将棋吧?
岳灭鬼直到最后,都没能融入尽是男性的奖励会。
尽管有一起举行研究会的同伴,却没半个朋友。
如今就连那些同伴也几乎都已退会,再也没与他们联系。选择将棋的岳灭鬼,失去了将棋以外的所有事物。
就在这时──
「嗯?」
持续凝视著绝望局面的雏鹤爱口中……似乎传出了什么声音。
坐在棋盘对面的少女,以叹息般的微弱声量──
「…………………………………………………………………………………………这样。」
说出了这个字眼。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雏鹤爱把额头凑近棋盘,几乎要碰到盘面,开始前后摇摆,并好几次好几次如此低喃道。
(插图017)
明明处于必胜的局面……但不知为何,岳灭鬼却不禁寒毛直竖。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雏鹤老师!接、接下来进入一分将棋!」
「这样!!」
喀锵────!爱以锐利的棋音回应了记录员的喊声。
然而,那是令人意外的一步俗手。
──……是咱的错觉吗?
眼前的小学生缩回玉,选择了反倒会令局势恶化的棋步。那是违反终盘理论的一手,甚至让人觉得她是在为败北做出漂亮收尾……
岳灭鬼依循理论,以下一手成诘束缚敌玉。
「这下几乎已经『必死』了!」
这之后不会再有任何差错。
──除非飞向空中,否则休想挣脱这个咒缚。
让无法飞越的棋子飞越,或是逃到盘面之外……这是孩子常犯的违规行为。不过在奖励会不断败北时,岳灭鬼也曾浮现出那般无聊的妄想。
爱的自玉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被逼上了绝境,然后她──
「这样──!!!」
(插图018)
这回她转守为攻,开始了连续王手攻势。
不过岳灭鬼毫不慌张。比必死更强的仅有『将死』。因此她早已设想到爱会祭出王手,试图用即诘来击溃自己。
但出乎岳灭鬼意料之外的……是爱祭出王手的方式。
「唔!?……从下面!?」
爱先是舍弃化为进攻据点的成银,将岳灭鬼的玉给吊起,之后在空出来的空间打入角,从下方急起直追。
她彻底违逆了『应令敌玉落于下段』这句格言。
而且岳灭鬼擅长入玉将棋,对她而言,自己的玉被推上中段,可是举双手欢迎。连续坏棋。摸不清爱的目的,反倒使岳灭鬼心生不安。
不过她很快就弄清了爱的企图。
「※间隔王手!?那种像诘将棋一样的棋路……!」(译注:玉与敌方的飞角香之间,另有一枚飞角香。无论中间那枚飞角香移动至何处,敌方的飞角香都能对玉祭出王手。)
爱基于远见而打入的角宛如雷射光一般,企图从死角让岳灭鬼顿死。
──好险好险……意外地是个不容大意的孩子呢。
对方如特技一般的棋步使岳灭鬼心生动摇,当她打算沉著下来好好思考时──
澪的声音传入了耳际。
「岳灭鬼老师,剩余五分钟!」
「咦!?」
回过神来时,差距那么大的持棋时间竟然已经耗尽。
──被对方的气势压倒,导致咱过于谨慎了吗!?可是接下来绝对不能出错!
没错,她不可能失误。
岳灭鬼已然看破爱的企图,敌玉也已被「必死」这条枷锁捆绑于地面上。
除非对手找出翱翔天际的方法……否则她的胜利绝对不会动摇!
然而────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爱所祭出的一手,颠覆了岳灭鬼眼中的世界。
7六桂。
当白白舍弃掉桂马的那一手出现在盘面的瞬间──
「飞…………起来了…………?」
岳灭鬼初次领悟到……将棋之中竟存在能够飞向蓝天的棋步。
当时,她确实看到了。
眼前那覆盖著盘面的少女背上────长出了纯白的羽翼。
☗ 羽化
那个局面出现前不久,我开始向小学生们解释所谓的『必死』。
『无论防守方如何防守,接下来都必定会将死的局面。』
『换言之,那是无从防御的状态。』
『一旦面临必死,不管怎么挣扎都必败无疑。』
所以……爱已经穷途末路了。
同学们显然都失望透顶。
甚至有女孩子忍不住落泪。
然而当角在第一一○手被叫吃,爱理应失去所有防守手段的那瞬间,她竟开始向后手玉发动激烈攻势。
双方在一分将棋中你来我往,王手中断的瞬间爱便会败北。
于是她才会活用自己擅长的终盘力,猛然祭出连续王手──
「「入玉!?」」
岳灭鬼小姐的玉发挥了传闻中的不死耐久力,在棋盘中央飘浮不定。
那瞬间,爱施展了令人无法理解的一手。
────7六桂。
她从棋台上拿起桂马,就这么平白将它丢弃。
不过那是爱耗费三十手以上所打造的陷阱。
当岳灭鬼小姐叫吃那枚桂马的瞬间,难以置信的事态发生了。
爱的玉居然逃离了将死。
和我一起操控大盘棋子的桂香姊,不由自主地让手上的桂马滑落地板,惊愕地低喃道:
「她把必死…………解除了?」
「那个,清泷老师,不好意思。」
钟坂老师像是在小学上课一般,彬彬有礼地举起了手。
「所谓的必死会消失吗?」
不会消失。
正因为必死无疑,才会将这个状态称为「必至」或「必死」。
「……只要依循将棋的规则,胜者的必死便不会消失,小爱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解除它。换言之,这表示岳灭鬼小姐失误了。但是……」
桂香姊难以拣选用词。
这是当然的。
任何人都无法解释自己未曾见过的事物。
若要用言语来形容爱办到的事──
「她飞上了天际。」
耳闻我这句话,钟坂老师反问道:
「飞上……天际?」
「没错!爱的将棋存在著『高度』!您明白吗!?」
我兴奋过度,忍不住吶喊起来。
我一直深信爱绝对办得到。
小学五年级的女孩,达成了连龙王都办不到的事,这个事实,以及眼前这盘棋局的惊异之处,令我难以抑制自己沸腾的热血。
目睹这种将棋却不感动,那不如辞去职业棋士算了。
「与运子不同!如字面一般,与以往的终盘力完全不同境界的力量……爱在理应只有二次元的将棋盘上,靠想像力表现出了三次元世界!那就是她的翅膀!」
「你、你说高度!?八一,你究竟在说些什么!?怎可能有那种将棋存在!?在平面的将棋盘上──」
「高度当然存在,桂香姊。将棋蕴藏著高度,只是我们无法熟练运用罢了。」
没错,将棋存在高度。
将棋当中有一枚棋子长著羽翼,有能力飞越其他棋子。
率先找出答案的人,反而是不具备将棋知识的钟坂老师。
「是……桂马吗?」
正确答案。
「是的。能够飞越其他棋子的桂马,正是唯一拥有『高度』的棋子。」
我捡起桂香姊掉落地面的桂马,并继续说明。
「除此之外,仅能斜角移动的角也可以穿越其他棋子。彻底掌握这些移动规则迥异的棋子,使爱挣脱了岳灭鬼小姐的必死。」
孩子们及钟坂老师都呆愣原地。
唯独桂香姊因这一连串的棋路而饱受震慑。
「但、但是……我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形。就连职业棋士的棋局都不曾出现过……小爱是从哪里学会这种构想的……?」
「恐怕是诘将棋的影响吧。」
「诘将棋……?」
「爱是透过解开『将棋图巧』与『将棋无双』来学习将棋的。有许多诘将棋作品,会设计利用移动方式容易令人产生错觉的棋子,例如桂马和角──」
「长手数的诘将棋与实战毫无关联,这不是常识吗!?就连制作诘将棋的作家都承认这点!」
「没错,确实未曾于实战中出现──至今为止。」
既然每个人都认定不需要诘将棋……
「那只要在盘面上创造出诘将棋问题,便没有任何人可以将死爱的玉。」
「那、那种事…………那种事绝对不可──」
『不可能』三个字还没说完,桂香姊便当场僵住了。
此时此刻,爱在她眼前证明了可能性确实存在。
「对爱而言,诘将棋并非打倒对手的武器。诘将棋已然成为飞往未知局面的双翼……能够把爱带到任何人都无法抓住她的领域。」
然而那双羽翼尚未完成,这还只是开端。
对爱而言,诘将棋确实是硕大的双翼。
但她的才能根源却位于完全不同的场所。
爱的才能,与其他天才存在本质上的差异────
「天衣具备序盘的才华,但与此同时,那也变成了她成长道路上的脚镣。因为她忘不掉序盘。」
「……?八一,你到底在说什么……?」
如同啃食智慧之果的亚当及夏娃再也无法回到伊甸园一般,知识有时会导致人们永远失去某些事物。
「相反地,爱还是一张白纸。这也正是那孩子最优秀的才能。」
「…………等等,你该不会────」
桂香姊似乎总算察觉到了。
爱的存在是多么无与伦比的奇迹。
「为了强化终盘,为了获得逆转的技巧,就非得经历九死一生的逆境才行。爱必须赌上性命,在终盘与对手刀刃相接。换句话说,她绝不能在序盘占据优势。」
为此,爱得在毫无将棋知识的情况下强化将棋实力。
明显相互矛盾的奇迹绝对不可能发生──
我一直是这么想的。直到一年前为止。
「培育爱的过程中,我一直尽可能刻意不灌输她序盘知识。」
一年前的某一天,奇迹在我家降临了。
彷佛天使从天而降一般,毫无预警。
「虽然我教导了爱让子的定迹,也请生石先生告诉她最低限度的振飞车诀窍,以应对在研修会持让子上手的对局。」
但是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尽量避免她从其他人身上汲取知识。
「所以和爱举行研究会的对手也不是棋士,而是能够天真无邪与她互殴的业余孩子。」
爱总是持让子上手,已经数次体会过入玉的经验,在棋子稀少的状态下,只能透过入玉来获得胜利。
入玉的棋感及诘将棋的棋感彼此契合,使爱得以在紧要关头超越岳灭鬼小姐。
之所以不把我的指导方针,以及岳灭鬼小姐的情报直接告诉爱……
全都是────为了把爱逼到九死一生的绝境。
「从…………从何时开始的……?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构思这种事的……?」
「从爱下了最初那一手的瞬间。」
我烦恼了数千次,自问自答了数万次,心想或许应该活用爱率直且认真的个性,从头开始教导她定迹比较好。
但是──今天我终于确信了。
「那孩子拥有百折不挠的心,所以这才是最佳办法。」
「所以……你就让小爱单凭才能杀死对手?让一个在奖励会奋斗到二十一岁的人,被学会将棋才一年多的小学生……被甚至连序盘知识都还不足的小孩子杀死!!」
桂香姊勃然大怒。
这是理所当然的。尽管岳灭鬼小姐是爱的敌人,但知晓那段经历的人,势必会将感情投射到她身上。
我利用了岳灭鬼小姐,作为促使爱羽化的养分。
我明白那是多么残酷的行为。
因此而受伤的人不仅是岳灭鬼小姐。
「…………对小爱而言……我也不过是这种程度的存在罢了……」
过去,桂香姊也曾在研修会败给爱。
那盘棋也一样。爱在序盘居于下风……最后仅凭终盘力取胜。
看到这盘棋之后,或许会有女流棋士决心引退。
即使不在今天,今后恐怕会出现数十、数百人,和爱在棋盘前交锋之后看透自己人生的极限。被誉为天才的人将一蹶不振,那份才能会逼使他们自行走上绝路。
可是我也深信一件事。
目睹爱的将棋之后────会有更多人为之心动。
「……八一。」
桂香姊压抑自身所有情绪,并挤出一丝声音说道。
「你……究竟想把那孩子带去哪里……不对,这种问法并不正确。」
桂香姊摇摇头,改变用词后再次向我提问。
「你认为那孩子能到达什么境界?」
「……」
「你该不会…………难不成小爱也……!?」
「那得由爱来决定。」
爱终于彻底破解了《不灭之翼》的攻势,反过来将对手的玉逼上绝路,弟子的终盘力使我因恐惧与满足感而打颤,然后我如此答道。
我可以教导天使飞翔的方法。
然而究竟要运用那双羽翼飞向何方────答案只有天使本人知晓。
☖ 给我一双翅膀
7六桂之后的棋局,坦白说我已记不清楚了。
深深烙印于我脑海里的景象,就只有坐在棋盘对面的娇小女孩背上,展开了一双硕大绚烂的羽翼。
我不想看到那种东西。
──那明明是属于我的名字……明明是我绝对无法拥有的事物。
所以我抹灭了它。
不惜退回为了逼死敌玉而祭出的金。
──但是……那却是一手败著。
即使如此,我仍在一分将棋中不断死缠烂打。直到最后的最后都没有投子认输。那死不服输的丑态,正是我在奖励会度过这十年来唯一学会的东西。
然而眼前的天使却从遥远的上空,轻而易举地将死了我的玉。
「……啊啊…………」
──如果我也能拥有这种翅膀,就能更自由地下棋了。
懊悔与钦羡交织相错。
最终,7六桂之后又下了足足三十手以上,我才认输投降。
「谢谢指教。」
──这下子……就结束了……
就这样,我迎来了真正的死亡。我最为期望的死亡。
感想战相当热闹。
前来参观的小学生团体(据说他们是雏鹤爱小姐和负责记录的研修生班上的学生)团团包围著我。他们不仅询问终盘的变化,还提出了许多关于女流棋士的问题。
「你为什么开始下将棋?」「你怎么会想成为棋士?」「输棋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你想下什么样的将棋呢?」
假如是大人提出这些问题,我的心肯定会饱受摧残,然而从孩子口中率直地问出来,却很神奇地能够以坦然的心情回答。
一切结束后,众人掌声欢送我离开对局室。
那之后,与我岁数相去不远的年轻班导,追著我到电梯门前并深深地鞠躬。
「您愿意在如此疲惫的时候回答问题,真是非常感谢!他们都是不懂顾虑的孩子,尽是问些失礼的事,实在万分抱歉……不过这肯定会成为他们难以忘怀的体验。很快就有好几个孩子,说想成为像岳灭鬼老师和雏鹤同学一样的棋士……」
「不,我才是……这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自己的将棋能在最后为某人派上用场,这样就足够了。
我如此说服自己并搭上电梯,接著坐到一楼。
在那里,我与他们重逢了。
「咦?」
不应该现身于关西将棋会的人。
与我和师兄一同在关东奖励会奋战、败北,最后离开将棋界的人。
退会之后一次也没取得联系的研究伙伴,就身处于眼前。
「各位…………?为什么……?」
我茫然地问道,他们却以模棱两可的答案回应我。
「你问为什么啊……不知不觉就来了?」
「明明没有约好,但大家自然而然就集合了。」
「获胜的话,你就能进入女流名迹循环赛对吧?实在太过在意,忍不住就跑到关西了!」
不仅我的研究伙伴──
「岳灭鬼同学,那个……实在很遗憾。」
「连鸠待老师也……!?」
他是关东奖励会的干事。
劝我转籍为女流棋士的这个人表示,为了配合我的对局,他特地选择在关西对战。
而且不只有今天,至今他已做了好几次同样的事。
「因为你最近都不来东京的将棋会馆露面。本以为只要等到对局结束就能见到你,没想到不只千日手,最后还演变成如此白热化的激战。哎呀,真是太可惜了!」
「对不起……对不起…………!」
我呆站原地,紧紧地闭上双眸。
「我、我……」
我将对局期间隐约察觉到的心情,初次道出了口。
「我、不想…………放弃将棋……!!」
面临奖励会的年龄限制,选择转籍为仅认可女性的女流棋士。
起初我认为这是极为残酷的制度。
为何不让我斩断留恋呢?
既然要杀,不如痛快地取我性命。
我没脸面对放弃将棋的奖励会员……内心满是羞愧与歉疚。
所以我知道,自己绝对不该说出这些话,但是……!
「可是今天……我总算察觉了。自己是多么热爱将棋……自己真正想下的是什么样的将棋……」
──之所以开始下棋,是因为我喜欢将棋。
「今天亲眼目睹、感受到那么厉害的将棋…………使我也好想下出这样的将棋。」
──之所以想成为棋士,是因为我喜欢将棋。
「待在奖励会的时候,我一直是为了尽量取胜,为了在奖励会生存而下棋……但既然存在不同的将棋……我想尝试看看!」
──输棋的时候,内心悔恨不已。
「就算觉得不可能,我还是不想在挑战前就放弃……所以……」
──但是,我的手指还记得……我想下的将棋。
「所以………………我不想放弃…………」
我深知自己有多任性。
我很清楚,对不得不放弃将棋之路的伙伴说出这种话,是多么残酷且失礼的事。
被大声痛骂是理所当然的。
我紧闭双眸,静候著辱骂声袭来,然而传入耳际的却是────
「那种事,大家早就知道了。」
咦……?
「看到翼的将棋之后,任谁都一目瞭然吧?你总是透过将棋嘶吼著『我不想输!』、『我不想放弃!』。别说奖励会,找遍全世界都没有第二个像你这般坚持的人。」
身处现场的所有人都点头赞同,我则是茫然地凝望他们。
「而且……」大家略显羞涩地说道:
「多亏你继续下棋,我才不至于对将棋心生厌恶。」
「没错没错。还会因为好奇而观看转播。」
「看到翼努力的模样,让我感到相当骄傲。甚至还会想『我居然曾经赢过岳灭鬼翼呢!』。光凭如此,就觉得奖励会那段时间并非白费光阴。」
我对这些温暖话语感到不敢置信,开口说道:
「可、可是……!但是…………就算聚集在这里的大家这么想…………师兄他……绝对……很恨我……」
「恨你?没有没有!那家伙才是最担心你的!」
担……心……?
「得知翼你要出席活动以后,他就一直担忧地问:『她能好好讲话吗?』『她有下过指导对局吗?』明明会造成困扰,他仍不听我们制止,执意要去观望你的情况。他自己也才刚进公司,工作十分辛苦,却还是牺牲宝贵的假日去看你。」
耳闻这番话的瞬间────封闭至今的世界出现了裂缝。
强烈的光芒自缝隙渗入。
那过度炫目的灿烂光辉……令眼眸泛出泪光。
「那家伙还说今天要请半天假,专程赶来大阪呢。真是个傻子~虽然我也没资格说他啦!」
「现在回想起来,奖励会员时代满脑子只需要想将棋的事,可真是轻松呢。就业以后每天疲于工作,根本没时间下什么将棋。」
「现在完全没心情思考定迹和研究,甚至开始觉得『为什么连假日都非得靠他人的知识来下棋不可!』,真是好笑。」
「职业棋士的将棋简直有够无聊!」
鸠待老师一脸困扰地吐槽「喂喂,别在职业棋士面前说这种话啊~」,接著所有人都哄堂大笑。
当笑声止歇之际──
「哦。说人人到。」
「唔…………师…………师兄………………!」
泪水如泉水般不断涌出。
映入眼帘的师兄变得模糊不清。
将西装外套脱下并挂在肩上、汗流浃背地冲进关西将棋会馆的师兄,就在眼前。
☗ 离别曲
「今天真的体验到了相当宝贵的经验!没想到将棋对局是如此壮烈……若非亲眼见识根本不会晓得!!我非常感动!」
参观结束后,钟坂老师前往联盟事务局致谢,在事务局外头的三楼走廊抓住我,既兴奋又激动地如此说道。
顺带一提,包含小澪在内,学生们正在四楼听桂香姊解说女流棋士的工作。爱则在其他房间,向观战记者解释今日那盘棋局。
「这下子雏鹤同学就能进入女流名迹循环赛对吧!?她获得头衔之际,请务必让我们在全校集会上颁发奖章……不对不对!两者的规模肯定不一样对吧!?想不到我班上竟有如此才华出众的孩子……真教人不禁颤抖……!」
「对吧、对吧!」
今天的将棋,确实无论谁来看都会深受感动。倘若只是一盘平凡无奇的棋局,老师的反应肯定截然不同。
就这层意义上来说,爱是凭自身的力量开创了道路。
「所以、那个……关于和爱同居一事,能下达许可吗……?」
瞧老师这副模样,我心想她应该会乾脆答应,试探性地问道。
「…………坦白说,今天的经验又让我犹豫了。」
「咦?」
「九头龙先生您在学校授课时,我认为将多愁善感的孩子托付给您应该没问题。然而今天,看到您对雏鹤同学的指导方式……至少那与我所学的『教育』截然不同。」
「…………」
「您曾说过,为了变强必须重视招呼礼节;在走上将棋之路之前,必须先端正身为一个人的生存之道……然而今天映入我眼中的九头龙八一棋士,与之前判若两人。所以我……还无法得出结论。」
「……我明白了。」
我们本来就约好,要以浪速将棋大赛的结果作为判断依据。因此现在没能得到答案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我有种预感,钟坂老师也许会得出很严苛的结论。
从她的角度看来,我的所作所为确实偏离常轨。
把弟子逼入死亡关头,并践踏对手的尊严。
我所做的一切,到头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就只为了区区的将棋。
「话说回来……关于水越同学的事。」
「小澪吗?以初次担任记录员来说,表现还算过得去。茶也泡得很美味。」
勉强及格的感觉。
「透过记录爱的棋局,应该能促使她思考许多事。称呼同学为『老师』,还要帮她端茶或许很不甘心,但倘若能把这份懊悔化为原动力,就可以一口气变强……以她的棋力来说,想获得大赛优胜并非不可能。只不过,听说这回有个实力相当坚强的孩子会出场──」
「不,我指的不是这件事。」
钟坂老师打断我的话,并道出一件令人意外的事。
「水越同学的父亲,在大阪的某间制药公司总部上班……那间公司即将被海外的大型企业收购。」
「……?」
这出乎意料的话题,令我不知如何回应。
老师口中的收购事件确实是一条大新闻,因此我也有所耳闻。不过我不明白,那件事与我们生活的世界究竟有何关联。
「开学典礼当天,水越同学亲自来找我商量过。第二学期开始,她父亲被调职至欧洲的可能性很高……家人也考虑一并搬去。」
「咦?」
全家前往国外。
换句话说──
「小澪…………要转学…………?」
而且还是远赴海外?
若是国内的话,她还可以继续前往研修会。因为日本各地都设有研修会。
但从国外通学是不可能的。
说到底,联盟从未设想过让居住于海外的人担任职业棋士或女流棋士,所以就算前往作为培育机构的研修会也毫无意义。
这表示澪得辞退研修会。
同时也意味著……她必须放弃职业将棋。
那孩子才刚说过想成为女流棋士,还遵守我的建议,打算参加大赛……
「这、这件事,其他人知道吗……?」
「水越同学是班上的领导人物……一旦她转学,势必会对其他同学造成莫大冲击。我认为应该谨慎考虑后再告知大家,所以尚未对任何人提起。」
「也没对爱说吗?」
「当然。」
「…………小澪曾考虑过,如果能在浪速王将战夺得佳绩,就留在日本继续训练将棋吗?」
「这……水越同学究竟怀抱著什么想法参加大赛,我是毫无头绪,不过──」
钟坂老师呼唤我一声『老师』,然后──
「无论您是多么令人畏惧的人……关于将棋的事,我只能依赖九头龙老师您了。请指导她到最后吧。」
她深深低下头并如此说道。
☖ 澪的决心
「……小爱果然很厉害~」
回家之后,澪重新排过今天的棋谱。
那是她初次担任记录员,初次亲自记录的棋谱。
记录员的栏位上填著『水越澪』的名字,对局者则是『雏鹤爱』。
那是非常贵重的纪念品。
但坦白说……那盘棋究竟为何会演变成那样,澪丝毫摸不著头绪。必死为何会消失?小爱太可怕了吧?
「澪…………无法做到那种获胜方式……」
因为她不具才能。
别说才能,她甚至不像小爱那般努力。
澪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努力了……但目睹今天的小爱之后,她才知道自己根本未曾努力过。
说到底,澪从未萌生过不惜转学也要学习将棋的念头。
澪只不过是因为将棋会馆就在家附近,所以才顺势进入研修会,其实她从来没有认真面对过这件事。
在研修会的让子棋局中惨败给小爱时,她就已经醒悟了。
至今她未曾达成过任何目标,亦未挑战过任何事物。
今后肯定也一样……
「…………目标是在大赛中获得优胜,以我来说果然太厚脸皮了吗……?」
就在此刻,澪的手机响起了一则通知。
「哦!『黑猫』又向我申请对战了!」
对方是从前阵子开始,在将棋APP上频繁找澪对战的对手。
段位为最高位九段,且是评价极高的超强好手。
如果对方是业余棋士的话,肯定是全国代表级别。
「因为被这个人缠上,澪的胜率下滑了许多。我做了什么惹他生气的事吗?」
好不容易提升的胜率又再次下跌,还是令她有点不甘心。
不过澪才和小爱吵过架,正烦恼缺少对局对手,因此相当积极应战。
「而且『黑猫』总是非常仔细地进行感想战!虽然打字时的遣词用字显得很冷漠,但对方连定迹都教得很详细!」
这个对手让澪获益良多。
九头龙老师也在学校课堂上说过,若想增强将棋实力,就只能和强大的对手下很多盘棋。本来应该由澪百般拜托『黑猫』与她对战才对,想不到对方却数次主动申请对局……简直是难以置信的幸运!
「好──!」
澪用双手奋力拍打双颊,将杂念尽数挥去。
「时间不多……只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