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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第五谱

☗ 三段循环赛第11回战

「早安。」

我在对局场御黑书院现身的瞬间,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这阵氛围,简直就像把我当地雷。

光从他们的反应,便大致能猜到我两周前的丑态,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在奖励会员之间流传开来。

不过这阵氛围也马上就烟消云散。

三段循环赛总共有18回战。

其中10回已然结束,接下来即将进入终盘战。

黑白星的数量也开始拉开差距。

领先集团感受到压力。

紧追在后的第二集团焦虑不已。

至于黑星过多的后段集团,则因为剩余的对局毫无意义而深陷绝望。

──假设今天惨遭连败……我也会变成那样。

开幕时曾满溢希望的面孔如今已一个都不剩。

明明是自家主场,但关西的三段棋士都像初次来到这里一样坐立难安。

没有容身之处的关东三段则蹲踞于房间角落,有些人正闭目养神,有些专心一意地解诘将棋,也有一些人只是茫然地凝视半空中。

我回来了。

回到这座地狱。

在这座地狱之中,唯独属于领先集团的两个人,具备能保有人类尊严的特权。

「…………」

坚守一败的镜洲飞马三段,短短一瞬间向我投来了关心的目光,不过他很快又低下头,为自己的对局聚精会神。

还有另一个人。

他也是我今日的对手──────────唯一以无败记录领先群雄的史上最年少三段。

「好久不见,银子姊。」

枥创多笑容满面地走向我。

从他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一丝压力。

明明是等一下要交战的对手,他面对我的态度却彷佛对局早已结束。

「上次例会我是在东京对局……听到结果之后大吃一惊呢!银子姊你连败了对吧?不过请打起精神来!即使四败也还勉强维持在升段线上。」

──目前才三败而已好吗?

眼前的小学生天真无邪地如此说道,让人连反驳的心情都没有,一面对他,一股想拔腿就逃的恐惧便油然而生。

尽管这孩子曾是我的手下败将,实际上我确实很害怕与他再度对决。

在三段循环赛中惨遭四连败的最糟想像,促使我逃跑了。

「失礼了。」

天才于棋盘前就坐。

我向眼前这名能与电脑同样以棋谱思考、智慧超越人类的怪物提出疑问:

「创多,你以前曾经说过,下次再碰上我的话肯定能赢,对吧?」

「是。那又如何?」

创多面带笑容肯定道。

他并非在挑衅我。

只是在阐述事实罢了。他计算过敌我的实力差距,预测了相互对战之后的胜负结果,并将其转告我。

创多甚至不曾想像,自己的言语会让对手产生什么样的情感、会为世间带来什么影响,最后又会以何种形式回归自己身上。

──我就是想确认这点。

我心满意足,将手伸向棋盒。本以为会不停打颤的手,出乎意料竟牢牢抓住了棋盒。

──太好了……幸好没有切断它。

我向令人安心的伙伴,献上歉意与感谢。

今天唯一能与我共同奋战的,就只有这只右手。

没有其他能仰赖的事物。

也不打算仰赖任何事物。

我从散落盘面的棋子当中拿起王将,一面确认那睽违两周的触感,一面排列二十枚棋子。

如同师傅的教诲。

恭敬地。

且强而有力地。

一切都是为了被将棋之神所爱。

「开始吧。今天由我担任先手。」

☖ 指尖的记忆

我们的对局,在诡异的氛围中拉开了序幕。

三段循环赛独特的紧张感自不必说……但不仅如此。

「……?」

下完初手之后,我感受到视线抬头一看,只见两侧的对局者正时不时地瞥向这里。

他们所关注的并不是我。

而是创多的初手。

「「………………」」

在决定人生的循环赛中,三段的棋士竟无法专注于自己的对局。

小学生以全胜记录在三段循环赛中遥遥领先,就是如此异常的事。

压倒性的才能形成一股庞大的重力,将众人吸引过去────然后将之压碎击溃。

「哦,2六步啊?」

目睹我在初手挺进了飞车前方的步之后,创多喜不自胜地同样挺进了飞车前方的步。他将棋子笔直推向我。

已经能够预测战型了。因为这是──

「是八一哥的得意战法呢。」

创多绽露灿笑,并望著我说道:

「究竟谁比较瞭解八一哥……要一决胜负是吗?」

──即便自己是后手,他也一副自认绝不会败北的表情。可恨的天才……

战型为────『相挂』。

听说那小鬼(雏鹤爱)和八一下的第一盘棋是相挂以后,我极为不悦;不过八一透过这种战型的下法而决定收她为徒,确实有一番道理。

因为相挂是纯粹的力量之争。

以料理来比喻的话……就好比玉子烧。

从很久以前便存在,单纯到连小孩子都做得来,但也正因如此,才更得考验厨师的手艺及想像力。也就是凭才能一较高下。

即便如此,至少还是确立了最低限度的定迹。宛如敲破蛋壳一般,先清除飞车前方的步,接著再缓缓加热蛋,为了争夺盘面整体的支配权而进入漫长的中盘─────本应是如此才对。

「「「「咦!?」」」」

然而目睹创多的棋步之后,两侧的四名对局者一齐惊叫出声。

「………………啊?」

在对方落子之后过了数秒……我才意会到他将棋子摆向何处。

创多竟然无视定迹────将好不容易清除的飞车前方的步,又再度打入盘面!

──8七步!?显然是锁定了角,不过……

这个举动就像将破壳的生蛋直接扔出去一样,这时候偏离定迹实在太性急了。

如此强硬的攻势,换作是外行人的话,肯定会被喝斥『给我从定迹开始学起!』。

──假如这么做有利于后手……将会否定整个将棋史!

「如何啊,银子姊?要是八一哥看到这一手,想必会很兴奋吧?」

创多的口吻,听起来就像是在炫耀自己的玩具。

「本来想等当上职业棋士之后再对八一哥使用这招,所以一直保留到现在……结果实在按捺不住,不小心就出手了!」

满面灿笑的小学生,轻易否定了棋士们耗费一千四百年累积的成果。

天才透过盘面如此说道,令我差点信以为真……不过……

──……不。将棋应该更为复杂才对。

八一的话肯定会这么回答。既然如此,我应当选择的道路便是────相反的持久战!

──我要在勉强不让蛋壳碎裂的情况下继续烹调料理!!

「哦──!真有意思的想法。」

我脑中描绘的构想,是在保护角的同时让飞车及桂马齐心协力,剥夺整个盘面的制空权。创多将脸凑向棋盘并来回张望当下的局面,然后陷入了漫长的深思。

连时间的运用方式都是无视定迹。

创多在序盘便将持棋时间消耗殆尽。照理说在『有两次终盘』的奖励会,将时间留给终盘才是铁则……

「好!果然还是进攻吧!」

思考到进入一分将棋的创多彻底无视我的构想,并下达了宣言。

就算贵重的持棋时间完全付诸流水也毫不在乎。

他将既有套路尽数否定,就像把复杂缠绕的丝线一刀两断似地,就这么单纯地笔直前进。目睹创多的下法之后……我深刻体会到了才能的差距。

对自身的终盘力抱持绝对自信,堪称王者的将棋。

拥有与人类截然不同的感官,能看见人类目不可视的东西。面对这种外星人,究竟该如何取胜才好?

「……在这次例会之前,我一直在分析某场棋局。」

我像是在撒饵一样,透过牺牲步来勉强抵挡创多的攻势,同时开口低喃道:

「让我晋升三段,与你对战的那一局棋。」

「仰赖靠偶然获胜的棋局,也不可能找出击败我的方法唷?」

「没错,确实是偶然。」

正因为我承认了这点,才会绝望地认定自己无法再次战胜创多。

「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们的力量差距相去甚远,然而最后的最后,却是我将胜利纳入囊中……我获胜的理由究竟是什么?我一直很想解开这个谜团。」

「…………?」

「然后我察觉了。正因为你看得见别人目不可视的事物……正因为你具备与生俱来的强大,才缺少了某样东西!!」

「「先手主动出击了!?」」

我在意外的时机发动了进攻,两旁的奖励会员下意识惊叫一声。

毕竟我目前为止都表现出持久战的态势,也难怪他们会吃惊。

──可是这样就好!现在正是最佳时机!

只要仔细回想,便会发现创多的每一句发言都藏匿著线索。

既傲慢又乐天。

过度自觉天才的他因为蔑视庸才,于是从序盘就开始强硬进攻,并早早耗尽了时间。他对局面实在太过乐观了。

此时我总算明白了。小学便晋升三段,又被四周的人吹捧为天才或史上第一位小学生棋士。这个得意忘形的孩子不畏惧任何事物、不尊敬任何人,也丝毫不相信所谓的将棋之神。

没错────就如同从前的我。

「你就是没有遇到八一的我……」

我舍弃桂马并用角强攻换子,将后手的金银围玉一一剥除。

将天才的假面具慢慢撕去。

「像我一样,在培养出作为人类最重要的事物之前,仅能在病床上度日的『可怜孩子』。那就是你的真面目。」

「可怜?我吗?」

创多以意外的口吻如此说道,同时轻快地移动玉,仅在千钧一发之间避开我的攻势。从他的手势感觉不到一丝恐惧。

一瞬间热烈起来的其他棋士,都急速地冷静下来。

「……不行,先手的攻势被彻底读透了……后手的反击太强劲了。」

「无论聚集了多少金驹,一旦把飞行道具拱手让人……」

我的攻势被完全看透,棋台上仅剩被我叫吃的金、银,以及一枚步。包含盘面上,我的手边共有六枚金银,相对地后手则拥有角与桂。

创多立即发动反击。宛如天使跳跃一般轻巧。

递送死亡的天使────在我的步面前飘然著地了。

居然白白舍弃桂马……!!

「怎么样?这下你还敢说我很可怜吗?」

那是能直接进攻玉头的最强一手。

除此之外他又在一筋,准备施展能直射我方玉的角之雷射炮。

被两名狙击手锁定头部的恐惧朝我席卷而来。

我紧紧握住右膝,拚了命地挤出声音。

「确实很恐怖……即便只是坐著,膝盖都止不住打颤…………但是!」

「但是什么?」

「你所缺乏的重要事物────正是『恐惧』。」

「恐惧?那种不纯的感情,在胜负世界中根本不需要吧?」

「大错特错。」

我摇了摇头,并松开握紧膝盖的右手。

我将手伸向棋台,以颤抖的指尖拿起棋子。

「正因为你不知道『恐惧』为何,才会朝错误的方向全速飞扑而去。尽管能凭藉超乎常人的终盘力,强硬地拉回正轨……可是由于你没有确实培养出恐惧的心────才会导致大局观扭曲!」

接著我打入棋子。

那是我使出浑身解数的──────4七金!!

「……用金防御?这样没问题吗?用5七桂成就能一击解决了吧?」

「以如此单纯的棋步应对……?对手可是枥耶?」

奖励会员纷纷提出疑问。

唯独一个人,目睹这一手之后哑然失声。

「唔!?咦…………咦!?怎么会!?」

仅有枥创多,在看见我的棋步后深受动摇。

本以为掌握了胜势的局面,却因为这愚钝的一手而变得如岩石般坚硬!

「即使你瞧不起我也无所谓。我也深知自己仅有这点程度的实力。」

「………………」

「不过啊,小鬼,连将棋也瞧不起的话,可就太得意忘形啰?」

「唔……!」

创多紧咬下唇。

与能够留名历史的天才相比,我只是个默默无名的棋士之一。

然而众多无名棋士累积下来的定迹,能够战胜天才独自创造的战法。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

我将年幼时曾深深折磨过我,但现在却拯救了我的理论告诉创多:

「『握有金银六枚即为优势』……这在关西奖励会可是常识。牢牢记著吧。」

「那、那种意义不明的理论──」

即便创多试图反驳那超乎好坏的理论,不过他已经进入一分将棋。

「……唔!!」

创多又打入一枚桂以增强战力,但多亏了我的金之防壁,他的攻势毫无魄力。

「居然放弃了5七桂成的进攻机会!?为什么……?明明能轻易击溃她……」

「可是既然枥选择这个棋步……代表这样比较好吧?」

三段会员陷入了迷惘,不知该如何判断。

究竟哪个是正确答案,哪个才是错误的?

我瞥了一眼手足无措的奖励会员,并开口说道:

「你刚刚说,要比比看谁更瞭解八一对吧?」

「…………」

「八一超越了我。只会照著书本下棋的我,与从零开始全部亲自构筑的八一,即便下棋的次数相等,思考过的局面及手数也相去甚远……」

创多肯定也是如此。

将棋星人总是利用与生俱来的才能累积『力量』,而非『知识』。

「但是!!」

这里就是胜负关键。

我倾注剩余的时间,以探索致胜的一手。

「和九头龙八一下最多将棋的人是我!纵使才能不足!即便判读量很少!就算不是将棋星人!!我的指尖都记得一清二楚!!」

与八一相遇的我,以及未曾与八一相遇的我。

未曾与他相遇,我是否会更加幸福?

没有和他相遇的话,我能变得更强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正因为与八一相遇……正因为喜欢上他,我才能变强。

寄宿于胸口中的纯粹结晶,为我带来了生命力。

谁都无法否定这份心情。任何人都不行,即便是我也一样。

因为笨拙的我,只能透过战斗来确认自己的心意────!!

「我绝对不会输给你这种人!因为我……我还得追上八一呢──!!」

本以为只要夺得头衔便能追上他。

我曾经深信,胜利能解决一切。

但是就算获得别人缔造出来的荣誉,即便偶然利用他人的研究而赢得胜利,也没能获得我渴望的强大实力。

我是否做错了?我一直为此苦恼、后悔。深怕自己选择的道路或许是一条死路……导致我无法积极向前。

『没有任何人走过的道路,不存在对错。』

神如此说道,并推了我一把。

我做了许多让将棋之神讨厌的事。向师傅顶嘴,违背他的教诲,还坚称世上没有神……

这一切神都看在眼里。

可是他教导了我──

能受将棋之神宠爱的唯一方法。

『命运必定会对勇者绽露微笑。』

既然如此,我就鼓起勇气奋战吧。

绽露微笑,面对坐在眼前的怪物。

因为即便是天生不具才能的我──────也拥有勇气。

「开始吧,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胜负。」

来,下棋吧。

踏上没有对错的道路。

指尖的记忆,将带领我前进。

☗ 双石

随著「喀啷」的铃声响起,一名男人在店内现身了,那瞬间,坐在吧台座的唯一客人双眼圆睁。

「真令我吃惊…………看来不像是偶然呢。」

从关西将棋会馆徒步不到三分钟的地方,座落著一间咖啡厅。

有两个人在那里重逢了。

「我从清泷先生那里听说了。好久不见……上次见面是几年前了?」

「大约二十年了吧?充你几乎没变呢。」

「你倒是胖了很多。要不是事先听说,我根本认不出来。」

「这、这也没办法啊……毕竟生活很不规律……」

明石俯视当上医生之后便逐渐膨胀的腹部,并找藉口说道。

点了冰咖啡的《运子的巨匠》在他身旁就坐。

「所以呢?你该不会每逢例会的日子,就在这里待命吧?」

「三段循环赛揭幕之后才开始的。之前我会在清泷老师的道场下棋。假日下将棋很正常吧?」

「受不了……昔日的劲敌如今却变成了小女孩的跟踪狂。真不想变老啊。」

语毕,生石摇了摇头。

冰咖啡摆上了吧台。

用马蹄铁制成的罕见杯垫上,摆了沁凉的锡杯。生石啜饮满盈其中的黑色液体,并继续往下说:

「话说回来,你未免太过度保护了吧?三段循环赛确实很严苛,会担心银子的身体状况也是无可厚非……但她不是已经痊愈了吗?」

「过度保护的人是清泷老师才对。得知银子上次在三段循环赛连败的时候,你知道他率先做了什么吗?」

「不晓得。做了什么?」

「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打算把八一叫到自己家里去!你想嘛,伤心的银子或许会自暴自弃,然后……清泷老师大概是猜想会有那种状况吧。」

「怎么?那个大叔反对他们两人交往吗?」

「毕竟他一直把银子留在身边,像亲生女儿一样宠爱她、扶养她长大……看看桂香就能明白吧?清泷老师完全不肯让男人接近她。」

「身为有女儿的父亲,我倒也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但八一也是他亲自培育的,应该没什么好抱怨的吧?不过嘛……八一的桃花确实是得清算一下。」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银子似乎和八一一起去了他老家,应该发展得很顺利吧。」

「哦,你挺清楚的嘛。不愧是跟踪狂,你该不会偷偷跟在后面吧?」

「我是听桂香说的啦!」

「连银子关东远征的时候都悄悄跟在后头的人,可没资格反驳。即便是自幼时起就由你负责看诊的病患,有必要做到这地步吗?」

「没有啦,感觉就像去观光一样,还挺开心的喔?况且我没经历过三段循环赛就退会了,所以未曾以奖励会员的身分造访东京的将棋会馆。」

「要是知道明石圭来了,关东那些人肯定会大吃一惊。因为大家当年都很害怕你晋升三段参加循环赛。」

「就我看来,辛香和银子一起在三段循环赛战斗才更让人震惊呢。」

「呵,说得没错。」

两人一齐笑出了声。

明石圭、生石充与辛香将司,三人是同学年。

他们奖励会也是同期,棋风截然不同,是相互竞争的劲敌。

然而被认定为三人之中最具才能的明石,却是最早放弃将棋的人。

「……喂。」

生石望向昔日的劲敌,并拋出了藏在内心二十年的疑问。

「我一直是以明石圭为目标,出道的时间也是你远比我更早,但是你却在晋升三段的瞬间从我面前消失……为什么?你为何要舍弃将棋?」

「因为有你在啊。」

明石爽快地回答道。

「我确实很烦恼。比起将他人推落谷底,我更想拯救众生……不过追根究柢,我之所以萌生这种烦恼,其实是因为遇到了比我更具才能的人。正因为丧失了成为职业棋士的意义,我才察觉到世上还存在著其他生存方式。」

「……你进步的速度明明远比我更快。」

「但直接对决时我从未赢过你。记得当时我们三人是互相牵制对吧?我能够战胜辛香,却总是输给充;你虽然能赢我,却一直败给辛香。」

「少胡说,我才没输给辛香那个家伙。我只是懒得陪他下那种死缠烂打的棋局,所以投降罢了。那种东西根本不是将棋。」

「这种情况就叫输棋啊。」

明石绽露一抹怀念的笑容。

「只要尝过你的运子,任谁都会因才能的差距而感到绝望。肯定连名人都嫉妒著你。」

「……」

「在比任何人都近的地方,承受最多次运子的人就是我。于是我在三段循环赛开始之前就主动辞退。而对自身才能深陷绝望的辛香,仍持续在三段循环赛战斗,直到因年龄限制而退会。所谓的才能,最终就是这么一回事。」

明石凝视著空杯,如此诉说道:

「若缺少不屈不挠的心,就什么事都无法开始。」

那正是明石想赋予银子的事物。

同时亦是他自身极为渴望的事物。

「原本一直跑在前头,某一天却被追上,被追赶过去之后……没过多久便会被拋诸在后。明知如此还要持续不懈地奔跑,是极其困难的事。追赶他人的人……无论何时都面向前方奔驰的人,是无法体会这种滋味的……」

「…………」

生石本想出言反驳,结果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他确实时时刻刻都在追逐别人的背影。奖励会时代是明石,成为职业棋士之后是名人。而现在则是……

明石代替陷入沉默的生石继续往下说:

「银子与我相同,一直亲身接触著令人畏惧的才能。」

「八一吗……?」

「没错。我曾在拜访清泷老师家的时候与他下过棋,那根本…………那根本是剧药。完全是不同境界……」

明石以夹带敬畏的口吻如此说道。

尽管明白清泷的意图,但得知他收九头龙八一为内弟子之后,明石也曾经诅咒过银子的悲惨命运。

「不过,时刻接触那可怕才能的银子却在十五岁便晋升三段……不仅得挺著那副身躯执行繁重的公务,还背负著莫大的期待,即便如此她仍持续奋斗著,无论怎么想都令人难以置信。银子她!真的具备惊人的才能!」

「明石……」

「那孩子还能跳得更高、跑得更快。纵使已经看不见前方的背影……她还是能够追上去,甚至超越对方。我想以医生的身分,见证那孩子努力的身姿。如此一来────」

明石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

『如此一来我似乎就能以医生的身分,超越在将棋世界没能追上的才能。』──在本人面前说出这种台词,未免太逊了。

《运子的巨匠》凝望著昔日劲敌令人炫目的身影。

「你很赞赏银子的才能呢。」

「那当然啰。」

明石挺起胸膛,用拇指指向自己并主张道:

「因为教导空银子……教导《浪速白雪姬》将棋,第一个发掘她才能的人就是我啊?」

接著他又向长年的挚友提出疑问。

「你不也一样吗?听说《运子的巨匠》成为职业棋士之后,唯一的研究会伙伴就是银子。」

「呵……」

生石回忆起往事,强忍笑声,并道出他选择银子的理由:

「因为初次见面就找我吵架的女人,除了我妻子以外就只有那孩子了。」

过去被称为关西奖励会『双石』的两人并肩而笑。彷佛倒转了二十年岁月一般。

他们的脑海浮现出一名少女的身影。令两人再度重逢的那名少女。

低头看著空杯的明石圭抬起头来,并喃喃低语。

「跳吧,银子。你已经能自由翱翔到任何地方了。」

☖ 他的居所

好炽热。

我能感受到身体前所未有的灼热。

──这就是……三段循环赛终盘的对局室氛围……!

这让我忆起了初次接受奖励会测验的那天。

当时是由于冷气故障,但此刻的热气全是对局中的人所散发出来的。

──将棋竟然蕴藏著这般热度……

滑过脸颊的汗水,滴落紧握裙子的右手。

紧迫逼人的局面令我焦躁不已。

创多早已进入一分将棋。

我的持棋时间也见底了。

至于局面……尽管是我单方面承受攻击,但还能勉强维持平衡。只要可以熬过去,反而会是……!!

──别被才能蒙骗了!要专注于眼前的棋局!!

我用拳头敲打几乎要屈服的膝盖,喝斥自己的心。

我一直对所谓的「才能」抱持著劣等感。

所以和比自己更具才能的年轻对手战斗时,才会使我丧失冷静。

──……在研修会指导对局中,初次和那小鬼下棋时也一样……

虽说是拿掉飞车与香车的指导对局,不过面对开始下棋才三个月的小孩子,我却祭出了封印已久的盘外战术。

换言之,我逃跑了。

不敢与比自己更具才能的对手正面对决。

不愿承认自己缺少才能的事实。

不院正视自己的弱小,又怎么可能变强。

「我不会再逃了。不会逃离败北,也不会逃离自己的弱小。」

为了将这番话烙印于自己心中,于是我出声宣誓。

败北的代价很沉重。

倘若输给创多而惨遭四连败……意味著第一名的他将获得十一胜无败记录,同时升段的机会也会离我更加遥远。遥远到令人绝望的地步。

败北的代价很沉重。

一旦输棋就是四连败。对于三连败就打算自杀的我而言,可说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情况。

败北的代价很沉重。

「但是!我还承受得住!!」

在我下定决心的那瞬间──

「咦?」

心脏「怦」地剧烈鼓动了一下──────我下意识惊呼一声。

因为眼前将棋盘上的局面,突然大幅变动了。

「???」

本以为是疲劳过度使我视觉错乱,于是我用右手揉了揉双眼。

即便如此,棋盘还是没有从眼前消失。

纵使阖起双眸,将棋盘仍然存在于眼前。

与脑内将棋盘不同。

极度逼真且清晰的将棋盘就近在眼前。

而且排列其上的局面…………正是我试图读透的局面。

──看得见…………?

那是超越了  『看得见』  的感觉。

──……能感觉到棋子的脉动……

过去,我曾向桂香姊如此说道:

『我们是看了棋子的位置后,再经由判读确认棋子动向。可是年轻的男性职业棋士和奖励会高段棋士,就算不判读也能掌握动向。他们可凭感觉看出棋子的攻击范围。』

啊……原来如此。

就是这种感觉啊。

『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判读。而是一看就明白了。』

并非看得见。

而是就明摆在眼前。

对于那些持有与地球人相异感官的存在,我是如此形容他们的──

『他们是将棋星人。』

──我也…………我也能掌握棋子的动向!!

那是极为不可思议的体验。

宛如自己的身体与将棋盘直接相连。无须判读便能彻底掌握棋子动向的全能感油然而生。

看到的瞬间我才明白。

原来不是在脑中移动棋子……而是张开眼睛就自然映入眼帘。

「唔……!?」

我睁开双眼,又连忙阖起眼睑。因为现实的棋盘与脑内棋盘交缠混杂,令我差点陷入混乱。

感觉就像……有复数文字重叠在一起似的。

「…………原来如此。难怪她会把棋子摆在对手的棋台上。」

一想到那冲击力十足的违规,我不由得流露苦笑。

祭神雷也未能抑制这股力量。当时她恐怕还没习惯吧。

「既然这样,错就不在我了!」

总算能大声驳斥祭神雷四年前的咒骂之后,我缓缓地睁开了双眸。

并将刚获得的全新力量彻底解放!

「这就是!!我的将棋──!!」

我选择的是────防守。在金与银构筑而成的防壁内,再安插一枚银!

「又是防守?光维持守势,可是赢不了的喔?」

「我不是说过了吗?『握有金银六枚即为优势』。」

创多不以为意,又用桂马及飞车两种飞行道具发动攻势。满弦的弓唯有进攻一途。

我以金银之壁弹开攻击。彷佛能看见虚幻的火花于盘面激烈迸散。

──运子成功!!

尽管与《运子的巨匠》的华丽运子相去甚远……即便如此,我仍然勉强撑过去了,然而下一瞬间,创多的手竟然延伸过来,企图从背后捏碎我的心脏!

「在下段祭出※割分!?竟然还有这招!」(译注:打入银之后,便能叫吃位于银右斜后方或左斜后方的飞车与金。)

「6九银的王手金取……她会如何防守!?」

对局结束的奖励会员陆续聚集于棋盘周围。创多不花一秒施展的这一手,甚至让三段棋士都惊愕不已。假如我还看不见的话,想必会为那华丽的技巧彻底震慑吧。

──不过就凭这点程度的陷阱,对现在的我可不管用。

「回敬你。」

我冷静地用玉吃下创多打入的银,接著轮到我将飞车打入敌阵并施加王手。如此一来,总算抵达了我事先看见的局面。

倘若我的感觉无误,局势为──────先手有利!

「虽然这样讲很失礼……」

一连串攻防结束之后,大吃一惊的创多开口说道:

「银子姊你有这么强吗?」

「连我自己也很惊讶。看来我正值成长期呢。」

「原来是这样啊!都这个年纪了,真是厉害~」

创多面带天真无邪的笑容,并给予我赞赏。

「不过我成长得更快哦。」

接著他祭出了残酷的一手。

创多仅用一枚步,便彻底抵挡住了我倾全力打入的飞车。

「呿!可恨的天才……!」

然而我没有闲工夫绝望。

我紧接著跳桂,向后手玉施加压力。尽管并非下一手成诘,却也是魄力十足的一手。

然而创多仅在半瞬之间便看透了没有下一手成诘,于是反过来将角打入我的阵势深处,以施加王手。

我才刚让玉逃跑,他便在同一瞬间让自己的玉也逃入围玉中。

──好快……

正因为接近了他,我才深刻理解──

理解这名天才的厉害之处。

当我判读一手的期间,眼前的天才早已轻松判读出一百手。

若演变成以判读决胜负的区域战,我肯定赢不了。

──…………好深奥。

创多大概是在刚才的攻防战中,看出若不能先打入角,后续将无路可走吧。假如是从前的我,是无法在一分将棋中看破他的意图的。

──我正慢慢地……慢慢地追上他。

我指的并非局势。局势早已是我方有利。

而是实力。

经历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的高端攻防之后────

「枥退回了角!」

「第二回合开始了……好炽热!!」

守望战斗的奖励会员都热血沸腾。

创多自认无法将我的玉逼上绝路,于是决定转攻为守。

换言之──

「你总算承认了吧?承认自己错了。」

「…………」

创多不作回应。

他平时那令人憎恶的轻松态度,早已荡然无存。

持相挂后手的创多挑起速攻,企图以速度击溃我,然而此时,他却将方针转换为持久战。

自尊心甚高的这孩子,不惜承认自己的大局观扭曲,也想赢取胜利。

「打从我出生以来,大约败给人类一百次左右。」

──我输棋的次数可是你的一百倍以上……

在我备受冲击的同时,创多又道出了更加令人震惊的事实。

「不过我从来没有输给同样的对手两次。接下来我要拿出真本事了。」

「可笑。」

我表面上嗤之以鼻,同时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句话绝非虚言。

上次的胜利只是偶然。

战胜之后,留在我心中的反而是挫败感。

正因如此,这次我一定要──

「打倒你!!」

(插图022)

创多决定转攻为守,反过来也意味著他自认局势相当不利。

在他心理层面也变得怯懦的此刻……正是攻破他的唯一机会!!

「喝啊啊啊啊啊────!」

我伴随惊人的气魄,将银打入了玉的腹部!不惜承受驹损,也要将他的玉拖出来!!!

接著我让香车严阵以待,锁定被逼到端筋的后手玉。

「来吧!你要如何防守!?」

「………………」

创多把玩著手中的棋子,同时寻觅著某样东西。他握在手中的是……银。

然后他将那枚银,打入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位置。

9四银!?

「银!?……在那里,打入银!?」

那是我人生重来三遍都绝对不会选择的棋步。这举动实在太有勇无谋,简直就像把自己最重要的心脏,主动伸向我举起的枪尖。

而且只要我让龙退后,便能※捉双创多的马或银。乍看之下是坏棋。无论怎么看都是坏棋!(译注:能从对手的两枚棋子中,任意叫吃其中一枚。)

「枥的鬼手出现了!」

(插图023)

「根本不是人类会下的棋步……」

已有数不胜数的奖励会员前来观战。

没有任何人能看透这一手。

──这是……看得见的棋士之间的战斗!!

若想在终盘战胜能在一瞬之间看破任何棋步的对手,就只能施展出对方根本不打算判读的棋步。

偶尔那也意味著得主动选择致命的坏棋。

「只要不会被对手看出破绽,坏棋也能变成好棋。你知道正确解答吗?」

「臭小鬼……!」

尽管来吧。

我将创多祭出的坏棋一一击破。

让龙后退,捉双马和银,接著打入飞车祭出王手银取……创多刻意制造出了选项极多的局面。而我则回应了他的邀请,作成两枚龙并攻入敌方的堡垒。

创多的所有棋步全都是一秒落子。他似乎认为如此一来我肯定会失误。

两枚龙与两枚金相互对峙。

我凭直觉嗅到了那种气味。

──这个局面似乎有诘!倘若用同龙叫吃,或许有机会……!?

这是最后且最关键的难题。

如果把两枚龙当作导弹并向前挺进,或许能够将后手玉击坠也说不定。而且可能性很高。

核弹的按钮就握在我手中。

只要按下去,一切便会画下句点。

然而万一无法一击打倒他……我就会遭到反击而死!

──没时间了!该怎么做!?要上吗!?

判读诘是棋士的本能。假如是稍早之前的我,纵使没有彻底读透,恐怕也会发动攻势吧。

因为上次靠这种方法获胜了。于是祈祷这回也会如此。

──但是!!

我已经放弃祈祷了。

我舍弃没能完全读透的诘,相对地将桂马打入玉的上方并施加王手。

「哈!」

那瞬间,低著头的创多抬起了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

创多对我打入的桂马毫无畏惧,并欣喜若狂地让玉向前迈进,嘲讽我的决断。

「你错失了诘呢。明明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所谓『错失最佳时机』就是这么回事!竟然在最后的最后失误了!!」

「那又如何?」

还没有!

那种诘怎样都好!

『那种胜利毫无意义。』

不知何时从某人口中听闻的话语,再度于脑海复苏。

没错。那种胜利方式没有价值。只懂得碰运气,仰赖尚未读透的诘来取胜,这种胜利无论反覆多少次,都绝不可能变强。

「我要用自己的将棋取胜!!用我相信的这只手掌握胜利的荣光!!」

如此吶喊过后,这回我终于挺进龙的核弹。

「事到如今已经太迟了!」

创多让玉继续向上逃跑。

我用龙追赶著玉……不过一旦玉向斜前方逃跑,就很难追上了。

「不是都说过了,那种棋步根本不可能将死吗!?快啊快啊快啊,玉要逃向上方啰?我要反过来将死银子姊你的玉了唷~?」

创多宛如玩弄猎物的小猫一般挑衅著。

紧接著,他又像个撒娇的孩子激动吶喊。

「明明连那么简单的诘都判读不出来!明明连积极赢取胜利的勇气都没有!像你这种缺乏才能的人……怎么可能让我两次败下阵来!!」

什么?

我天生就缺乏才能?

「既然如此,就代表我根本不需要那种东西(才能)。」

健康的身体。

能瞬间读透诘的才能。

足以构筑独特将棋的构想力。

从前的我曾渴望著这一切。我诅咒天生身体虚弱的自己,也对缺乏才能的自己感到绝望。

然而对现在的我而言,那种东西早已微不足道。

「比起那种东西,我还有…………还有更加渴望的事物──!!」

想听到他的声音。

想看见他憨然的笑容。

想回到我们在儿童房度过的那段时光。

『银子。』

──我只希望,再次听到他如此呼唤我!

为了牵起一度放开的那只手,我将手伸向了棋台。映入眼帘的,是打入3六桂并施加王手的手顺。

但是……

──不行!这种棋步是无法触及他的……!!

我缩回伸向桂马的手,并紧紧揪住裙子。还不够!这种棋步还远远不够!

凭最短的诘是来不及的!!

──还得更高!还得更远!

一切变化,犹如云层般于眼前扩展开来。

我的判读愈发深入、广泛且迅速,是至今的我所完全不能比拟的。

「………………够……………………」

然而思绪的广阔云层,却掩盖了最重要的事物。

不是这个!

还不够──────!!

「…………不够………………不够………………」

我将双手抵住榻榻米,并覆盖盘面。

为了探索出我真正渴求的答案。

「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

(插图024)

突破了。

穿越思考的云层之后,于眼前延展而去的──是湛蓝的晴空。

为了寻求远比蓝天更高、更高,位于遥远彼端的其他事物,我伸出了手。

我选择的棋子并非桂马────而是银光闪烁的星星。

刻划著我的名字的那枚棋子。

我将它奋力打入创多的玉头!3四『银』!!

「咦……!?不是……3六桂!?」

目睹3四银这一手,创多流露出意外的神情。因为如此一来,他便能直接穿越银的侧方,成功逃往上方。

这确实是一波迟缓的攻势。

「但是,已经足够用来对付你了。」

我需要的不是最短或最佳的诘。

要是由电脑来判读的话,它肯定早在很久之前就能告诉我更短的即诘吧。

不过我读透了,这个棋步能带来胜利。

我凭一己之力,判读出只要自玉没有被将死,就绝对能获得胜利。

重要的是这个事实。我并非想用坏棋来迷惑对手。

看得见之后我才总算明白。

是否能判读众多棋步根本不重要。

「想逃的话就尽管逃吧。我会追著你到天涯海角,直到击溃你的玉为止。」

「唔……!!」

创多不甘心地紧咬下唇。接著正如我所言,他让玉逃向了上方。

目睹此状,某个奖励会员低喃出声。

「是吗……这就是空银子的将棋啊。」

简直是最大的赞美。

我瞥了一眼逃跑的创多的玉,接著跳了中央的桂马,以补充自己失去的金。

这是最不可动摇的铁证,宣示我的玉绝对不会被将死。

「好了。若天才小学生想赢棋,就非得将死白雪姬的玉不可………」

围绕棋盘的奖励会员,全都开始判读能将死我的玉的手顺。

倘若有任何一个人发现了诘,察觉到那股氛围的创多肯定会将死我的玉。我等同于在和所有奖励会员战斗著。

即便如此,我仍毫不畏惧。

因为我已经决定,要变得比在场任何人都强。

──玉的右侧……只能在棋子密集处打入某枚棋子,并施加王手而已。

6八角或6九飞。

我锁定这两个选项,判读该如何防御。

──没问题。无论何者我都绝对不会被将死。

但创多却将棋子打入了出乎意料的位置。他白白舍弃香车前方的角,祭出了9七角王手!!

「「从反侧进攻!?」」

正在观战的三段棋士,都忍不住高声惊叫。

「而且还白白舍弃了角!?真、真的可以叫吃吗!?」

「直到最后的最后,都能祭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棋步……!」

「能读透吗!?只有一分钟而已耶!?」

──一分钟就绰绰有余了。

我用右手紧紧揪住裙子。

并将左手交叠其上。

师傅总是告诫我们不可轻率下子,我依循他的教诲,仔细深入地判读……最后我冷静地,用香车叫吃了创多打入的角。

「…………叫吃了。」

「原来如此,这么做就行了……」

「好强。」

已经没有人试图判读局面了。

创多不花一秒立即打入9九飞,继续施展王手,然而他的棋步,只不过是在祈祷罢了。

经历了极尽漫长的战斗,我总算……

──……总算抵达了。

目前为止所下的一三八手,以及十二年来下的几千万手的尽头。

我终于到达了……本以为如高挂夜空的繁星一般遥不可及的场所。

「呼──────………………」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样啊。这里果然……

空气稀薄。

是个草木不生,既寂寞又孤独的场所。

八一让我看到的故乡光景极尽美丽,但这里却不同。

过去只能凭空想像的场所,比我预料中更加严苛。

但今后我必须一直在此持续奋战。为了尽早习惯这里,我利用仅剩的最后一分钟,将这幅景象牢牢烙印于脑海。

那里就像将棋盘一样空无一物。

宛如用灰色岩石制成的将棋盘,在漆黑的宇宙中飘浮著。

仅有无数的足迹,残留于那片灰色的荒野上。

有笔直前进的足迹,亦有在相同场所原地旋转的足迹。同时也有半路中断的足迹。

在空无一物、且连路标都没有的那片荒野,仅有足迹能证明有人身处于这里。

有古老的足迹。

亦有新的足迹。

其中之一就是我必须追赶的足迹。

仅有一次,八一曾带我见识过这个空间。

本以为身为地球人的我一旦来到这里,便会立即丧命。

但是────────

「我到了,八一。」

我将棋子稳稳地摆上了盘面。

我从棋台中拿起桂马,让它在玉及飞车的中间缓缓著陆。犹如初次降落其他星球的太空船一般。

然后,我也留下了足迹。小小的、小小的第一步。

尽管速度缓慢。

即便我追寻的背影还远在天边。

但我总算凭自己的双脚站上了这片土地。我能感受到遗留于此的足迹前方,有他的存在。

这里就是将棋星人栖息的星球。

☗ 声援

「枥败北了!!」

观战对局的某位三段棋士如此喊道,使御黑书院掀起了一阵骚动。

「《浪速白雪姬》阻止了枥创多的连胜记录!?」

「二段时他也输给了空对吧?是相性的问题吗?还是说……」

骚动逐渐扩大。

众人的目光没有对准我,而是纷纷指向败北的创多。

『难道说 这家伙其实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本以为是最强存在的美丽年轻野兽,却在荒野正中央身负重伤。嗅到那股鲜血腥臭的其他野兽想像著肉的滋味,并开始喧闹嘈杂。

低垂著头的创多,挤出一丝声音说道:

「………………离下一场对局已经没有时间了。感想战──」

「嗯。没什么好检讨的。」

点头赞同之后,我用双手扫掉盘面,并著手收拾棋子。

累积一次又一次的失误,最后失误的人败北。这盘棋局不过就是如此。尽管是一场白热化的对局,但从盘上真理的角度看来,简直是无聊透顶。

然而从胜负的角度来说────却是一场价值无可限量的棋局。

「………………」

将棋子收拾完毕之后,创多仍杵在原地动也不动。胜利者得向干事报告胜利的消息。他头一次不用执行这项工作,大概是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吧。

『枥创多也会失误。』

在三段棋士之间逐渐传开的这项事实,对于循环赛终盘的赛况意义极为重大。

换言之,创多丧失了信用。

今后所有人都会在终盘死缠烂打。他再也无法像之前一样轻松取胜了。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

「……全胜者消失了……!」

「这下子,领先的就是一败的棋士……」

「枥的排名最低,所以实质上等同于有两败……」

「既然如此,连排名一起考虑在内,真正立于顶峰的人就是──」

三段棋士的视线,都聚焦在伫立房间入口并凝视这里的男人身上。

镜洲飞马。

从他们的反应,我意会到镜洲先生在上午的对局也获得了白星。而且面对最后机会的他,在此刻站上了顶峰。

──太好了……

即便同为竞争对手,我还是希望他成为职业棋士。

紧张感缓和下来,我下意识绽露笑容,打算与他搭话。我当然还记得,自己剩下的对局者当中亦包含了镜洲先生,但双方都赢得胜利的事实令我松懈了。

「镜洲先──」

「真是凄惨的终盘呢,银子。」

镜洲先生唾骂一声。

「唔!?」

我本以为他会以温柔口吻回应,讶异得将话给吞了回去。

他像是要乘胜追击一般,以充满敌意的双眸狠瞪著我,并放声说道:

「以区区小学生为对手,竟然因为太过害怕而错失好几次诘。那种将棋就算下一万次也无法战胜我。」

「………………」

那敌意满溢而出的视线及言语,令我浑身打颤。

接著镜洲先生踩著粗鲁的脚步声,走过了呆立原地的我身旁。

「……立刻就下马威?真可怕。」

「毕竟这次是镜洲先生的最后机会嘛。」

「她等于是提高了镜洲先生的升段机会,道个谢也不为过吧。」

「领先所有人也让他丧失了余裕……」

四周的人悄声地交头接耳,不过我十分清楚,他们全都误会了。

因为──

『在关西奖励会有个习俗。被大家认为「这孩子没什么进步呢」的奖励会员会备受呵护,处处受到称赞;相反地倘若是前途有望的孩子,就会彻底贬低并锻炼他。』

大家一直以来,都提心吊胆地对待在测验中病倒的我。

尤其镜洲先生更是时时刻刻都在关心我,这次三段循环赛开始之后,纵使没有直接向我搭话,也能感受到他随时都在守望著我。

所以我才会浑身颤抖。

甚至发不出声音。

「………………啊…………」

初次听到严厉批评的我────因喜悦而颤抖不止。

尽管已经看不见对方的人影……我仍朝那宽大的背影低语道:

「…………谢谢你,飞马哥……」

我心怀著最鼓舞人心的声援,在下午的对局中下出了和第一局同样的将棋。

属于我的将棋。

并且获得了具有意义的胜利。

全胜者消失

本日在东西将棋会馆举办了三段循环赛第11~12回战。

有可能成为史上首位小学生棋士而备受期待的枥,在今天为止维持10战全胜的无伤记录。而他今日的对手,则是同样以史上首位女性职业棋士为目标的空。

空称霸了这场对局,使全胜者消失。加上排名差,暂定第一名为保持1败的镜洲。

本次三段循环赛结束之后,镜洲将迎来30岁生日。他靠过半胜率得以延长待在奖励会的时间,这次是真正的最后机会。接下来便是关键时刻,考验他是否能活用这最后且最大的机会。

且镜洲因为在新人战中荣获优胜而拿到了次点。即便位居第3名,也能藉由2回次点的规则而成为※自由阶级棋士。(编注:可参加除了名人战排名战以外棋战的职业棋士。)

只不过今后将由领先集团互相争夺白星,三段循环赛不可能就这样毫无波澜地迎来尾声。3败以下的人还握有十足的机会。将棋之神所准备的剧本,总是同时伴随残酷及欢喜。

空阻止了枥后在第12回战也赢得连胜,并以9胜3败的成绩维系著升段的希望。

(鹄)

☖ 名字

我彷佛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

「………………嗯?」

我停下脚步并回过头去,却没看见任何人影。

空前绝后的将棋热潮席卷而来……然而有名的仅限名人及《浪速白雪姬》。

──其他人根本不在乎龙王。

名人的国民荣誉奖带来了惊人的效果。光是申请证书的人数,就轻易达到了上个月的十倍。返回大阪之后,我立刻被会长及男鹿小姐给拘捕,隔离在天满桥的饭店里。

『不是说过了吗?我会先帮你订房。』

在绑架我的恶人及他的秘书监视下,我就这么过著不断签署证书的监禁生活。在桂香姊陪伴下轮流前来探望我的弟子及JS研成员,是我唯一的救赎……但也多亏如此,我才能假装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工作……

相隔两周之后,我获得解放,一踏出饭店────便感觉好像有人在呼唤自己。

我对那声音有印象。

「是错觉吗…………想必是的。毕竟此时此刻──」

还在进行三段循环赛。

就在此时,手机突然震动了。简讯寄件人是关西奖励会的干事。

「唔……!!」

一回想起两周前的事,我得鼓起勇气才敢确认内容。

几经踌躇之后,我打开简讯。上头仅记述了对局结果。

『空胜利,枥败北。』

手机再度震动,简讯接连传来。

『空获得连胜。』

『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突然之间就变强了。』

从简短的字句便能感受到对方的兴奋之情。

如梅雨般持续传来的简讯,最后形成了问句。

『你做了什么?特训吗?』

技术上来说我没有帮任何忙。因为师姊选择了独自钻研。

不过……我并非什么也没做。

稍作思考之后,我如此回应他。

『我叫了她的名字。』

『那算什么?』

我们的对话到此告一段落。

虽然他总是以最快速度通知我结果,但例会结束之后干事还是有其他工作。安抚战败的奖励会员亦是其中之一。话虽如此,干事也不能只顾虑特定的奖励会员。

不是因为不能偏袒。

倘若过于在意某个奖励会员……对方退会的时候会过于不舍。

「真辛苦呢。虽说总得有人接下这份工作,不过和他一同竞争的伙伴都还待在奖励会……」

他大我四岁,却和我是奖励会同期生,一成为职业棋士便自愿成为了干事。

之后便一直在向我转达师姊的状况。

「……师姊因为他而晚一年入会,在奖励会的处境也格外辛苦。他大概一直为此感到愧疚吧。」

我也同样懊悔不已。

在她成为女王的那一天,我放开了绝不能松开的那只手。

固执地决定在变强之前都不再呼唤她的名字。

然而与此同时……我们绕过的远路却又如此惹人怜爱。

明明怀著相同的心情,两人却从未道出口,只是一股劲地下著将棋。

接著,这回又轮到师姊固执地决定要『封手』。

因为如今已能够确定……纵使放开了手,我们仍一直走在相同的道路上。

也许是因为这样吧。

我从刚才开始就感觉师姊近在身边。且近在咫尺。

「抱歉久等了,银子。」

我朝天空如此低语道。那声音没有传入任何人耳里,就这么被街上的喧嚣声给掩盖。

但是────

我能听到与刚才相同的声音,再次呼唤了我的名字。

太慢了,笨蛋八一。

(插图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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