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008)
☗ 挑战者
『啊!他投子认输了。』
不知何时太阳已然西沉。在漆黑一片的房间中,我目不转睛地直盯著映照于平板萤幕的大盘解说画面。
助讲员鹿路庭珠代女流二段,以动画角色般的高亢声调喊道:
『名人认输了!帝位战的挑战者出炉!是帝位战史上最年轻的十八岁挑战者!!』
『真强。』
负责解说的山刀伐尽八段,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再移动大盘上的棋子了。
摄影机转到了对局室。
于千駄谷将棋会馆的特别对局室深深低下头来的人────是将棋史上最强的棋士•名人。
他前不久才防卫了名人头衔,缔造头衔获得总数一百期的空前大纪录。
赢取六座永世头衔及一四三四胜这般令人难以置信的荣冠之后,这位史上最强的棋士,此刻却在一名少年面前俯首认输了。
龙王────九头龙八一。
这天刚迎接十八岁生日的史上最年轻头衔保持者,一面向败北的名人回礼致意,一面调整紊乱的呼吸。
担任记录员的坂梨澄人三段拿著棋谱用纸离开对局室之后,媒体记者紧接著蜂拥而至。
画面依旧映照著对局室的光景,同时播放出两名大盘解说员激动的声音。
『在上期帝位循环赛落败的九头龙龙王,本期顺利突破预赛后挺进了循环赛,并以全胜的成绩获得了挑战者决定战的挑战权。最后他在万众瞩目的一战击溃名人,初次掌握了获取复数冠的门票……哎呀~果真很强呢!』
『完全是靠气魄力压对手的一局。在这种关键对局中以名人为对手,抽到后手却还能获得压倒性胜利……恐怕也只有八一能下出这种将棋吧。』
『而且还出人意表地祭出了振飞车!』
『之前他在与生石玉将……不,前玉将的对局中,也下了一盘让人惊艳的将棋,但这场对局的发想也可说是前所未见。』
『用来检讨对局的软体评价值也并非完全可信呢!这么说来,山刀伐老师您是名人的研究会成员吧?名人也会利用软体进行研究吗?』
『名人应该几乎不用软体。他会参考我或年轻棋士尝试的棋步,汲取软体的构想,可是他不会亲自接触软体。』
不过今后──山刀伐尽八段吞下了接下来的话语。
『众人认定于鬼头帝位,是头一位因熟悉软体而实力大幅增长的棋士。他与身为年轻棋士代表的龙王之间的七番胜负,您有何看法?』
『于鬼头先生是透过效仿软体,增强自己随著年龄增长而衰退的棋感。八一虽然也同样会使用软体,却反而是利用软体来拓展他的棋感──』
『两人的使用方法彻底相反,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明明使用著相同的道具,却因为构想不同而看见截然不同的世界……呵呵!有意思……真有意思啊……!』
『啊~接下来要开始采访龙王了,来看看对局室这边吧。』
熟练地打断往诡异方向失控的解说员之后,声音也从大盘解说会场切换到了对局场。
画面上突然出现了八一的特写。
「唔……」
因为胜负的余韵而残留著一丝亢奋感的那张脸,深深吸引了我的视线,使我无法移开目光。
胸口紧揪在一起,好难受……
『这是您初次挑战复数冠,请说说您对夺取头衔的期许。』
神户三宫新闻的记者,代表主办帝位战的地方报社五社联合,向年轻挑战者提问道。
『这个嘛……我还没什么真实感。刚才那场棋局也赢得十分惊险……』
如此回应的八一口吻十分沉重。
才刚战败的名人仍坐在面前也是原因之一,但看样子,他是真的还未涌现真实感。
经历千钧一发的对局之后,他总会像发烧一样眼神茫然,双眼失焦。
这是八一的习惯,唯独我知道……却从未在与我之间的对局出现过。
『于鬼头二冠也已经挺进了龙王战的挑战者决定战。若他能获得挑战权,帝位战与龙王战合起来,共计会有十四番胜负。』
『真是如此的话,将会是十分漫长的战斗……不过我们并未在公式战交手过,想必不会腻吧。这点倒是值得感激。』
室内笑声四起,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您有什么对策吗?仅限能够公开的范围内也好,希望您能告诉我们。』
『对策?说的…………也是。那么──』
低头深思一会儿之后,八一抬起头说道:
『我想练习封手。』
『封手……是吗?』
听到出乎意料的答案,现场一片哗然。
而我则是脸色惨白。慢著,那家伙该不会……
『帝位战及龙王战确实皆为二日制,因此必须封手,但您在龙王战应该已经体验过很多次了吧?』
『不,我的经验完全不足。』
八一斩钉截铁地断言。
『上次的封手实在太过紧张,根本没余裕好好品味。』
『品味…………封手?』
采访现场陷入一片混乱。这可是会播放到全世界的耶!?
「谁快来!快阻止那个笨蛋!」
我的声音自然传达不到任何人耳里,只见八一竟对著镜头吶喊道:
『经验值完全不够啊!我还想经历更多更多更多封手!』
『嗯、嗯嗯……现在的课题是封手的经验值……』
记者被八一的气势震慑住,以「原来如此,这就是年轻人的全新观点!」的微妙感觉说服自己之后,理所当然地顺势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那么,您会与同居的弟子一起练习吗?』
『啊?和、和弟子封手……爱还只是小学生耶!?你究竟在想什么啊!?』
『啊?』
记者完全不明白八一为何对自己怒吼,茫然地反问:
『那个……不能和小学生封手吗……?』
『当然不行啊,你这不知羞耻的家伙!所谓的封手,应该要在不被任何人打扰的地方……怎么说呢,必须与喜欢的对象进行!两人独处的情况下,安静地、尽情地……』
『原、原来如此……必须和喜欢的对象,两人安静地封手……』
记者们边点头边作笔记,显然完全误会了当中的意涵。
八一口中的封手是什么意思……答案仅有我知道。
我感觉到自己满脸通红,胸口比刚才更强烈地紧揪在一块……心脏也噗通噗通地高亢鼓动著。
好炽热。
「………………那个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我过于害羞,一面向平板痛骂,一面用指尖猛戳用奇怪方式极力解说封手的师弟蠢脸。
接著,我又用那指尖轻触自己的唇瓣………………好炽热。
☖ 谢意
感想战结束并收拾好棋子之后,名人深深敬礼致意,接著迅速地站起身。
夏日的对局,总是很快就能做好回家的准备。
名人戴上手表并拿起包包,再度微微敬了一礼,然后静静地独自离开特别对局室。
「啊………………」
我有一些话必须告诉名人……却不晓得是否该在战胜之后说那些话。我犹豫不决,只能不发一语地坐在原地。
「九头龙老师,稍后我们计画在附近的中华料理店举办庆功宴,您方便参加吗?」
「咦?啊,是……当然可以。」
负责报导帝位战的记者开口确认,而我目光仍追寻著名人消失的背影,心不在焉地回应道。
负责撰写观战记的鹄记者此时呼唤我一声:
「龙王,在参加庆功宴之前,我想再详细请教您关于感想战的部分内容……」
「啊,好的。那就换个地方──」
我如此回答并撑起身子的瞬间,总算下定了决心。
「不好意思!可以稍等一下吗!?」
我等不及对方回答,立即站起身来,尾随名人离开了特别对局室。我在走廊狂奔,直接跑过鞋柜,连鞋子也没穿就来到了电梯前。
电梯毫无动静。
也没有任何人坐在电梯前的长凳上。既然如此……!
我快步跑下阶梯,在途中的楼梯间发现了寻觅的背影,于是高声吶喊:
「那个…………名人!!」
听见喊声的名人止住脚步,接著缓缓地抬头仰望我。
「师姊的……啊,空、空银子是我师姊──」
初次在对局以外的时间与对方正面对视,我感受到了莫大的魄力。
「我们一起透过电视,观赏了您荣获国民荣誉奖的采访片段,也听到您提及女性职业棋士的事……当时失落不已的师姊,是多亏名人那番话才振作起来……」
真是令人焦躁。
感想战时明明能自然而然地交谈,谈论将棋以外的事时却支支吾吾的。
「所以、那个………………真的非常感谢您!!」
我大声喊出内心的感谢,然后就这么低下了头。
名人略显讶异,瞠大了眼镜后方的双眸。
接著他漾起一抹微笑──────并微微点了个头。
「………………!!」
我深深、深深地低头致意,额头几乎要碰到膝盖。
『加油。』
我彷佛听见名人如此说道。
过了一会儿,下楼的脚步声传入耳际……抬起头之后,眼前已不见名人的身影。
「您知道我第一篇观战记,写的是谁的对局吗?」
鹄记者不知何时伫立于我身旁,开始说道。
我立刻就猜到了答案。
「该不会……」
「没错,正是名人的对局。」
鹄小姐以初恋少女般的侧脸如此表白道:
「与今天相同,是帝位战的挑决。对手是月光老师,名人至关西远征。由于关西的观战记者很少,机会便落到了我身上。」
尽管就地位高低来说,名人没有必要远征,但或许是为双眼不便的月光老师安全著想,名人从以前就会频繁地远征关西。
「从前一天我就紧张到坐立难安,早上甚至比记录员更早坐在对局室内。名人踏入对局室的时候,别说打招呼了,我紧张过度,甚至不敢直视他的脸……」
我能体会她的心情。
奖励会时代,在关西将棋会馆的狭窄走廊上与他擦身而过之际,我也只敢默默地低头。
「不久之后,泡好热茶的纪录员镜洲先生走进了对局室。名人以讶异的神情轮流看向镜洲先生和我,接著如此说道──」
鹄小姐回忆著当年往事,模仿名人的口吻。
「他说『咦?供御饭小姐,你今天是负责观战记吗?』。」
「……你肯定浑身打颤吧?」
「你说的没错。虽说已经成为了女流棋士,但我当时不过是个尚未获得头衔、与名人素未谋面的关西国中生,然而他却记得我的长相及名字。」
「真厉害……他明明那么忙碌。」
「那场对局的庆功宴上,有名年长的记者说『奖励会员及年轻棋士增加太多,就算在将棋会馆碰到面,也认不出是谁』……耳闻这句话,其他棋士都笑著点头赞同。唯独名人一脸错愕地说『是这样吗?所有人我都认得呢』,他就是这样的人。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
没错。正因为名人是这样的人,我们才会如此憧憬他。
与他获得了几座头衔,或是否荣获国民荣誉奖毫无关联。
「…………实在非常感谢您!」
我向著已然不见名人背影的阶梯,再次深深地低下了头。
☗ 执行委员
「九头龙八一,返回关西了!」
在帝位战挑决中勇夺胜利的那一刻起,身为头衔挑战者,我随即得面临严酷的行程!
对局后的庆功宴最后持续到了早晨,搭乘早上第一班新干线自东京返回大阪之后,我立刻受到月光圣市会长传唤,只好在返回自家前先到关西将棋会馆的职员室露面。
真受不了。
明明迎来了十八岁生日&获得头衔挑战权,却忙到根本没时间与弟子悠闲庆祝呀!
「欢迎回来,龙王。恭喜了。」
盲眼的A级棋士,对我投以祝贺及慰劳的话语。
「急著找你实在抱歉。今天之所以传唤你来,是为了商量举办活动的事宜。」
「是的会长!无论什么工作我都愿意接受!」
当棋战进展顺利时,事先为头衔战空出行程可是定迹。某些急性子的人,甚至还会预留举办胜利庆祝会的时间。
除了帝位战之外,我还得确保龙王战的行程,对局的行程预计将从八月持续到十二月尾。
换言之今年下半年,我几乎没有任何预定计画。
当然,万一输棋的话下场会很凄惨……不过纵使没有对局,也有数不尽的方法填补空闲时间。例如参加研究会,或指导弟子等等。
除此之外…………还有那个。
约会?之类的?呵呵呵。
「呵呵……嘻嘻嘻嘻嘻……」
「你好像十分开心呢,龙王。你就这么想成为帝位战的挑战者吗?」
「咦!?啊,是的,那当然……」
哎呀……不行不行。
打死我也不会说出『其实我在妄想最好尽早输棋,那样就能和银子尽情约会了嘿嘿♪』。再说我们根本还没开始交往……
不过最近只要稍微松懈下来,就会不由自主地露出傻笑。嘿嘿嘿……
双眼不方便的会长并未继续追问。
「那真是太好了。接下来,男鹿小姐。」
「是。」
守候于会长身旁的秘书男鹿笹里女流初段,将一张纸滑到我眼前。
「我们想委托您协助这场活动。」
「容我拜见一眼!」
是棋迷交流活动吗?还是将棋大赛?抑或是演讲会?
『圣天通商店街夏日祭典参加事项』
………………奇怪?
「那个,男鹿小姐。你是不是拿错传单了?这好像不是帝位战的活动……而是附近商店街的夏日祭典传单耶?传阅板上有贴。」
「是的,这确实是附近商店街的夏日祭典传单。」
什么──?
「名人荣获国民荣誉奖,加上空女流二冠正在参加三段循环赛,使得日本列岛掀起了前所未见的将棋热潮……而这也是多亏龙王您的活跃表现。」
「唔……!!」
男鹿小姐口中的『活跃表现』……指的是我带著师姊离开大阪的事。
当时帮忙安排旅馆、联络师姊双亲及桂香姊的正是这两位,此外他们恐怕还做了各式各样的隐匿工作。话虽如此,我并未告知他们我带师姊回老家的事,关于我让师姊重振旗鼓的一手(应该说是封手),这两人理应一无所知才对。
然而他们却一副对所有事瞭若指掌的样子……好可怕……
「热潮过度升温的结果,导致所有自治团体蜂拥而至,争相邀请我们举办将棋活动。能够派遣的棋士人数不足,于是我们才希望龙王您出面。」
男鹿小姐解释完毕之后,会长补充道:
「我们一直在烦恼该委托谁才好,最后还是觉得实际住在当地的棋士才是不二人选。」
我阅览传单。对方似乎愿意保留空间,务必希望在盂兰盆节举办的夏日祭典中摆设将棋摊位,至于企划内容则全权委任联盟。完全是推卸责任嘛。
「所以要由我来担任执行委员是吗?……我是无所谓啦。」
「不是龙王你哦。」
「咦?」
「我们要委托雏鹤爱小姐担任执行委员,你则是她的帮手。」
「咦咦!?」
不仅是与帝位战毫无关联的活动,还要求我担任弟子的助手!?对待头衔保持者的方式未免太过分了吧!!
「不、不,可是让小学生担任负责人不太好吧!?纵使爱已经是正式的女流棋士,但对方不知会如何作想──」
「你不晓得吗?雏鹤小姐可是商店街的偶像。对方反而极力强调,希望雏鹤小姐务必参加呢。」
当我因会长这番话饱受冲击之际,男鹿小姐又乘胜追击。
「顺带一提,对方完全没提及龙王您的名字。」
「这、这样啊……」
确实,爱所属的北福岛小学坐落于商店街内,那里的学生也尽是商店街的小孩。
我也为了帮JS研特训而造访过那所小学几次。现任小学生兼女流棋士的爱,确实拥有偶像级的人气。
「可别以为这只是普通的商店街夏日祭典而小看它喔,龙王。」
会长以稍显严肃的口吻说道:
「坐拥东京将棋会馆的千駄谷,作为『将棋之城』与在地人士合作无间。鸠森八幡神社也堂堂正正地建立了将棋堂。我希望大阪的福岛,也能发展为『将棋商店街』。本次活动正是至关重要的第一步。」
「……我明白了。只要以师傅的身分支援爱就行了吧?」
「支援?不不,我并未对你怀有这么高的期望。」
会长摇了摇头。
「只求你千万别扯雏鹤小姐的后腿。行吧?」
☖ 我所冀望的永远
包含师傅家在内,那之后我造访了各个相关场所招呼致意(虽然当我确定成为挑战者的瞬间,就跑出去喝酒的师傅不在),直到接近傍晚时,我才总算回到坐落于商店街的自家门口,不禁涌现一股不可思议的感慨。
「……总觉得已经很久没回到这里了。」
其实与师姊的逃避旅行结束之后,我被监禁于天满桥的旅馆整整两周,在名人获得国民荣誉奖后数量暴增的证书上签名,结束后我便回到了家中。
所以实际上,我仅为了参加帝位战挑决,在东京待了三天两夜而已……不过像这样毫无牵挂地回到这里,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话虽如此……非做不可的事反倒增加了。」
拟定帝位战七番胜负的对策。
在联盟委托下协助商店街夏日祭典。
最重要的是…………得把我和师姊的关系告诉爱才行。这才是最教人心情沉重的事……
「唉~……无论怎么想,她都不可能露出笑脸祝福我们……」
那两人关系之差,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形容的。心情郁闷的我将手搭上了门把。
敞开门扉的瞬间────
「欢迎回来!师傅!!」
最灿烂的笑容随即映入眼帘。
「……我回来了,爱。」
正坐于玄关迎接我的年幼弟子,挂著满面灿笑等候著我的归来。
我也自然而然地扬起了笑容。
爱飞跳起来,开口第一句话便是祝贺我的胜利。
「恭喜您确定成为挑战者!而且还是击败名人才赢来的挑战权……太厉害了!不愧是师傅!!」
「哈哈哈,只是运气好罢了。看家时有发生什么变化吗?」
「有几个疑似采访记者的人待在家门前……但是和男鹿小姐商量过后,那些人马上就离开了。」
「这样啊……」
虽不晓得对方是为了哪件事追到这里,不过陌生大人在自家附近徘徊不去,对仍是小学生的爱而言,想必是相当可怕的经历吧。
「抱歉让你担心了,我也会提醒他们的。」
「是……」
爱满怀不安地紧揪住我的手臂。
──太惹人怜爱了……!
一股暖意自内心深处涌上心头。我不禁萌生一股冲动,想直接将爱紧紧拥在怀里…………不行不行!
禁止身体接触!绝对禁止!
YES•内弟子。NO•触碰。
与小学生有超越师徒界线的接触,将招来无以计数的麻烦。必须改善这点才行!
「师傅,您怎么了?为何突然僵住不动。」
「我、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这样啊!真抱歉,把您留在玄关前。」
爱立刻伸手帮我拿行李,身轻如燕地转身走向房间深处……同时面红耳赤地低喃一声:
「…………师傅终于回到了爱的身边……爱好开心……」
──太惹人怜爱了!!
不禁想从身后紧抱住爱的冲动席卷而来……唔!镇定下来啊,我的右手……!!
「唔唔──!!嘎啊啊啊啊啊……!!」
「师、师傅!?您到底是怎么了?为何突然压住自己的右手……?」
「别说了,快走!趁我体内的怪物失控之前……!!」
「咦咦?」
尽管一脸困惑,爱仍前往了厨房。压抑体内的怪物后,我也深呼吸一口气并追上她。
在厨房等候著我的……是几乎要满出餐桌的各式料理。
而且──
「这些……全都是我喜欢的食物!哇~!每一样都是我恰巧想吃的!你怎么会知道!?」
「嘻嘻♡至今煮过的料理当中,只要是师傅称赞过『好吃』或『还想再吃』的菜色,我全都记得很清楚!」
爱「嘿嘿!」一声,接著得意地挺起胸膛。
那举动实在太过可爱,使我忍不住抚摸她的头,说道「了不起、了不起♡」。这点程度的接触应该能被容许吧?这也是指导的一部分。只是指导。
满溢餐桌的不仅止料理。
「咦?这股香气是──」
「您闻出来了吗?这是师傅仍是内弟子的时期,桂香姊经常烧的香氛。此外还有师傅喜欢的入浴剂品牌,以及您习惯用的抱枕及拖鞋等等……我全都买齐了。毕竟我也开始赚取对局费了。」
咦!?竟然把宝贵的对局费……花在我身上!?
「全都是桂香姊告诉我的!因为爱希望疲惫不堪的师傅回来时,能让屋内充满师傅喜欢的事物……这是爱唯一能做到的事……」
──太惹人怜爱了……!!
面带笑容笔直凝视我的爱,突然变得模糊不清。
因为我的双眼渗出了泪水……
「无论您多疲累,又伤得多重……唯独与爱一同待在这个家的时候,还请师傅尽情放松。希望您能在此回归九头龙八一最自然的姿态,就是我赠与您的生日礼物!」
语毕,爱的脸上再次绽放出,如同在玄关迎接我时的满面灿笑。
「生日快乐,师傅!」
「…………谢谢你,爱。真的很谢谢你……!」
温暖美味的料理。
明朗且香气宜人的舒适房间。
最重要的是……有人面带笑容迎接自己的安心感。
这种家庭般的幸福感,正是弟子为我准备的生日贺礼。
「这个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是属于师傅的。敬请享用♡」
「嗯!我开动了──!」
我开朗回应……脑中却忽然涌现各式各样的想法,迟迟无法动筷。
明明已经坐到餐桌前,我却只是拿著筷子沉浸于感慨中,使爱十分困惑。
「嗯?您怎么了?」
「不……我只是突然回忆起,你初次造访这个家的那天。」
「已经是一年半前的事了呢。早餐我还煮了海苔佃煮。」
「那之后可不得了!师姊竟然在你洗澡时闯进来──」
就在此刻,我霎时想起了自己的使命。
没错。我有件事非得告诉这孩子不可。
即便这幸福的空间会因此产生裂痕……但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将银子摆在第一顺位了!
我做好觉悟,开口道:
「爱,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有关夏日祭典的事,我已经从男鹿小姐那里听说了唷?」
「嗯?啊……这样啊?嗯,那就好。嗯。」
爱刚才提到,采访记者追到家门前时,她曾找男鹿小姐商量过。对方大概是趁那个时候,顺便说明了祭典的事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对话中断了。
我错失良机,决定暂且先专心用餐。难得爱为我煮了这顿大餐,让料理冷掉的话就太对不起她了……
「多谢款待,非常美味。」
「谢谢师傅!我还准备了蛋糕当作甜点,要连同咖啡一并帮您端上桌吗?」
「你还准备了蛋糕吗!?」
「呵呵,毕竟是生日嘛。不过这是我自己烤的蛋糕,请您别抱太高的期望唷?」
爱将亲手做的蛋糕与冰咖啡端上了餐桌。
造型简单的蛋糕顶端,摆著将棋形状的饼乾。
大块的饼乾为『龙王』,小块的则是『步』。
两枚棋子彼此交叠,彷佛依偎在一起。
「啊…………」
就连迟钝的我,也察觉到了这两枚棋子的意义。是我和步梦的CP……不可能。这孩子没有那种嗜好。
──爱对我的感情……已经逐渐超越师徒之爱了吗?
倘若真是如此,我就必须抑止她这份情感继续萌芽。
爱目前才小学五年级。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再不到两年她就是国中生了。届时『还只是个孩子』这种藉口将不再管用。
──最好在伤害还不深的时候,趁早做个了断……!
我再次做好觉悟,毅然决然地开口道:
「爱,我有话想和你说。」
「啊!抱歉,师傅。我忘记准备洗澡水了──!」
爱「啪!」地拍了一下手之后,随即站起身来,急忙奔向浴室。
「啊……………洗澡水啊。嗯,谢谢……」
觉悟崩毁。
于是我决定先来享用蛋糕。与店面贩售的现成商品相比,小学生的手工蛋糕形状稍显歪曲,却溢散出家庭般的温暖……
「不好意思,师傅。您刚刚有什么话要说吗?」
「嗯?不……反正不是什么急事,有空再谈吧。」
爱回来之后,我漾起笑容告诉她「蛋糕十分好吃」。
唔嗯~……
这是怎么回事?总觉得爱好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刻意地回避话题……彷佛看透了一切……
不可能不可能!大概是碰巧吧?应该是……我想太多了吧?
反、反正今天已经很累了!总之先好好休息再说吧。
「那我先回房整理行李,等洗澡水放满之后再告诉我。」
「好~!」
爱天真无邪地回应后,目送我返回自己的房间。
我用衣架挂起西装上衣并松开领带,就这么穿著衬衫及裤子躺上了床铺。
「呼~…………好疗愈啊…………」
从昨日对局时就紧绷不已的神经,一口气放松下来,让我无力撑起身体。
就像在全身冰冷的状态下突然浸泡于热水中时,会使身躯麻痹一样。
一点都不疲倦。
彻底受到疗愈的身体,反而忍不住高喊:『我想保持这样!我想就这样浸泡在温暖的热水里!』
床单传来了阳光的气味。是晒过太阳的棉被……
「…………好舒服……」
没错。与爱一同生活的日子,总是舒适到难以置信。
我的战绩因而急遽进步,也是不可置否的事实。
假如爱没有来到这个家,我恐怕会持续连战连败,进而失去龙王头衔,排名战也会继续停留在C级2组。
二冠根本是痴人说梦。
当然我也依旧配不上师姊……两人的关系想必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小学生真是幸运女神啊。」
我已经……无法想像没有爱的家了……只能看到在帝位战输得落花流水,挑战失败的未来……
爱不只赋予了我高品质生活。
将棋也一样,我从爱身上获得的回报,远多于我给她的。这种刺激甚至改变了我的将棋观……
思考到这里,我才赫然惊觉一件事。
「我、我的身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无法适应没有爱的生活了!?」
我在柔软的床铺上翻了个身,懊恼不已。
「我…………我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我希望以恋人的身分与师姊交往。
想和她结婚生子,两人共筑家庭。
但我同样也想以师傅的身分,对爱负起责任。至少在她能独当一面之前,我必须悉心仔细地栽培她。
并非基于义务感。身为棋士的我,想亲手提升爱的可能性!
我所冀望的永远是────
「乾脆……每周有一半时间在这里和爱同居,其余时间住在师姊的公寓如何?」
简直是绝妙的点子!太好了,这下万事解决了!!我瞬间萌生出这种想法,于是不禁对自己的愚蠢感到绝望。
「不对不对不对!我刚才的想法未免太差劲了吧!?」
优柔寡断、八面玲珑也该有个限度吧!?
做出这种事只会伤害她们俩。再说我也不可能把还是小学生的爱一个人搁在公寓里整整半周。
「…………该怎么办才好……?怎么办………………?」
我被迫面临艰难的决断。我敢断言,就连与名人对局时都未曾面临如此难以抉择的局面。我甚至没心情换衣服,在床上不断苦恼著。
最后,筋疲力竭的我就这么沉入了梦乡。
啾……啾……
「嗯……?…………糟糕,不小心睡著了…………」
翌晨。
我被麻雀啼啭声吵醒,没能立即掌握自己的状态。
「我好像……没有洗澡吧?连衣服都没换…………咦?」
奇怪。
本应骯脏不堪的身体十分清爽,也换了一身乾净的睡衣。而且这套睡衣的品牌,与我在师傅家当内弟子时穿的睡衣相同。
「……难道是途中醒来,然后洗澡更衣了吗?」
我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性,所以肯定是这样没错。公式战结束后,偶尔会发生这种事呢~我如此作想,从床铺上撑起身子。
我不经意移动右手时,突然碰到了某个柔软的物体。
「嗯?这是什么?」
Q弹Q弹。
柔软当中能感受到少许坚硬的触感……没错,宛如青涩的果实一般。一股酸甜的香气同时沁入鼻腔,再加上现在是夏季。换言之──!
「…………是桃子吗?」
不对,这不是水果。床上怎么可能有桃子。
躺在我身旁的是────
(插图009)
一名身穿男用衬衫,正香甜熟睡的小学生。
「……爱………………?」
「嗯…………师傅……」
爱边揉眼睛边抬起头,以满怀爱意的眼神凝望著我。
本应穿在我身上的纯白衬衫,此刻却包覆著她圆润的肌肤。穿著男装衬衫的娇小女孩真不错。松垮垮的袖子好萌啊~
不对。
咦?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对、对不起!我、我我我我、我没想到你竟然在旁边──」
「呵呵。」
看到我仓皇失措的模样之后,爱漾起了一抹微笑,那抹成熟的笑靥,实在不像十岁的孩子会有的……我的心脏情不自禁地鼓动了一下。
我最近才刚看过类似的表情。
没错。
那神情…………与银子注视我的表情如出一辙──────
「师傅,您昨天真的很疲惫呢。」
「咦?」
「因为……不管我做了什么,您都没有醒来。」
小学生的口中道出了极具冲击性的台词。
给我慢著什么叫作不管做了什么我都没有醒来再说为什么爱会穿著我的衬衫睡在我的床上她是从什么时候待在这里的在谈论这算不算出轨之前我会先被逮捕吧肯定会被逮捕的因为刚才的触感不管怎么想都是屁、屁、屁──
「我先去洗衣服啰?」
语毕,爱便穿著我的衬衫,走出房间做家事了。离开时还一边嗅著残留于衬衫的味道……
「…………………………」
她、她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 境界线
我苦思著该如何是好,无意识地走向了关西将棋会馆。
我并非去办事。虽然没事要办……但我总有种预感。
「「啊。」」
和对方在电梯前巧遇的瞬间,我领悟到自己的预感准确无误。
空银子。
我的师姊,史上首位在三段循环赛战斗的女性。坐拥女流头衔二冠,对女流战绩无败。
将棋历史一千四百年中最强的女性。
有著一头白银秀发、清透白皙的肌肤、偶尔会透出一丝湛蓝的灰色眼眸,以及如妖精般美丽动人的容貌,因而获得《浪速白雪姬》的别名,是代表将棋界的知名人物。
同时也是────
我…………最珍视的人。
「好、好久不见…………师姊。」
「……嗯…………」
我们过于害羞,不敢直视彼此,忸忸怩怩地向对方打了声招呼。
师姊以支支吾吾的口吻提问道:
「这……这时候来联盟有什么事?」
「我、我啊,是来确认帝位战会议的预定行程…………师姊你呢?」
「我……明天有三段循环赛,所以先来探勘一下……」
师姊别开目光并忸怩地说道,我则开口吐槽她。
「为了三段循环赛探勘?你平常就在关西将棋会馆的对局室下棋,有必要探勘吗?」
「八、八一你才是……想确认预定行程的话,打通电话不就行了吗?」
换言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表面上,我们为了专注于将棋而约好『不见面』。
将彼此的心情『封手』,在师姊闯过三段循环赛并晋升四段(职业棋士)之前,把自己的心意暗藏心中。
不过『偶然巧遇的话』就无可奈何了。
所以明明没什么特别的事,我们却像这样在会馆闲晃。
没有事前联络。
仅是怀著对彼此的思念并采取行动,就见到了彼此。换言之,我们都思念著对方。
不妙。
如此可爱的女孩竟然喜欢我?两情相悦?要死了。
我,对她的唇瓣………………(咽)
「…………别一直盯著我。笨蛋,色狼……」
师姊刻意摊开扇子掩住口部,然而那举动反倒刺激了我。
「师姊,来这里一下。」
我们向熟识的警卫打声招呼,接著走向警卫室旁的夜间出入口暗处。
「电梯前可能会撞见其他人,在这里谈吧。」
「……同步。」
师姊尽量不动唇瓣,简短地回应道。
顺带一提,『同步』指的是对方移动棋子之后,自己也将步挺进同一位置。
将棋界把这个词衍伸,当作简单附和对方的词汇。
涵盖了『是』、『同意』等含意,代表『我也有相同的想法』,是十分便利的词语。
「话说回来,师姊,难得见面了,我有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说来听听无妨。」
「可以送我生日礼物吗?」
「恭喜。就这样。」
师姊仅留下这句话,随即打算转身离去,于是我一把抓住师姊的手臂,将她拉向自己,接著再把手环上她的腰并阻挡去路。
「等……太、太近了……!」
「不会有人看见的。」
(插图010)
这时间大家都是从正门玄关进出。
在足以触及彼此鼻尖的距离下,我轻声低语道:
「我已经十八岁了。」
「同步。」
「十八岁已经是成人。修法之后,法律上也这么认可了。」
「同步。」
「也可以考驾照。」
「同步。」
「也能够结婚。」
「……同步。」
「我想生两个孩子,好让他们一起下将棋。」
「同…………!?」
「我已经是大人了。」
「……是、是,同步同步。所以呢?」
「所以,我想要『大人的封手』作为生日礼物。」
「同…………啊?那是什么封手?」
师姊恢复以往的态度并询问道。是说得太过委婉,她听不懂吗?
「所以说……那个。交缠在一起的那种。」
「接……封手时交缠在一起?啊,是指牵手时要十指相扣吗?边像恋、恋人那样牵手……边封手吗?」
这女孩也太纯真了吧。
「不是的。」
纵使没有其他人在听,但大声说出这种话未免有些不妥,我像是要拥住师姊般紧靠向她,并将嘴凑近她耳边解释道:
「也就是说…………」(窃窃私语)
「唔!?咦咦……?」
「然后呢,舌头和舌头…………」(窃窃私语)
「噫!?舌…………咦咦咦咦!?」
师姊的颈部到耳尖霎时染上一抹红晕。
足以被誉为《浪速白雪姬》的雪白肌肤,此刻却如苹果般通红。
接著她像是要杀了我一样,狠狠掐住我的脖子。
「你、你你你你、你疯了吗!?这个废物!变态!!窝、窝者摸可能做出那种事!?」
太在意舌头而大舌头的师姊,简直是世界第一可爱。
「再说,怎么可以在神圣的将棋会馆接……封手,还直呼师门前辈的名讳!给我注意礼节!礼节!!」
「那离开会馆后,就能叫你『银子』吗?」
「嗯…………这、这个嘛………………你想叫的话,是无所谓啦……♡」
试图掩饰害羞的师姊,心神不定地拨弄著发丝并点头同意。感觉反倒像是希望我这么叫她。
我拉著师姊的手,走出夜间出入口并前往外面的停车场。
联盟所属的公务车及脚踏车停靠其中,但现场空无一人,而且遮蔽物很多,无须在意他人的目光。
「这里呢?」
「叫我师姊。」
我踏出停车场一步,走到马路上确认道。
「这里呢?」
「叫、叫银子…………也可以……」
原来如此,只要跨出会馆占地一步就行了。
我接著牵起银子的手,走到建筑物正面,然后在玄关处向她确认。
「那这里呢?」
「叫……师姊吧。」
「Twelve里面呢?」
餐厅的入口,与关西将棋会馆的正面玄关是分开的。难以预料师姊会如何下评断。
师姊给出的答案是───
「有联盟相关人员在场时称呼师姊,没有的时候叫银子也无妨……」
「那没有人在的时候,可以玩『啊~♡』的喂食游戏吗?」
「这、这个嘛…………没有其他客人,店长也没在看的话………………同步……」
「那么那么,会馆里面的商店呢?」
「商店绝对不行!里面还有卖我的周边耶!」
「既然如此,正门前方的……这个区域如何?这里在大门外面。」
「这里的话…………叫师姊。」
「可是这里是公共道路,应该不受银子的权威影响吧?」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会馆就近在眼前所以不行嘛!禁止叫名字啦!不行就是不行!笨蛋笨蛋笨蛋!!」
「我才不管~我就是要叫银子~银子银子银子!」
「就、就说不行了,笨蛋八一!不准叫名字!真是的!」
当我们在关西将棋会馆的玄关前,玩著类似鬼抓人的游戏时──
「你们在做什么?」
第三者的声音赫然传入耳际,我和师姊彻底僵住了。
声音来自于完全出乎意料的人物。
「「坂、坂梨先……生?」」
发话者是坂梨澄人三段。
他是关东的奖励会员,本期三段循环赛中排名第一的强者。记得他将在这次循环赛迎来年龄限制。
对我而言,他是在各种意义上都令人难忘的奖励会员之一。
他大概是为了参加明天的例会而从东京前来,准备在联盟留宿吧。
只见坂梨先生手持大旅行袋,一脸茫然地伫立原地。
「啊、啊…………哇…………」
师姊宛如红绿灯一般,一下满脸通红,一下脸色铁青,已经无法正常开口说话,于是由我代为提出一个重要的疑问。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大约五分钟前……」
岂不是几乎都被他看到了吗……
坂梨先生尴尬地从我们身上别开目光,并开口告诫道:
「不,嗯…………我不会要求你们别做这种事,但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最好还是克制一下。毕竟两位都是知名人物……」
真是一针见血。
与是否知名无关,这种行为本来就该自制。根本是妨害风化。对不起我们是笨蛋情侣,乾脆顿死吧。是说躲在我身后的银子,已经羞耻到快死了。
「……失礼了,请过吧。」
我过于难为情,深深地低下头,深怕看到坂梨先生的脸,只是当对方走过身旁时,我又开口说道:
「话说回来,坂梨先生你明天第一局的对手是辛香先生,第二局则是镜洲先生对吧?」
「唔!?是、是啊……」
「你即将与名列前茅的对手一决胜负,我们却在如此重要的对局前,让你撞见这般难堪的场面,实在难表歉意。你的指责完全没错。」
「九头龙…………老师。」
身为奖励会员的坂梨先生虽然没忘记对我使用敬称,却难掩讶异之情。
「你还记得我吗……?」
「咦?两天前的挑决,你不是才担任过记录员吗?」
「不……我是指奖励会的对局──」
「当然忘不了啰。你是我晋升四段的关键对手,三段循环赛开始前,我便把你视为最难缠的对手,针对你拟定了对策。」
「对策?……针对我?」
「是啊,我向步梦打听了一些情报。」
尽管有些尴尬,我仍坦承说道。
就对局时间点来判断,当时我认为与坂梨先生之间的胜负,将成为左右升段的关键对局,因此我毫无保留地拚命夺取胜利。
我拚上全力,却仅以毫厘之差险胜……那盘棋令我深刻感受到双方基础实力的差距。
至今我仍经常梦见那盘棋。
梦到我在终盘失误,到现在还待在奖励会……
「我与坂梨先生当时是初次对局,只不过是我研究的棋路恰巧发挥作用罢了。正常一决胜负的话,沦为手下败将的人想必是我。再加上世人及将棋界对国中生棋士诞生的期待,亦成为了我的助力,坂梨先生你则因此备感压力。我只是运气好而已。」
「我可是凭实力击败了他哦。」
师姊以坂梨先生能听见的音量喃喃低语道。真是不服输啊。
我流露一抹苦笑。
「你与银……师姊的对局已经结束了吧?既然如此,我便没必要回避坂梨先生。」
我反倒想和他好好促膝长谈一次。
毕竟突破奖励会之后,我也相当在意坂梨先生的动向,因此一直关注他的棋局。
「对了!可以的话能和你吃顿饭吗?我来介绍附近的美味餐厅。」
「不用了。」
坂梨先生秒答。
我恐怕是露出了略受打击的表情吧,坂梨先生看到我的脸之后,流露有些伤脑筋的神情,接著辩解似地开口道:
「……别介意,我已经和人有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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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银子你怎么了?没有先联络就突然来访……」
眼前的美丽女孩气势汹汹地造访之后,二话不说便把我──清泷桂香拉到了主屋。
我本来在清泷家经营的将棋道场『野田将棋中心』看店,这下只能把道场交给值得信任的常客了。
我一边为气喘吁吁的银子准备冰麦茶,一边低喃道:
「你来得太突然了……爸爸他不在家哦。他被藏王老师叫去喝酒,恐怕直到明天白天都不会回来。而且他总是会喝得烂醉──」
「没关系,师傅不在更好。」
「哎呀,这样啊。」
本以为银子是来商量明天三段循环赛的事,但看来与将棋无关。
既然如此就用不著去和室,待在厨房就好。于是我也帮自己准备一杯麦茶,并在椅子就坐。
坐在对面的银子顿时变得像石头一样沉默不语。
「………………」
话又说回来……真是个美丽的女孩啊……
她的白银发丝变得更加璀璨光亮,肌肤比新雪白皙细致。
眼眸如冰一般湛蓝……《浪速白雪姬》这别名真是与她再相衬不过。究竟是谁取的呢?
银子从小就容貌端正,最近也许是在三段循环赛建立了自信,总觉得她的美貌又提升了几分。犹如一簇苍蓝的焰火……
「怎么了?虽然不晓得我是否能够解决……假如你有什么烦恼,就尽管说出来吧。」
「………………」
银子并未伸手拿起麦茶,始终只是紧抿著嘴唇。
看来她有相当重要的事情要商量,连我也跟著紧张了起来……
不久之后,她以打探的眼神提出了疑问。
「…………你不会和任何人说吧?」
「当然啰。」
「真的吗?绝对不能和其他人说哦?」
「至今为止,我曾经和别人透露过银子你的秘密吗?」
「…………………………」
银子又犹豫了一阵子之后,才总算张开了金口。
「这、这是……………………关于我朋友的事……」
银子你根本没有朋友吧?
我差点绽露灿笑脱口而出,不过在前一秒把话吞了回去。好险好险。
「嗯、嗯,关于你的朋友是吧?你朋友发生了什么事呀~?」
「那、那位朋友…………最近好像…………交、交了……男朋友……」
来了。
来了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那不是很好吗!肯定是一直很喜欢对方吧?恭喜!」
「谢、谢…………不对。那个……我、我朋友确实……突然被一直喜欢的对象告白,所以十分开心,但是……」
「虽然很开心,却突然感到不安对吧?」
「………………」(点头)
嗯、嗯,我懂我懂。
目前就是那种时期吧。
该怎么说呢?不安?不知所措?
原本朋友以上情人未满的姊弟关系急遽变化,不晓得该如何掌握与对方的距离…………唔~~!真是青涩啊!
而且似乎是八一主动告白的。那家伙挺能干的嘛!
我心想著下次见面时得好好褒奖八一,同时察觉到两人的关系马上便迎来了危机。此刻就该轮到桂香姊登场了!
「然后呢然后呢?幸福洋溢的银子……的朋友,对她的男友有什么烦恼?」
「对方、那个…………非常想做。」
「嗯、嗯。」
确实是很常见的烦恼。
这也难怪,毕竟八一是十几岁的男孩子嘛~
这反倒证明了他身心健全,不过才刚告白就立刻要求那种事,女方当然会怀疑『难道他只是想要我的身体吗!?』。
「原来如此。换言之,你想商量的是『交往几个月后可以做那种事』对吗?」
「不、不是的…………因为,已经做了……」
「咦!?」
我下意识撑起身子,差点把盛满麦茶的杯子打翻。
「这、这样啊…………已经做了啊……」
「只、只有一次而已喔!?就一次、那个………………呜……」
银子满面通红,用双手掩住脸颊,连耳根都染上了红晕。
瞧、瞧她的反应…………看来是真的已经做过了……
八一前些日子才刚满十八岁。
银子也再不到一个月就满十六岁了。
以初体验来说不算太早。他们已经在意彼此十年以上,反而有种好不容易才得以结合的感觉。
不过……
我确实从以前就一直在撮合他们俩。
话虽如此,我内心某处仍觉得『他们还只是孩子』,因此隐约有种安心感,认为两人不会突然跨越那条线。
想不到他们竟突然登上大人的阶梯…………不禁令人有些寂寞。
而且一旦演变成这种关系,便会随之衍生出其他必须注意的事。幸亏她早早就来找我商量,只希望尚未太迟……
但是,这样啊~已经做了啊~
「既然有了第一次,对方会紧接著要求第二、第三次也是理所当然的。他自然不可能忍得住。如此积极地索求银子你,反倒证明他彻底对你著迷了。」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我现在得专注于三段循环……咳咳!桂、桂香姊!?这不是在说我,是关于我朋友的事!!」
「啊啊,说的也是。所以呢?继续说、继续说。」
「现在、那个……她要专心准备升学考试,所以得等到升上四段……升、升上大学之后才能正式成为恋人,也约好目前尽量别见面,结果一碰到面,对方马上就咄咄逼人地说『想要』……」
「他真的那么积极地说『想要、想要』吗?明明自己也很忙碌,还真是精神饱满啊……如果八一闯进银子你的研究房,就把他的备份钥匙拿走──」
「不是的,他随便找了个阴暗的角落……」
「随便找个阴暗的角落!?」
「想把东西放进我嘴里……」
「随便找个阴暗角落想把东西放进你嘴里!?我要宰了那家伙!!」
瞧见我忍不住站起身来,随便从厨房抓起一把刀,银子连忙制止我。
「等等!?等一下,桂香姊!?你拿著剪刀要做什么!?」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去把那废物的DRAGON给砍下来!!」
「不用做得那么过分吧!?」
况且──如此说道的银子,连耳尖都染上了红晕。
「我、我也……不会感到讨厌…………只是有点害羞而已……」
「别人随便在一个阴暗处把东西塞进你嘴里,你却只是有点害羞?你认真的吗!?我不记得有把你教成这种不知廉耻的孩子!!」
「有、有这么夸张吗!?接吻在外国应该很稀松平常才对……」
「咦?嗯?……银子,他是要求了什么?」
「咦?那、那个……所以说………………接吻…………」
「接吻?…………就这样?」
「什、什么叫『就这样』…………他可是打算把舌头伸进来耶!?」
银子探出身子辩驳道。
这个反应正是她尚未成为大人的最佳铁证。
「什么嘛~只是这样的话,就在阴暗角落尽情地亲吧。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唉……亏我这么担心。
他们果真都只是孩子~
「这样啊、这样啊?接吻啊,我总算放心了。也对,对毫无恋爱经验的小朋友而言,接吻当然是大事一件~也难怪你会如此大惊小怪。」
「…………唔~」
「等到他不是随便找个阴暗处,而是将你带到像城堡一样的建筑物以后,再来找我商量吧。」
我以敷衍的口吻说完后,银子鼓起双颊以强硬的声调回应道:
「我们已经去过很多次了,例如樱之宫。」
「咦!?你、你们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任凭你想像。」
「不不不不,什么叫任凭我想像?这可是大事一件耶?总是进出那种地方,万一……怀上孩子的话可就麻烦啰?纵使顺利晋升四段,届时也得请假才行。」
「可是一旦成为职业人士,之后就能结婚…………所以就算怀上孩子,也没问题……况且花立老师在怀孕期间也能参加头衔战,甚至变得更强──」
「哎呀?银子你的『朋友』也是棋士啊?」
「噫!?呃、那个…………就职!!我指的是就职!只要有薪水,任何人都能被称为职业人士对吧?不是吗?」
「是、是,就职。算是吧,勉强还说得通吧。」
以为这种说法能蒙骗过关,代表银子仍是彻头彻尾的孩子。照这样看来,她要变成大人还早得很。早了一百万年呢。
纵使他们真的去了旅馆,肯定也只是基于某种契机,实际上没有发生什么事。
唉~……实在是白担心了。
我又倒了一杯麦茶并大口畅饮,一饮而尽以滋润喉咙。呼~
「……话说回来,桂香姊,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作为参考……」
「什么事~?」
「桂香姊你曾和将棋界人士谈过恋爱吗?」
「嗯~很遗憾,我从来没和将棋界人士谈恋爱。」
「这样啊…………那就不值得参考了……」
「唔。」
那就不值得参考了……不值得参考了……不值得参考了…………
银子脱口而出的真心话刺痛了我的心。
从四岁起就一直照顾到现在的孩子,仅用一句话否定了我,这份屈辱……坦白说比输棋难受好几倍。好难受啊……
「那学校或打工的地方呢?」
「这个嘛,是有几次经验。」
即便是我,也曾像平常人一样谈过几场恋爱。
不如说我应该比一般人更受欢迎才对。
「不过当时我完全没意识到结婚之类的事。顶多只去过几次游乐园或电影院,和对方牵牵手就结束了。」
「……呵!」
嗯嗯~?
这孩子刚刚是不是嗤笑了一声?
「这样啊、这样啊?怪不得从刚才开始,就觉得我们之间的对话有点搭不上线。喜欢的人和自己待在同一个职场,还得隐瞒这份感情,没有经验的人当然无法体会这种辛劳。」
什么────~~~~~~~?
和喜欢的人在同一个职场所以很辛苦?
交了男友就产生优越感了吗?是这样吗?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藐视他人的小女孩,以怜悯的眼光注视著我这名年近三十的单身女人。
接著,最后──
银子(小丫头)扔下了一枚震撼弹。
「真羡慕桂香姊,待在能专注于将棋的环境里。」
「……………………………………………………………………………………就是说啊。」
原来如此。
我懂了。我总算懂了。
我终于明白,为何光是听银子谈论这件事就令我如此烦躁。
她根本不是来『谘商』的。
纯粹只是想『晒恩爱』罢了。
「就是啊,我真的很幸运呢。相反地银子你可就辛苦了。不过你真厉害,三段循环赛期间身处无法专注于将棋的环境里,即便如此还是好好地振作起精神。实在教人尊敬。真的令人尊敬到炸呢。」
「就、就说了不是我,是我朋友──」
「宰了你喔?」
「等……桂香姊,那是我的台词……」
「难得你来找我商量实在抱歉,不过你看,我的恋爱经验没有丰富到能够给出像样的建议嘛?将棋也不强嘛?所以你还是去问其他人比较好。不如去关西将棋会馆做问卷调查吧?」
「不、不行啦!现在还必须保密…………桂香姊你也不能对任何人说喔?」
都把话说到这地步了,还在讲这种话。
就连这句话,也不能照字面直接解读。
『自己主动说出口太羞耻了,所以拜托桂香姊你去散播传闻。我希望大家都来问我「你在和八一交往吗?」!』
银子的意图实在太明显了。显而易见。
我完全失去兴趣,从冰箱里拿出罐装Chu-Hi以代替麦茶,毫不犹豫地打开瓶盖大口畅饮。
我确实是借酒浇愁,有意见吗?
不喝的话我忍不下去啊!
「如果无论如何都受不了对方咄咄逼人的态度,不如戴上口罩吧?物理性地阻挡对方就行了。」
「嗯哼……口罩啊?」
银子啜饮一口凉掉的麦茶之后开口:
「我姑且会向朋友转达一声的。」
「嗯,就这么告诉你朋友吧。」
顺便这么告诉她──
『顿死吧现充,宰了你哦。』
☗ 坂梨澄人
「嗨,坂梨,好久不见了。」
此处是福岛站的铁桥下方。
尽头有一间仅有吧台座位的小寿司店。
踏进名为『旱风』的店之后,前来迎接我的人──正是明天三段循环赛的对手。
「好久不见了。那个……谢谢你,镜洲先生。」
一周前,我向对方送出了一封邮件。
『可以的话,能和镜洲先生你在平常那间店碰个面吗?』
镜洲先生并未回信,我本来也不认为对方会回覆。更准确地说,我预测今天能在这里见到他的机率仅有五成。
不过镜洲先生如往常般在店内现身,并一如既往地对我绽露笑靥。
「我心想你应该差不多要来了,所以就先帮你点了。你喜欢吃沙丁鱼对吧?」
「…………谢谢。」
对于在三段循环赛序盘便吃下四连败的我来说,与对手共餐不免有些尴尬,只是总不能辜负大前辈的好意,于是我只好默默地将餐点递往口中。
镜洲先生拿起一个银鱼军舰寿司,开口道:
「真是个奇怪的世界呢。连寿司口味都要在乎胜负,所以棋士都会故意吃掉『杂鱼』,或是下意识地选择鰤鱼及鲈鱼的※出世鱼;为了※『尽快胡牌』,在打麻将时必定会打三人麻将。」(译注:出世鱼指成年的鱼,有出人头地之意;尽快胡牌的日文与晋升相同。)
「……起初觉得这种行为很愚蠢,但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开始求好运。这就是对胜负的执念吧?」
「呵……也许吧。」
「不过镜洲先生你反倒不像个奖励会员。照理来说,奖励会员是不会与隔天的对手坐在一起用餐的吧?」
「毕竟我现在领先第一啊。一般情况下,和隔天即将在三段循环赛碰头的对手感情和睦地吃饭,恐怕是天方夜谭吧。」
倘若双方都战绩优异,处于没有退会、降级威胁的『终战』状态的话倒还另当别论,否则无论感情再怎么要好,在对局前回避对手是理所当然的举动。
「但是,以我的作风是不会拒绝邀约的。坂梨你也是这么认为,才会寄那封邮件给我吧?」
「……确实如此。」
我与镜洲先生分别隶属关东与关西的棋院,其实关系并不亲昵。
我们是基于某个契机,才开始像这样碰面。
「我刚才遇到九头龙了。他正在和空玩鬼抓人。」
「那两个人到底在干嘛……」
「一看到他们俩,我突然觉得例会前吃点寿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关西果真是魔界呢。」
三年前。
导致九头龙八一新四段诞生后,我自此就一蹶不振。
无论多不情愿,那名国中生棋士活跃的事迹都会传入耳里。以史上最年少的岁数挑战、夺取了头衔……每当目睹相关报导,我脑中必定会浮现那场帮助他晋升四段的棋局。
『假如当时,我下的是这步棋……』
一直挂记著败北的棋局,精神自然无法维持在正常状态。因此下一期的循环赛我输得惨不忍睹。
我遇到瓶颈,而后做出了令人费解的举动。
当时我决定造访关西将棋会馆。
我并非想找到九头龙并对他做些什么。我只是不经意地萌生这个念头……回过神来时,已经付诸行动了。
我搭乘夜间巴士,一大清早抵达大阪车站,之后再徒步走到位于福岛的关西将棋会馆,茫然地踏入棋士室……
当时就是镜洲先生接纳了我。
『这不是坂梨吗?可以的话,能麻烦你指导我下棋吗?』
我在镜洲先生面前输得体无完肤,毫无还手的余地。
不仅如此。
那天我还和当时只是级位者的怪物枥创多初次交手。在关东时我仅耳闻过……想不到他强到令人忍不住发笑,在快棋胜负中竟让我惨遭十连败。
明明比我更强。
明明远比我辛苦奋战更久。
即便如此,还是有人仍然没能晋升四段。
得知此事的当下……我忽然觉得自己的烦恼简直是鸡毛蒜皮的无聊小事,于是终于能够再次面对将棋了。
「当时……看见一大清早便到棋士室集合下棋的镜洲先生你们,我才明白自己的不足之处在哪里。我很感谢你。」
「毕竟坂梨你很强啊。只要看对方下棋,就能立刻判断出是否有值得学习的地方。若非对我有好处,我也不会开口邀请你。」
这句话恐怕真假参半。
如今已经重振旗鼓的我倒还另当别论,和当年一蹶不振的我下棋理应没有任何好处才对。
「还有,本期循环赛也很谢谢你。」
「嗯?」
「刚开幕就面临四连败,当我因为绝望而呆坐于棋盘前时……是恰巧来到关东的镜洲先生你鼓励我『还早得很啊!一起加油吧』,所以我才能勉强振作精神。我想亲口向你道谢。」
「喂喂,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就算向我道谢,这顿饭的费用也要平均分摊哦?」
「确定四连败之后,我就决定去考驾照。没有学历又不会开车的话,想必很难找到工作。」
「你要放弃了吗?」
镜洲先生面露讶异的神情。
「胜率过半的话,你应该还能延长年龄限制吧?就像我一样。」
「不,我打算今年就辞退。」
「…………这样啊?」
他并未劝我重新考虑。
在我寄信邀请他吃饭的当下,他恐怕就已经察觉了吧。
「……坂梨你真了不起。」
「不。不肯放弃,一直维持过半胜率延长限制的镜洲先生才──」
「我只是害怕而已。」
镜洲先生激动地说道。他激昂的口吻令我吃了一惊。
「我的日常生活一切皆与将棋有关,只不过是害怕踏入社会罢了。其实我的心早已脱离将棋,和已经放弃了没有两样。」
「没有这种事──」
「刚晋升三段没多久,我就担任了头衔战的记录员。是帮名人及月光老师记录的上上签。那场对局令我既开心又震撼,不禁想永远记录下去……」
镜洲先生像是在吐露心声般继续说道。
我不发一语地催促他往下说。
「感想战时,月光老师问我『你有什么想法吗?』,于是我说出记录对局时就一直在思考的棋步之后,这回轮到名人说『这样啊,真是不错的棋步。』……那句话成了我最大的鼓舞。」
我十分明白他的心情。那是对记录员最大的鼓励。
「然而本期三段循环赛开始前,担任记录员的时候……才第一天中午我就浮现出『正坐好累人啊』的想法。」
「……!」
「我惊愕不已。自己的心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与将棋如此疏远。连是何时开始的都想不起来……更是令我愕然。」
「但是镜洲先生你不是一直保持领先吗!将棋也很犀利……根本感觉不出你的心疏远将棋了!」
「也许吧。毕竟当时我已经约定好了。」
「约好了……?和谁?约好什么?」
「………………」
镜洲先生并未回应。
大概是许愿之类的吧。我也决定不再继续追问。
「话说回来,枥创多是真的输给了空吗?」
「是啊。」
「我在开幕局就被空逆转胜,也许没资格说……但枥怎么可能败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家伙个性还有点天真,也许是在顾虑空吧。」
「顾虑什么?空三连败之后的心情和身体状况吗?」
我倒不认为他们的感情有那么亲昵……
话虽如此,枥只是小学生。棋力充足,却因为精神层面的问题而无法晋升四段的例子数不胜数。有些人无法重振旗鼓,就这样停滞不前──
「喂喂,二十五岁的坂梨居然担心十一岁的天才,挺了不起的嘛。」
「唔……!我才不是在担心他……」
「你明天第一局的对手是辛香先生对吧?为现今关西奖励会缔造基础的人就是他。尽管棋风古板,精神却很坚毅。最好别太小看他。」
「所谓的『辛香理论』对吧?关西死缠烂打的棋风确实令我费了一番工夫。」
「呵,真有这么简单的话就好了……」
简单?什么意思?
「老板,能送上最后一道菜吗?」
镜洲先生如此喊道之后,彷佛等候已久的老板将两份相同口味的寿司──『玉子』寿司端上了吧台。
在寿司界,『玉子』的念法为『玉』。棋士在棋局最后会『吃掉玉』,因此才选择玉子寿司……虽然这个说法有点牵强。
我一口吃下了寿司。
镜洲先生则慢条斯理地品味著。
「明天来下一盘好棋吧。下一盘……双方都不留懊悔的将棋。」
离开店里时,镜洲先生绽露笑靥如此说道。接著我们就此握手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