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016)
☗ Go To Trouble
「……好了!这样一来,全部的行李都上车啦。」
将大量的行李塞进关西本部的公务车之后,我朝著驾驶座喊道:
「男鹿小姐,都准备好了!随时都能出发!」
「辛苦了,龙王。我这边也准备好了。」
男鹿小姐在驾驶座上操作卫星导航系统,完成设定。
『距离目的地金泽市区的车程约四个小时。请安全驾驶。』
车内音响传出的机器语音如此说道。
明天即将开始的帝位战第三局的会场,是主办单位北国新报集团旗下在金泽市内的都市饭店。不只是对局所使用的将棋与棋盘,就连大盘解说所使用的大盘与指导对局所使用的棋子与棋盘,都要从关西运过去。
于是,我必须里里外外往返好几趟,从联盟的建筑物内搬出沉重的行李,爱则运用身材娇小的优势钻进后车箱内,妥善地调整行李的位置摆放均衡。这种事其我很拿手,因为以前在奖励会的时候就做过很多次了……话虽如此,内心还是有很多疑问。
「为什么身为对局者的我还得干这种粗活……一般来说这种事不是记录员在做的吗?」
「因为我负责护送最昂贵的棋子,而且还要携带记录七道具。」
这次一样凭著记录员身分同行的供御饭小姐这么说道,同时刻意举起两个盒子给我看。一个是棋盒,里面装的是只在头衔战使用的昂贵棋子,另一个盒子(原本是装海苔的)装的则是记录员在头衔战中要用的道具。
包括记录用纸、封手用纸、信封、笔盒、口红胶、平板电脑、备用电池……为了以防万一,甚至连码表都带了。光是记录员要用的行李就不少了,她说的也没错。
「那至少请奖励会员中的塾生之类的帮个忙嘛──」
说到一半,我又把话吞了回去。
在这里当了很久塾生的镜洲先生已经回宫崎去了。听说他目前正在修业,准备继承家业……到现在,我还是不习惯少了他的关西将棋会馆。
正当我这么想著的时候,后车箱内的爱口中喊了一声「登登~!」,同时像变把戏般地跳了出来。
「爱很高兴能跟师傅一起工作喔!」
她太兴奋的时候第一人称就会变成『爱』而不是『我』,这样的弟子真是可爱。
「……说的也是。我也很高兴能跟爱在一起。」
我想起去年的龙王战。
三连败的打击让我身心俱疲,因为太害怕败北而犯错,失去了一切……最后找回了我与爱之间的羁绊,得到了四连胜,成功地守下了初次防卫战。
即使前一局输得一塌糊涂、毫无可取之处,但是只要跟爱一起笑著面对,我似乎就能像那个时候一样,再度发挥超乎实力的表现……!
我的小小幸运女神抱著一个篮子,大得她必须用双手环抱住。
「师傅、师傅!爱做了三明治来给大家吃唷!」
「喔喔!我还想说你今天起得特别早是在忙什么,原来是在做那个啊。」
男鹿小姐开心地接著说:
「三明治可以用单手拿著吃,即使是开车的时候也能补充营养,真的是太贴心了。」
「原来如此!她现在已经能想那么多了……」
即将过十一岁生日的弟子将头靠在我的手臂上,磨蹭了起来。
「爱棒不棒?乖不乖?」
「很棒,很乖。」
「喵呜~♡」
我摸了摸她的头,于是她发出有如幼猫般的声音。这显得她仍然很稚气,真是可爱♡
好!该是出发的时候了!!
「龙王先生,请坐副驾驶座。」
「喔?供御饭小姐,真的可以吗?」
「上座当然得让给头衔保持者了。」
「老实说,我正打算在帝位战与龙王战结束后去考驾照呢!所以正想坐在副驾驶座观摩男鹿小姐的驾驶技术!」
我非常高兴,不过爱却嘟起了嘴唇。
「讨厌~我想要跟师傅一起坐在后座。」
「就由我来陪小爱一起坐在后座吧。来,一定要系好安全带唷?」
我坐上副驾驶座系好了安全带,同时问出了我一直很在意的问题。
「对了,男鹿小姐,为什么会长跟其他相关人士都搭电车去?包一台巴士一起去应该比较划算吧?」
「男鹿也这么提议过,不过大家都说自己会晕车。为了能够在工作上的这种场合帮上忙,我还去考了大型二种驾照,却没能派上用场,我也很遗憾……对了,以前有一次男鹿开车载过会长,那时候会长说了耐人寻味的话。」
「喔?会长说了什么?」
「他说『我这辈子第一次庆幸自己的眼睛看不到』。」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不好意思,我看我跟爱还是搭电车──」
啾噜噜噜噜噜噜噜!!噗嗡嗡嗡嗡────────!!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轮胎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车子暴冲出去。
车内充斥著轮胎的焦味,众人陷入一片混乱。
「让我下车!我……我必须活著抵达金泽才行啊!于鬼头先生还在等著我啊!!」
「我们现在就是要去金泽啊!你别吵,不然我无法专心开车!!」
「哇哇哇哇!景色一下子就闪过去了!」
「小爱,不用担心喔?……在系好安全带的前提下,后座的死亡率只有副驾驶座的一半……」
「你根本就是故意的,现在马上跟我换座位!!」
我转过头去想抓住后座的供御饭小姐。
「别乱动!!会害我分心的!!」
男鹿小姐的口气和表情凶暴得与平常完全不同,她脸朝著前方,左拳则揍了我的肚子一下。喔噗……!
「我、我…………这场头衔战结束之后,就要去参加集训、考取驾照……」
「师傅!?别立旗啊啊啊────!」
八个小时以后,我们才抵达金泽。
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比导航估计的时间多花了一倍。真是奇怪,明明速度是那么地狂野……
「各位辛苦了,都到齐了吧?」
老早就先抵达饭店的月光会长出来迎接我们,这么说道。
「……我本来还以为至少会缺一个人,看来这次特别幸运。」
他的口气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时候,我有一句话不吐不快。我向会长开口道:
「会长。」
「龙王,什么事?」
「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这样啊。」
一路上无数次正视死亡,现在的我再也不怕输棋了。也可以说我的心已经死了。
这心死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翌日的帝位战第三局,我虽是后手,却夺下了大胜。
当地早报报导这则新闻的标题是『挑战者,心无一物的胜利』。
☖ 金泽观光
帝位战第三局的翌日。
我跟爱两个人决定先不跟其他人一起回去,留在金泽观光一天。
我们将行李留在饭店,两个人双手空空地上街。
「嗯~去外地对局赢棋之后,留下来观光的感觉真的是太棒了!在对局之前根本无心观光,看到什么都会想起棋盘。」
「师傅说的是!上次在夏威夷的时候,师傅输棋后就自己先回去了,对局之后爱只好自己一个人观光。」
「对不起啦……」
对于那一次的事,我从没想过要对她补偿之类的,如今听她提起,或许这次我决定陪她,也有这层意义在内。
不过这次即使输了,我也一定会留下来观光。我在事前强调过这一点。
「因为我跟你的行程不巧对不上,今年没能帮你庆生……不过,真的只要这样就好吗?生日礼物竟然只是跟著我一起观光。」
「是!今天就请忘了将棋,把师傅借给爱一天吧!」
爱喜孜孜地这么说,然后牵起我的手,跨出雀跃的脚步。
「所以说,师傅,今天要照我规划的行程走喔!」
「哈哈。在大阪总是我带你,现在让你反过来带我的感觉挺新奇的。」
于是,我决定今天放空脑袋,任由弟子牵著我的手到处观光。
最近这一阵子,我每天满脑子都只想著自己的将棋,所以决定这一天要尽情享受观光的乐趣。
当然,头衔战今后仍会持续。
只要再二胜,就能获得头衔。我并不会因为目前领先就完全松懈。
只是……
──爱在女流名迹循环赛中连连失利,需要好好散散心……
总之,今天一整天一定要忘了将棋!玩个痛快!!
爱带我来到第一个观光地点。
「说到金泽,当然少不了这里!『兼六园』~」
「喔喔,这就是鼎鼎大名的……」
沿著两侧排满观光商店的坡道往上走,我看到了一些高大的树木,修剪得很整齐。
入口前聚集了不少团客。
我们混进许多观光客之中,先拍张照片留念。用爱的手机「叮咚☆」一声自拍合照。
虽然有一点难为情……不过,这也是很美好的回忆。
「话说回来,『兼六园』这个名字还真是奇特呢。有什么特殊的意涵吗?」
我这么一问,爱便对答如流地解说了起来。
「『兼六园』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因为这个庭园兼备六胜,分别是宏大、幽邃、人力、苍古、水泉、眺望。」
「喔喔,原来如此,兼具六胜的庭园,因而名为『兼六园』是吧……」
不愧是可代表石川县的温泉旅馆的千金,对于观光景点的知识可说是如数家珍,讲解起来非常流畅。
「每年到了十一月一日,兼六园的树木都会加上有如伞般的防雪设备,叫做『雪吊』。对北陆人来说,只要看到这个新闻,就知道冬天来了。」
「冬天是吗……到了这个时候,这里的人特别忙碌吧。不只要把车子的轮胎换成雪地轮胎,还要准备铲雪用的铲子跟长靴之类的。车子的雨刷也得竖起来吧。」
长年在大阪生活,很少有机会看到雪,最近几乎忘了这些跟防雪有关的事,不过我生于福井,那里也是多雪的地区,对于这种事也很能感同身受。
龙王战结束的时候,正好是深冬时节。
今年感觉季节转换得特别快……尤其是夏天到冬天这段时间,感觉一转眼就过了。
我十八岁,爱也十一岁了。
刚认识她的时候,她才九岁。现在她的手脚显得比当时修长,讲解观光景点的说话方式也变得可靠许多。
「……让弟子带自己观光的感觉挺不错的。」
不久之前,她还是需要人费心的小孩,感觉只要我没牵著她的手,动不动就会迷路……想不到一下子就成长了这么多。不妙,再想下去都要哭出来了。
小学生真是令人感动的存在……
「好!那我们马上进去吧!!」
我这么说道,正要去买门票的时候,爱却说出了令人意外的话。
「不,我们不进去喔?」
「咦?」
「兼六园可是很大的,要是仔细欣赏,一天的时间就没了。还是说,师傅真的很喜欢欣赏庭园呢?是恋庭园癖吗?不只是萝莉控,还是庭园控吗?」
「真、真要说的话,倒也没有那么喜欢就是了……」
「那我们就去下一个地方吧。」
兼六园,后会有期……
爱领著我来到下一个景点,是位于兼六园旁的桥。
「这是连结兼六园与金泽城的『石川桥』!下方是隧道,可以让人车通过!」
「这真是绝景!」
从桥上眺望的景致十分壮观,甚至足以抵销没能进入兼六园的遗憾。
站在这条横幅宽广的桥上,感觉就像从空中俯视街景一般。
这是个绝佳的拍摄景点,还有人穿著和服在这里拍婚纱照。总有一天,我也要跟银子……正当我的脑中刚闪过如此想像的时候──
「师傅,不可以一直盯著别人看,这样太失礼了。」
「说、说的也是……痛痛痛痛!?爱,很痛耶!手肘的关节无法弯向那边……好痛好痛好痛!!」
「师傅,你忘了今天是谁包下你一整天了吗?」
「是爱!是小爱小姐!!」
「知道就好。」
这时候,爱才放开紧扣我手肘的手。我现在是被包下的状态,没有任何自由……
「过了这座桥就是金泽城。看,入口的那道门就是『石川门』,是重要文化财。」
「喔喔!好气派的建筑,你不说的话我还以为那是天守阁呢!」
「去城堡之前先在桥上拍照吧。」
爱拉著我的手来到桥的正中央,紧紧地靠著我,又「叮咚☆」一声自拍了一张合照。
「好了。我们进城堡吧。」
「咦?我还想多欣赏一下景色耶……」
「不行!今天还有很多景点要去!别说憨话了!」
被爱用方言责备了……
然后,爱拉著我穿过石川门,来到了城墙内,眼前是一片极宽广的空间。
「这里就是三之丸的遗迹。」
「喔喔,好宽广啊!加贺百万石(编注:江户时代加贺藩石高(土地生产力)百万,因而得名。)果然名不虚传!」
「往那边可以看到金泽城少数保存至今的遗构,分别是菱橹、五十间长家以及桥诘门续橹。」
「喔喔!又长又大的石墙与建筑物……光看都觉得器宇不凡呢!」
「我们就不过去了,往下一个地方。」
「器宇不凡咧──────!!」
「那就是大手门,也就是出口。」
「后会有期,金泽城……!」
爱快步往前走,同时说明带我进来城里的理由。
「金泽城内大多的区域都是开放免费参观的公园,而且可以穿越到城镇的另一头,非常方便喔。」
「原来你只是把这里当捷径……」
「因为没时间嘛,这也是没办法的。我们还得去『近江町市场』吃午餐呢。」
「什么!?是素有『金泽之胃』之称的近江町市场吗?很有名耶!」
消沉的心情一下子就振奋起来。太棒了!
如爱所说的,穿过金泽城之后一下子就到市场了。
「喔喔~!这里就是近江町市场……!」
市场是加了屋顶的老旧商店街,里面排满各种海鲜摊贩,还有很多的观光客。
爱领著我来去自如地在市场内穿梭,同时说明道:
「近江町市场这个名字的由来,据说是因为在战国时代,来自近江的旅行商人与和尚一起移居到这个地方。」
「说到北陆,当然不能不吃螃蟹了吧!我们去买一些螃蟹寄给师傅,请桂香姊煮吧!来开一场螃蟹派对!」
我非常兴奋地提议道,但是,爱却「唉……」的一声,好像母亲在劝说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
「开放捕蟹的日期是十一月六日,也就是立冬那一天。七日以后才会有人出来卖螃蟹。还有得等呢。」
「果、果然厉害……」
不假思索地背出捕蟹开放日期的小学生,除了爱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被她这样纠正,虽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不过除了螃蟹以外,市场里还有很多诱人的海鲜。而且有很多现捞现烤的摊贩!看得我都兴奋起来了!
「赤鲑!牡蛎!虎虾!壶烤海螺!哇啊,每个看起来都好好吃喔!」
光是在这里逛,都忍不住嘴馋起来了。爱应该也想吃这些吧。
「爱,你想吃什么?尽管说,师傅都买给你!」
「这种店是做观光客生意的。我们要去别的店吃午餐。」
爱毫不留情地驳回我的建议,拖著我的手,头也不回地经过摊贩前。我的赤鲑……
最后走到一家店的门前,爱才终于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
「!?这……这家店是…………!!」
兼六园跟金泽城都只过其门而不入,就连卖赤鲑的摊贩也不屑一顾。爱不惜割舍这些也要带我来的,就是这家店。
那是──────最强最猛的金泽名产。
☗ L猪排咖哩
爱拉著我的手,来到了这家店。这是家有著鲜艳红色与黄色招牌的……咖哩店。
「咦!?都来到市场了,竟然要吃咖哩?」
我还以为她会带我来吃什么著名的海鲜丼饭之类的,不免大失所望。我的赤鲑……真想吃看看……
虽然我的心情非常失落,但是爱看起来却双眼闪闪发亮,与我正好相反,她点头说道:
「是!我一直都很想带师傅来吃道地的金泽咖哩!」
「我是很有兴趣没错……不过这不是连锁店吗?」
「在市场里的这一家分店对我来说是充满回忆的地方。第一次跟爸爸来市场采买的时候,就是带我来这里吃饭。」
「啊……」
原来如此。爱并非单纯地只是想让我吃美食而已。
而是要把她的回忆分享给我。
「嗯,吃咖哩好!在对局的过程中已经吃了很多当地名产,老实说有点腻了,我正好想吃这样的料理呢!」
「没错吧!?爱棒不棒?」
「很棒、很棒。」
「咿嘿~♡」
我摸了摸爱的头,于是她开心地眯起双眼。真是太可爱了……
接著,我们在店门前迅速地自拍一张之后,一起走进店内。
店里已经有不少客人,看起来是市场相关人员与观光客差不多各占一半。
「先在自动贩卖机买餐券。」
「喔喔……菜色意外地多呢。竟然还有小香肠咖哩跟炸虾咖哩……该选哪个呢?好犹豫啊!」
「师傅就吃L猪排咖哩吧。」
「我连选餐的自由都没有吗!?」
于是,我被迫点了盖著一大片炸猪排的咖哩饭,也就是最常见的咖哩饭。算了,我是无所谓啦……
「爱要L美乃滋。」
好像是L猪排咖哩加美乃滋的意思。
我们在吧台坐下,然后把餐券交给店员。
里面马上就传出炸猪排的声音。接著听到有节奏的当当声响,是菜刀的声音。是不是在切刚炸起来的猪排呢?
于是,我终于────与道地的金泽咖哩面对面。
「喔喔!真的是用叉子吃耶……」
炸猪排淋上了黑醋酱,旁边搭配高丽菜丝。
反映银色光辉的不锈钢材质深盘内,装满了浓稠的漆黑咖哩酱。
至于米饭……米饭在哪?怎么完全没看到米饭的身影……
「呵呵呵♡师傅,请享用爱的第一次。」
要不是眼前摆著咖哩饭,弟子说这种话肯定会招致误解的。我马上拿起叉子,舀了一口金泽咖哩,战战兢兢地放入口中。
唔!?这、这是什么……!?
咖哩酱浓醇无比,炸猪排鲜嫩多汁……又甜又辣的滋味……
在我的词库当中,只有一个词能形容这个味道。
「嗯!好吃!!在市场吃咖哩真是正确的选择!!」
「哈呼、哈呼……好吃♡」
爱的那张小小嘴巴也塞了满满的咖哩饭。叉子完全停不下来。
然后我们两个完全没有交谈,只是心无旁骛、全神贯注地吃著咖哩……
不一会儿,两人都吃光了。
「呼──…………比十分饱还要满足……」
我一口气喝光大杯的冷水。连水都好喝,呼哈~
「哈呼~……真好吃♡」
爱也是一脸恍惚的表情,春心荡漾地陶醉著。竟然让小学女生浮现这种表情,金泽咖哩真是太糟糕了,简直是犯罪。
「真好吃……要是住家附近有这样的店,肯定每天都会来的……」
「这家店最近开始提供网购,全国都买得到喔。所以,想吃的时候其实随时都吃得到!全世界最好吃的咖哩,在自己家里也吃得到喔!」
「真的假的!?」
太猛了吧!不会被取缔吗?
「不过……对我来说,还是爱第一次做给我吃的咖哩最震撼。我都昏过去了。」
对爱来说,最好吃的还是第一次跟爸爸来这家店吃的咖哩吧。不只真的好吃,还伴随著美好的回忆,那是最棒的调味料。
既然这样,对我来说第一美好的还是──
「虽然这里的咖哩也很好吃……不过,我这辈子当中吃过最美味的,还是爱为我做的。」
「唔!…………师傅……」
爱的双眼睁得大大的。
然后,她眼光湿润地闪烁,表情变得迷蒙,突然这样说道:
「好热。」
「嗯?是咖哩太辣了吗?要不要喝水?」
「要……」
我在她的杯子里倒满冷水,于是爱仍然一脸迷蒙地拿起杯子来喝水,喉咙发出「嗯咕、嗯咕、嗯咕……」的声响,一些从口中漏出来的水沿著下巴滴落。
「嗯,呼啊……」
她的样子看起来彷佛像是喝醉了似的。莫非咖哩里面加了什么会醉的东西当提味?
「好热……好热喔……」
爱一脸难熬地如此反覆喃喃,同时动手解开衬衫的扣子,大大地敞开胸口,抓著衣服搧风,试著把凉一点的空气搧进胸口。
坐在她身旁的我由上往下看,似乎连不该看见的部位都若隐若现…………啊!!
别、别误会喔!?我不是要偷看,是不小心看到的!!
「是……是啊,好像有点热呢……」
咕嘟咕嘟。我也拿起冷水来喝,试图冷却变热的部分。不对,我才没有变热!
我感觉弟子热情的视线集中在我的脸颊上──
「啊,师傅,你的脸颊上有饭粒。」
「咦?哪里?」
「在这里~」
舔。
脸颊上感受到的是──柔软而微湿的触感。
咦?
小、小爱……刚才是不是…………舔了我?
「咿嘿~♡」
爱洋洋得意地伸出小小的舌头,让我看上面那颗饭粒,然后────吞下去。
「好吃。」
顿时,店内的人纷纷交头接耳了起来。
「喂,你看……」「萝莉控……?」「吃咖哩饭配小学生……?」「原来L猪排的L其实是萝莉的缩写……」「我好像在早报上看过那个男人……?」「报警……」
惨了惨了惨了惨了啊啊啊啊!!
「我、我们差不多该走了!还有其他的地方要观光,你说是吧?对吧!?」
我马上抱起仍然有如闻了木天寥气味的猫一般的弟子,离开了咖哩店。
第一次吃到的道地金泽咖哩,美味而浓醇……还伴随著一点点危险的芬芳。
☖ 说不定……
离开咖哩店之后过了不久,爱便恢复原状了。看来果然是金泽咖哩造成的影响。那咖哩真可怕……
但是,安心的心情也只持续了一下子。来到市场的出口一看,发生了意外状况。
「咦!?竟然在下雨!」
「下雨了呢。」
似乎已经下了好一阵子,只是由于市场是有天花板的商店街,所以我们一直没有察觉。不过爱仍然气定神闲,打开背包翻找了起来。
「师傅不用担心,我有带折伞。」
「喔?真是周到。」
「嘿嘿!金泽有句俗话说『便当可以忘,伞可不能忘』,表示这里天气相当多雨。爱棒不棒?」
「很棒、很棒。」
「哈喵~♡」
我抚摸爱的头,于是她眯起眼睛陶醉地笑。莫非咖哩的效力还没完全消退?
虽说正在下雨,不过并不是大雨,而是有如雾一般的小雨。
淋雨走路应该也没问题。只是──
「呵呵,跟师傅共撑一把伞♪」
「……真是的,我的大弟子都要十一岁了还这么爱撒娇。」
「今天还要撒娇更多唷~♡」
说完,爱吊挂在我的手臂上。可恶,实在是太可爱了。
「师傅,这条很宽的路叫做『百万石通』,围绕金泽的中心街区,有庆典的时候会在这条路上游行!」
从市场前往中心街区的途中,爱这么为我讲解道。
「爱真的很熟这里呢。」
「因为我本来是会成为土生土长的金泽人。」
「咦?」
「要是没去大阪的话……我应该会从国中起一直就读金泽的学校吧。住就寄宿在亲戚的家。」
「这样啊……也就是说,你本来可能会在这个城镇生活的。」
回想起来,缘分真的很不可思议。
我诞生在福井的深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的老二。
爱则是日本第一的温泉旅馆家的女儿,从小就为了成为老板娘而开始接受英才教育。
如今,这两个人却在大阪同住……
「这里就是年轻人爱逛的街道──香林坊!有很多时髦的店喔!」
「看起来当地的年轻人确实比观光客还要多呢。」
路上有看起来像是大学生的团体,也有穿著制服的国高中生,看来像是准备去参加社团活动或是补习。
看著路上这些跟我同世代的人来来往往,我的脑中忽然浮现一个想法。
「我也是……如果没有遇上将棋的话,说不定现在正在读书,准备考金泽的大学。」
「师傅当大学生……?感觉很新奇呢!」
「由于我老哥读的是挺好的大学,我可能会承受很重的压力。」
「那样一来,说不定我跟师傅会在金泽相遇呢!」
「哈哈,有可能喔!」
成为大学生的我,正在读国中的爱。
两人在金泽这里偶然邂逅。
我们可能会在路上彼此擦肩而过。不过,说不定……到时候一样也会因为某种契机,发展为熟识彼此的关系。
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
那样的我们,不可能会成为『师徒』。
我们在香林坊走出百万石通,通过了一些狭窄的暗巷……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个排满古色古香建筑物的区域。
「爱?这是哪里……?」
「是长町武家宅邸!外国观光客都非常喜欢这里喔!」
「这确实是很壮观……彷佛穿越时空回到了江户时代的街上一样……」
当然,在这里也要「叮咚☆」一下。
我们缩在同一张伞下自拍,于是有个观光客大妈过来起哄。
「哎唷唷,年轻人,不错喔!竟然带著这么可爱的小女朋友。」
「咦!?不,这孩子是──」
「是!我是他的女朋友!没错吧?八一哥♡」
爱用全身搂住我的手臂,看起来真的很高兴。
……算了,无所谓。
就今天这一天不当师徒,以恋人的心情一起逛逛也不错。毕竟在这个城镇里没人认识我们,就这么一天体验看看完全不同的人生也不赖。
「难得有这机会,就让我帮你们拍张合照吧。」大妈好心地这么说道,于是我们拍了一张更像样的纪念照。毕竟拿著伞真的不好拍……
「八一哥,爱想吃团子!」
「好啦好啦。」
终于连称呼方式都变了。
我拿著伞,爱拿著团子。是三颗圆圆的团子用一根竹签串在一起、淋上砂糖酱油的那种团子。
爱咬起最上面的那颗团子之后,把那串团子递给我。
「八一哥也吃嘛!来,啊──♡」
「这、这样不太好吧……好痛!小爱,别用竹签戳我脸颊!这样当然会痛,而且超恐怖的!」
「啊──♡」
「……啊──」
「好吃吗?」
「好吃好吃。」
话说回来,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不知不觉间,我变得可以像这样跟爱相处,无关将棋。
去年龙王战的时候师徒关系差点毁于一旦。是因为我们在那个时候度过了那个危机吗?还是说……其实在更久之前,我们就能像这样走在一起,无关将棋?
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想过没有将棋的人生。
但是,假如……假如这个世界没有将棋,我也一定会在这城镇与她相遇……她一样会成为我心里特别的人。
今天像这样不谈将棋、跟她相处一天,让我得以确信这一点……真是太好了。
不知不觉间,周遭已经没有观光客在撑伞了。
「雨停了。」
「讨厌!再多下一会儿不是比较好吗……这雨真是不解风情!」
「哈哈,金泽的雨不是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吗?说不定还会再下雨。」
爱从我的手上接过折伞,仔细地将皱纹拉平之后才折上。她如此优美的举止与古都金泽的街景是那么地相衬,令人不禁惊叹。
这个城镇肯定是最能衬托爱的魅力的场所。
那是一股银子几乎完全没有的家庭魅力。从爱身上察觉了这样的魅力之后……我连忙将眼光自爱的身上移开。
因为我总觉得……要是再凝视下去,我可能再也无法移开目光了……
「……好了!接下来我们要去哪?」
「附近有个公车站,我们从那里搭公车──」
爱这么说道,同时将折伞收进背包,正要领著我继续往前走的时候──
滑!
「啊……!!」
爱的脚踩在被雨淋得湿滑的石板地面上,在原地滑倒了。
「爱!?」
我跑向仍倒在地上的弟子,连忙抱起她。
「有没有怎样!?扭到了吗!?右手呢……右手没事吧!?」
「呀啊……」
或许是被我激动的态度吓著了,怀中的爱整张脸突然涨红起来。
她用手摸著鞋子脱落的右脚,同时回答道:
「没……没事的,师傅…………刚才只是因为鞋子摩擦到脚,一下子有点痛,我才会跌倒的……」
「这样啊。」
听她这么说,我松了一口气。
要是扭伤了脚,正坐时会很难受,将棋的表现也会受到影响。如果只是脚被磨破了皮,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影响才对……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我捡起爱掉在一旁的那只小巧的鞋子,满心都在后悔。
──都怪我,只知道让爱带领我,才会害她走太多路。
这么小的脚……要跟上我这成年男性的脚步,当然会走得很勉强,这种事不用想也知道,我却……
即使如此,爱却仍然一直保持著笑容,带领我到处观光。
「…………真可惜,我还想带师傅去金泽的更多地方观光的……东茶屋街跟忍者寺都还没看,还有犀川、卯辰山、二十一世纪美术馆──」
她都这样了,竟然还一心想继续带我观光……唉!真是的!!
「呜咦!?」
爱惊叫一声,比刚才跌倒时还要大声。因为,我把她背在背上。
「师、师傅!?我、我我、我可以自己走啦!」
「不用,反正你很轻。别忘了,我可是已经满十八岁了。就让你见识成年男人的力气吧!」
「可是……」
「而且今天一整天我都被你包下了,没有你的指示的话,我可不知该何去何从啊。」
我扬起嘴角笑著这么说道,同时手臂使力,示意我绝对不会放她下来。
「好了!请问接下来要上哪去呢?」
「…………」
背上的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小声地说了。
「…………哪里都不想去……」
「咦?」
「我想要…………一直、一直这样下去────」
她的声音极为细微……小得几乎听不见。
忽然,我感觉有温温的触感滴在脖子上。
这是……泪水?爱在哭吗?
「爱?怎么了?……果然还是会痛吗?那我们搭计程车──」
「不行!!」
(插图017)
「……爱?」
「搭计程车就太浪费了!公车站明明就在附近!师傅,请你大步地走快一点喔?」
「好啦好啦。」
于是我放弃搭计程车,背著爱走到了公车站。爱指示我搭上前往金泽车站的公车,这是今天最后的指示了。
她的口气听起来似乎仍然有些不舍,但是却也舒坦得像雨后天晴的天空一样,让我打从心底庆幸决定背起她。
……只是,在观光胜地的正中央背著小学女生等公车的感觉有一点羞耻……而且周围的人纷纷对我们投以温馨的眼光,还不断拍照……
最后一张合照是在金泽车站。
在著名的鼓门前,我背著爱拍照,因此照片看起来很怪。我根本就只有头入镜……
我们两人看著这张怪照片大笑。
爱笑得眼眶滚出斗大的泪珠,不断地滑落……看起来好像真的在哭泣似的。
「呼──…………一天果然不够呢……」
爱一手擦著笑得停不下来的眼泪,同时叹口气这么说道。
「不用急,以后再来就好啦。」
「……说的也是!」
爱含著泪,笑著点头。
今天的爱就好像金泽的天气一样,一下子哭一下子笑的,真是天气之子。
我们在商品齐全的金泽车站纪念品店买了很多很多的伴手礼,然后搭上返回大阪的雷鸟号列车。
没错,下次再来就好了。下次就带天衣、师傅跟银子一起来玩。
因为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永远都是师徒。
只要我们继续下将棋……不,即使没有将棋,这段关系一样永恒不变。一定────
「师傅。」
「嗯?」
「我们来比赛快速解诘将棋吧!」
于是,我们在特急列车内较量睽违许久的诘将棋。结果是九胜一败。
九胜的是爱,我只有赢一次……
经过这趟旅行,我的身心恢复了充足的活力,毫不畏惧败北,士气高昂地迎战了接下来的位战第四局。
虽然因为士气太高而跟爱一样摔了一跤就是了……
即使如此,在这紧迫累人的行程中、在艰辛的局面中,我仍然能有心情享受将棋的乐趣。这都是多亏我再次确认了跟弟子之间的羁绊。
『即使见不到面,心灵仍然相连。』
正因为能如此相信,我才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专注于头衔战。
☗ 新的王者
『在结束之前,稍微聊聊往事吧。』
空银子的手上紧握著智慧型手机,画面上的职业棋士以这句话为自己身为解说者的角色做了总结。
『赞成。』
担任助讲员的鹿路庭珠代女流二段也点头赞同。
对局仍在继续。
但是,目前的局面已经来到了可说只是仪式的阶段。
仪式──也就是旧王让出宝座,新王就位的仪式。
『挑战者……八一当时出道战的对手正是我。如今回想起来,真是何等荣幸。』
解说者先是彷佛要求赞同似地这么说道──
『不过,说实在话,那个时候我从八一身上并没有感受到才能的光辉。』
──接著语气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有如嘲讽似地谈论当时的将棋。
『序盘到处都是破绽,中盘贫乏无力,最后还因为预测错误而顿死!当时我满心不敢相信,这样的人竟然能在三段循环赛中脱颖而出。』
『但是,如今他的表现却总是非常亮眼。为什么出道赛的表现那么差呢?』
『恐怕是因为奖励会的影响。』
『奖励会?』
『那时候,由于他是自名人以来的第一个国中生棋士,将棋联盟满脑子都想向社会大众宣传这个话题,甚至迷失了分寸。所以安排他做了有勇无谋的挑战。当时他只是年仅十五岁的少年,而且才刚离开奖励会,突然就被要求挑战持棋时间更长的将棋,这简直是强人所难。』
八一的出道战,被安排在十月一日,也就是他正式登记成为职业棋士的那一天。以制度上最快的速度被安排挑战这场对局。
而对手竟是关东前几强的俊男棋士──山刀伐尽七段。他当时是B级1组,照理说本来应该是不用参加预赛的。
联盟当时犯下的致命错误,便是让当期后来升上A级八段的将棋之鬼当炮灰。
『这等于是逼迫身体还没发育完全的年轻短跑手一下子去跑马拉松,那样一来…………当然会把身体搞坏了。呼呼呼……』
当时把人搞坏的元凶笑著说道。
由于那一次败战的打击,八一从将棋会馆用跑的跑到了茅崎,投身入海。
银子想起了当时自己去把满口吵著要放弃将棋的师弟接回来的往事。
──那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要放弃将棋,因此非常惊讶……没能对他说什么体贴的话。
『不过,两年后我与他再战,被斗个体无完肤,输得非常彻底。』
『那一局将棋真的是……非常不得了呢。冷不防就来了个振飞车……终盘的三连续限定合驹,根本不是人类能判读得出来的……』
那一天的事,银子也记得很清楚。还有那天对桂香说过的关于将棋星人的事。
──与那一天相比,距离应该是缩得更短了才对。因为,我也登上那颗星球了……
银子握紧手机,彷佛在握著救命稻草。画面上的山刀伐继续说道,彷佛在对银子诉说一样。
『也就是说,我想说的是,八一只要遇到障碍,就一定会跨越过去。他相信没有他跨越不了的障碍……能够这样相信自己,证明他是个有才能的人。』
『那不是像个孩子一样吗?』
『没错。就像个孩子一样。』
说完,山刀伐轻声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带有不少邪气,怎么看都称不上像个孩子。
『这次的帝位战正是个很好的例证。在第二局,于鬼头展现了新的软体运用方法,而八一在第三局就能还以颜色了,在第四局,于鬼头祭出更多招式来对抗,同样地,八一在第五局就再度超越他了。简直轻而易举。』
至于第六局,也就是攸关八一夺冠的这一局──
『至于这第六局……该怎么说呢,已经不是将棋了。』
仪式仍在继续。
但是,当这仪式结束之后……或许,于鬼头永远再也赢不过八一了。今天的将棋差距是如此悬殊,让人不得不这么想。
『你知道目前关东的年轻棋士是怎么称呼八一的吗?』
『《西之魔王》……是吧?』
『正是。在以往,他还没有任何绰号。大家都刻意不为他取任何绰号。那是因为与以前其他在将棋界被视为天才的人物相比,他是个无比异质的存在。』
『异质?』
『以前──我说以前喔。天才的定义是能够下出没人想得到的应手的人。就像名人在终盘展现的魔法一样。』
原本只下正统派将棋的人,在终盘下了闪亮耀眼的一手。
那正是将棋界所认同的天才之定义────直到软体出现为止。
『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重要的,是能否下得出跟软体所提示的一样的应手。即使局面脱离了研究范围、即使没时间了,也能一直下出跟软体一样的应手,那才是天才的证明。』
『你的意思是说,九头龙龙王做得到这一点吗?』
『不。』
山刀伐否定道,神情看起来很开心。
『他呢,可是超越过去了喔!?他能够下出比软体提示的更好的应手。对人类来说,软体的应手已经是无法理解了,他却能超越软体。即使当下看不出来,回去之后将八一的应手输入软体,才能明白他真正的才华……但是,被软体惯养的职业棋士已经没有方法可以超越他了。』
『…………』
『假使以后出现更强的软体,八一可能会暂时失利。但是,之后他仍然会像这次的头衔战一样,透过战斗吸纳软体的思维,化为己用,然后再度超越。』
山刀伐说得十分笃定,彷佛不只是预测,而是在阐述事实似的。
『现在有了评价数值这样的绝对性指标,以往八一那只能以《异筋》或《力战》等暧昧的词汇形容的才能,终于得以用谁都看得清的形式来呈现。利用软体研究,这个行为本身沦为验证他才能的作业。』
也就是说,愈是依赖软体的人类,愈容易为八一的才能所震慑。
可是现在这个时代,不用软体研究将棋是几乎不可能的。
这表示──
『于鬼头已经尽力表现到最好了。他比任何人都还要早一步理解软体有多有用,钻研软体与其使用方法。他尽全力做了他能做的一切,迎战这头衔战,甚至不惜剃光头发来展现决心。身为同世代的棋士,我打从心底尊敬他的态度。』
『那么…………于鬼头帝位究竟是走错了哪一步?』
『遇上了不好的对手。』
山刀伐如此简短地为这次的头衔战做结论,同时,一颗秃头在棋盘上制造出了阴影。
结束的时候终于到了。
『于鬼头帝位宣布投降。挑战者九头龙八一龙王成功夺取头衔……新帝位诞生了。』
明明一样是发生在将棋界里的事,鹿路庭的口气却十分轻描淡写,彷佛在报导别的行星上发生的事似的。
『年仅十八岁二个月即获得二冠,是史上最快。大幅刷新了那位名人在二十一岁达成的记录,快了三年以上的时间。他的师姊空银子四段则是史上首位女性职业棋士。师姊弟两人接连为将棋界写下了新的历史。』
手机传出不带任何感情的播报声,彷佛只是把事前准备好的讲稿读出声音来似的。
九头龙八一。
龙王二期。排名战C级1组。九段。
如今又多了帝位一期的身分,同时刷新史上最年少的二冠摘取记录。
人称《西之魔王》的他,目前恐怕是将棋界最强的存在,即使是人类以外的存在也无法匹敌。
「………………同时也是……我的恋人…………」
银子如此喃喃自语,彷佛是在提醒自己似的。她凝视著手腕上那跟八一成对的手表盘面上的秒针,一股心酸油然生起。
「这下子他又离我更远了……明明走的是一样的时间。」
……银子将手机关机,不过实况直播仍在持续,山刀伐与鹿路庭两个人一搭一唱地交谈著,同时解说最终局将棋的重点。
『对了,刚才我们提到了九头龙二冠的出道战,那么……山刀伐老师,您的出道战当时的情况是怎么样?』
『珠代是不是一有机会就非挖苦我不可?』
山刀伐叹了一口气。
『……我的出道战也是以败战收场。而且对手还是女流棋士。当时真的是被批评得很惨……还有人要我回研修会重新来过。』
『那不是连奖励会都不如吗?噗噗噗!』
『重点是连我自己当时都有那种想法。因为我下一场对局又输了,而且对手还是业余棋士。因为这样,刚当上职业棋士的那一段时间,根本就没办法以正常的精神状态对局。甚至在跟业余棋士的指导对局当中心悸不止,情况非常糟糕……』
『…………』
鹿路庭说不出话来,反省自己似乎是挖苦过头了……不过,山刀伐的下一句话使她的表情转为惊讶。
『不过呢,时代就快变了。以后即使职业棋士输给女流棋士,大家也不会再大惊小怪了。』
『咦?』
『老实说,我最近正在跟女流棋士进行研究会。那个孩子……只能说才能非比寻常!』
『……是喔。』
鹿路庭的态度显得很不是滋味,但是山刀伐完全不把她的反应放在心上,反而表现出今天以来最兴奋的态度,继续说道:
『只要那个孩子照这速度继续成长,一定会进步到能跟职业棋士较量的地步。不,我认为她已经有某些方面超越职业棋士了。』
『可是啊、可是啊,如果她一直都是女流棋士的话,不管变得再强也几乎没机会跟职业棋士对局吧?难道你要让她加入奖励会,就像空四段那样吗?』
『除了排名战以外,其他棋战都有名额是给顶尖女流棋士出场的。真希望她早点变强,争取到那些出场名额!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怎样?』
『或许以后就会有其他职业棋士在出道战输给女流棋士,这样一来我就不是唯一了。』
然后,山刀伐尽脸上浮现开朗无比的笑容,就像地狱栖息的恶鬼一样,接著说道:
『多了境遇相同的伙伴是一件纯粹值得高兴的事,不是吗?』
☖ 对局者
「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我正要离开住处的时候被记者逮个正著……」
「没关系,我也才刚到而已。」
帝位战第六局在福冈举行,这一局成了决胜战。
「那我们走吧。去我选的店可以吗?」
「好。」
记者会与庆功宴结束之后,我踏进夜晚的市街。
跟著几个小时前还隔著棋盘死斗的对手────于鬼头曜前帝位,两个人单独出去。
「让你等了这么久,真的很对不起。供御饭小姐一直缠著我,不肯放人……」
「是为了观战记的采访吗?」
「不,她没有特别的理由,就是想一直跟踪我。我费了好一番工夫才甩掉她。」
「…………这样啊,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在第一局与第二局的时候,供御饭小姐靠著老家的势力夺得了撰写观战记的机会。而在那之后仍然藉著各种理由跟来,有时候是记录员,有时则是以要写头衔战的报导投稿给其他杂志为由。问题是她要投稿的媒体,甚至是跟将棋完全无关的社群新闻……总之,我这次的头衔战,每一局她都紧跟不放。
「那个人似乎从以前就对我的将棋很感兴趣的样子,她为我写报导,我当然是很感激就是了……」
感激是感激,可是……最近她的做法似乎有些超越界线……再加上那样的巨乳美女每次都要跟著我到各地去对局,银子当然很明显地不高兴了……更何况银子对巨乳本来就心怀强烈的敌意……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于鬼头先生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
「!?这、这里是……!」
为漫长的帝位战划下句点,于鬼头先生所选的店家是────
「是拉面店呢。」
「是拉面店。」
那是一家卖博多拉面的店。我们走进店内,排队买了餐券,各付各的。虽然帝位战已经结束了,不过接下来龙王战马上就要开始,因此我们之间仍要划清界线。
我们两人在吧台座位坐下,把餐券交给店员,然后我开口问道:
「于鬼头老师,你平常也吃拉面吗?」
「在对局期间,饮食方面实在不能贸然挑战。因为我认为吃也是胜负的一部分……但是既然对局结束了,不尽情品尝的话那就亏大了。」
「说的也是,难得有机会来到外地嘛!」
对于这个意见我完全赞同。难得来到福冈,当然一定要吃博多拉面了!
「……不过老实说,我很惊讶。」
「你是指我邀你出来这件事吗?」
「是。我以为……老师会跟对局的对手保持更远的距离。」
「我维持斗志的方式会因为对局的对手而有所不同。对于你,我判断这样交谈对我下次的对局更有益处。如果你不喜欢,尽管拒绝我无妨。」
「不。我也一直很想找个机会跟老师谈一谈。」
一开始的时候,由于生石先生视他为劲敌,我对他也满怀对抗心态。
可是在第一局的时候,多亏他推了一把,我才能去见银子。他有恩于我。
我无法一直对他怀抱敌意。
「在对局中,在走廊跟老师你擦身而过的时候突然被你叫住,我确实是吓了一跳……不过如今回想起来,老师你在感想战的时候慷慨地给了我很深入的解说。」
「毕竟光靠软体研究,还是会碰壁的。」
「我也这么觉得。软体的成长似乎已经到了极限,研究过的战法也都使用过了,差不多是需要突破的时候了吧?」
例如角交换。
正如我本身宣称『引发了革命』,那原本是等待千日手的待机战法,后来却因为软体的研究而转变为主动进攻取胜的战法,大为流行。
但是到了现在,这招已经无法攻破后手的待机战术了。
软体与软体之间的对局也发生了那样的状况。
「我也觉得到了最近,与其说是用软体研究将棋,不如说是在研究软体的使用方式。只是──」
「只是?」
「深度学习型的软体已经逐渐进步到能用于实用了。在龙王战,我打算用那种软体研究出来的成果来对决。」
「深度学习……!?」
一听到这句话,我不由得将身体向前倾。
「……围棋所使用的就是那种软体吧?一开始的时候还听说『绝对无法超越人类』,结果却一下子就轻易超越了……」
将棋软体超越人类当然是一件令人震撼的事实。
不过,早从西洋棋的软体超越人类的时候,人们就预料总有一天人类在将棋方面也会被软体超越。
但是,围棋的盘面比将棋更宽广,而且复杂许多。
国外的巨大IT企业透过深度学习研发的软体,击败围棋世界冠军的情景,以实况转播的方式传播于全世界……震撼了整个世界。
『人类的工作将会完全被人工智慧取代!!』
全世界的媒体大肆报导这样的新闻。据说就连那位名人也对深度学习深感兴趣,特地前往国外的研究所参观……
「那么,将棋的深度学习很强吗?」
「很强。尤其是序盘的表现能力,更是让人望尘莫及。」
于鬼头老师直视我的双眼,说出令人震惊的话。
「只要半年的时间,积分即会达到五千。」
「五……」
他的眼神看起来不像在说谎。
「…………五千、是吗?那……还真是…………」
「我建立才能可视化系统的时候,设定为强度上限的积分即是五千。也就是神的等级。」
彷佛是在学会上发表论文似地,于鬼头老师轻描淡写地继续说道:
「顺带一提,根据我的估算,名人的积分是三千四百,你的几乎跟他一样。我跟其他A级棋士则是在三千三百左右。以CPU运行的现行软体,极限估计是积分四千六百左右。但是使用GPU(图形处理器)的深度学习类软体,甚至可以超越五千,而且还会变得更强。」
技术方面的事我听也听不懂。
我只知道……只要再过半年,即将发生非常不得了的大事。
「怎么了?你在发抖吗?……难道连你也为此感到绝望?」
「不。」
有如神一般强大软体的出现,意味新的革命即将到来。
过往累积起来的将棋观将会在一瞬之间回归虚无……想必也有棋士对此感到惧怕。
但是,我────
「真要说的话,其实我很期待。期待于鬼头老师在神的教导下变得更强,跟我较量。」
「………………」
于鬼头老师讶异地睁大双眼,不发一语。就跟在对局中我下了他意料之外的应手时一样。
「老师?怎么了?怎么突然都不说话……」
「你是第二个听我提起这件事的人。而你的反应,竟然跟第一个人差不多。」
「我是第二个?那……第一个是谁?」
「名人。」
「名人!?他、他怎么说!?」
「他说『难得神降临了,真想赶快跟祂较量看看』。」
哇啊啊……
「……他确实很有可能会这么说,这真的…………很像是他会说的话…………」
完全就是战斗民族(狂战士)的发言。将棋界内的人大多只要离开棋盘就是怪胎,他可是少数有常识的人,相反地,在棋盘前就会成为最危险的存在。
同时,他肯定会比任何人都还要先吸收新软体的想法,进化到无人能比的境界,就像真正的神一样。
我也想紧追上去。
然后,再度下一局有如龙王战那次一般令人酥麻的将棋……!
光是想像,身体里的血流就开始沸腾了起来,为了给自己降温,我大口灌入加了冰块的水。
好渴……!好热……!!
「不过,老师啊,接下来我们又要进行番胜负了,关于新软体的事,不是别说出来比较有利吗?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大概是因为你的年纪跟我的孩子差不多大。」
杯子从我的手中脱落,垂直落下。
「………………老师你有孩子?」
「不过没结婚。」
老师又一脸满不在乎地爆料。
幸、幸好帝位战已经结束了……要是还在对局,我可能会因为心情动摇而影响到将棋的表现…………这比积分五千什么的还要惊人……
「对方大概是看得出来我不是个适合组织家庭的人,这些年来不曾带孩子来认亲过,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件事的。对了,在将棋界当中,你是第一个听我提起孩子的事的人。」
「请问……老师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有孩子这件事的……?」
「差不多是两年前。我记得他比你稍微早一点成为棋士。」
「……?」
豚骨拉面来了,摆在眼前的吧台桌上,但是我现在根本没心情在乎拉面。
「你说他是棋士!?」
「是啊。快吃吧,不然面会软掉的。」
于鬼头老师完全无视我的惊讶,拿起手机拍了拉面的照片之后,开始吸起了面条。
我好想知道啊……这下子根本没心情吃面了……
「你怎么都不吃?不合你的胃口吗?」
「我现在食不知味!」
「那真是幸运。我没想到这家店的拉面的味道这么差强人意。」
于鬼头老师虽然这么说,却还是连汤都喝得精光,又拿起手机对著空碗拍照。他是打算写评论吗……?
「…………请问有自己的孩子,是什么样的感觉?」
虽然有很多很多想追问的事,但是我不经意地脱口而出的,却是这个问题。或许是因为我一直把自己跟银子的将来挂在心上吧。
「未来。」
「咦?」
「当初我因为自杀未遂、在医院醒来的时候,以前跟我同居过的某个女人来找我,说她养了我的孩子,要我支付赡养费。」
「…………」
「当时我已经把财产都处理掉了,没办法马上付出她要求的金额。我这样告诉她后,她说『要花几年都无所谓,付清就是了』。」
虽然我很傻,但即使是我也明白,她这么说并不是真的因为想要遗产或赡养费。
「我这种人,除了下将棋以外没有其他赚钱的手段,所以才奋斗至今。因为我有了奋斗下去的理由。」
「老师的意思是……你的孩子的存在延续了你的未来,对不对?」
「到了我这个年纪,可说每一天都要对抗自己的衰老。昨天还办得到的事,可能今天就突然再也办不到了。我必须耗费更多的心力才能维持现状,每天过著这种日子,很容易让人精疲力尽,甚至迷失活下去的意义。更何况是处在胜负的世界。」
于鬼头老师平铺直叙地诉说著,但是口气中却透露出平常没有的温情。
「但是,孩子可不一样。今天可以办到昨天办不到的事。不会后退。看著与自己相似的存在一天一天地成长……未来变成了值得期待的东西。」
老师的脸上浮现好似微笑一般的神情,反过来问我道:
「你不是有年幼的内弟子吗?这种心情你应该比我懂吧。」
「这……或许是吧。」
我们对彼此扬起嘴角笑,然后举起水杯乾杯。
这个乾杯,同时也是新的战斗──龙王战七番胜负开战的锣声。
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姊弟的劲敌,同时也是我两情相悦的恋人。
充满活力与才华,年幼可爱的弟子。
还有────能带著我登上神之领域的强敌。
我清楚地体会到,现在的我拥有身为棋士所想要的一切。
我很肯定,我将会成长得前所未有地强大。
☗ 独占
频繁往返于东京与大阪之间的日子持续了好一阵子。
「空老师,不如租一间短租套房如何?要不然就是像龙王那样在新展店的『雏鹤』订个房间也行吧。」
「不,我在这里住得比较自在。」
我察觉对方的语气莫名地带刺,刻意以开朗的口气补充道:
「我自幼就体弱多病,一直住院。或许是因为这样,医院的气氛反而较能让我心平气和。」
最近,我待在病房的时间已经比自己的家还要长了。
在病房里,我正在跟另一个人面对面说话,在场没有其他人。
「你的出道赛不只是对手还没决定下来,就连日期都迟迟没有安排。接下来这一阵子,每一天应该都得在这样的状态下应付大量的采访与活动吧。空老师,这样的状况对你来说应该也是第一次吧?」
供御饭万智山城樱花。笔名是鹄。
当初接到这个人提出的采访要求时……我开出了条件。
一对一。也就是『独占』采访。
「在奖励会的时候每两周就一定会有一次公式战,确实不会像现在这样渴求对局。」
两人保持著恭敬的语气互相刺探。很久没跟她谈这么久了。
我与这个人认识的时间,至今已经过了十年。
可是……十年来我不曾与她在跟工作无关的场合长时间交谈过,所以不用这种口气说话的话,我们恐怕彼此都说不出话来。
「但是反过来说,我也没有时间重新审视自己的将棋。」
「如果你的对局人选确定了,你的心力就会集中于准备对付对手的策略,是吗?」
「是。因此,我目前正试图从长期的观点摸索提升实力的学习方式,为的是今后能够长久地以职业棋士的身分继续奋战下去。」
「具体来说,目前主要透过什么样的方式学习呢?」
「现在是以诘将棋为主。」
「诘将棋?」
她重复我的话反问道,看起来相当讶异。这也难怪,以前我也认为诘将棋没有意义。
「在三段循环赛的终盘,有个熟人出了一个题目给我。我一直思考著那个题目,结果……在四段升段那一局的最后关头,竟然出现了一样的局面。」
「你是说实战中出现了诘将棋的棋路吗!?这、这真是太巧了……」
「我认为自己的运气真的很好。但是,之所以能把握住那种一万次当中恐怕只有一次的好机会……还是因为自己变得够强的关系吧。我开始这么想,总算第一次对自己有了信心……」
将棋之星。
那曾是远在天边、只容我仰望、向往的存在。
如今,我认为让我踏上那颗星球的契机,其实是诘将棋才对。
为了寻找让我变成将棋星人的关键,我至今仍不断地面对诘将棋,挑战解题。
这么做,也是为了不忘掉那种掌握棋盘上一切的感觉────
「……另一个原因,其实是我实在是太忙碌了,除了诘将棋之外,也没别的选择。现在我光是出去约人下将棋都有困难。」
我已经有好几个月不曾独自在外走动了。
有时候,我甚至会以为说不定这种情况会持续一辈子,一想到就觉得毛骨悚然。
「那还真是……让我代表所有的媒体相关人员致歉。」
「不,毕竟我的外表本来就很醒目,该说是我自己也有责任吗……总之,我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已经看开了。啊,不过──」
我刻意装出有一点点坏心眼的表情,补充说道:
「要不是因为某人送了我《浪速白雪姬》这种名号,我的人生应该会更平静才对。」
「喔呵呵……真是不好意思。」
命名者的脸上一瞬间闪过有如狐狸精一般的笑容,接著继续访问。
「空四段的出道赛无疑是当今社会大众关注的焦点。可能的棋战或许是你所持有的女流玉座头衔防卫战──」
「照理说应该是龙王战吧?难得诞生了史上首位女性职业棋士,我认为出道战应该会是职业棋士七大头衔战的其中之一才对。」
「说的也是。以时期来说,龙王战才是最有可能的。」
「如果是龙王战的话,我应该会被安排在最下层的六组。这一级的参战者大多是像我这样的新手,要不就是因为退步而从上面跌下来的高段者。我的对手应该会是这两种人的其中一种吧。」
「还有就是业余龙王战的优胜者这类职业棋士以外的人吧。虽然机会很小,但也绝非不可能。」
标榜为『全人类之顶点』的龙王战,出场名额不只限于职业棋士,业余与女流棋士也有名额。以制度上来说,任谁都有机会成为龙王。
……不过,现实上来说是不可能的。
「要是你在龙王战晋级──」
万智取下眼镜,放下原本盘著的头发。
接著,她关掉录音笔的电源……于是,我们首度展开工作以外的对话。
「到时就真的要跟龙王下将棋了呢──在同一个舞台上。」
「……嗯。」
「银子你当初在四段升段的记者会上发表的演说,真的非常感人。一个女孩子毫不畏缩地宣称要获取职业棋士的头衔。你的发言为大家带来了莫大的勇气……」
这番话,万智是以女流棋士的立场说的。
「但是,老实说我很意外。我本来以为你一定会这么说────『我要挑战龙王,在头衔战与师弟隔著棋盘较量』。」
「!!…………这、我…………」
我费劲地挤出声音解释当时我为何没能说出这种话。
「…………因为那家伙又离我更远了,比那一晚更远……」
我要求万智『独占』采访的理由。
同时也是万智向我提出采访要求的理由。
那就是────我们都想跟彼此继续那一晚的谈话。
去年的龙王战第七局。
面对名人的挑战,八一防卫成功之后,我马上跟这个人简短地谈了一下子。
『我真正想做的事,是和八一一起下将棋。』
我当时那么说,心意没有一丝虚假。
不过在那之前,我还对万智这么说过。
『我喜欢八一。』
我喜欢八一。想和他手牵手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一起去海边,想两人单独做各式各样的事。不是以姊弟的身分,而是以恋人……当时我是这么说的。
「万智。那一晚,我…………因为对象是你,我才说出口的。换作别人的话,我是绝对不会说出来。不过,其实…………那并不是因为我信赖你,而是──」
「我明白,那是为了牵制吧?」
「…………嗯。」
我这是在忏悔。
就像我第一次跟这个人对局的时候一样,我用了卑鄙的盘外战术,所以……
「因为你真的很美丽,而且聪明伶俐,将棋的实力又很高强……完全就是八一(那家伙)喜欢的类型。而且,万智,我想你是不是也对八一──」
「没错。」
万智不假思索地点头承认,我内心非常动摇。
「但是,我明白我还是赢不过银子你,于是我很久以前就把心意封起来了。把这份心意赶到内心的角落,盖上盖子,就像穴熊一样……」
女流棋界最强的穴熊高手脸上表情转为辛酸,继续说道:
「我害怕受伤,一直缩在安全的场所,不敢出来,只能选择当个旁观者。不知不觉间就失去了所有的胜算,连正面对决的机会都错过了。」
「万智小姐……」
「呵呵……就算再怎么擅长穴熊,实在不应该连恋爱方面都采用穴熊战术呢,你说是吧?」
穴熊的防守固若金汤。以前我也相信过,那样坚固的防守是一种强大。
但是……当我目睹不畏受伤、朝著对方勇往直前的人所展现出来的强大,我改观了。
「不、不过……我认为穴熊用来对付振飞车,是很优秀的战法。」
为了掩饰内心松了一口气的反应,我连忙这么说道。
「虽然软体似乎不怎么肯定,不过如果是我的话,该用穴熊的时候还是会用的……」
「是啊。人类与人类之间的实战,穴熊可是最踏实的方法。」
「那还挺恼人的。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对手只要失误一手,就会轻易地被逆转。」
「你要是跟龙王吵架,说不定也会被我大逆转喔。呵呵呵……」
万智妖艳地笑著说道。然后凝视我的手腕,轻轻呢喃一声──
「手表。」
「咦?」
「这很适合你。是生日礼物吧?」
「…………原来是这样。我还想说那个笨蛋挑礼物怎么可能会挑得这么贴心……」
「这次的礼物,你会好好珍惜吗?」
「……嗯。我打算戴著参加出道战。」
要是以前的话,我会满心嫉妒、猜忌,当场就把手表扯下来了。
但是,现在不同了。
我打从心底庆幸能跟万智交谈……在出道战之前。
「这手表是他为我戴上的。所以我就一直戴著。」
「你的意思是说,从来没有取下过?」
「嗯。」
「……」
原本脸上一直保持著棋士面孔的万智小姐,这时候神情之中多了一点记者的成分。见状,我才发现自己说溜嘴了。
「银子,或许这只是我的误解,但我还是要问。莫非你────」
就在这个时候──
叩、叩、叩。
有人在病房外敲著门。我们立刻停止对话,万智小姐迅速地盘起头发。
「请进。」
「打扰了。」
进来病房的是男鹿笹里女流初段。
还有另一个人,手搭著她的肩膀,那是──
「会长?……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今天有什么行程……」
「这是很重要的东西,我想亲手交给你。」
「…………!!」
顿时,心脏剧烈一震,彷佛要爆开似的。
是对局通知……
「恭喜你,银子。想当年,你是那么地幼小,如今我能这样亲手将对局通知交给你,让我非常感慨。」
外观熟悉的信封……唯独这时候看起来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似的。碰巧遇上这一生一次的仪式,万智小姐已完全恢复成记者的神情,迅速地拿起相机。
「一直以来……你真的很努力。」
会长的声音难得地颤抖著,口气充满温情。
「……!月光老师……谢谢、您……」
我知道,会长一直都很关心我。
但是由于立场上的限制,他像这样直接温柔地出言关切我的次数少到数得出来……
我强忍著即将爆发的泪水,接过信封,会长则继续说道:
「但愿你能发挥平时的实力。」
「……?」
由于这话实在太让人觉得不对劲,我忍不住仔细确认了会长的表情。
可是,我已无法从那紧闭的双眼中,看出任何情绪。
「空四段,请用剪刀。」
「……谢谢。」
我尽可能保持平静的表情,接过男鹿小姐递过来的剪刀。
冷静……我要冷静……
但是,我的手却不争气地颤抖。剪了好几次,仍然无法剪开信封。
鹄小姐见状,放下相机。
「我是不是该回避呢?」
「不用。请留在这里。」
正好相反,现在我需要有别人在场。因为我知道,我真的希望陪伴的人没办法来见我……
所以,至少这里有愈多人愈好。
最后,我好不容易才剪开了信封,从里面取出一张纸。
这张由手合课发行的对局通知书上,只简洁地写著我的第一场职业公式战的情报。
这只是一张薄得几乎能透视的纸。
我的手颤抖不停,好不容易才将它摊开。
棋战名为『龙王战』。
对局场所是东京的将棋会馆。
至于对手,则是──────────────祭神雷女流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