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乱发
「嗯?下雪了吗……」
雪片自天空纷纷飘落,我伸出双手接住。
落在手掌中的一小撮雪之结晶,不一会儿随即融化、消失无踪。
「……这也难怪,我刚泡过温泉。」
冬天的冷风吹在热呼呼的身上,感觉非常舒畅。
耳中听得到浪潮的声音,听起来离这里很近。
但是,存在于这片漆黑彼端的海,以及被誉为日本三景之一的绝景,现在我却看不到。
我从位于别栋的浴场走进本馆。由于现在已经是深夜,完全没有人的动静。
叽……叽……叽……
我踏上吱嘎作响的阶梯,上去二楼。
深夜时分,我来到古老旅馆的某个房间门前。
我将一把圆筒锁的钥匙──现在已经几乎看不到这种款式的钥匙了──插进银色的圆形门把,打开了自己卧房的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在昏暗的室内──
有个裸体的女人。
「咦……?」
我受到惊吓,而且女人实在太美,让我一下子双脚发软,一屁股跌坐在榻榻米上。
听到我跌倒的声响,女人…………供御饭万智转过头来。
「八一?你回来了吗?」
「万、万智!抱歉!我我我、我、我以为你还在泡澡……!」
「呵呵,我也才刚回来,皮肤跟头发都还湿湿的,而且腰带有点松开了,所以就……」
万智这么说道,同时动手绑好浴衣的腰带,动作看起来很熟练。
万智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而且还是旧华族家的千金。即使是饭店提供的朴素浴衣,穿在她的身上,看起来都比头衔战的时候所穿的豪华和服还要艳丽。
「话说回来,你觉得我的裸体怎么样啊?我可是很用心地把每个角落都洗得很干净呢。」
「知、知道了!很干净就是了!你、你快点把衣服穿好……!」
「好了。你现在可以看我这边了。」
虽然她已经穿上了浴衣……但是她的身影仍会让我忍不住想起刚才看到的裸体,使我无法正眼看她……
「那么…………我们就继续吧,好吗?」
万智这么说道,同时像猫一样地趴在地上,朝仍跌坐在地上的我爬行而来。
「这、这么快就要继续了吗!?还是要休息一下吧,不然身体可是会撑不住的……」
「你这么说就太不解风情了,别这样吊我胃口。」
万智小姐有如撒娇、索求般的语气,彷佛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你以为我们两个人为什么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天?当然是为了专心打拼,不是吗?这是为了创造你与我两个人之间,爱与努力的结晶啊。」
「是、是没错,但是…………要努力也总有个限度……」
「八一,你不是说已经积了很多了吗?」
我的确是这么说过没错。
但是,那是因为……不这么说的话,万智就不肯放过我。
我维持坐在地上的姿势后退,继续进行无力的抵抗。
「万、万智,昨天已经被你榨取很多了,现在我已经完全空啦……!」
「不行,完全不够。」
万智这么说道,有如小孩子般抗拒地摇着头。
然后,她伸出手,指着在房间中央发出亮光的笔记型电脑,这么说道:
「八一,为了要出版你的处女作,页数仍然完全不够。还差得远呢。」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我自己最清楚!」
我跌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开始说起了丧气话。
「模仿文豪长期住在旅馆里写作,还让你这样的美女编辑随时跟着协助,我当然非常感激!但是也因为这样,压力特别大,反而让我陷入低潮……!」
「连处女作都还没完成的处男作家哪来的低潮?你只是缺乏毅力而已。」
她说得完全没错,让我无言以对。
另外,刚才说的「积了很多」跟「被榨光」之类的,指的是我写作的点子。如果让各位读者误以为是魅魔那方面的事,让我在这里先道个歉。
「好了,八一老师,请坐回电脑前,继续写作吧。今晚不让你睡唷?」
「……岂止今晚,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根本就不曾让我好好地睡过一觉嘛……」
「喔呵呵♡」
美女编辑的脸上浮现妖异的笑容,彷如伏见稻荷的狐狸,在我的耳边轻声呢喃。
「来,让我们两人来改变世界…………用这本书,改变世界。」
一切都变了。
我与师姊接纳彼此的心意,成为了恋人。但是,她却从我的面前消失,将棋界也不见她的身影。
不只是她。我留在身边细心地培育的内弟子,也移籍去关东了。
于是我────
我跟着这个女生──她是一直在我身边看着我的青梅竹马,是女流棋士,同时也是观战记者与编辑──孤男寡女地在这间旅馆内闭关、写作。
我正在写的是棋书,是我的处女作。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疲劳与睡意,使我的意识愈来愈模糊……
由于喝了太多提神饮料,手指发抖,心悸不止……
我的手指停在笔记型电脑的键盘上,意识在不知不觉间回到了过去。
回到了那个除夕的夜晚,我的第二个弟子──夜叉神天衣来接我的那个晚上────
☗ 选新居与新衣
「…………我就不行吗…………?」
那个下着雪的除夕夜。
深夜零时,天衣来到了我的住处,说她要代替爱跟我一起生活。
当时我身心俱疲,为孤独所困,而她……向我伸出了援手。
她想必一直在门外留意着我的状况,因为她的小手握起来是那么地冰冷。
这冰冷的触感,反而重新点燃了我的心,重拾光与热。
「是无所谓…………但是,真的可以吗?」
我拼命地忍着眼泪,对我的二弟子这么问道。
「你这样的千金大小姐,怎么能在这种又破又狭小的公寓……跟我这种家伙住在一起……」
我这么问道,同时心里期待着天衣如此回答──
『无所谓!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无论是什么地方……!』
怀抱中那个娇小的灰姑娘望向我,沾着粉雪的睫毛跟着一动。
冷得发紫的嘴唇动了起来,这么说道:
「啊?要我在这种肮脏商店街的狗窝住下?要我住在这里?你是说真的吗?」
「咦?」
几秒前那个纯真而惹人怜爱的幼女已经完全不复存在。
但、但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吗?我误会了吗?
夜叉神天衣再度变回平常那个盛气凌人的大小姐,将我一把推开,用她那还没脱鞋的脚在我家的地板踏出声响。
「更何况最近的车站竟然是JR跟Metro地铁!这当然不能忍受了!要住就住在阪急沿线,这一点我绝不妥协。」
「呃、是喔……」
亲眼见识土生土长的关西人对阪急的信仰,我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听说兵库县民在这方面特别偏激……
「而且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要拆了这栋破公寓。」
说完,天衣向她背后的女性──池田晶小姐使了个眼色,于是晶小姐拿出一张纸,递到我的眼前。
「这张即是权状。也就是说,这栋建筑物已经是我夜叉神集团的所有物了。接下来要依照开发计画拆除,你必须马上搬迁。」
「这、这太不讲理了!」
她真的买下了这栋公寓!?
因为心情实在是太寂寞,刚才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但是……这房间充满了我的回忆,我当然不希望它被拆除了。
「我、我可是知道的喔!?根据所谓的自用房屋租赁法规,突然要求住户搬迁是不应该的!」
「哼,没想到你除了将棋与幼女之外,还懂不动产方面的知识……真是个棘手的男人。」
你没资格说别人。
晶小姐将权状收进身上套装的胸前口袋,手仍插在外套下,继续对我说道:
「话说,九头龙老师,请问你知道我最擅长的工作是什么吗?」
「逼、逼卖土地吗?」
NO!NO!NO!
「不、不然是…………以合法手段逼住户搬迁吗……?」
NO!NO!NO!
「咦?不然是什么?」
「做饲料。」
「饲料?」
「我擅长做鱼饲料。」
意思是要把我化为海中的碎屑吗?不要啊──!!
「火烤过之后用粉碎器做成粉末,让动物吃下就不会留下证据。以前都是给猪吃的,但是那样似乎会在粪便中留下人类的DNA,因此后来都撒进海里给鱼吃。」
「要是被鱼吃了,说不定就有机会跟去了东京的爱或失踪的空银子重逢了呢──在餐桌上。」
天衣跟着附和道,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我才不想以那种形式跟她们重逢!
「这只是玩笑话,九头龙老师。我们当然会为你介绍新的住处,看过之后再答覆也不迟。」
新的……住处?
「这里真不愧是『关西最想居住的城镇排行榜』的连年榜首。离大阪与神户都够近,住起来一定很方便。」
天亮之后,我们三个人来到了一栋与车站共构的高楼大厦。
阪急西宫北口车站。通称『西北』。
这里似乎是某一部轻小说改编的动画作品的圣地,但是我很忧郁(编注:指动画版《凉宫春日的忧郁》。),因为这里的房租肯定很贵……
「采光好,视野也不差。至于格局……虽然有点狭窄,不过还在能忍受的范围内。」
在高楼大厦中,一间宽敞得足以用来举办头衔赛的客厅内,天衣大小姐睥睨西宫的街景,满意地这么说道。
拜托,这里一点都不狭窄好吗?而且房间超多的,多到我根本不知道该拿这么多房间怎么办。要形容的话就是九头龙八一的惊愕……
我双腿膝盖以下的部位不停地颤抖,不过并不是因为惧高。光是想像这里的租金,我就忍不住要发抖。
「你说还能忍受……?这间豪宅要多少钱啊……?」
「不清楚耶。大概四亿吧?」
「四──」
「你成为职业棋士之后,应该赚了至少有一亿了吧?龙王与帝位的奖金加起来应该有七千万,只要能守住头衔五年,就能缴清啦。不够的话,我们公司可以融资给你。」
「九头龙老师,尽管放心吧。敝公司的贷款审查非常宽松,毕竟这间房子也在敝公司的名下。」
晶小姐这么说道,脸上浮现令人完全无法放心的笑容。
这、这两个家伙……嘴巴上说要跟我住在一起,其实只是想强迫推销这间超级昂贵的豪宅给我吧!?
「…………天衣,听我说。」
「八一,什么事?」
「你说要跟我一起住,我是很高兴没错,但是我一直住在那间公寓,其实是有理由的。虽然那里又旧又窄,可是那附近有──」
「我知道,因为附近有小学,是吧?」
「才不是!!是因为有将棋会馆!!」
爱之前就读的小学的确是在那附近没错,因为够近,我也会去那里兼课教将棋,这也是事实没错!
「那又怎么样?现在这个时代,研究会也主要是以线上为主,更何况研究本身主要是使用软体,根本没有必要继续住在将棋会馆附近吧。棋士室也总是空荡荡的,不是吗?」
「呜……」
「而且从西宫北口到梅田,搭电车只要十四分钟,这样你总不会嫌远吧?更何况关西将棋会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
「大小姐,这件事还不行……」
「嗯……总而言之!」
天衣本来要说什么,被晶小姐制止之后就把话吞了回去。
「你现在可是全将棋界收入最高的棋士,甚至比名人还高喔!?这样的你,要是住在破旧的公寓、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成天吃冷冻食品解决三餐的话,会害整个将棋界都被看扁的!你现在可是将棋界的第一人,应该要有自觉!要有责任感!」
「是……」
被迫购买豪宅,还被小学生训话的将棋界第一人。好心酸。
「那就决定在这里住下了。晶,在我们回来之前做好准备,让我们可以搬进来住。」
「遵命,大小姐。」
我根本就没有决定权──对于这个事实,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回想起来,之前的房子也是师姊决定的。
现在,更令我在意的是──
「你说『回来之前』……接着还要去别的地方吗?」
「还有很多地方要去。」
天衣大小姐转过身来,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跟着摇摆,彷如展开的双翼。她伸出手,对我身上的夹克一个弹指,接着说道:
「先给我换掉这身没品味的衣服。」
接着,我跟天衣来到了神户市区内的一间老铺西装店。
「这里是爷爷……咳咳,是我祖父长年爱用的西装店,他总是在这里订制套装。神户的套装可是全日本历史最悠久的。」
看来天衣打算指正我衣食住各方面的表现,根本是否定我的一切嘛。你真的喜欢我吗?该不会是假约会真推销吧?
「这件衣服是……我刚成为职业棋士的时候,师姊为我挑选的。或许是一件便宜货,但这是很重要的衣服。」
「我又没有要你丢掉。」
天衣慢条斯理地点头,刻意表现出宽宏大量的态度。
「我只是要你不准在我面前穿这件衣服而已。」
「那不是一样吗!」
「我说,八一啊──」
天衣不声不响地靠在我的怀中。
「唔!?」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心跳加速、小鹿乱撞。我回想起之前突然被她亲吻的触感……
不过,这次天衣没有碰我的领带,而是用手拍了拍衣服的肩膀与袖口的部分,和气地说道:
「你好像稍微长高了一些,尺寸已经不合了。」
「这、这样吗?不过……这的确是十五岁时买的衣服,那时候身体还在发育……」
「没错吧?既然必须要修改尺寸,还不如重新订制一套新的。」
「…………」
结果我还是点头答应了。
接着,天衣说既然换了更高档的套装,其他配件也该跟着换更好的。我接受了她的建议,陆续买了新的配件。
衬衫、大衣、手套、围巾、鞋子、腰带、手提包。
合计金额约两百万。我决定豁出去了。在买了四亿的豪宅之后,两百万感觉起来好像没什么,真是不可思议!
「喔,挺帅气的嘛。我重新爱上你啰,师傅。」
「是、是吗?不过,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好像有点太夸张了……」
任由天衣为我搭配的结果,使我的造型风格变得非常极端。穿成这样,感觉步梦看到应该会很高兴地说:『这样才像我的劲敌!』
不过,老实说……黑色非常适合我现在这么颓废的心情,使我有些惊讶。
不会唤醒幸福回忆的新衣,意外地温柔包容我的全身……当然,应该是因为裁缝师技术卓越的关系。
天衣盯着我绕了一圈,打量我全身上下,接着这么说道:
「八一……你被称为《西之魔王》,对吧?」
「……我不清楚,那并不是我自称的。」
「但是,有人这么称呼你也是事实。」
「…………」
在关东的年轻棋士之间,似乎称我为魔王。这件事我是知道的,因为实际上二冢未来四段也这么称呼我。
身为一个靠争胜负维生的人,能让对方感到畏惧,老实说……感觉还挺不错的。
但是,在故乡的星空下,银子曾对我这么说过──
『我不喜欢那个称呼,因为和八一你完全不合衬。』
所以,我也不选择那个称号。我不想承认那是适合我的称号。
然而夜叉神天衣却面露微笑,娇滴滴地这么呢喃。
「就当魔王嘛,有什么不好呢?」
「咦?」
不顾我的惊讶,天衣的嘴唇凑到我的耳边,继续呢喃。
「我也一样。比起天使,我更喜欢恶魔;比起白衣,我更喜欢黑衣;比起白马王子……我更想被坏男人掳走。」
这比任何人都还要熟知深沉悲伤的十一岁少女,妖媚地如此对我耳语。
她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地令人舒服,彷佛心都要融化了。
「既然这样,你就正大光明地成为魔王吧。让棋盘另一头所有对手陷入漆黑的绝望……好吗?」
这时候,我才终于明白。
天衣并不是来救赎我的。正好相反。
这黑衣少女,或许是来自黑暗深渊之底的小恶魔。
为了让我陷入更深、更深沉的黑暗……陷入名为将棋的世界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后来,我们又去了各种店家购物,回到新家之后,晶小姐在玄关迎接我们,她已经完成了各种入住所需的准备。
「大小姐,欢迎回来。」
晶小姐鞠躬,这么说道,而她身上穿着的…………竟是女仆装。
「请问您要先用餐,还是先泡澡?还是……先下•将•棋呢?」
「咦?晶小姐,你这是在干嘛?角色扮演吗?」
我非常惊讶,马上这么问道,于是天衣叹了一口气。
「她坚持做家事的时候一定要穿这套服装。虽然我已经阻止过了……」
「做家事?晶小姐吗?」
「不然我会亲自做家事吗?更何况,就算你是我师傅,跟萝莉控孤男寡女地住在一起,实在是太危险了。晶也要在这里住下。」
「就是这么一回事!九头龙老师,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晶小姐这么说道,同时举起好神拖,灵巧地旋转,彷佛在香港武打片会出现的棒术,帅气地摆出姿势。
于是,三人的共同生活突然开始了。这下子我应该无暇感到寂寞了吧。
「请、请多多关照……不过,等等!晶小姐要住下来是没问题,但是别说得好像跟我两个人单独生活会有危险似的!刚才还毫无根据地指控我住在那间公寓是因为附近有小学,但是我就算再怎么寂寞,也不会沦落到对小学生出手的…………地步……」
我一鼓作气地抗议,这时候,手机响了。看到萤幕上的来电显示名称,我的气势急速低落。
天衣冷冷地盯着我,问道:
「电话?才刚过完年,是谁这么快就要找你?」
「……………………小学……」
「晶,报警。」
「是!」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升上六年级之后
这一天,我来到了之前我的弟子所上的小学。当然不是非法入侵,我是受邀而来的。
「好久不见了………钟坂老师。」
「上次见面是商店街办夏日祭典的时候呢,九头龙老师。」
时间过得很快,半年多的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
老实说,我没想到还会有跟这个人见面的机会。
钟坂操老师是爱与她的好友水越澪的班导。五年级升上六年级的时候没有换班,因此这个人原本会继续担任她们的班导。
但是,小澪因为父亲调任的关系,必须转学去国外。
爱也已经不在大阪了。
「请问老师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呢?老实说,我跟老师之间已经没有交集,也搬出了这条商店街,不会再来学校开将棋课……」
「我跟爱同学第一次讨论转学的事,是在浪速王将战之前。」
「…………咦?」
老师突兀地提起这件事,使我脑袋一片空白。
「浪速王将战……是小澪转学之前参加过的大赛吧?咦?也就是说,爱从那时候就打算去东京了吗……?」
「不。一开始的时候,是我建议她转学的。」
老师轻描淡写地提起了我所不知道的过去。
「有很多可从小学一贯直升到大学的私立学校,渴求着有才华的孩子。因为少子化是现在的趋势。无论是在大阪还是东京,有很多学校都乐意以特待生的身分立即招收优秀的孩子。在那样的学校也比较好下将棋,不是吗?」
「……老师说的是。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我自己国小与国中读的都是公立学校,为了兼顾奖励会的活动吃过不少苦。因此我能理解去私立学校是个好选择。
实际上,师姊就是因为知道我当时有多么辛苦,所以国中开始选择就读私立学校。
「我自己是公立学校的老师,而且负责的是义务教育期间。从这样的立场来看,我认为爱同学在这里无法发挥她的长才。另一个理由,是那时候我不赞同她跟九头龙老师您一起生活,因此我很积极地建议她转学。」
「爱怎么说?」
「她坚决地拒绝了。她认为跟着九头龙老师您,才是她提升才华唯一且最好的修行。」
「唔…………!!爱……!」
顿时,我感觉胸口一阵温热。
眼眶泛起热泪,为了避免被钟坂老师看到,我连忙戴上眼镜,只听老师继续说了下去。
她的态度变得有些难以启齿。
「因为有澪同学这样的同伴存在,她在这里的学校生活才能勉强维持住均衡,后来这个均衡无法维持,于是……正当我打算再度向爱同学建议转学的时候──」
「这次却是爱主动向老师您提起转学去东京的事,是吧。」
「没错。」
胸口一阵剧痛,彷佛插上了一根钉子。
「那时候,爱同学要求我要保密,但老实说……在九头龙老师您为了参加帝位战而不在家的时期,爱同学就跟着父母去东京到处物色学校了。」
「原来是这样……」
打进了女流名迹循环赛之后,爱为了对局去了东京好几趟。如今回想起来,她应该当时就开始到处参观学校了吧。
那个时期,我见过爱与她的母亲。
但是,我却完全没察觉她们当时在做那样的事。
回想起来……当时我决心挑战帝位战,其他的棋战也都晋级,要面临的对局实在太多,这是无从否定的。可说是我的棋士人生最忙的一段时期。
──但是,那又如何?
心胸隐隐刺痛。
──内弟子正在为了前途烦恼的时候,我在做什么?
满脑子只有自己的恋情与将棋。
──身为师傅,真是太失职了……!
我在内心如此自责,沮丧地垂下了头,这时候,钟坂老师说出了令人意外的事实。
「老实说…………我松了一口气。不必再担任爱同学的六年级班导。」
「老师……?」
「简直是如释重负啊。她是那么有才华的孩子,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的才华。我能为那孩子做些什么呢?她所体验过的认真对决,已经比大人多出许多……而且还独自来到大阪,每天过着严苛的修行生活。相较之下,我打从出生就在父母的庇护下养尊处优地成长,这样的我,哪能教给那孩子什么?」
钟坂老师双手捂着脸,坦白自己的心情。
「每当那双大眼睛盯着我……就让我感觉自己的不成熟好像会被看穿似的,我很害怕。所以……所以我……!!」
──啊啊……原来……原来是这样……
这时候,我终于理解老师今天为何会找我来了。
这是忏悔。这个人希望别人来责备自己的罪过。
「钟坂老师!」
所以,我双手按着膝盖,深深地低下头,大声地对老师这么说道:
「谢谢您这么为我的弟子着想!」
「咦……?」
「……我是个不称职的师傅。自以为最为爱着想的是自己,但其实最不懂她的是我。我没有把那孩子的成长看在眼里。我应该要更直接地面对,并接纳她的心意才对……」
我知道……爱对我怀有师徒以上的情感。
但是,我却刻意忽略了这个现实,因为那对我不利。我说服自己,只要时间过了,她那样的情感自然会消失,就像小孩子突如其来的发烧症状一样。
所以,下次与她再会的时候────我要好好地面对她的心意。
「钟坂老师,您跟我不同,您一直看着爱的才能与成长,并为她提示了该走的路。爱有您这样的导师,我真的非常庆幸。」
「唔……!九头龙……老师…………!」
「请告诉我,爱所选择的新学校,是什么样的地方?」
「……是一所好学校。那是我所推荐的学校当中最好的一所。」
然后,老师拿出学校的相关资料,仔细地告诉我关于爱新学校的事。
都怪我不够成熟,才会害得连周遭的人都要这么自责。我在心底咒骂着这样的自己,继续问道:
「请问……爱在这所学校过得好吗?」
「老实说,爱同学有写信过来。第一封是为了没有向班上同学道别就转学的事道歉。后来又写信来说她在东京也一样每天很有朝气地学习将棋,还附上了自己设计的诘将棋。」
「这的确很像是爱会做的事。」
想到这里,我嘴角忍不住扬起,但是钟坂老师却脸色一沉,接着这么说道:
「爱同学现在确实是过得很好。只是……」
「怎么了?」
「最新寄来的一封信,寄信人的地址变了。之前的寄信人地址……都是东京的『雏鹤』,但是最新的寄信人地址,却是我完全不知道的地点。这件事让我很在意。」
「什么!?」
我不由得站了起来。这么说────
「这么说………………爱现在究竟住在什么地方……?」
☗ 少彦名神
离开小学之后,我现在来到的地点是────淀屋桥。
这里是大阪最大的商业大楼区,同时也是公家机关聚集的地方,不过我的目的地是另一个场所。
「道修町……是往这边吗?我到底有几年没来了?」
我沿着御堂筋走,经过沿途的成排高楼大厦,往位于东方的北滨前进。
这条路上在古代都是药行,如今林立着制药公司与医疗相关产业的老旧建筑物。
出了御堂筋之后,我愈是往前走,眼前的街景就愈觉熟悉。
最后,我找到了我的目的地,站在那栋建筑物前,喃喃自语。
「应该是这里……没错吧?之前只在有祭典的时候才来,氛围看起来很不一样就是了……」
『少彦名神社』。
在林立的高楼大厦之间,一间神社低调地座落在这里。这是我充满回忆的地点,以前来过无数次了。
「……这个地方进来之后感觉意外地宽敞呢。」
话虽这么说,以神社来说这里算是特别狭小的。
由于周遭有不少卖中药的店铺,神社境内的景观看起来也颇有中华风味。在这个时期,一般的神社境内会挂满绘马与签纸;不过这里却不太一样。神木的周围垂挂着许多黄色的布,据说有驱除病魔的功效。
神木的树下,有一个人缩在地上,全身挂满能量石……那正是我要找的人物。
「师傅。」
清泷钢介九段缩在地上,并没有看我,直接开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听说最近常常有人在淀屋桥看到您,所以我想说您可能会来这里。我想您一定是在这里……祈祷。」
大阪一整年的祭典,最早的是一月十日今宫惠比寿神社举办的『十日戎』,最后的祭典则是十一月在这少彦名神社举办的神农祭。因此人们都称神农祭为『尾祭』。
这正是大阪一整年的例行循环。
我跟银子还小的时候……差不多是到银子取得女王头衔的不久之前为止,我们清泷一门的四个人经常在十一月来这里参拜。
祈祷神明保佑体弱的银子平安、健康。
这神社境内的风景非常令人怀念,我甚至可以看见两个小小的未来棋士站在一起拜拜的幻觉,同时,我对师傅这么说道:
「您在这里祈祷师姊健康,就跟以前一样,对吧?」
「…………」
师傅眼光向下,看着手中的小小玩具。
那是黄色的纸老虎,是祭祀的象征。
「记得每年师姊都吵着要一个新的纸老虎呢。」
当年,师傅只肯买给体弱多病的师姊,而她总是拿来向我炫耀,让我打从心底羡慕不已。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太幼稚了。
──与师姊相比,我得到的可是无论多少钱财都换不到的东西。
「找个地方坐下吧。别坐在地上,去坐椅子吧。」
说完,我扶师傅起身。
师傅的身上并没有酒臭味,纯粹只是无精打采而已。
「话说回来,带着纸老虎也就算了,不需要能量石这种东西吧!?而且怎么会这么多……咦咦!?这也是社务所的商品吗!?」
师傅的手上挂满各种能量石手环,珠子多得像上个世代辣妹的手机吊饰。我拉着他的手,让他在一张小长椅上坐下。
别在寺庙或神社这种地方贩卖能量石啊!竟然利用人心的弱点,这种行为可不合神佛之道吧!?
「八一…………你一定很恨我吧。你是来开除我这个师傅的吗?看到我这可悲的模样,你会轻视我吗?会辱骂我吗?」
「…………」
「我还宁愿你这么做,那样我心里会好过一点……」
师傅看起来身心俱疲,喃喃着跟钟坂老师一样的话,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对师傅感到愤怒,这也是事实。
如果不是因为师傅下令禁止我跟银子谈恋爱的话,说不定我们会迎向不同的未来──我有好几次都这样想过。
但是,想到最后…………我还是觉得最该受责怪的是我自己,无能为力的自己。
「…………我…………」
师傅坐在长椅上,缩着身子,姿势看起来就像燃烧殆尽的拳击手,低声地诉说:
「我…………没有才能……」
「所以您才想让我成为月光会长的弟子,是吗?」
「……如果我也有月光先生那般犀利的才华,那该有多好。我好几次都有过这样的想法。」
他提起的,是在名人战隔着棋盘对决过的师兄。
清泷钢介说起了永世名人与自己之间的差距。
「我的将棋是紧咬着棋盘不放,拼命地苦撑,那正是我的棋风。直到对手精疲力尽,失去斗志为止……这样说还算好听,但是,其实我只是在等待对手厌倦跟我缠斗而已。对手会因此失去专注力而发生失误,于是我借机捡到胜利──我的战绩有一半都是这么赢的。」
「没有那回事……」
「但是,有才华的棋士却反而能刺激对手的斗志。与真正有才能的对手下将棋,就会感觉彷佛自己的棋艺也有所进步似的……」
师傅的口气虽然微弱,却有一股不容他人插嘴的魄力。
他所说的话,我也不是不懂,因为我跟名人下棋的时候也体验过那样的感觉。
可是……为什么师傅要这么妄自菲薄呢?
「棋士对才能都是很敏感的。大家在心里都鄙视我这种靠着紧咬不放的战法取胜的角色……这一点我很明白,因为我是棋士……」
「但是!我们关西的将棋不就是这样吗!」
听到师傅说这种话,我无法继续闷不吭声。
他这样说,让我感觉我跟银子、镜洲先生与桂香姊等关西伙伴们的将棋都跟着遭受了否定。
「不怕难堪,死缠烂打,这才是关西将棋!就是因为向往师傅您这样让右膝的裤子留下皱痕的将棋,我跟师姊才会成天专心地修行!关东那种装模作样的棋风根本就是屁!把提早投降当成是干脆的美德,这种将棋我才──」
「要是肯提早投降,那该有多好。」
「咦?」
「真该提早投降的,该早点放弃的。就是因为办不到,才会平白吃那么多苦……受委屈…………银子…………银子啊………………!」
男人双手捂着脸,痛哭了起来。
凭着努力与骨气奋斗至今的男人,竟然自己否定了这一切。无论面临什么样艰苦的局面都没有放弃过的铁汉竟然……哭得满脸都是泪水与鼻涕。
「竟然连这种不需要的地方都向师傅看齐…………真是个没才能的弟子……」
「师傅……」
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也在哭泣。
因为,我现在完全理解了师傅为何如此自责。
正因为银子看着师傅下棋的时间比谁都还要长,一直看着他下棋的身影……银子的棋风是一门之中与师傅最相似的。
对一个师傅来说,能够遇上拥有相同棋风的弟子,简直是奇迹。
我也是一样的。即使天衣对我说话那么恶毒、无情,我却还是忍不住要依赖她的手不放,是因为她跟我很像。棋风与境遇都很像……
即使是亲生子女也无法继承的东西,却有弟子能继承。这样的弟子,可说是自己的将棋所生下的孩子。
这样的弟子,当然不可能不疼爱了。
对师傅来说,银子一定是舍不得放手的心头肉。
只要师傅有那个意思,肯定有办法让银子放弃将棋的。
一旦失去了师傅的支持,她肯定无法继续下将棋。因为不会有人想要培育那么体弱多病的孩子。职业棋士都是自顾不暇,谁会想要收那么费事的孩子为弟子呢?
没错,简直是烫手山芋。
但是,对于这么费事的麻烦孩子……师傅却不惜付出爱心、劳力与时间,细心地栽培。
不只收留她在自己的家里住下。
还亲自从头教导她下将棋。
她发烧的时候,时时刻刻地跟在身旁照料。
每逢奖励会的例会,师傅总是找理由留在将棋会馆。
就连现在……即使她已经不在身边,仍然像这样来神社为她祈福,责备着除了祈祷之外无能为力的自己……
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体弱多病少女,竟然能够做到这种地步,这世上除了清泷钢介之外,还有谁办得到?
我们的师傅…………除了他之外,还能有谁?
「…………我才不会开除师傅。」
我擦了擦眼泪,坚定地说道:
「我也不会鄙视师傅,也没想过要骂师傅。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求师傅的建议。」
「要我……给你建议?」
「这件事可以之后再说。现在只需要告诉我一件事即可。」
师傅现在完全失去了自信,这样的他肯定无法给我什么值得参考的意见。
不过──
有一件事,我无论如何都需要现在知道。
「爱现在在东京的什么地方?」
师傅垂下的肩膀抽动了一下。
「我一直以为爱在东京的『雏鹤』跟父母一起生活,但是,事实上却不是这样。我问过我哥,他甚至不知道爱已经移籍去关东了。」
「……不用担心,我把小爱托付给了我最信赖的关东棋士。」
果然,师傅知道爱的行踪!
我压抑着激动的心情,等待师傅继续说。
「正确来说……是对方主动提议的,小爱也凭自己的意志答应…………她来找我商量,而我许可了。」
「师傅最信赖的关东棋士……?」
是那个人邀请爱移籍去关东的吗?
我想得到的可能人选并不多。
「是释迦堂老师吗?」
「不,是职业棋士。」
「难道是步梦?」
「……」
师傅默默地摇了摇头。
接着,师傅提起了另一个棋士。那是我所熟知的一位顶尖棋士。
一听到那个名字────我马上大叫了起来。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嗅咦咦咦咦咦咦咦嗅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这下子不妙了。
这绝对不行……唯独那个人…………!
这样实在是太不妙了啊────!
☖ 东行
「鹿路庭老师,接下来是一分将棋。」
面对无情的宣告,我挺直腰背,屏住呼吸,双手拍了拍脸颊,鼓足士气。
「是!!」
我犀利地一吼,整个人简直要趴在棋盘上。
局势已是山穷水尽,持棋时间也用尽了。
「……而且对手还是头衔保持者!」
读秒读到一半,我展开破釜沉舟的冲锋陷阵。不再花费心思防御,改采近身战。这时候只要停止对敌玉的攻势,一切就结束了。
对于我在这个时机展开反击,对手似乎有些意外。她慎重地判读,改采守势。
我马上走下一手,快得我的手差点就碰到了对方要收回的手指。
「啧……!!还真是超立即的出手呢,你这家伙……」
有《强攻的大天使》之称的对手彻底被惹怒了。
把层级在自己之下的对手逼入绝境,却遭受这样的反击,也难怪会有这种反应。
而且我还以立即出手挑衅。这下子你可不能再退了吧,小燎?
「竟然不防守也不回避,直接跟我硬碰硬是吧……很好,看我宰了你!!!」
「好可怕喔~」
对手将棋子打在棋盘上,故意发出大得有如鞭炮般的声响来威吓我。我耍耍嘴皮子应对,同时继续下棋,每一手都是立即出手。
快速计算?我当然不可能那么做了。那可不是我能凭判读取胜的对手。
──这种时候当然只能靠指运啦。
我想,靠运气跟她一决胜负的话,还是有可能赢的,所以才刻意选在双方都绝对无暇判读的阶段挑起胜负。等于是闭着眼睛掷骰子决胜负。
因为,我这阵子运气可是好得很!
今天要是赢了这局将棋,那我就是首度在公式战十连胜了。我只相信自己的气势,凭着第一感快速地动着手指。
──出错吧!出错吧!给我出错吧!出错吧出错吧出错吧出错吧!!
我在脑中一心一意地这么念道。
然后,月夜见坂燎真的出错了。
「啧…………到此为止了。」
对手这么说,同时将棋子撒在棋盘上。那个瞬间,我差点就兴奋地握起了拳头。当然,实际上我是不会那么做的。我的意思是我就是有这么高兴。
竟然赢过了头衔保持者,我有几年没有这种战果了?说不定这是第一次?
而且,这样一来…………我离『终点』又大大地迈进一步了。
也就是取得头衔,那是我棋士人生的终点。
「小燎竟然会着地失败,真是稀奇呢。」
「……是你下得好。」
当然,我可没有嫩到会把这种话照单全收。今天小燎无法专注地下棋──身为隔着棋盘与她对峙的对手,这一点我是最清楚的。至于理由,我大概猜得到。
女流棋士大致上可分为两类。
一类是讨厌我的人,另一类则是非常讨厌我的人。
而现在坐在棋盘另一头的那个人,则是超级超级讨厌我的那种人。她全身散发『别来烦我』的气场,而且完全不打算掩饰。
没关系,我并不介意!
要是对方因为这样而乱了棋路,那就太好了。
「话说回来,这局将棋还真的是九死一生呢~☆小燎这样就是第二败了吧?没想到小燎也有二败的一天呢!话说我在一回战输给万智的时候,本来想说今年也不行了,没想到后来在循环赛四连胜,幸运地得到了挑战的机……会……」
考量到今后,我打算继续挑衅,但是说到后来,我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我发现她根本就没在听我说话。
不只如此,她根本就没把我看在眼里,她的视线看着我的身后……看着另一场对局。
那是──
「…………这…………样………………这样…………」
现场正在对局中的女流棋士当中,那个身影显得特别娇小,正在微幅地前后摇摆。
雏鹤爱女流初段。
这次打进女流名迹循环赛的十个人当中,她的年纪比其他所有人都还要小许多。而且目前的排行与胜局数都是最低的。我记得她一开始就三连败了。
「你在意那个小家伙吗?」
「…………」
「你不是已经在开幕战碾爆她了吗?她还完全不是你的对手吧?毕竟就连我都能轻易地胜过她呢♪」
「……但愿真的是这样。」
说到这里,她动手打乱了盘面上的棋子,看来大天使已经不想跟我这个杂鱼对话了。
「感想战就免了。」
这时候,背后传来一声「我认输了」,然后小学生说了一句「谢谢指教」。
「啊……你好,鹿路庭老师。」
对局结束之后,我在千駄谷车站的月台上巧遇那个小学生。
「嗯~辛苦啦~」
小学生向我鞠躬,看起来彷佛伴随着可爱的音效。我随兴地举起一只手回应,然后马上移开目光。
我跟她并不怎么亲密。
不过这家伙的师妹倒是跟我有仇就是了。虽说对方应该完全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不只是师妹,这家伙的师傅也欠我人情。
多亏我跟尽尽在帝位战第一局临时担任了大盘解说,他才能赶去找升为四段的白雪姬。他应该要永远记得我的恩情呀~
不过,我跟这个雏鹤爱倒是没什么交流。
我是有跟她对局过。在这女流名迹循环赛的二回战,我的对手是她,结果是我大获全胜,赢得非常轻松。
她在下将棋的时候感觉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感想战也只是做做表面工夫地比划一下而已,所以我对她没留下什么印象。
接着,她在下一局又输了,循环赛才刚开始就三连败,一下子就失去了争夺挑战权的资格。
「…………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短短三个月内,清泷一门就从天国坠入地狱……
史上首例的女性职业棋士《浪速白雪姬》空银子。
以史上最年轻的纪录达成二冠的《西之魔王》九头龙八一。
以史上最年轻的纪录成为女流棋士,并挑战头衔的《神户仙杜瑞拉》夜叉神天衣。
还有以史上最年轻的纪录打进女流名迹循环赛的雏鹤爱。
常人无法想像的快举轰动了全日本,并引起了空前的将棋热潮。由于空银子不上电视,取而代之,关东的职业棋士与女流棋士在电视与广播中大量曝光,简直是将棋界的泡沫时代。
「当时真是太不得了了,尤其女流棋士界的声势更是旺到不行。我也趁着这个机会捞了不少好处。」
回想起那泡沫时代,我轻轻地将双手合十,表达我的感谢。真是太感激了!
因为空银子成了全日本女孩憧憬的目标,大家都因为她而开始学将棋,女流棋士的身价高得破表。大家都开始觉得应该要增加女流棋战,但是棋士的人数又不够,于是就增加了研修会的数量。整个女流棋界真是气势如虹,每天在电视上都看得到女流棋士。
这样的盛况,一直持续到那一天为止。
『白雪姬失踪』。
空银子突然失踪,整个社会都这么称呼这一起事件。综艺节目与网路每天都在热烈讨论这个话题,不过在我们将棋界都称这件事为『银子打击』。
就因为这起事件,女流棋士界轻易地崩溃了。
不只无法维持现状,还完全崩溃。就连多达六个之多的头衔都难以维持。
原本该由空银子参加的头衔战──也就是女王战和女流玉座战都被迫暂停进行。传闻说是因为赞助商提出违约申诉,不但取消赞助,还要求联盟赔偿损失,而其他的女流头衔也陷入差不多的窘境。
为了寻找新的赞助商,月光圣市会长等理事会成员忙着到处奔波。我的师傅也是理事会的成员,最近真的完全联络不上。
在这种时候,该出面成为『支柱』的,当然是女流头衔的各个持有者。其中释迦堂老师非常努力,但是小燎却是一副行尸走肉的状态,万智也跑去关西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至于那个祭神则是变本加厉,言行举止变得更怪异。四个女人当中竟然有三个完全派不上用场,真的是完蛋了。
于是,整个将棋界都把怨气指向清泷一门。
尤其是关东的棋士,对他们来说,等于是完全跟自己无关的事(他们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把整个将棋界搞得乌烟瘴气,让他们非常不满、愤怒。
而怒气的矛头,往往会指向弱者。
《西之魔王》与《神户的仙杜瑞拉》实在太强,没人敢招惹他们,于是被盯上的,自然就是……雏鹤爱。
棋士们在背地里说她的坏话,或者是刻意忽视她。虽然没人对她施暴,但是各种连女校都自叹弗如的阴险霸凌剧在将棋会馆频频上演,就连现在也是。
老实说,我实在很佩服她,一个小学生竟然能在这样的气氛中下棋。
在开幕战输给小燎,自然是因为实力不如人。
但是,输给我就不见得是实力因素了。因为她根本无法使出实力。我赢了她之后,其他的女流棋士还过来跟我说「谢谢!」「不错嘛!你果然识相!」之类的,我也笑着回应她们说「还好啦」。
真可笑。
所以,要是被将棋界相关人士看到我跟这家伙融洽地交谈,那我就惨了。在这千駄谷车站,随便抛一颗石头都会砸中将棋界相关人士。更何况,现在我跟她可是互相争夺女流名迹循环赛挑战权的竞争对手。
「不管怎么想,都没理由跟她好好相处吧……嘿咻。」
我这么喃喃自语,同时一脚跨进刚才进站的电车。那个小学生也从和我有些距离的入口上了不同的车厢。
接着,我搭乘电车,摇摇晃晃地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为了转车而在某一站下车,随着人流在车站内前进,这时候──
前方不远处,我又看到了那个矮小的身影。
「喂。」
我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先采取行动了。
我下意识地跑过去,从背后叫住她。
「请问有什么事?」
小学生回过头来,一脸不解地望着我。
「你是不是下错站了?你应该要去品川车站转搭往新大阪的新干线吧──」
「不,我要在这里换车。」
「…………这样啊。没搞错就好。」
我将目光从小学生的身上移开,快步超前她,往前走去。没错,眼不见为净,不看她就没事了!
搭上了我要转搭的电车之后,我拿出手机,上将棋联盟的首页确认最新情报。
果然有消息。
『雏鹤爱女流初段变更所属,移籍关东』。
……对年轻的女流棋士来说,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因为升学或父母的工作之类的因素移籍,也是家常便饭。
把原本的长发大刀阔斧地剪短、让自己的形象焕然一新,这也是很常有的。
更何况原本所属的流派开始走下坡,尽早移籍闪人也是明智的抉择。
「嗯、嗯,我能理解。我们女流棋士就是这样,只能擦亮眼睛,用聪明的方法自处。」
我在心里对首页照片中笑得开怀的那个小学生这么说道,照片中的她还是长发。
你还这么年轻,而且长得又可爱,将棋方面虽然现在还不突出,但应该也是有资质的。你一定能够很快找到新的师傅!希望你能尽快得到关东较有势力的流派支持,那就不会被霸凌了。到时候再来跟我好好相处吧。
我在心底这样喃喃自语,同时下了电车。
出了车站之后,我在夕阳下走向自己的住处。
这里是东京数一数二的学生街,充满年轻人的朝气,治安也还算可以。
我住的是一间公寓,在我就读的大学附近。
刚好有个职业棋士也住在那里,那个人租了两个房间,分别作为起居与研究使用,而我就是去那个研究用的房间借住。
这个家有一个房间跟一个客厅、饭厅与厨房,采光不错,是个优良物件,不过出钱租的不是我就是了(笑)。
「既然今天赢了将棋,就在回家的路上买点好吃的回去吧。」
偶尔也该讨好一下房主嘛!我这么想,踩着轻快的脚步前进,这时候──
叩、叩、叩。
答、答、答。
嗯。
老实说,我一直都有听到。从下车的时候,一直都有听到这小小的脚步声。是我有印象的脚步声……
「………………」
回头一看,那个小学生就在我的背后。
「喂。」
「请问有什么事?」
「你是不是在跟踪我?」
「不是的。我住的地方也在这个方向。」
「…………是喔?」
真的假的?她一个小学生,怎么会住在这种大学生街?我就读的大学虽然也有附设小学,不过是在完全不同的地点。她该不会是搞错了吧?虽然有很多话想提醒她……但我还是决定不理她,继续往公寓走去。
叩、叩、叩。
答、答、答。
跟刚才一样,她的脚步声一直跟在我的背后。简直像妖怪似的。
然后,她停下了脚步,就在我住的公寓门前。
「小学生,别闹喔你!你该不会要跟我说你也住这吧!?」
「我是住这里没错啊?」
「怎么可能有那么巧的事!!难、难道说……因为你在女流名迹循环赛输给了我,为了泄愤,打算找出我住的地方,半夜来袭击我!?」
正当我要跟她争论的时候──
「嗨!你回来啦!」
公寓入口的电动门锁开启,我的房东出现了。同时,他爽朗地打了招呼。
「尽尽!」
「山刀伐老师!」
小学生竟然跟我同时叫他,让我心里有些不耐烦,于是我向房东──山刀伐尽八段告状。
「尽尽,听我说啦!这家伙竟然从将棋会馆一路跟踪我回来!而且还说什么她也住在这里,真是有够诡异的……」
「没错啊?」
「咦?」
「今天起,那个研究房间要给爱住。所以珠代,请你搬出去。」
……………………什么?
☗ 畚箕
「我也要去东京,现在就去!!」
一走进清泷家的大门,我就朝着屋内大声这么宣示。
然后,我为仍然失魂落魄、被我拖着回来的师傅脱鞋,拉着他的手走进和室。另外,我把他买的那些能量石都退货了。
「新年快乐,八一。你看起来有精神多了,我就放心了。」
桂香姊从厨房探出头来,先悠哉地向我拜年,然后开口:
「啊,爸。你回来啦。你看起来轻便多了。」
看到父亲告别了身上那一大串能量石,桂香以「轻便」这两字形容他现在的样子,然后说声「晚餐马上就要好啰」,之后就转身回厨房去了。
当然,我当场理智断线。
「『啊』什么『啊』啊,桂香姊!爱她……爱竟然要去住山刀伐先生的家!?你明明知道,竟然还让她去!?」
「没错。」
桂香姊竟然满不在乎地点头!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要瞒着我!?我要是知道,绝对不会答应让她去东京!!」
「八一,你先冷静下来。正确来说,小爱不是跟山刀伐老师住在一起,而是住在他隔壁的研究用房间……」
「那更糟了!肯定是○○专用的房间吧!!」
素有《二刀流》之称的山刀伐尽八段,平常总是收留年轻的职业棋士、奖励会员、大学将棋社社员(全都是男的),并且将他们的研究连同本人吃干抹净──在将棋界,这是无人不晓的传闻。即使是直男也不例外。步梦同样受邀加入他的研究会时,我打从心底担心他的贞操。
就算他不会对爱出手,也不应该让心灵纯净的小学生去住那种糜烂的环境!那是万万不可的!
「职业棋士收留小学女生住在自己的公寓什么的,这太奇怪了!绝对有问题!我绝对不答应!!那家伙肯定是图谋不轨!!」
「八一,你刚才说的话是在狠狠地自打嘴巴,没发现吗?」
「我完全没有图谋不轨,所以没关系!!」
不管世人怎么说我,上苍肯定知道我不是什么萝莉控,问心无愧!
「我只是收了小学女生当内弟子,让她跟她的同学一起举行过夜的研究会,还答应其中一人要娶她为妻!我这样哪里图谋不轨了!?」
「从第一步在法律上就出局了……」
「总之,我现在就要去东京!我要救回爱!!」
「叫你冷静点,没听到吗!!」
不知道为什么,桂香姊的手上有个像是铁制四角形畚箕的东西,她用那个敲了我的头,阻止我吵闹。超痛的!
「山刀伐老师可是A级棋士,是从乡间县市起家的辛苦人。那么了不起的人答应收留小爱,还说愿意当她在关东的代理师傅!」
「什么代理师傅!?」
我嗤之以鼻。
「哼!说得那么好听,但是那个人之前根本没收过弟子!他不应该用那么随便的心态说自己要当师傅什么的!!」
「没错,他并不是随便说的。那是赌上自己人生的抉择。」
「……!!」
桂香姊说得斩钉截铁,让我有些动摇。
「八一,山刀伐老师目前的状况,你也知道吧?他正在挑战赌上人生的最大胜负。在这样的处境中,他却还是依约定为小爱准备了房间。八一,如果是你,你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吗?」
「呜…………」
我无言以对。
假如我的处境跟山刀伐先生一样的话……我恐怕没办法为爱做到那种地步。
不,不是什么「假如」……实际上,我就是办不到。在那个的过程中,我完全对爱不闻不问,伤害了她……
桂香姊继续指正我。
「更何况,你有资格插嘴吗?当初你大可以强行阻止小爱,但是你却没那么做。」
「………………」
桂香姊说的对……我没有挽留爱。
最后两人一起下的那一局将棋,进入千日手的局面时,其实我有权要求重下……也就是说,要求让两人重新来过的权利,那个时候还在我的手上。但是,我却这么说了──
『够了。该结束了。』
然后我主动转身,背对了爱。
没资格自称是爱的师傅的,不是山刀伐先生,而是我。其实我是知道的。不用桂香姊提醒,我也知道。可是……!!
「……桂香姊,虽然爱已经是个女流棋士,但她还只是个小学生。如今却要离开故乡、离开父母,去东京生活……我当然会担心…………担心得坐立难安……」
我担心的,不只是生活环境方面的事。
对爱来说,在东京的将棋会馆,周围都是陌生的关东棋士与女流棋士,说不定她会被孤立,我很担心。
我知道爱很强,而且也有才能,这一点我并不怀疑。
反而是因为她这么年轻就又强又有才能,我才更担心。
「八一,我能体会你的担忧。」
桂香姊脸上浮现寂寞的表情,平静地说道:
「因为我一样是现役的女流棋士。关东的女流棋士会用什么眼光看待小爱,我非常清楚,甚至能感同身受…………连我都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很鄙俗……」
「……!桂香姊……!」
年轻、可爱、在将棋方面才华洋溢的小学女孩。
就连身为自己人的桂香姊,都难免要受嫉妒的念头煎熬。
而正因为一路看着师姊成长,我们比任何人都还要明白爱即将面临什么样的困境。
「正因为这样,我已经跟老师好好地谈过了。老师那里能够给予小爱足够的条件,让她成为独当一面的女流棋士,我是如此判断,才答应让她过去的。」
「山刀伐先生身为研究家,的确是能补强爱在序盘的弱点……」
「那也是很重要的因素,不过我跟山刀伐老师都认为,让小爱跟…………住在一起,反而有好处…………只要她们两人能互相补强,一定…………」
「嗯?桂香姊,你在说什么──」
桂香姊话说到一半,声音愈来愈小,我无法完全听清楚。
「……不,没事。说起来,更让我担心的反而是你啊,八一……」
桂香姊的手掌,轻轻地靠在我的脸颊上。
「八一,你瘦了。有没有好好吃饭?就算小爱离开前为你做了不少菜,到现在也都吃完了吧?」
「…………我就是没有食欲。不管吃什么都没滋没味的……」
「不过,这个你总吃得下了吧?」
桂香姊这么说,同时将四角形的铁制畚箕举至脸前。我反射性地大叫──
「啊!难道是──」
「没错。来吃『畚箕锅』吧!」
大阪众多的著名菜色中,最能让人打起精神的料理,就是畚箕锅。
「唔唔唔唔~~~!!好热!身体好热啊……!!」
四角形的铁锅上堆着满满的韭菜与豆芽菜,彷佛一座小山!
切得厚厚的猪肠在铁锅上翻滚!
这些食材全都用蒜泥与苦椒酱调味得又甜又辣,然后用筷子一口气豪迈地夹起!
「嗯、嗯!就是这个感觉,太道地了!这有弹性、有嚼劲的猪肠,实在是太好吃啦!完全就是道地的大阪口味啊!」
明明是冬天正冷的时候,我却吃得满头大汗!活力也跟着汗水源源不绝地涌出!身体从深处热了起来……!
原本失魂落魄的师傅,现在也满头大汗,喜孜孜地享用着畚箕锅。
「桂香,我还要喝啤酒……」
「爸,你可要节制喔。别忘了,你已经很久没喝了。」
桂香姊嘴巴上虽然这么劝说,还是为师傅再倒了一杯冰凉的啤酒。因为她自己也想喝吧。
于是,我们尽情地吃喝,吃得饱饱的。最后还把整锅汤汁加饭煮成杂炊,吃得一干二净。
好久没吃得这么饱了。
「呼,好怀念啊…………这口味,还有这气氛……」
以前每次去逛完神农祭,回来之后都会四个人一起吃这种锅料理。
一门四人围着这个四角形的铁锅。
一人一角──我真的很喜欢这种分配得刚刚好的感觉。
「我还记得因为有锅子握把的位置不好夹,所以银子总是抢先占着没有握把的位置呢。」
望着没有人坐着的位子,桂香姊这么说道。
「是啊!最后要煮成起司火锅的时候总是倒入太多酱料,结果酱料就从畚箕锅的边缘溢出来了!」
我也提起了我的回忆。对着不在场的某人。
畚箕锅的味道,充满了我们在大阪的回忆。
当我收爱为弟子、清泷家的成员变为五人之后,自然而然就不再使用这畚箕锅了。
当然,或许是因为土锅比较适合调理大量的食材,不过……对桂香姊来说,这料理一定是只属于四个人之间的特别回忆吧。
「…………爸的酒量也变差了。」
师傅握着装着啤酒的杯子,趴在桌上睡着了,桂香姊轻轻地为他盖上毛毯。
「八一,今天要住下来吧?」
「……不,我要回去。谢谢招待。」
「这样啊…………你在生气吗?」
「不。是为了工作。」
桂香姊的眼神很寂寞,我尽可能装出温和的语气,对她说了谎。
老实说,我现在跟天衣一起住在西宫……但是,这件事我说不出口。我怕这件事透过桂香姊传到师姊的耳中。而且────
「……就算我再怎么吵着要带爱回来,我们都再也无法回去当时两人一起居住的那个家了……」
离开师傅的家后,我一个人走在夜晚的路上,如此喃喃自语,白色的雾气跟着从口中冒出。
这个夜晚真冷。
无论再怎么无理取闹,我再也无法影响爱了。
面对如此事实,我非常沮丧。
在少彦名神社,看到全身挂满各种能量石的师傅……其实,我非常能体会他的心情。
弟子离巢,是多么寂寞、让人不舍……
「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即使是这样……我也忍不住想要确认…………」
至少,我想知道她现在的状况如何。
我想为她祈福,希望她能变强,希望她能健康,希望她能幸福。
「有没有谁可以帮我的呢……」
跟我够要好,而且能亲眼确认爱的状况,并且……有可能会知道银子的所在地或动态的人物。
「月光会长与他的秘书男鹿小姐,恐怕已经被师傅下了封口令,去问他们也没用。释迦堂老师应该也是……那步梦呢?先不论爱,他应该不知道师姊的事吧。而且对他来说现在是很关键的时期,攸关能否升上A级……我不能为了私事麻烦他。」
我已经确定会在年底晋级至B级2组了,之后都是消化比赛。
但是,步梦所在的B级1组可是有『众鬼栖地』之称的地狱。由于必须与所有参加者交战,对局数非常多,而且他对名人头衔的重视,从以前就异于常人。因为一秒都不想停滞,一期就胜出三段循环赛,排名战也一路升级到现在……
脑中想起的可能人选一一被我删掉。
最后,我想起的那个人在脑中对我嫣然一笑。
「…………只能靠她了是吗?」
我这么喃喃自语,同时从手机的通话纪录中找到了那个人的名字。
那是我最后的希望……不对,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除了她之外,我别无选择。
但是,正因为如此,其实我很害怕联络那个人……因为,唯一的胜负手要是落空,我就只能投降了。
颤抖的手指,拖拖拉拉地打起了电子邮件。之所以颤抖,并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心脏跳得太猛烈。
电子邮件的主旨是──
『研究会的邀请』。
收件者是────────────供御饭万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