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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第五谱

☗ 来真的

「…………生理期来了。」

时间来到女流名迹循环赛的最后一天。

我,鹿路庭珠代,在人生当中最接近头衔的这一天,偏偏身体状况糟透了。

「生……………………」

正在准备早餐的小学生这么应声,然后什么都说不出来,不知所措地站着。

然后,她战战兢兢地继续问道:

「是、是不是……很难受呢?」

「这………………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现在有些贫血,光是站着都觉得头昏眼花。

完全没有食欲,肚子痛得要死,根本无法好好思考。而且全身浮肿,很难跪坐……甚至连指尖的感觉都跟平时不同……

总而言之,就是完全无法下将棋的状态。

「唉唉,还以为今年……一定能拿到手的……」

在这之前,我的运气一直都很好,彷佛全世界都在迎合我,不管我怎么做,最后都一定会赢。没想到……到了这个最后关头,运气竟然不站在我这边。

不对。

在赢过小燎后,我却连续输给排名不如我的对手,或许我的运气早在那时就已经用完了。

关于这一点,应该说是因为我不恰当地贪心吗……总之,就是太大意了。早知道会变成这样的话,当初就应该别做奇怪的事,以安全的方式取胜才对……

「…………老、老师,早餐……」

「算了,反正我吃不下。」

我一头栽倒在床上,拉起棉被盖住全身。

即使如此,手脚末端依然冰冷,冷得我忍不住颤抖……

「干脆不战而败算了……反正我现在根本无法正常地下棋。如果输得太难看,世间又要批评我『因为压力而无法保持平常心』之类的,真是令人恼火……算了,反正根本没人打从心底想看我挑战头衔。说不定即使我不去对局室也不会有人发现呢!哈哈哈哈哈…………唉……」

「………………」

小学生沉默不语。

她静静地……采取了奇妙的行动。

她从冰箱与橱柜中取出食材,一一摆在餐桌上。

「你干嘛?我不是说不吃──」

说到一半,我忍不住把话吞了回去。

因为,桌上摆的食材都是──

「唔……!你、这是……」

「没错。是老师你从全国各地订购的食材。」

接着,小学生一一说明桌上食材的来历。

「这味噌腌鱼是右左口老师的老家寄来的,素面则是粥新田老师的先生做的。还有米、肉、蔬菜、水果、饮料……而且不只是食物,就连衣服跟棉被也是,这房间里的东西几乎都跟其他的女流棋士有关,不是吗?」

「你、你怎么会──」

「我当然知道。知道老师你总是网购买来这些东西,并透过SNS不着痕迹地帮大家宣传……这大家都知道。」

不是那样的。

是因为棋迷都会观察棋士在SNS上的发文,深入瞭解照片中出现的物品。

既然这样,如果我发布的照片中出现跟其他女流棋士有关的物品,说不定会很有意思。我只是这样想而已。

我并没有什么特别有深度的意图。只是在这种社群网路时代的一种小游戏而已。

我只是觉得这样比较容易受棋迷关注,可没有──

「鹿路庭老师,你还记得吗?上次陪我去将棋会馆那一天的事?」

「喔…………的确有过这样的事呢……」

「那一天,对局结束之后我先去女流棋士室等你,然后,右左口老师与粥新田老师也进来了。她们那天并没有对局,却来了女流棋士室,老师你觉得是为什么?」

对了。

那一天,我在电梯门口跟她们擦身而过,当下就觉得很奇怪,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小学生继续说明理由。

「她们在老师你的SNS上看到我用你订购的食材做成的料理,都很感激,来向我道谢,还为她们之前对我说过的话道歉。」

竟然……有这种事……?

「然后……我们在那里谈论关于老师你的事,聊得很开心。她们还说,大家都知道……老师你之所以在网路上做直播、发布影片,是为了替大家摸索将棋以外的赚钱方法……还有,你透过直播得到的收入,都悄悄地捐给女流棋士会作为营运费用,其实大家都知道……」

原来是这样。

我还以为她们又在背地里说我的坏话……

没想到不但不是说坏话……还正好相反……

「而且鹿路庭老师……你总是以『小珠代』的身分代表女流棋士,承受关于女流棋士的各种意见……明明总是很难过的,但是你却以笑容面对,四两拨千斤地应付……」

别夸我了。

你们错了。我才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

「她们还对我说『既然跟小珠代这样的人一起生活,你一定是个好孩子』…………她们这样说,真的让我松了一口气……鹿路庭老师,你一定不知道吧?」

小学生以有如责备一般的口气继续说道:

「来到东京之后…………所有我得到的东西,全都不是靠我自己一个人取得的。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甚至无法抵达棋盘前…………」

我想反驳。

我想说,不是那样的,那是因为你很努力。

但是,我说不出来。

一股热热的感觉从喉咙下升起,要是说话,感觉可能会决堤……

「所以……所以!」

我说不出话来,小学生则继续对我说。

继续蹂躏我正虚弱的心,就像当初在直播的时候,用那惊人的终盘能力,蹂躏用软体下将棋的网友一样。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真的是这么想的!!大家都希望鹿路庭珠代挑战头衔!!像鹿路庭老师这样的人,才应该要取得头衔!!」

小学生流着泪,继续重击我的心。

「不真的这么想的,只有你自己而已啊!鹿路庭老师!!」

「………………」

这时候,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原本那么难受的身体……竟然能动了。

沉睡的斗争心被唤醒,逐渐充斥全身,令我足以忘记疼痛。

好热。

热得我根本盖不住棉被。

热得我想要马上去下将棋,只有下棋才能排解这股躁热。

所以,我对眼前正在哭泣的小学生确认道:

「……你真的明白吗?我要是赢了,挑战头衔的机会就会离你自己更远。」

「我知道!」

爱用手臂粗暴地拭去泪水,瞪着我。

「我也会赢的!所以,老师你要是输了,就无法挑战头衔啰!」

「呼!」

她的眼神就好像拼命装凶威吓的幼犬,使我忍不住喷笑。

在女流名迹循环赛,胜局数相等的时候,为了争夺挑战权,必须举行季后赛。

如果我赢了,而这家伙……爱也赢了的话,两者的胜局数将会相等。

到时候,我就能再度堂堂正正地跟她隔着棋盘对决了。

拿出真本事的雏鹤爱。

对我来说…………这是无论如何都该经历过一次的将棋对局。

「好,我们都要赢,然后在季后赛上对局。到时候我们直接去跟联盟谈判,让我们在对局上开直播吧!」

「是!!」

──你果然还是不明白啊。

看着小学生天真无邪高兴的模样,我在内心喃喃刚才没能说出口的话。

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话……其实我也一样,甚至无法抵达棋盘前。

☖ 最终一齐对局

女流名迹循环赛的最终战,是采一齐对局的形式。

十位循环赛参加者在东京的将棋会馆齐聚一堂,同时进行五场对局。这场对局不只是为了选出挑战者,同时关系到循环赛的淘汰。

十人之中将有四人淘汰,在如此严苛的循环赛中,即使是头衔保持者也可能轻易地尝到淘汰的屈辱滋味。

尤其是这一届,有机会争得挑战权的棋士与有可能淘汰的棋士,两者之间只差一胜,是前所未见的大混战。

有机会争得挑战权的棋士,是五胜三败的供御饭万智、鹿路庭珠代以及雏鹤爱。

即使是排名第四、四胜四败的月夜见坂燎,也有淘汰的危险────

「燎燎,早安。」

月夜见坂燎女流玉将一进对局室,就看到她今天的对手恋地纶女流四段正在辛勤地擦拭将棋盘。

「抱歉,我快擦好了。」

「没关系…………还有时间,你尽管擦吧。」

月夜见坂在盘前一屁股坐下,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拿起扇子,反覆地开阖。

其实,月夜见坂本来也打算擦棋盘,所以才会提前许多进来。

恋地擦着棋盘,苦笑着说道:

「在开幕战的时候,实在没想到我跟你会像这样,在最终战为了免于淘汰而拼个你死我活。很惊讶呢。」

「哼,废话!谁会一开始就认为自己会被淘汰?没人那么傻。」

「真的是这样的吗?」

「啊?」

「看了燎燎你的开幕战之后……我一直在担心会被淘汰的可能是自己。」

「唔……!」

月夜见坂燎的开幕战对手──是雏鹤爱女流初段。

在那一场对局中,恋地担任记录员。在女流棋士界中,可担任记录员的人并不多,因此由女流四段来为小学生记录,也是难免的情况。

「那一局将棋……虽然赢的是燎燎你,但是真正让我感到挫折的,却是雏鹤小妹的运子。不只可以看出卓越的才能,更是让我感到惭愧……我们这些女流棋士,竟然只知道为了女流棋界是否受世间关注而分心、得意忘形……」

把棋盘擦干净之后,恋地用双手抱住。

「就是因为这样,我在这一期才会落到濒临淘汰的窘境吧,这也是无可奈何的……而且,自从我失去女流头衔之后,我似乎逐渐习惯不断沉沦的自己。我真的很厌恶这样的自己,但又无法就这么轻易地放弃,所以还是想拼命地抓着不放,直到最后!有了这样的决心,我才会想要像这样巴着棋盘不放,把棋盘擦得干干净净。因为对局开始之后,我就不能真的巴着棋盘不放了──」

「喂。」

「嗯?」

月夜见坂朝她的对局对手伸出一只手,粗鲁地说道:

「布给我。我也要擦。」

月夜见坂燎目前的成绩为四胜四败,有淘汰的危机。

即使胜局数相同,排名第一的花立蓟则是挑战与淘汰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但是,这并非可有可无的比赛。

不如说花立才是掌握挑战权去向的关键人物。

如果她输给对手鹿路庭珠代,那么鹿路庭将确定追加一场季后赛,因此今天最受媒体人员关注的是花立与鹿路庭的对局。

在外人私下的评论之中,相对有利的是花立。

因为她既没有希望争得挑战权,也不可能淘汰,不受任何压力影响。以条件来说,今天最能自在发挥实力的,应该是她才对──

睽违多日与花立再度见面,鹿路庭面临了预料之外的状况,心里相当动摇。

「呜!!…………不、不好意思…………呕恶恶恶恶恶…………!!」

坐在棋盘另一端的花立脸色相当不好,毫无生气。

她看起来情况很糟,甚至让鹿路庭忘了自己今天也很不舒服。

「呃…………蓟姊,难道你──」

「…………嗯,我怀孕了……」

鹿路庭的上半身向后弯仰。

「这是第三胎,照理说我也该习惯害喜了……但是,这次好像比之前的都还要严重……」

「不、不要紧吗!?安定期是不是还要等很久!?」

鹿路庭自己是独生女,没看过母亲害喜的样子,对她来说,这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地方看到孕妇痛苦的模样。她认为对方根本没办法下棋。

对于后辈体贴的关怀,花立勉强地挤出声音来回应。

「只是跪坐着下将棋而已,还不至于会对婴儿造成影响。只是……在对局的过程中,我可能会有很不堪的举止,还请你多多包涵。」

花立用手帕捂着嘴巴,低下头来这么说道。鹿路庭虽然狼狈,但也不忘把重要的话说出口。

「呃,不会,对了………………我应该要说恭喜吧?对,我当然该这么说。恭喜蓟姊。」

「谢谢你。你没有错。」

花立以开心的笑容接受后辈的祝福。

接着她将手帕折起,摆在大腿上,以坚毅的口气说道:

「让我们全力对决吧。为了不愧对肚子里的孩子,我今天绝对会全力以赴。所以,小珠代,请展现你的将棋,证明你有资格挑战历史悠久的女流名迹战。」

「…………是!!」

──原来我还是很好运的。

鹿路庭本来以为运气完全不站在自己这一边,现在却觉得自己的运气好到极点。

她在内心感谢这段时间与她交恶的将棋之神。

之所以觉得幸运,并不是因为她的对手因害喜而难受。

而是因为她人生最重要的一局,对手竟是教导自己职业棋士精神、最尊敬的女流棋士,这是何等幸运。

排名最末,开幕三连败。

雏鹤爱女流初段从这样的窘境中连续获得五胜,争取到了一点点获得挑战权的可能性。这样的她,无疑是这一期最受关注的黑马。

即使如此,媒体人员仍聚集在鹿路庭那边的对局,因为爱今天的对手实在是对她太不利了。

爱有气势,她的将棋本身也有风采。

但是,这次要面对的对手,可不是凭气势就能胜过的。人们都认为胜负已经确定了。打从赛程表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没人认为爱能在最终战胜出。

因为她的对手────正是继释迦堂里奈女流名迹之后,女流棋士史上第二个获得女王宝座的棋士,其地位不能与其他人相提并论。

「小爱,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供御饭老师。」

万智问候的语气跟往常一样,从容而优雅;相反地,爱的语气很僵硬。

两人之间的关系,称得上是亲密。

天衣挑战女王战的时候,爱负责了观战记。

面对从没做过的工作,爱非常困惑,而当时指导她的,就是万智。所以对爱来说,身为观战记者的万智是她打从心底敬爱的『鹄师傅』。而且万智的师妹贞任绫乃与爱是好朋友。

绫乃经常对爱说万智有多么了不起,因此在爱的心目中,万智相当于憧憬的大姊姊。

因此,第一次与万智对局,透过将棋一分高下,难免令爱有些困惑。而且当初移籍关东的时候,爱没有联络万智,面对她会感到心虚。

「你现在过得好吗?如果不是会在这么重要的对局中对上你,真想找你一起吃顿饭,好好地聊一聊。」

面对万智体贴的关怀话语,爱觉得更不好意思了,甚至说不出话来回应。

「见不到小爱你,绫乃跟小夏也都很寂寞喔。等你状况稳定下来之后,记得去看看她们喔。」

「啊…………」

「而且──」

万智的脸上维持着仙女般的表情,说出的话语却有如锋利的短刀,无情地刺向十一岁的少女。

「八一也是,每天都很在乎你喔。还要我来替他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呢。」

「唔!!」

爱的心里非常动摇。她的反应让万智很满意。

──要是小爱知道我跟八一之间有了更深的连结……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爱想必会每下一手都很懊恼吧。

万智把爱视为今后必须一直对抗下去的竞争对手,她是真的想要打击爱的心。

她要剥夺爱的心灵支柱,剥夺爱从头到尾紧抓着不放的东西。

──我绝不重蹈覆辙。银子那时候的过错,我绝对不犯第二次……

供御饭万智山城樱花以优美的举止排列棋子,彷佛活过千年的妖狐,语带嘲讽。

「这是我跟你的初次手合。让这局将棋成为我们之间永生难忘的回忆吧?」

于是,对局开始的时刻到了。

「「「「「请多多指教!」」」」」

五张棋盘同时响起十人的声音。

这声音彷如优美的旋律,响彻整间对局室。

梦想。固执。自尊。名誉。

赌上各自最不能放手的事物,女流名迹循环赛最终战的一齐对局,终于开始。

☗ 观战的人们

「雏鹤爱跟鹿路庭珠代最好都给妾身输掉是也!!」

爱徒竟然会这么说,让余相当意外,于是余问道:

「你不是跟那雏鸟很要好吗?」

「那种家伙,跟妾身才不要好是也!呸呸呸!明明就可以来住妾身的家,她偏偏要去投靠那个鹿路庭,女流棋士中最烂最糟的家伙,还搞什么Youtuber……而且频道的订阅人数还比妾身的多出许多……!为什么……明明妾身比她年轻、可爱,将棋也更厉害啊……!!」

余的二弟子神锅马莉爱跺着脚,看起来非常不服气。

马莉爱的胞兄──同时也是师兄的神锅步梦八段看着妹妹无理取闹的模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向余问道:

「Master,您的防卫战对手果然会是《虐杀的万智》吗?但是,她今天的棋路看起来与平常完全不同……」

「嗯……」

如步梦所说,萤幕上所显示的棋谱的确不同于平时的供御饭万智。

但是,这每一手都显露锋芒与才华的棋路,余觉得有些眼熟。

为了搜寻记忆……余取出了一张照片。

「GOD CAULDRON,你还记得那一天的事吗?」

「不可能忘记,Master。那一天,决定了我的命运。」

对余来说也是一样的,那是特别的一天。

那一天,余担任大盘解说的助讲员,邂逅了四个小学生。

「那一天,小学生名人战晋级决赛的是九头龙八一与月夜见坂燎。但是,吸引了余的目光的却是你……以及供御饭万智。」

望着手中的照片──四个孩子在颁奖典礼上的合照,余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每次看到爱徒成长为余心目中理想棋士的样子,余总忍不住要心满意足地赞叹自己看人的眼光。

九头龙八一较早取得头衔。

但是,先成为A级棋士……更接近名人的,却是神锅步梦,远比他还要快上许多。

「那时候只有万智一个人哭个不停,你还记得理由吗?」

「是。」

以最快速度成为A级棋士的弟子,立即答出了理由。

「因为她错过了将死。」

「没错。其实当时万智已经赢了。与燎对局的那一局内容,她可说是大获全胜……但是却在最后关头下错了一手,就那么一手。所以她非常不甘心,于是──」

这样的经验,改变了那孩子。

「她变得特别常使用穴熊战法,因为那是终盘即使犯错也能避免落败的战法。如果眼前有两条路,一条安全、一条危险,她会马上选择安全的,毫不犹豫。她对奖励会也不感兴趣,成为女流棋士,并以观战记者的身分追着年轻的龙王跑……在余看来,她这样的举动,似乎是刻意注视着耀眼强大的才能,借此忽视自己的才能。」

余认为那等于是一种慢性自杀。

但是──

「她今天的将棋可不是这样!简直就像……简直就像是变回了当初那个才华洋溢的少女!!」

余心急如焚,很久没有嫌弃这无法行动自如的脚了。余真想马上奔向将棋会馆,亲眼见识万智下棋的模样。

并不是为了确认她是否够格当余的防卫战对手。

而是为了审视她,看她是否够格代替已经失踪的白雪姬。

「夜叉神小姐,你很在乎今天的将棋吗?」

正在开会的时候,对方突然这么问我,让我惊讶得落下了手中的手机。

因为那个人……照理说应该是看不到我这边的样子才对。

「……是。我的师姊可能得到挑战头衔的机会,会在乎也是当然的吧?」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可以告诉我局面吗?」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口头描述目前的局面。

「喔?供御饭明明是先手……竟然会在这么重要的对局中大胆地改变自己的风格。」

「是啊。爱则是自然地应对。毕竟她是后手。但是,先手的棋路实在是──」

「如果只看棋谱,不知道对局者的名称,我会想起别人的名字。」

我没有说出那个名字。

即使知道那个人最后一定会回到我的身边……但像这样眼睁睁地看那只狐狸精大摇大摆展现出轨的证据,真的令人非常不愉快!

「……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我正在用手机看将棋?」

「我并不知道你是透过手机看的,但是,凭气息感觉得出来,你正在想跟将棋有关的事。」

「啊?…………你说、气息?」

「没错。在这么近的距离内,我可以凭空气的晃动察觉对手深入判读的程度。」

「…………真是怪物。A级棋士都是这样吗?」

「可以肯定的是,的确都有特别厉害的长处。」

眼前这个本来有可能成为我师傅的人,脸上浮现深不可测的笑容,继续谈工作的事。

「这样的能力,我也常在交涉的场合上运用,所以即使眼睛看不见,我对看人的眼光还是很有自信的。」

「这样啊。那么,我是足以让你看得起的人吗?」

「那是当然的。」

将棋联盟会长月光圣市九段点头。

「日本将棋联盟答应委托贵公司进行东西将棋会馆改建事业。贵公司将递补女流棋战所失去的赞助商空缺……并更进一步地与联盟缔结长期事业伙伴关系,共同促进女流棋界的发展。对此,我们这边没有意见。」

「可以。让我们适度地和睦相处吧。」

由于双方都没有握手的习惯,我们仅以这段交谈完成一切的讨论。或许我总有一天也得跟这个人隔着棋盘对峙,实在没必要过于亲昵。不过,棋士与棋士之间本来就是类似事业伙伴的关系,大多数的棋士应该都不会误判该有的距离感才对。

对了,最后还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我非说不可。

「另外,可以请你们那边别提及夜叉神集团的名号吗?我们对外会使用别的公司的名义,并让该公司的代表人参加记者会。啊,你不用担心,那个人是会下将棋的。」

「这是为什么?」

月光会长显得有些意外,在今天的会议中,他第一次表现出这样的反应。

「贵公司跟反社会势力已经完全断绝关系,以联盟的角度来说,对外公布与贵公司之间的事业伙伴关系,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才对……」

为什么?还用问,这当然是因为──

「自己要拿的头衔,赞助商竟然是自己,那不就跟自己为自己策划庆生会一样丢脸吗?很羞耻吧?」

「…………呼,真是写了很羞耻的东西呢。」

印出来的原稿,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

现在,我写好了要收录于我著作中的序,以及各章之间的专栏,不过……这种赤裸裸展现自己内心的文章不只难写,而且写起来非常羞耻。脸颊好烫啊。

另外,女流名迹循环赛实在让我非常在意,无法专心写作。

「…………还是看吧。」

我伸手拿起刚才刻意摆在远处的手机,开启棋谱实况转播。

「花立小姐与鹿路庭小姐的将棋……咦!?这进展未免太慢了吧?虽然我知道双方都会很谨慎,但是……」

对鹿路庭小姐来说,这场对决关系到她人生的第一个头衔挑战权。

但是对花立小姐来说,这场对决与挑战权和淘汰都无关,却在序盘为一手花了三十分钟以上,该谨慎思考的地方却反而冲动地出手,毫不考虑后果,下棋节奏没有一贯性,令我非常在意。

随着棋局发展,状况更是变本加厉。

「天啊……双方都太消极了,局面形成了前所未见的形……这、这种局面,到底要怎么收拾啊?」

现在,又停下来了。看来还有得熬……

所以,接下来我转为关注我最在乎的对局。

『☗ 供御饭万智山城樱花   ☖ 雏鹤爱女流初段   相挂』

战型是相挂。

那是我与爱所擅长的战法,因此持后手的爱会采取这样的战法,也是自然的结果。

但是,谁能料想得到?

擅长使用穴熊的《虐杀的万智》拿到先手,竟会主动采用防守容易变得单薄的相挂!

「…………万智,真不愧是你。竟然能在短期间内如此地……」

她展现的运棋,精彩得令人着迷。尤其是大棋的运用方式,简直称得上是天才级。

「看似奇妙的阵形,其实也符合目的,提升大棋的运用率。只是,目前人类还很难理解这种形的优秀性就是了。」

看到这阵形的瞬间,马上让我联想到的是────九尾妖狐。

乍看之下,外表像是个连虫子都不敢杀的高贵美女。

「但是,到了原形毕露的瞬间,整个盘上已经被她长长的狐尾支配了。再这样下去的话……你可无法撑到最擅长的终盘,只能单方面地被虐杀。」

我看着实况部落格上那一张小小的照片,看着我好久不见的弟子,喃喃自语说出我的建议,尽管她不可能听得见。

在我脑中模糊地存在、类似感觉的想法,万智却能将其精准而顺畅地化为语言。

棋士的感觉是独特的,难以传达给他人。

这是当然的。因为这本来就是下过成千上万局将棋之后,才能形成的东西。

但是,如果能将其化为语言,整理成任谁都看得懂的理论,那就能在短期间内学会。

供御饭万智正在透过这局将棋,证明身为编辑的她完成了最好的工作成果。

同时……这也证明身为一个师傅,我还有待加强。

现在无论我按几次更新,依然没有看到爱的下一手……

照片上把头发剪短的模样已经让我心疼了,现在这样的她,更让我于心不忍……

「…………现在才知道,我实在太不擅长表达,还有很多东西还没教给她呢……」

我关闭实况转播,继续写作。

为了将没能表达的心意写出来,传达给我最重要的人们。

「虽然可能只是亡羊补牢……」

在继续写作之前,还有一件事我想要用手机调查清楚。

☖ 永远的五分钟

万智在初手就让飞车前的步突进,使爱的心头怦然一震。

──要展开相挂吗!?供御饭老师怎么可能会……?

心脏跳得飞快,爱甚至担心会被对手听到心跳声。她尽可能保持平静,同样使飞车前的步突进。

万智的手指再度伸向那突进的步。那颗步再度前进的那一瞬间,战型即定。

──真的是相挂!

那是爱所擅长的战法。

与师傅八一下过无数次的将棋,竟然在首度争夺挑战头衔权利的关键对局中出现了。如此幸运,彷如在大考中遇到自己最擅长的题目,让爱非常兴奋。

但是,有一件事让爱感到不解。

擅长使用穴熊的万智,为何要刻意选择会让守备变得单薄的战型?而且明知那是爱所擅长的战型?

想知道答案的爱,偷偷地窥探对手的表情──

「喔呵。」

「唔……!?」

意外地与对方对上眼,爱连忙将视线移回棋盘。

万智用扇子遮住半张脸,彷佛平安绘卷中的宫女,凝视着爱。现在爱仍感受得到她的视线……

「呼──────………………嗯!!」

爱甩开杂念,开始组织阵形。

万智所采用的是软体风格的相挂。那是爱向挚友水越澪学来的战型,与月夜见坂对峙时学到了惨痛的教训。

同时……这也是她最后一次与八一下棋时所使用的战型。

──我不会输!只要是这个战型,我不会输给师傅以外的任何人!!

虽是后手,爱仍积极地展开攻势。

反倒是万智的运棋手法,看起来像是后手。

「……地下铁飞车?是打算反击吗……?」

对手很快地移动飞车,然后在最下段建构飞车的通道,接着又让走到8筋的飞车马上回到2筋。这样的走法,看起来像是平白损失了一手。

万智虽然因此确保了飞车的制空权,但爱也让角上了前线,维持均衡的局势。

同时,飞车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杀进敌阵。

爱形成了准备进攻的架势,目标是先手的角,一直维持在初型的位置,而且毫无防备。

万智察觉了这一点──

「喔喔,好可怕唷。那就躲起来吧。」

她如此呢喃,让角后退,退到自阵的底端。

「……好!!」

爱意识到形势好转。

──这样一来,供御饭老师的角就被封住了!飞车也……!!

万智后退的角彷佛一颗大石,堵住了先前好不容易挖通的地下隧道。现在可说是两颗大棋互相阻碍,都无法发挥功能。

「唔…………!」

接着,万智竟然让宝贵的步……退回自阵,也就是角原本所在的位置。

她似乎是过度提防爱的飞车。

「唔…………哼、哼…………哼……」

万智的双肩微微地抖动,嫣红樱唇漏出细微的声音。

──供御饭老师……难道是在发抖吗?

爱再度抬起眼光,窥视对手的表情。

「喔呵呵。」

「唔!?」

供御饭万智脸上的表情────是嘲笑。

「呼…………真是太令我失望了,小爱。」

万智阖起扇子,露出了爱完全没想像到的表情。

妖狐万智以指尖爱抚棋盘的角落,接着有如花瓣一般地飞舞,挪向盘上。

「亏你跟八一一起生活了一年又八个月……但是你跟他的连结,却比只跟他在同一个房间相处十天的我还要肤浅。」

「唔!?」

接下来,万智展现的是堪称绝技的手顺。

「啊…………!!」

体验到彷如天地逆转一般的震撼,爱忍不住发出了惊呼声。

「角、角竟然……在最下面挡路的角,前进到最前线!?」

万智让用来防守的银退开,使位于下段的角一口气穿越先手阵的中央,跃上最前线。

那是角斜向通过棋子与棋子之间的可动区域,人类的眼睛不易察觉,可说是软体时代特有的妙手。

虽然还只是序盘,爱却自觉形势不利。

大棋的运用,完全是天壤之别。

十字飞车确保制空权,角更是大显神威,紧盯整个盘面。

大棋的制衡范围,彷佛长长的尾巴────九尾妖狐终于露出了可怖的真面目!

但是,更可怕的还在后头。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还、还是不行!?不管怎么判读,我的攻势……都会被单单一颗步完整地挡下!?」

被万智打进自阵深处的那颗步挡下。

本来以为只是用来阻挡爱的飞车的行径路线,没想到同时也能用来阻挡角。原本是盲点的那颗步,愈是深入判读就愈明白,那其实是一步好手,使爱备受折磨。

「这种运棋手法,简直就……就像是师…………傅………………」

面对这富有弹性且创新的发想,爱差点不自觉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现在才要开始喔,小爱?」

万智的脸凑向棋盘另一头的爱,毫不迟疑地说出那个名字。

「我会仔细地让你明白……我与八一之间的连结,深入到什么样的地步。」

在同时对局的五张棋盘上,女流棋士们拼命地奋战着。

对局的结果攸关获得挑战权与被淘汰,在如此复杂的前提下,每一场对局的步调都会必然地缓慢,同时也谨慎地避免耗尽持棋时间。

因此,其中一张棋盘的记录员开口如此宣布的时候,整个对局室的人都惊讶不已。

「雏鹤老师剩下十分钟。请问要从几分开始为您读秒?」

「请从现在开始,麻烦了!」

听到一旁的棋盘传来如此交谈声,鹿路庭忍着疼痛,只转动眼球往那边瞥了一眼。

现在轮到爱了。她已经进入读秒阶段,全身微幅摇晃着,全神贯注地判读,额头浮现豆大的汗珠,甚至无心擦拭。

在这种时候就开始读秒,这表示……爱单方面地被迫消耗了许多持棋时间。

──……这下子不用看棋盘也知道形势如何。

即使如此,她还是怀着一丝希望,眼光转向盘面一看,只见盘上展开的,是她从来没看过的将棋。

「这、这是什么!?完全看不懂……」

对于原本就是振飞车党的鹿路庭来说,居飞车的最新形更是完全陌生的领域。

然而,旁边的棋盘上所展开的局面,看起来又与居飞车大为不同。看起来应该是中盘即将结束的阶段……

「剩下五分钟。」

听记录员这么说,鹿路庭的对局对手也有如呻吟一般地小声嘀咕。

「……在那种局面下,剩五分钟?换作是我的话,可能会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平白耗光时间……」

就连身为居飞车党的花立也满头冷汗,这样自言自语。而在最远处的棋盘对局的月夜见坂也趁上洗手间的时候,顺便从爱的背后偷瞄了棋盘一眼,「啧」了一声。

但是,只有鹿路庭一个人持有不同的看法。

──是你的话,有那么多时间应该够用吧。

看着拼命思考的爱,鹿路庭回想起开始同居第一天的事。

那一天,她们开直播,让爱连续下网路将棋,下到输为止,而爱得到了五十连胜,夸张得让人想笑。

而且,达成五十连胜的那一个瞬间,爱是这么说的。

「『我可以再下一局吗?』她竟然这么说……呵呵,到底是有多喜欢将棋啊?」

所以,她肯定可以的。

对雏鹤爱来说────这五分钟等同于永远。

剩五分钟的时候,爱终于下子,而那一手仍在万智的预料之中。

「嗯……」

万智轻轻地点头,向记录员问道:

「我剩多少时间?」

「六十三分钟。」

特地问自己的时间,其实也是一种盘外战术,有对爱施压的效果。

──在还不习惯的中盘用掉的时间,比预计的还要多出了一些。

即使如此,相对来说万智的持棋时间仍是爱的二十倍以上。

说是绰绰有余也不为过。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对付呢?避免混战、从远处虐杀?或是以充分的时间展开终盘战……怎么做比较对那个人的胃口呢?」

万智故意以爱听得到的音量喃喃自语,同时确认她的反应。这时候……

「…………好烫……!?」

突然,万智感觉彷佛有热烫的东西在自己的脸上爆发,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

「这是静电吗?刚才好像看到了火花……?」

一股隐隐约约的焦味扑鼻而来。

万智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眼。

在棋盘的另一头,爱正在────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爱,只是一直看着棋盘。

她跪着凑近棋盘,身体微幅地前后摇摆,小声地念念有词,全神贯注地试图读透某个目标。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有如雨滴般地打在榻榻米上。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爱全身散发热量。彷佛压缩了时间一般喃喃自语。

不只是自己的时间,彷佛还要耗尽对手的持棋时间。爱现在的样子,让万智的心里涌现了这局将棋开战以来不曾有过的感受。那是──

恐惧。

「唔!?这…………太诡异了……」

将棋谱归还之后,彷如要甩开在短短一瞬间内逼近的恐惧似地,供御饭万智发出响亮的棋音,士气高昂地杀进敌阵,为了亲手将爱斩杀。

「来吧,小爱!就由我展现给你看!」

对万智来说,这一手是诀别,与《虐杀的万智》……与以前的自己诀别。同时,也是为了让这一局将棋为《九头龙笔记》达到良好的促销效果,是不可或缺的一手。

「让你见识任何人都没看过的终盘!!」

但是,爱的反应却超出了万智的预料之外。

她不再坐着,而是像猫科的肉食性动物一般四脚着地,立即走了下一手。

「立即出手!?竟然在这时候不使用时间…………为什么?」

莫非是肤浅的挑衅?还是说,她因为没时间而着急?

不管怎么样,自己没有必要跟着她起舞。万智如此判断,压低腰坐稳,仔细地判读。

万智每一手都稍微使用了一点持棋时间。

爱则是每一手都立即回应。

双方多次你来我往之下,局面愈趋复杂。

「供御饭老师,剩下三十分钟。」

「是。」

万智确认时间,让心情冷静下来。虽然用掉了一半的持棋时间,但仍有三十分钟可用。而爱只剩五分钟,自己是她的六倍────

「咦?」

发现记录员所宣布的持棋时间,只有自己的减少了,万智受到了震撼。

「小、小爱的持棋时间……都没少吗?」

也就是说,从刚才一直到现在,爱的每一手都花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一般来说,这样肯定会出错,这局将棋将会一口气分出胜负。这一局将棋的终盘是全新的局面,以往的经验完全派不上用场。即使是职业棋士,也无法在极短的时间内一直正确下出每一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局势依然僵持不下。无论万智下出什么样的棋步,无论盘上出现如何难解的局面,爱总是能瞬间回以正确应手。

双方战得难分难舍的状态一直持续着,然后──

「供御饭老师,剩下十分钟。请问要何时开始为您读秒?」

「咦!?那就、现在…………呃,不!五分钟才开始!!」

没有减少。

只有爱一个人的持棋时间,一直都没有减少。

「唔…………!?」

万智与九头龙八一的研究有了深入的连结,在序盘与中盘彻底压制了他的弟子(爱)。

但是到了终盘,却是万智单方面被消耗持棋时间。

如此事实,能推导出一个结论。

「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太小看你了。没想到你与八一的连结竟然是如此地深啊,小爱……」

深入。再深入。

万智拼命地深入再深入再深入再深入,好不容易才看得见爱与八一的连结。

「但是!要比连结的深度,我不会输给你!!」

供御饭万智有自负。她自负自己才是最理解八一的人。自负自己是除了银子之外与八一相处最久、最深的人。原本谁都无法理解其真正价值的九头龙将棋,万智自负自己是最早察觉的人。

即使如此,同时她也察觉──

──这副模样,好像在哪看过……?

不可思议地,爱在终盘全神贯注于棋盘的身影,使她想起了八一。在帝位战第一局使出了7七同飞成这超乎常人的一手时的八一……

另外,还有一个地方让万智觉得不对劲。

一般来说,随着棋局进展,落子前就需要愈多时间思考。因为面对的是更未知的局面。

但是,现在的爱却完全相反。

她下棋的方式,彷佛打从一开始就料到局面会如此发展似的。

「!?难、难道说…………………………不会吧……?」

这时候,万智终于察觉。

那本原本自己该是第一位读者的书──

由自己担任编辑,协助其付梓问世的书,是九头龙八一的处女作。

原来那本书的作者其实不只一个人。

九头龙八一的将棋(故事),竟是共着。

「…………八一的…………终盘……吸收了小爱的将棋…………?」

与八一分别的时候,他说了『监修』这个词的意义。

经过没人看过的序盘与中盘之后所抵达的终盘。

原本理应只有九头龙八一一个人眼中看得到的东西,莫非其实雏鹤爱也看得到?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是、是我……判读失误了?我误判了小爱的存在有多么重大……?」

师傅与弟子。

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肤浅到只用这句话就能完整说明。

爱与八一强烈地相互影响,开拓了通往全新将棋的道路。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两人的邂逅,肯定────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在将棋这个长达千年以上的漫长故事中,两人之间的戏剧性邂逅是早已注定好的段落,是开启新章节的起点。

──如果只论将棋的话,她与八一的连结…………甚至在银子之上……!?

脑中浮现如此念头的那一瞬间,万智激起斗志,将其强行掩盖过去。

「我要打垮你!趁你还不成气候的时候……彻底打垮你!!」

一旦《九头龙笔记》问世,世间所有棋士吸收其中精华之后,将会发生什么事?

所有的将棋对局,都会发展为只有雏鹤爱一个人能读透的终盘。

这样一来,会成为最强的,是谁?

这个问题的答案,现在────就在供御饭万智的眼前熊熊燃烧!!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打垮你。」

爱借由惊人的热量(判读),以压倒性的速度展开攻势,万智则是凭着执着将其一一阻断。甚至不惜祭出盘外战术,刻意控制落子时机以试图打乱对手的呼吸节奏。

「打垮你打垮你打垮你打垮你打垮你打垮你!!看我彻底压垮你捏碎你磨碎你踏扁你!!」

痛苦的记忆不由自主地浮现。

──第一次跟银子下棋的时候,我在最后关头犹豫,没能压垮银子。

那时候,万智没能彻底让银子断气。

当时才小学六年级的万智,没有足够的觉悟狠下心来,打垮那个体弱多病、比自己年幼的可怜少女。

与那个少女之间的二度直接对决,万智都输了。这两次的败北,改变了她的人生。

第一次的败北,让她失去了直呼他名字的权利。

第二次的败北,让她不得不理解自己与那女孩之间的差距。

「第三次……我绝对不能再输第三次了!」

所以,万智要真正地消灭眼前这十一岁的少女,为了证明自己才是第一。

「银子也就算了!!可不能连这种小丫头都……!!」

供御饭万智使出浑身解数,在这未知的终盘拼命挣扎,追求正确解答。

但是,无情的宣告立即降临。

「供御饭老师,接下来是一分将棋。」

「唔!?本、本来还有一个小时的持棋时间……………………全没了?」

相对地,爱的持棋时间仍是五分钟。

面对如此不合理的事实,万智忍不住吼叫起来。

「为什么都没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的时间明明比你多出那么多!!」

明明是我更多!

明明是我更好!!

明明是我更──!!

万智列举着自己该赢的理由,同时继续下棋……但是形势却急转直下,怎样都无法挽回。

无论是万智至今为止小心翼翼埋下的伏笔,还是耗费许多时间编织起来的故事……眼前这股压倒性的力量都能忽视这一切,霸道地将一切拖向终结。

这就是才能。

面对如此不可理喻的现实,万智厉声抗议。

「给我垮吧!垮吧!给我垮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这一声呐喊,《虐杀的万智》释出了她相信是最好的一手!

看见这一手的瞬间──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原本动作一直很剧烈的爱,突然沉静了下来。

她所释放的热能,往一个点凝缩。

然后────

「这样。」

雏鹤爱静静地落子。是王手。

她的如此举止、姿态,比任何话语都还要清楚地说明了一个事实。

『早已彻底读透了胜路。』

另一方面,万智却还没能得出结论。她呼吸急促,一头秀发被自己搔抓得凌乱,拼命地寻找自玉的逃脱路径,但是──

「不、不妙……!时间…………时间不够用……!!」

难解的终盘局面仍然持续着。至少在万智的眼中是如此。因为她还看不到将死。

但是,万智已经没有时间解读了。

──……到此为止了吗…………?

要是看得到终点,倒还能坚持跑下去。

然而,现在的终盘局面却彷佛无止无尽的无间地狱。彷佛被迫解着不停地出题的诘将棋,令大脑彻底疲乏,最后,万智的心终于挫折了。

「呼…………彻底输了。凭我的能耐,无法彻底判读…………」

虽然输了……但是,还是有成就感。

面对爱的终盘实力,万智不得不屈服。

不过还是证明了一个事实,在序盘与中盘,最理解八一思想的是自己。

而且正因为爱展现了如此终盘,这一局将棋将会为所有的棋士带来震撼。

光是能抵达这样的终盘,就已经可说是得到了充分的收获。

──我的目的不是挑战头衔,也不是胜过小爱。

再来该操心的,就是如何死得漂亮。

在一分将棋之中,万智设法找出适合投降的场面,为了完成一张好看的投降图。

但是──

──可、可是,话说回来……这真的已经将死了吗!?要是投降之后才发现其实没将死,岂不就……!?

万智迟迟无法投降。

因为她没看到将死,即使理智知道自己必败无疑,她的手指还是在棋盘上茫然地徘徊,彷佛无法下定决心的自杀者……最后,她没有选择投降,而是走了续命的一手。

然后──

「这样。」

爱立即回应,走了下一手。

在这任谁都没看过的终盘局面,爱所描绘的投降图复杂且奇异。这有如一题冲着人类的盲点组织而成的长手数诘将棋,到了这个地步,万智依然看不出解答。

「啊…………将、呃…………啊啊?」

被读秒逼急的万智,不可能有办法解题。就连身为现任女流头衔保持者的供御饭万智,都解不出来。

「这样。」

但是,爱却能立即出手。

「呜…………呜……!!」

被读秒逼急,万智就连整理情绪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匆忙地移动手指。玉在盘上仓皇逃窜,彷佛连滚带爬地逃命。

针对这颗玉────

「这样。」

爱的手指静默地步步逼近,穷追不舍。

每一手仍是立即出手。

「呃…………啊…………啊、啊…………」

现在,万智就连干脆地投降都办不到。

持续挨着光速的王手连击,连倒下都不被允许。万智只能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咒骂那压倒性的才能是多么不可理喻。

──哪有这样的,这岂不是无敌吗?

在女流棋士中,有人能阻止进入这种终盘阶段的爱吗?

不。

不久之后的将来,肯定连职业棋士都会沦为她的嘴边猎物。《九头龙笔记》在将棋界愈普及,爱的才能就愈能在将棋界中呼风唤雨。

──到了那个地步…………这孩子该以什么为目标……?

九头龙八一成了魔王。

即使那并非他本人所愿,他巨大的羽翼已经笼罩了全将棋界,他的利爪甚至伤害了他自己心爱的人。

在如此黑暗中,雏鹤爱会以什么为目标翱翔……万智想要亲眼看看这个答案。就跟她第一次看到九头龙八一的将棋时一样。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破灭也有值得一探究竟的魅力。能让她有这样的感受,简直就是魔物。

这就是将棋。这就是才能。供御饭万智比谁都还要清楚。

「容我冒犯。」

许久之前早就读透将死的爱,以平静的动作下了最后一手。

头金。

自玉被金打了头而将死,看到这有如初学者才会遭遇的状况,万智才终于察觉到将死的存在。

「…………一手诘?我、我竟然会蒙受如此羞辱……!」

供御饭万智满心屈辱,全身颤抖,脸色铁青,终于垂下头。

「无…………无路可走。我…………我已经没有任何地方…………可以下子了…………」

即使是史上第二位的女王,也难逃遭彻底被凌辱的下场。

这般终盘实力已不是常人能够理解的,让所有旁观者满心惊惧。

胜者是雏鹤爱女流初段。

在循环赛中,先是三连败,然后六连胜。在直接对决中降伏了竞争对手山城樱花,成了目前暂时的第一名。

幼小的《龙王之雏》展开自己的双翼,翱翔天空。

并且在这大都会内,学会了用自己的小爪捕食猎物。

☗ 初次挑战

由于重要的对局仍在持续,感想战必须在别的房间进行。

「…………原来是这样。我看漏了这条诘棋路。」

听爱说明了手顺之后,万智才终于理解了自己的败北。

她这时才知道,在她下了那浑身解数的决胜之手的瞬间,其实已经顿死了。

这是最苦的败果,甚至令她想起十年前的小学生名人战。

「小爱。」

毕竟最后是那样的赢法,胜者的态度一直有些尴尬,不过万智还是温柔地向她道谢。

「谢谢你。这样一来就成诘了。」

「咦…………?」

收拾好棋子之后,万智站起来走向出口。

「我会转告八一,说你现在很好。他一定……会为你的胜利感到高兴。」

「啊……」

爱从沙发上起身,本来想要追着万智出去,却在跨出脚步之前犹豫了。

──追上去……要做什么呢?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在东京努力下将棋了……

望着开启的门,爱不知所措地呆站着。

而且还有一件事,让她感觉不太对劲。

「供御饭老师…………是不是在笑?明明错失了挑战权……」

她的表情实在不像是不服输或逞强,让爱的心里有一些不安,不过目前对爱来说,还有其他更在乎的事。

「…………鹿路庭老师…………!」

爱坐回沙发上,有如祈祷般地双手交握,等待鹿路庭来到这里。

因为,她没有勇气主动前往对局室。

战况完全陷入胶着,可说是歹戏拖棚的状态。

「唉唉…………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将棋…………」

鹿路庭缩在盘前,神情憔悴,茫然地望着拼命判读的花立,等她下子。

现在的形势是惨烈的互殴,是对抗形的终盘常见的局势。而且双方的决胜手都陆续落空,导致盘上的局势更是复杂而奇怪。

应该说,已经是乱成一团了。

「…………这下子真的彻底错失运气了。」

在循环赛的中盘,赢过月夜见坂的那一阵子,即使不用动脑,手指也会自动伸向要害。当时真的非常顺遂,连战连胜……

不,其实鹿路庭心知肚明,自己赢不了的真正理由。

与爱相处,让她以为自己说不定也有同样的能耐,能像爱那样将死对手。

因此,她开始在终盘试图将死对手,结果攻势扑空,连战连败。假如当时能冷静地审视自己的才能,早就在来到最终局前先夺得挑战权了。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资格当挑战者。

明明认为自己是最努力的。

或许自己并没有才能,但是身为一个女流棋士……在从事这个工作的时候,至少鹿路庭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职业意识,甚至被嘲讽为《职业女流棋士》。她自负对将棋界的贡献甚至高过那些处境更优渥的职业棋士。

可是看着爱,她的自信动摇了。

她比自己年轻、比自己有才能、而且可爱……但这些并不是原因。

──而是因为……她比我还拼命奋战。

旁边那一组的惨烈棋战,一直持续到刚才。

鹿路庭原本就认为爱可能会胜出。

但是,面对《虐杀的万智》,爱竟然能反过来将其虐杀,逼迫到一手诘的绝境,甚至让对手连主动投降的余地都没有,这是鹿路庭想像不到的结果。

「哈哈……那家伙,根本是鬼吧。」

当雏鹤爱跃上头衔战的那个时候,全日本将会被彻底颠覆吧。

剧烈的经痛让鹿路庭几乎无法思考,在盘前想着这样的事。专注力快要无法维持,而且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正常地下棋。

但是──

──这才不是借口……因为对手可是孕妇啊……

对局过程中,花立好几次离席去洗手间,铁青着一张脸回来。先前就听说她害喜得很严重,实际隔着棋盘与她相见,才知道比想像中的还要凄惨。

「……对女人来说,这是普通的事吗?那才不可能……」

经痛与害喜,都是男性所没有的肉体变化,却毋庸置疑地存在着。

光是把这件事实说出口,就会被抨击,被指责不该要求特殊待遇。

被责备过几次之后,不知不觉间就放弃了,闭紧嘴巴,只持续以陪笑与附和应对。

──但我们一样是在奋战!一样是赌上了自己的人生!

想要以最佳状态留下最好棋谱的心意,不想被否定。

虽然这件事本身绝对不会传出去,但至少希望有人能够理解,今天的将棋对局留下的棋谱,是在痛苦中拼命完成的。

「花立老师剩下十分钟。请问要从什么时候开始读秒?」

「………………」

花立已经疲惫得无法回答记录员,早就超过了能忍耐的极限。对于她这样奋战的身影,鹿路庭打从心底感到尊敬,同时……也强烈地希望她好好地保重自己的身体。

持棋时间是好不容易保留到最后的秘密武器,却无情地不断流逝。

花立拼命地思考,直到剩下三分钟的时候────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我……我以为将一切献给将棋,才总算能够得到头衔。」

「……?」

花立突然说起这样的话,让鹿路庭非常惊讶,讶异地望着她。

──她打算投降吗?不,记录员还没有停止计时器……

花立并没有放弃争胜负,不过她似乎在自己的心里做了某个决断。

同时,她打算给眼前的后辈留下一些话。

明白这一点,鹿路庭端正坐姿,洗耳恭听她所尊敬的前辈要说的话。

「但是,实际上不是这样的。我以为自己所献上的幸福,其实不足以换来将棋。被银子夺去一切之后,我才真的察觉这一点……」

初代女王──花立蓟。

对将棋总是保持自律而克己的态度,甚至将身为女性的幸福拒于千里之外。被称为《睡美人》的她,在经历丧失之后找到了答案,现在,她将说出这个答案。

「即使不幸、即使吃苦,也不会因为这样就变强。」

「……!!」

「既然这样,我就下定决心,决定要摸索能够让自己幸福、同时变强的方法!任何想要的东西,我全部都要得到!无论是将棋还是家庭,只要是我想要的,我全都要!因为无论如何都想要个儿子,所以才怀上第三胎,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自己有变强。全盛期不是过去,最强的时候总是现在。」

即将成为三个孩子的母亲的女流棋士抬头挺胸,自豪地如此宣言,并对坐在棋盘另一头的后辈说道:

「所以,小珠代,你可以再贪心一点。你太在乎周遭……太温柔、太认真,总是以他人为优先。但是对于想要的东西,其实你可以尽管说想要。为了抓住幸福,没必要让自己变得不幸。」

然后,花立移动了棋子。

「来,过来抓住吧!当然,我可不会轻易地让给你喔!」

在这一手之后出现的局面让鹿路庭非常惊讶,甚至忘了呼吸。

这并不是为了抓取胜利的一手,而是为了整理混乱盘面的一手。

花立信任后辈,把接下来的局面交给鹿路庭。

她自己已经到了极限,面对无法读透的局面,决定交由鹿路庭做决断,要她自己设法猜出答案。

「唔……!!…………路有两条…………」

继续逼攻,或是改采守势,其实是单纯的二选一。

但是,极度的疲劳与剧烈的经痛让意识愈来愈模糊,所剩的持棋时间也不多了。以鹿路庭的实力,在这样的状况下,即使再怎么思考也想不到正确的答案。

闭着眼睛碰运气下棋,蒙中的机率还比较高。

因为,自己并不是雏鹤爱。

「我要前进的路是────」

鹿路庭伸出了颤抖的手。

伸向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即使察觉房间外面吵闹了起来,爱还是无法抬起头。

「…………」

心脏跳得好激烈,彷佛要破裂了。

结果究竟如何?如果鹿路庭赢了,自己真的能打从心底祝福她吗?

外面传来记者的脚步声,还有按快门的声响。

混在这些声响中的,还有熟悉的鞋跟声响。

当然熟悉了。来到东京之后,爱一直跟随在这脚步声的后面。这脚步声愈来愈近……最后,在房间门前停下。

──如果……鹿路庭老师输了,得到挑战权的那一瞬间,我到底该…………

喀恰。

「唔!!」

听到开门的声响,爱的头有如弹跳般抬起。

站在眼前的是鹿路庭。

「…………老师……」

两人四目相交,鹿路庭的脸上浮现笑容。

然后,她以平常的语气对爱说道:

「恭喜你。」

这短短的三个字,完全说明了一切。

「唔──────────!!」

爱当场缩在地上…………哭了起来。

接下有生以来第一张挑战头衔战的门票,雏鹤爱脸上的表情不是笑,而是哭泣。

「虽然没能抓住初次挑战头衔的梦想,但我觉得在那之前,我应该要先抓住别的东西。」

这些话或许是为了安抚不停哭泣的爱,也可能是为了说服自己接受现实。

鹿路庭的语气平静,诉说了起来。

「如果我跳过这一步,先取得了挑战权……我可能这一辈子都再也无法得到了。只要这么想,我也能欣然接受,打从心底觉得这样就好了。当然,或许这只是不服输的嘴硬发言也说不定!」

花立选择了争取幸福,并且让自己变强的道路。

所以,鹿路庭也想要抓住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那是────决心。与那个引导自己走上将棋之路的棋士,一起活下去的决心。

鹿路庭想要一直追逐那个背影,并且……一定要抓到手。因此面对无法读透的局面,鹿路庭仍然试着自己判读,下了自己认为是正确答案的一手。这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前进。

光就结果来看,这其实是万万不可的一手,让她立即顿死,但是──

在感想战中,《睡美人》对她这么说道:

『你爱将棋吧?』

所以,这样就够了。鹿路庭并不后悔。

……只是在感想战开始之前,还是不得不先去洗手间补妆就是了。

「但是,你不一样,对吧?」

鹿路庭一只手摆在爱的头顶上,温柔地说道:

「雏鹤爱特地来到东京,要抓住的可不只是挑战权这种小东西,不是吗?」

即使一生只有一次也好,就是想要得到。

得到之后,就轻松多了。也能留下自己身为棋士活过的证明。

在鹿路庭与山刀伐的心目中,这名为头衔的终点,对这十一岁的少女而言,不过只是该走之路途中的必经之处而已。

「既然这样,你就非去不可!如果一个人会感到不安,我会推你一把。因为我先前为了参加头衔战而空出来的时程,现在都变成一片空白了(笑)。」

「………………为什么…………?」

「嗯?」

爱一直静静地听着鹿路庭说话,泪流不止,这时候才哽咽着问道:

「老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很努力。」

鹿路庭马上这么回答,没有一点迟疑。

「我并不温柔。而是你朝将棋勇往直前的模样改变了我。这也是你的才能……一定是最大、最热血的才能。」

在开始同居之前,连想都无法想像的未来,现在竟在眼前展开。名为雏鹤爱的少女,有改变未来的力量。

「而且………………算了,这还是别说好了。」

「什么啊!别吊胃口嘛!!」

「好了,快走吧!媒体都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我们一起出去,让他们尝尝尴尬的滋味!」

鹿路庭一手勾着爱的头,有如施展摔角的头部固定技,同时挺起她引以为傲的胸脯,快步走出房间。

其实我一直都想要个妹妹啊。

能跟我一起下将棋,臭屁又可爱的妹妹。

☖ 两人最漫长的一天

以前被称为『女流A级循环赛』的女流名迹循环赛,最终一齐对局的翌日。

在同一间将棋会馆,正在举行A级排名战的最终局。

这一天总是被称为『将棋界最漫长的一天』,每年都被视为备受瞩目的棋界盛事,今年也不例外,在桂之间内聚集的不只有将棋界的相关人士,就连喜欢将棋的艺人与文人都来共襄盛举。从傍晚开始将关闭二楼的道场,进行持续到深夜的大盘解说,非常忙碌。

当然,我也受邀参与了大盘解说的工作。因为人家可是人气女流棋士呢!

「大家好~☆我是昨天因为顿死而错失女流名迹挑战权的鹿路庭小珠代唷~☆」

「我、我是获得了挑战权的雏鹤爱!对不起!!」

「而我则是从女流名迹循环赛淘汰下来的恋地纶。淘汰吧!大家都给我淘汰吧!!」

「恋、恋地老师?A级只会有两个人淘汰吧……」

「少啰唆!最好大家都不幸!!」

纶纶的精神状态很不妙呢。

即使大盘解说的气氛如此欢乐(?),可是过了一段时间,我把小学生推进计程车,让她回去老家经营的旅馆(虽然她坚持要待到最后,但我命令她应该要回去向父母报告挑战的事,总算是说服了她)之后,气氛开始变得杀气腾腾。

与名人同世代而且持有过头衔的棋士陆续落败,纷纷淘汰至B级1组。

这些黄金世代的棋士一脸遇上世界末日的表情,在大盘解说会上向棋迷低头致歉。虽然降级者一般是不会在解说会上露脸的,他们却还是这么做了。

看着棋士这样的身影,棋迷也落泪了。

世代交替的瞬间,深深地印在我的眼中。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暇在乎其他的事,只能全心关注剩下的最后一局将棋。

这一局────将决定名人的挑战者。

也就是山刀伐尽八段与生石充九段,两位同世代棋士的对局。

正因为两人关系亲密、年龄相近、将棋观与人生观完全相反,两人的将棋冲撞出最为耀眼的火花。

终盘的战况更是壮烈,彷佛拼上人生的一切与对方交锋。每一手都让整个会场充斥哀号与叹息声。

终局时间是凌晨两点十八分。

这时候,我竟然失态了。那是身为《职业女流棋士》的我最不该出现的状况。

明明大盘解说还没结束,我却……哭出来了。

无论我如何拼命地想说点什么,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有眼泪不停地流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珠代,现在就交给我吧。」

「对不起……」

将麦克风交给纶纶之后,我奔向对局室。

对局室内挤满了媒体与相关人士,目前正在采访胜利者。

正在接受采访的是名人挑战者…………山刀伐尽八段。

「这是您首度挑战名人。请问您现在的心情如何?」

「……才刚在盘王战落败,却能像这样马上得到再度挑战名人的机会……我非常感激。」

那个男人非常疲惫,现在连笑容都装不出来,勉强地挤出力气来回答。

「在您的预期之中,七番胜负将会如何发展?」

「在世间的评论之中,大家应该都认为我一定会再度落败吧。那也是当然的。因为我到现在都还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输……」

「您的意思,是败因的分析还没有完成吗?」

「是。」

周遭的反应显得有些惊讶,而山刀伐尽只是对他们轻轻地点个头,接着继续这么说道:

「我还是不明白,但是我会不断挑战,直到明白为止。我要一直挑战,看名人什么时候会厌倦我,主动放弃头衔……嗯。」

在相关人员专用的楼梯平台处,我在那里独自等着尽尽。看到他从上面下来,我以轻松的语气叫住他。

「嘿!」

我背靠着墙,举起一只手,装出笑容打招呼。

「你要挑战名人啦?很了不起嘛。」

「嗯。」

「话说回来……」

我低下头,语速不由自主快了起来,因为我害怕沉默。

虽然想说的其实是别的事,但是当下脱口而出的,却是连自己都没想到的话语。

「尽尽你之所以收留爱,是……为了我吗?如果我这样想,会不会太臭美?」

「把那孩子留在手边,纯粹是为了我自己。」

尽尽回答得明瞭而干脆。

「……不过,我也打算让你跟着分到一点好的影响,或许吧。」

「那还真是谢了。」

因为这样,我得到了很好的经验。关于这一点,我是真的很感激。

只是,刚才他的回答让我的自信动摇了。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

「一直以来,我总是想不透收弟子的人在想什么。」

尽尽这么说,同样将背部靠在墙上,在我旁边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同样地,我也无法理解成家的人在想什么。那样一来,能为自己使用的时间与体力都会减少,这不是显而易见的结果吗?」

「……」

「但是,后来我遇上了一件事,改变了我的想法。」

「那就是……爱吗?」

我这么问道,同时心里有些畏缩。我看还是别说出口好了……

尽尽的眼光望着远方,开始这么说道:

「年轻的时候,有人找我去指导小学女生下将棋。当时我觉得指导连棋子怎么走都不知道的小孩下将棋,完全只是浪费时间,因此曾经拒绝过一次,不过后来还是无法违抗联盟的命令,只好答应了……于是,我遇到了那孩子。」

「唔……!那是……」

「那次的感觉真是不可思议。我花在自己将棋上的时间因而减少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要指导那个孩子下棋,对我来说将棋成了更快乐的事。在公式战也臝得势如破竹,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变强了。」

现在,我很庆幸将棋会馆是一栋老旧的建筑物。

因为这楼梯够昏暗,才不会让尽尽看到我眼眶泛泪、面红耳赤的样子……

「所以,我想找回当时的感觉…………也想让某人理解这感觉。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是无法让对方理解的。」

让谁理解?这种事,不用问也知道。

尽尽给我的,不只是我想听的答案,还给了我更重要的话语。

所以──

「山刀伐老师。」

我的背部离开墙壁,转身面向尽尽。

怀着挑战的心情,我直视他的双眼,这么说了。

「老师,我喜欢你。」

跟那个时候一样,尽尽凝视着我的脸。

「珠代……记得你没有哥哥或弟弟吧?」

「没有啦。你本来就知道了,不是吗?」

「所以我只好退而求其次,接受你本人了,是吗?」

「对。你该妥协,选择我。」

我用手指拭去即将再度流出的眼泪,用拳头轻轻地捶了捶尽尽的胸口。

我们之间肯定不会立即发生什么变化。

即使如此,也要像这样一步一步地慢慢前进。要持续挑战。我要无数次地挑战,直到尽尽懒得拒绝,改口答应我为止。既然我都已经进占了他的研究房间,其实还只差临门一脚而已,不是吗?

「看来你捡回了一个怪女人,但是很遗憾,我是绝对不会放开你的!」

这个人给了我将棋。

所以,对我来说,没有山刀伐尽的将棋生涯,我是不可能接受的。

因为雏鹤爱的存在,我才能察觉自己的如此贪求与纯粹。

我一直以为获得头衔就是『终点』。

只要得到头衔,就轻松多了。

一次就够了。即使只有一次,只要能登上顶点,以后的人生将会完全不同。而现在正是最好的机会……空银子不见了,雏鹤爱与夜叉神天衣还没成长完全,这个时间点,是我最后的机会。

我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但是,我错了。

──我想要跟尽尽一起下将棋!一直!永远!!

所以,只要这个人不放弃挑战,我也要一直挑战下去。我要一直跑下去,无论哪里都要去!

那就是我所选择的幸福。

「名人战结束之后──」

「结束之后怎样?」

「就去沼津拜访你的老家一趟。好久没去了呢。」

「唔!?你、你的意思是……」

是要向我爸妈说『请把女儿给我』之类的吗!?

我的心脏跳得飞快,彷佛面对一记突如其来的王手,而这个不断挑战名人的男人,扬起嘴角对我笑,这么说道:

「你父亲是我喜欢的类型♡」

「别闹喔!?别来破坏我的家庭!!」

☗ 送上最好的礼物

万智回来天桥立的旅馆时,夜已经深了。

「来举办一场慰问派对吧?顺便庆祝原稿完成!」

当然,为了安慰她,我今天打算奉陪到底。

「专栏我都写好了,要看吗?我已经列印出来了……」

「比起原稿,我现在比较需要酒。」

她说的一点都没错,于是我打电话给柜台,点了大量的料理与酒水。万智泡过温泉、消除了对局与舟车劳顿的疲劳之后,穿着浴衣回到了房间,于是开始了只有两个人的狂欢餐会。

这时候,天气一下子变坏了。

这几年来规模最大的寒流来袭,外面刮起暴风雪,吹得这老旧的旅馆嘎吱作响。日本海的惊涛骇浪不停扑来,骇人的巨响持续了一整晚。在一般的状况下,我们应该要胆战心惊地担心这建筑物会不会倒塌,但是──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难得喝酒的万智一直笑个不停。

她似乎喝得很醉,正在发酒疯。

「在书上看过的战法全都拿八一你试刀吗!?银子的人体实验实在是太残忍啦!也难怪她师弟的棋风愈来愈变态,还变成萝莉控!啊哈哈哈哈!!」

「就是啊!我会变成萝莉控,都是师姊害的……等等,不对!?我都说了,我才不是萝莉控!!」

「你们清泷一门的话题全都好有趣喔!应该要全部写成专栏出书才对!再多说一些给我听嘛♡」

「……那…就来说个我秘藏的话题吧。」

虽说是借了酒力,不过万智看起来顺利排解了败战的心伤。

既然这样……我应该趁这个机会,把那件事说出来。

「某一天,爱突然哭丧着脸跟我说『师傅……我现在很困扰』。」

「喔喔?为什么呢?」

「这真的超有趣的!她一脸面临世界末日的表情,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结果她说……『诘将棋全都解完,没得解了……』!」

「啊哈哈哈哈哈!她到底是有多喜欢诘将棋啊!看来变态的弟子也是变态呢!」

「于是我找了懂电脑的朋友,为她准备了大量的诘将棋。而且非常多。」

「电脑?为什么会提到电脑?」

万智不解地问道,态度一下子恢复成平常的样子,于是我向她公布了手法的秘密。

「软体能够高速且持续跟自己对局,或是跟其他的软体对局。只要从大量的局面中抽出有将死出现的局面,就能收集到很多实战诘将棋的题库,我们一共收集了五万题。」

「唔……!!」

透过这个方法,可以无止尽地产出实战诘将棋的题目。

这可以用来训练应对软体风格的序盘、中盘形成的新型终盘的能力,这是最有效率的训练方法。

「原来是这样…………我就是这样输的……」

这时候万智才显露出懊悔的表情,如此喃喃道。

「……亲身体验过她那恐怖的终盘能力之后,现在的我可以明白,你送给小爱的,不单只是诘将棋的题库。」

「……」

「八一,你送给小爱的……是最能让那孩子发挥实力的时代,对吧?还为此利用了我…………你这鬼畜萝莉控……」

话虽这么说,在我看来,那是总有一天迟早会到来的时代。

「因为《九头龙笔记》的关系,或许那个时代会稍微提早一点到来…………谢谢你,万智。」

到时候,会改变的不只是围与战法。

对爱与她之后的世代而言,将棋将不再是向他人学习的东西。

这样一来……师徒关系是否也会消失?

对我而言,一切的邂逅都是将棋给我的。我的师傅、我的师姊、我的两个弟子……还有万智与步梦等伙伴,都是。

如果这些人与人之间的连结也都会因此消失的话────

「呜…………呜…………呜呜………………呜……啊…………」

「万智?」

我本来以为她在笑,就跟之前一样。她总是如此。

但是,事实上却完全相反。

滴答滴答地……我听到了水滴打在榻榻米上的声音。

「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万智像个孩子似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就像我当年在小学生名人战中遇到她的时候那样。

「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万智,对不起…………对不起啊……」

果然,我不该在这种时候提起这件事的。

「别哭了……」

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心里非常过意不去,只能不知所措地一直对万智说:「别哭了,好吗?」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最后万智用双手擦拭眼泪,这么说道:

「………………你送了礼物给小爱?真是不公平……」

「嗯……对不起……」

「……那我也要礼物……」

「好啊。只要是我给得起的……你想要什么?」

「我要穿越时空。」

「咦?」

她说出来的话太让我意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还记得吗?来天桥立的路上,在电车内说过这件事。」

「喔,记得啊……」

还记得那个时候,万智小声地这么问我。

『你会想让自己的人生重新来过吗?』

当时我无法回答。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但是────

「我想重新来过。」

「万智……你是指什么?今天的将棋?还是……人生?」

「与你之间的时间(故事)。」

万智这么说道,同时轻轻地站了起来。

然后,她开始解开浴衣的束带──

浴衣彷佛慢速播放似地缓缓滑落至她脚边──

一丝不挂的供御饭万智,这么说了。

「看着我吧。不是棋士,也不是记者的我…………」

眼前的光景,让我完全不敢相信是真的,我只能……凝视着那优美的裸体。

虽然知道不该看……心里愈是这么想,反而愈无法移开目光……

「这────」

稳住受震撼的心神之后,我连忙转身背对她。

「这样是不应该的!就、就算输了将棋很不甘心,你也不应该这样自暴自弃……用酒麻痹自己,让不是恋人的男人看自己的裸体,这样不行啊!!」

我正要走出房间的时候────万智从背后抱住了我,不让我前进。

「别丢下我一个人。」

「万、万智…………求你了,放开我,拜托。你要是不放手,我只好强行挣脱──」

「我知道你办不到。」

万智这么说道,同时抱得更紧,将身体用力地贴过来。

滑柔的肌肤触感,酒香与香甜体味混合而成的芬芳扑鼻而来,逐渐支配我的感官。

这样的刺激,比直接目睹裸体还要鲜明、生动……理性即将瓦解。

「……我可是知道的,八一,你无法抛下我不管。九头龙八一,绝对无法对输了将棋而不断哭泣的女孩置之不理。」

「…………!」

「不只是我,还有小爱与小天也是一样。因为你太温柔了,无法对可怜的女生置之不理。所以,你才会对那个最可怜的女生──」

「万智!!」

我大声吼叫,掩盖了那有如要揭穿我心思的危险声音。

「你已经不哭了吧?那我就能甩开你的手臂。要我真的做给你看吗?」

「你还没察觉吗?」

「咦?」

「正在哭的是你自己啊,八一。」

在哭的是……我?

「来到这间旅馆之后,你在睡觉的时候总是在哭。在梦中哭着、挣扎着……痛苦地一直叫着那个名字……」

「唔……!我…………」

「八一真是可怜。就连在梦中,也一直被束缚着。」

不知不觉间,攻守立场竟然逆转了。

万智的双臂是这么地纤细,但我却无法挣脱。

不只如此,她反而更紧密、更激烈地靠着我──

「…………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只对她们…………」

「一门的羁绊其实是很脆弱的。无论重新来过几次,到最后小爱与银子一样都会从你的面前消失。八一,你自己也这么说过,不是吗?」

「………………」

「但是,那真的是你的错吗?在我看来,不管怎么看都是她们单方面地抛弃了你。你会伤心也是当然的!」

每个人都责备我,而我也不得不责备自己……在这样的处境中,她的话语甜美得有如毒品。

「我想要继续看着八一下将棋。我想看着八一在将棋界步步高升的样子。为了疗愈你的伤……我愿意做任何事。任何事……」

比我还要更深入瞭解我的万智,用她研究的手顺困住了我,任何反击的手段都被封杀了。

「而且……是我的话,还能送给你礼物。」

「那是…………什么?」

「那是绝对不会背叛你的东西。」

万智在我背后动手,解开我浴衣的束带,同时说道:

「不是将棋那样不确定的东西……而是真正以血缘相连的存在。」

「……!!你是说……」

那是平时深藏在我心底深处、即使是我自己也没察觉的欲望,如今却被供御饭万智毫不留情地揭露了。

因为她是观战记者,一直以来总是比任何人都还要仔细地看着我。

万智所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我在心底某处奢望过的东西。

全都是我自己在无意识之间持续追求的东西────

「我喜欢你。」

啊啊……

万智给我的话语让我满心自在,而且是我最想要的话语。

「八一……我喜欢你下的将棋。我喜欢你谈论的战法。我喜欢你写的文章。我喜欢你触碰棋子的动作。我喜欢你注视棋盘的眼光。我喜欢下将棋的你……最喜欢了。」

就跟建议我写书一样,只有万智一个人,总是会给予我。

包括填补寂寞心灵的方法。

话语。肉体。

还有恋爱(心)。

「现在的话,你可以把责任全都归到我一个人的身上。我输了将棋,自暴自弃,自己喝醉,而你为了安慰我…………你可以把事实当成这样。」

万智纤细的手指大胆地动了起来。

终于,我的浴衣也落在榻榻米上。

「八一,即使是你的罪,我也喜欢。」

那是万智在天桥立咏过的歌。

『罪孽深重,你我同罪』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在取回手机之后,我上网查过了。

这首歌的主题是出轨,隐藏许久的心意再也无法压抑,最后终于展开了不被允许的恋爱。

那是────背叛重要之人的歌。

也就是说,从那个时候万智就已经……

「在这里不会有人知晓。在这么强烈的风暴中,不会有人听得见。无论再怎么激烈…………都能够当作只属于我跟你之间的秘密……」

秘密。

在最后关头出现的这个词,与相接的肌肤触感同样甜美。

只要让这件事成为秘密,就跟当年的将棋外宿集训一样────

「万智。」

我转过身去…………与万智正面相对。

「啊啊……!八一…………!!八一、八一、八一、八一……!!」

万智以全身爱抚我的胸膛,如痴如醉地说道。

「让我们两人一起重新来过吧?在没有小爱、没有银子的世界,写下新的故事──」

「我的故事就在这里。」

「……………………咦?」

明白那一首歌的意思之后,我当下就理解了真正的答案。

明白了万智在天桥立神社许下的心愿。

所以,我事先准备好了回应她的心意的答案。

「你看看这个。这就是我的答案。」

我捡起掉落在榻榻米上的浴衣,披在身上,然后同样为万智披上被抛到一边的浴衣之后,递给她一叠纸。

「这是…………专栏吗?是要收录在书中的?为什么现在要给我这个────」

万智一脸不解地看着纸上的文章。

「……!!」

然后,她全神贯注地读了起来。

我在纸上写的────是关于某个将棋妖怪的故事。

为了修行,少年离开了乡下,在某个棋士的家遇到了栖息在那里的将棋妖怪,与妖怪一起成长──这篇文章,描述的是这样的故事。

但是,将棋妖怪后来却从少年的面前消失了。

因此,少年写了关于将棋的书。因为那妖怪最喜欢将棋,一定会来看他写的书。

「当初我写不出来、找你商量的时候,你曾经这么说过:希望即使是不识字的小朋友也喜欢这本《九头龙笔记》。」

「…………」

「以前我不懂汉字,所以那时候都是她读给我听的。她以我为对手,试用书中记载的战法……而我也借此更瞭解那本书中的内容。那就是我们阅读那本书的方式……」

银发的将棋妖怪,很喜欢阅读师傅家里的将棋书。

而我很喜欢她读着书的身影。

「每当我写到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写下去的时候,总是会想像她读书的样子……于是,我又写得出来了。不再迷惘,文句自然地浮现。」

每次当她读完书之后,总是会马上在折叠式的棋盘上摆出新的战法,而我总是像只小狗般地腻在她的身边,等她摆好棋子。

现在,我仍在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我之所以哭,并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高兴。因为即使只是在梦中,我还是见到了她……见到了那将棋妖怪。」

失去了将棋所带给我的家人,我的确是很绝望。

我的心伤至今仍然还没痊愈。

「但是,我还是相信!相信透过将棋连起的存在。相信将棋有连结人与人的力量。」

在专栏的最后,我倾尽所有的话语,诉说了我对将棋的爱。

以及对将棋妖怪的爱。

写完之后,我自己都脸红了,这样的文章真的很羞耻。

「无论要受伤几次、吃多少苦……无论重来几次,我一样会收爱为弟子,一样会喜欢上银子。」

就跟无论输过几万次也要继续下将棋一样。

即使会造成无法挽回的过错也无所谓。

「所以……对不起,供御饭小姐,我不能跟你做那种事。」

──一个美丽的女性,还很会下将棋。

而且比任何人都还要理解我、体贴我。

这样的妻子,为我生下与她外貌神似的可爱孩子。

当我对完局之后、身心俱疲的时候,有个爱着我的温暖家庭在等着我。

如果人生从某处重新来过,能让我得到这样的幸福的话,那该有多好。

当我受孤独煎熬的时候,有时难免会想逃避现实,幻想这样的可能……这我无法否定。

当供御饭小姐说喜欢我的时候,我不敢说心里完全没有动摇。

因此,下次见到她的时候,我要好好地为这件事向她道歉。包括当年一直没告诉她的外宿集训,也要向她坦白。

到时候,她一定会大发雷霆,但是我现在真的很想念她的口头禅,像是『给我顿死吧!』、『宰了你!』这类凶巴巴的话语。

「………………八一你……真是狡猾呢。」

供御饭小姐喃喃说道,眼光仍望着列印出来的专栏文章。

「你总是这样……只让我当旁观者……」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看到有如珍珠一般的豆大泪珠滴落在纸上,我的心轻易地动摇了起来。

「啊啊……别哭啊。不可以哭啊……为了我这种家伙……」

「我偏要哭。」

怨怼的眼光瞪着动摇的我。

然后,我的第一任责任编辑像个孩子似地鼓起脸颊,将那一叠纸抱在怀中,这么说道:

「让我看了这么感人的故事…………我当然要哭了!」

「我已经决定用那张照片当作者近照了。」

总编对我这么说的时候,我当下还反应不过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那张照片真的不错。你拍的照片总算是超越了我十年前的水准。可以的话,其实我真的很想用这张照片当封面,但毕竟是快照,实在不能拿来当书的封面。不过,最后封面用的是你拍的头衔战的照片,就别跟我计较啦!」

现在编辑部内只有我与总编两个人。总编的心情看起来很好,一开口就说个不停,同时递给我印刷厂送来的《九头龙笔记》的封面样本。

「总编………………不,师傅。」

我打断了总编的话。他是我的主管,同时也是我的师傅加悦奥大成七段。

将棋联盟的书籍部都由职业棋士担任发行负责人,这是传统。

但是,实际负责过编辑工作的,恐怕只有师傅一个人。

引退不当棋士之后,他在京都开设的教室完全交给原本是奖励会员、拥有普及指导员证照的弟子经营。师傅自己则在位于千駄谷将棋会馆地下一楼的这个编辑部当主管,是个自由过头的人物。

不过也因为这样,才能让我总是随心所欲地工作……

「为了出这本书,我真的花掉太多经费了,这点我必须道歉。但是,《九头龙笔记》无疑会是一本畅销书,为将棋界带来震撼。我认为推出这本书是联盟的使命──」

「我完全不质疑这本书的品质。身为师傅,我教了你什么事?」

「文章的写法。照片的拍法。还有编辑与取材的方法。」

「没错。我将棋下得烂,没什么好教的。所以,当年你在小学生名人战之后来求我收你为徒时,我就下定决心不教你将棋。取而代之地──」

「请问是什么事?」

「总有一天,当你能够拍出这样的照片时,我要传授你一件事,也就是外行人拍的照片总是特别动人心弦的理由……你想知道吗?」

「!…………是,洗耳恭听。」

「那就是爱。」

师傅这么说道,表情难得地认真。

「专业摄影师总是冷静看待拍摄对象,一心只想拍出『好的照片』。就像职业棋士下棋时会优先追求提升胜算的棋路,自己的喜好只是其次。」

「…………」

「但是,外行人只拍自己想拍的照片。在学校的运动会或发表会上,家长总是拼命地只为自己的子女拍照。只有在这样的照片当中,才有机会出现堪称是奇迹的一张照片。」

「也就是说……重要的是拍摄者的爱吗?」

「当年拍下那张照片的时候,我难得有这样的心情。一个女孩子输了棋、在颁奖台上哭个不停……我对那个女孩感同身受,她让我想起女儿小时候的样子。」

我的心情正在低潮之中,这种时候意外听到这种话,更是受不了。

我连忙取下眼镜,用手指擦拭眼角。

「师傅干嘛突然说这种话呢…………这是在安慰被甩的弟子吗?」

「不不,听我说。接下来才是我真正要说的。」

师傅再度拿起封面的样本。

「选为封面的这张照片……是九头龙在去年的龙王战中,第一次从名人手上抢下胜利时的照片,这表情真的不错。这张照片漂亮地捕捉了九头龙『想要变得更强』的心声,不过──」

师傅指着登载于封面角落的一张小照片。

那是我在天桥立神社冲过矶清水之后,在海滩拍下的照片────八一的快拍照。

「这张照片,展现了你的心声。」

「……我的心声……?」

「即使是这么小的一张照片,也能听到你心里的大喊。看过这张照片,再回头去看十年前的那张照片──」

我从师傅的办公桌上拿起一本杂志,那是十年前的将棋杂志。我一翻就翻到了翻开过几百次的那一页。那一瞬间,我清楚地听到了声音。清楚得令人惊讶。

『打从见到你的时候,我就一直喜欢着你。』

原来,我根本没有必要重新来过。当初在天桥立神社的时候,直接向他这么坦白就够了。

那是持续守着初恋的少女的故事。

为了顾虑公主,少女只能一直将心意藏在心底……最后之所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是为了找回你的笑容。

「…………但是,已经太迟了。要是更早传授我这件事的话,我就…………笨师傅……干嘛不早点告诉我……笨蛋…………」

「什么太迟?什么该早点说?真是的,堂堂《虐杀的万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软烂了?」

我的师傅长年观察过许许多多的棋士,持续撰写他们的故事,最后甚至被尊称为《老师傅》。

「你自己看看九头龙的这张脸吧。说他没对你心动才怪呢!」

师傅一个弹指打在弟子拍的其中一张照片上,点醒了我。

虽然在男孩的故事之中,女主角依然还是那个公主,不过──

我的故事(恋爱)也还没结束……现在才终于要开始。

☖ 献给你的故事

闭关结束之后,两个星期过去────我的书终于完成了。

「喔喔喔~!这就是我的处女作……!!」

桌上堆着约十本印好的《九头龙笔记》,在我眼中显得特别光彩夺目。

棋士这个职业,努力的结果总是不易以眼睛能见的形式留下,因此这种付出的劳力成形的感觉,对我来说是很难得的体验。真、真是太高兴了……!!

「竟然已经能拿到书了!发售日不是还在很久之后吗!?」

「没错。在东西两地的将棋会馆也会提前上市。」

供御饭小姐告诉我,正式的上市时间是四月,将会在将棋界新赛季开始的同时,在书店上架发售。

「话说回来,八一。你的赠书要怎么处理呢?」

「什么赠书?」

「忘了吗?合约中有写说『作者将购入十本作为样书』。一般来说,作者都会送给照顾过自己的人。」

「啊,对喔。我也收过棋士朋友出的书。」

我本来以为那种书都是出版社免费送给作者的,想不到实际上是作者自掏腰包购买。得知这个事实之后,对赠书的价值感完全不同……

「不少棋士都会像签名板或摺扇那样,用毛笔在书上签字,然后才送给别人,所以我在签约时,就约定把所有的赠书都先送到你的手上。」

「所以我只要用毛笔在上面签字、盖上落款之后,交给你就行了吗?」

「如果是较适合透过邮寄赠送的对象,就由我来代为寄送。另外,有时候出版社也会为了自己的目的决定寄赠的对象。例如名人。」

「要、要送给名人吗!?」

「如果他在名人战上采用了这本书中的战法,当然没有比这更好的宣传了。」

这……他真的会采用吗?

而且我这本书里的战法这么奇特,要是在名人战上登场,我怕会被批评为『拉低了名人战的格调』。说不定Amazon上的商品评论会充满批评……

「另外,也该送给其他的著名人士。例如《浪速白雪姬》之类的。」

听到她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个名字,我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唔……!!你、你知道师姊在哪!?」

「之前就知道了。」

…………………………………………什么?

「咦?等…………咦咦!?之前就知道了!?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辛苦地写书?超累人的耶!?」

「有什么关系嘛。你写出了一本好书,现在心里很充实吧?很高兴吧?」

「是、是这样没错,但问题不在这──」

「这张纸条拿去。上面的地址,就是银子正在疗养的地点。」

心脏大大地一震。

跳动的幅度实在太大,我以为它就要这样停下来了……

胸口好痛,难受得彷佛被勒紧似的……心酸难耐,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

「师姊她…………就在这里…………」

「是。我去见过她,跟她交谈过了。燎也跟我一起去,所以没什么好隐瞒的,银子的状态看起来比想像中的还要好。」

「月夜见坂小姐也去见过我师姊了吗!?」

「不,燎没勇气见她,留在车上等我。她总是这样,在关键的时候特别胆小。」

供御饭小姐握着便条纸的手仍举向我,继续说道:

「就算去了,银子也可能不会答应见你。那样的话,你就白跑一趟了……不只如此,她可能还会去别的地方躲起来。即使如此,你也要去吗?」

「………………」

我想见她。想尽可能早一秒见到她。

这样的想法催促着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我想见她。我想见她、我想见她、我想见她!

但是────

「目前我想对她说的话,全都写进这本书里了。」

我斩钉截铁地说道,将她握着便条纸的手推回去。

「动手写出来之后,我更明白了。我果然还是想跟她下将棋。第一次见到她、在师傅家的二楼下过将棋之后,打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一直……跟她下棋,真的很快乐。我变强也是为了与她下棋……」

即使见到了她,我这种不擅言词且不灵光的男人,肯定不能为她做任何事。

但是,如果是将棋的话──

「银子也说了。她成为职业棋士,是为了跟我下棋。我相信她的心意是绝对不会变的。」

我将手上的一本书递给供御饭小姐。

「这本就不签字了。唯有给她的这一本,要完全保持原本的状态。」

她每次学会书中的战法之后,总是拿我试刀,做人体实验。

所以,只要我送她这本书,她一定又会────

────那个少女,跟往常一样只拿着一本书,坐在阳台上。

尽管阳光和煦宜人,但少女白皙如雪的肌肤非常脆弱,承受不起日晒,因此她总是坐在阳台角落阳光不易晒到的位置,那是她的专用座位。她老是在那里专注地看书,直到手表的指针走到固定的位置。

打从开始记事之前,少女就热爱阅读。

由于她无法外出活动身体,只能透过书本认识医院外面的世界。

最近她特别爱看的是桂香带来给她的文库本,是以女性为主要读者的类型。

每一本的故事都差不多。女主角日常备受欺凌,有一天却阴错阳差地嫁给了有地位的男人。一开始的时候双方冲突不断,但是随着相处日子愈来愈久,逐渐被彼此吸引……大多都是这样的故事。

少女虽然觉得这样的故事很荒谬,但这些文章读起来很顺畅,使她觉得很畅快,因为故事持续好几本,她很想知道结局,还是忍不住默默地继续看下去。而且少女身体虚弱,体积小巧的文库本拿在手上比较不容易疲累。

不过这一天,少女手上拿的却是不同的书。那本书比她平常看的都还要来得更大、更厚,是一本将棋书。

「咦?银子,那本书是……」

桂香很惊讶。

因为自从住进这里之后,少女读了很多本书,却从来没有读过任何一本跟将棋有关的书。

不过,桂香很快就明白少女为何选了这本书。

应该说,一看到封面就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还想说那小子躲到哪里去了,原来是在写这种东西啊?真是害我白担心了!回家之后,一定要叫他送我跟爸爸各一本!」

桂香气呼呼地发着牢骚,同时为少女倒了一杯温茶。她看起来其实有些开心。

九头龙八一写这本书,是为了向谁传达什么?

答案,简短地写在书的开头。

『献给栖息在师傅家的将棋妖怪。连同我的爱。』

「…………笨蛋。」

少女翻阅着那本书,跳过跟将棋有关的部分,只读书中收录的专栏文章。

专栏文章所写的,都是关于她……关于将棋妖怪的事。

读着读着,少女的脸颊烫了起来,又嘀咕了一声「……笨蛋」。

对其他的所有人来说,《九头龙笔记》是一本将棋的战法书,充满独创性。

但是,对少女而言……却是一封洋洋洒洒的长篇情书。

忽然,书页之间滑出一张小小的纸片,掉在脚边。眼看纸片即将要被风吹走,少女连忙拾起来。

那是一张书签,上面印有『谨呈』二字。书签的背面有写字,字迹流畅而秀丽。

『再不快点回来,我就要抢走他啰?』

接着,少女看到了封面摺页的作者近影,当下忘了呼吸。

「唔……!………………八…………一…………」

睽违半年的师弟的脸。

与照片中温柔无比的笑容对上眼的那一瞬间,少女下意识地将书拥入怀中。

但是,一想到掌镜的人物,怒火猛烈地急速燃起。

妒火烧心的感觉……好烫。

「笨蛋…………竟然让我以外的女人看到这种表情……笨蛋。」

少女粗暴地扒下封面,再度从头阅读这本书。这本被无数的符号与局面图填满的书。

颤抖的手指,一页接着一页地翻着──

于是,空银子终于稍微推开了眼前那一扇门。那是通往战场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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