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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第一谱

☗ 求婚大作战

「当我成为名人之后────────请跟我结婚。」

时间彷佛静止了一般。

神锅步梦如此高声宣示,跪在一名女性面前,并递出了一只天鹅绒制的四角形小盒子。

盒子里收纳着缀饰了大宝石的戒指。

明明是发生于同一张桌子的光景……却让我宛如见到另一个世界。

「咦?那是……」

「难不成……?」

其他座位的人逐渐察觉事态不对劲,并开始窃窃私语。

兴奋的情绪如浪潮一般,于涉谷的高级餐厅中扩散而去……

看在对状况一无所知的人眼里,应该像是一对打扮略显夸张的俊男美女,正在创造一生一次的美好回忆吧。

单膝跪地的美青年身穿纯白斗篷,他面前的美女亦打扮得像是维多利亚王朝的贵妇。在这奢华的场地,纵使说他们是在拍摄婚纱照也不会有人怀疑。

然而知晓来龙去脉的我们,却承受了陨石坠落般的莫大冲击。

因为这两人────可是将棋师傅及弟子!

而且他们的岁数差距堪比母子!

「「「………………」」」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态,连以大胆闻名的《强攻的大天使》月夜见坂燎女流玉将,都张大嘴巴呆愣原地。

我们三人当中,率先采取行动的是供御饭万智山城樱花。

她立即从包包内拿出单眼相机,并开始连拍!

「等等……供御饭小姐!?你怎么在拍照!?」

「《次世代名人》正在求婚耶!?而且对象还是他的师傅《永恒女王》,这当然是必须留存于将棋史的经典场面!!倘若错失这大好机会,我可没资格当将棋记者!!」

这确实是经典场面没错。前提是求婚成功的话。

「GOD CAULDRON……」

接受求婚的女性──释迦堂里奈女流名迹以温柔的目光俯视跪在眼前的心爱弟子,并以沉稳的口吻如此回答:

「别开玩笑了。可怜的年轻龙王他们都被你吓傻了。」

「我不是在开玩笑!」

步梦脸色骤变,然而释迦堂老师依旧带着微笑。

「你初次向余求婚是几岁的事了?当时你进入奖励会了吗?」

「……晋升五级的那天,是我头一次求婚。」

咦!?

初次求婚……意思是他已经求婚好几次了吗?

而且步梦晋升五级时才十一岁。他肯定是乘着初次在奖励会晋级的气势,就这么大胆求婚了吧。

倘若真是如此……状况可就有所不同了。

幼稚园生或小学生向憧憬的老师说「请和我结婚!」是常有的事。我向弟子的朋友夏绿蒂•伊索亚尔(当时六岁)约定「我不能收你为弟子,取而代之就让你成为我的新娘吧!」时,她可是欣喜若狂呢!

当然,我并非真心想娶小夏为妻。尽管四周的人都由衷感到怀疑,令我十分困扰,但我已经有恋人了。

虽然基于一些缘由,使我和师姊……和银子分隔两地,可是我绝对不会放弃。虽然不知道她身在何处,但我绝对会找到她并与她结婚。

嗯?不如去一夫多妻制的国家?

那种情况下,会演变成与本谱(译注:对局的实际手顺。)不同的发展(将棋解说风)。

「你甚至还准备了戒指啊?虽然晋升为A级棋士,但余可不能赞同这种浪费钱财的行为。之后要好好退货才行。」

释迦堂老师像是在安抚孩童一般如此说道,并将目光投向店家后场。

「你肯定还请店员准备了蛋糕及花束吧?那些费用就由余──」

「请别把我当成小孩子看待!」

步梦罕见地对敬爱的师傅怒吼道:

「对从前的我而言,这确实是如同玩笑话一般不切实际的目标,不过如今我已晋升为A级棋士,名人宝座也触手可及!接下来只需将它纳入囊中!一旦我成为名人,请您认可我是足以与您并驾齐驱的棋士!!」

「一旦你成为名人,是吗……」

原本带着微笑的释迦堂老师垂下眼帘。

「名人可不是能草率挂在嘴边的词汇。」

当《永恒女王》再度张开双眸时,她流露出了我们未曾见过的冷酷表情。

「更别说是把名人宝座当成结婚条件。倘若你真心认为余会因为这种事而感到开心……表示余的教育方针出了差错。」

「!……」

步梦流露动摇的神情。

对他而言,释迦堂老师是媲美女神的存在,是值得尊崇的对象。

遭到女神拒绝,想必是他最为恐惧的事。

求婚计画已然失败……

然而步梦仍带着恳求的神情,捧着戒指持续注视释迦堂老师。

以冷漠视线注视着弟子的师傅,道出了令人意外的话语。

「你们知道余持有的头衔为何不是女流名人,而是女流名迹吗?」

「「「……?」」」

我们四人没有回答,只是面面相觑。

这么说来,我从未想过这件事。女流玉将及女流帝位等其他女流头衔,明明都是直接沿用职业棋士七大头衔的名称。

「月夜见坂燎女流玉将,你知道原因吗?」

「不要特地用头衔称呼我啦,真烦人……」

连女流头衔保持者都不晓得的话,我自然不可能知道。

「最初提出企划案时,头衔名称本来是女流名人。不过──」

释迦堂老师轻轻叹了一口气。

「几名理事提出异议,认为将『名人』之称赋予女流棋士未免太浪费了。于是有人提议改名为『女流名人位』,最终却在棋士大会上遭到反对。『名人』之称就是如此沉重。」

「在棋士大会上……」

我不由得低吟一声。

日本将棋联盟是类似职业棋士公会的组织。原则上仅有四段以上的职业棋士,方能成为正式会员。

仅有正式会员握有棋士大会的决议权,能左右联盟的方针。

如今女流四段以上的棋士亦允许入会,但从前是不容许女流棋士加入会员的。

换言之,当年的男人声称『将名人之称赋予女人,实在太浪费了』。

「……一群无耻之徒!」

步梦咬牙切齿地唾骂道。

我和步梦都并未把名人视为神圣的头衔。坐拥包含名人在内四冠头衔的那个人(现任名人)是我们的目标,因此我们才对名人头衔抱持敬意。毕竟我们出生时,已经有地位更甚于名人的龙王头衔了。

「……不过,我马上就能联想到哪些人有可能说出这种话……」

例如我的师傅清泷钢介九段。

他曾两度挑战名人宝座,显然把名人头衔视为特别的存在。

并非因为那是他唯一挑战过的头衔。

对那世代的棋士来说,这肯定是极为平常的共识。

我不希望师傅曾反对过『女流名人』这个称号,也相信他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然而连师傅都将它当成神圣的存在。

『名人』这座头衔正是如此沉重。

「余的师傅足柄贞利九段的夙愿及遗命,确实是希望一门名人辈出。正因如此,身为女人的余才会收男性为徒,并灌注爱情培育你。」

女流棋士成为女流棋士的师傅早已有前例。

然而除了释迦堂老师及步梦以外,没有任何男性(职业)棋士的师傅是女流棋士。

她恐怕耗费了许多苦工,才成功收步梦为徒。

这意味着释迦堂老师深深沉醉于步梦的才能──

「但余从未想过要成为弟子的妻子。余的目标是成为名人的师傅。」

「…………」

步梦失落地双手撑着地面。看来他已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肤浅。

说到底,伫立于A级顶峰绝非易事。

更别说在那之后,与堪比神明的传说棋士(大头目)之间的七番胜负还等着他。就算对象不是释迦堂老师,肯定也会吐槽『等你赢了之后再说吧』。

「有些扫兴了呢。」

老师像是失去兴趣一般,将目光从步梦身上移开。

「难得聚集各位一同庆祝弟子晋升A级,却让大家见到这出闹剧。虽然感到抱歉,但余也即将迎来头衔战。不好意思,余先回去了。」

「唔!Master,起码让我随行──」

「不需要。」

「怎么这样……」

老师无视宛如遭到丢弃的小狗的步梦,独自拄着拐杖站起身来,供御饭小姐接着开口了。

「释迦堂老师,我陪您回到宅邸吧。」

「谢谢你,万智。」

老师坦率地搭上供御饭小姐伸出的手。

「这么说有点失礼,能请你顺便接收余的弟子吗?你们这对俊男美女肯定很登对……」

「恕我拒绝。我与释迦堂老师不同,没有兴趣让容貌比自己端正的男士服侍自己。」

「原来如此。你喜欢长相平凡的人啊……呵呵呵。」

两人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接着同时绽露笑容,好可怕。

「请、请等一下,Master!我还没──」

步梦伸长手,打算揪住释迦堂老师飘逸的裙摆,然而月夜见坂小姐却从后方抓住他的衣领,阻止了他。

「别再闹了,真是丢人现眼。」

「唔……!放开我,大天使!!」

「不要。喂,废物。扛起他的脚。」

「瞭解!」

臂力十足的月夜见坂小姐架住步梦,我也连忙上前协助。A级棋士与女流头衔保持者在大庭广众之下情侣吵架,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而且接下来即将挑战女流名迹头衔的人,正是我的弟子!绝不能让她因为奇怪的新闻而受人瞩目。尽管对步梦很抱歉,现在只能请他安分一点了!

好了。

接下来的问题,是该如何收拾场面──

「各位客人!」

在我们想出办法之前,店员已率先出面应对。

「刚才是本店筹画的宣传短剧!正如各位所见,本店可以提供场地给男性顾客,向女性突击求婚!」

「就像各位看到的一样。纵使失败了,我们也会负责收拾场面!」

店员的解说,让现场气氛一口气缓和下来。

幸好这里是高级餐厅,客人都气质高尚,没有人拿手机拍摄……虽然供御饭小姐拍了不少照片,但由于她的相机十分高级,乍看之下就像拍摄现场的工作人员。

不仅及时替这场临时演出解围,还看破现况并立即做出最佳的应对措施,实在不得不佩服店员。

我一面扛着步梦朝出口跑去,一面向月夜见坂小姐说道:

「真不愧是高级餐厅。」

「是啊。不过多亏这个笨蛋,我们再也不能来了。」

说的没错。

☖ 作战会议

「「打扰了──!!」」

这是我久违地翻开门帘并踏入那间店。内部装潢与从前如出一辙。

这里是『神锅豆腐店』,亦是步梦的老家。

负责出力的我和月夜见坂小姐将步梦扛到计程车里之后,便将他押送至位于深川的豆腐店。

步梦在老家生活,目前仍住在二楼的孩童房。一想到他每次都披着纯白斗篷,从孩童房出发前来对局,就觉得有些滑稽。顺带一提,月夜见坂小姐也住在调布的老家。倘若老家就坐落在房租很贵的东京,独自生活也没有任何好处,因此有许多未婚棋士仍住在老家。

不久之后,供御饭小姐也来了,我们围成一圈开始会议。

「话说回来,我们很久没聚在这个房间了。真教人怀念。」

从小学时代起就几乎没有改变的简陋2坪房间,除了将棋盘及电脑以外真的空无一物。顶多增加了几套衣裳。

同年代的棋士房间里,通常还摆放着漫画或电玩,但步梦的房里没有那种东西。这里甚至没有将棋书,或许是因为他重视实战吧。从以前便是如此。

「最后一次四人聚在一起,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是废物晋升四段的那一天吧?当时你不是在这个家里留宿吗?」

「没错没错,确实如此。」

奖励会员没有钱。尽管将棋联盟会提供三段循环赛的远征费,但为了省钱,我经常在步梦家过夜。

相反地,当步梦造访关西时,亦会在清泷家留宿,我们四人偶尔也会住在供御饭小姐宽敞的家,顺便举办研究会……

尽管房内空无一物,回忆却不断涌出。

「那是月夜见坂小姐你和步梦打架时造成的痕迹吧?」

「没错没错~他在对局中抱怨『你下子时太不干脆了』,于是我大发雷霆,一边怒吼『那就让你好好见识一下我放手一搏的瞬间吧──!!』一边痛殴他。」

真亏这份友情能延续到现在。

「当年月夜见坂小姐老是动不动就揍人……我也被揍过好几次。」

「小孩子不都是这样吗?」

「我可是很文静的小孩哦。」

「……记得我半夜打算到一楼上厕所时,供御饭小姐有时会在我下楼梯时从后方猛然撞飞我,或者从外侧挡住厕所的门……」

「哎呀哎呀~♡那是妖怪在恶作剧啦。」

「换言之,你承认自己是妖怪?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你这女狐狸!」

糟糕。这四人一聚在一起,嘴巴就停不下来。好开心。

不过步梦始终一语不发,所以实际上只有三个人在对话,而这点也和从前如出一辙。即便在自己家里,他也几乎不会谈论将棋以外的事。

没错。纵使对象是我们这群挚友,步梦也不愿意谈论自己的事。

所以我们总会因为他超乎预期的举动大吃一惊。

「所以呢?你为何突然求婚?」

「………………」

明明身处自己房里,步梦却抱膝缩着身子,始终保持沉默。

「你……是认真的对吧?聚在这里的三人都知道,你不是会恶作剧做出这种事的人。」

「而且你从以前就很憧憬释迦堂老太……老师。」

步梦的憧憬之情显而易见,连迟钝的月夜见坂小姐都察觉到了。

然而我们一直以为那份情感出自『敬爱』。

压根儿没想到他真心想与释迦堂老师结婚……

「话虽如此,也该考虑一下时机吧?释迦堂老师马上就要迎来头衔战,步梦你也首次晋升A级,根本不是谈恋爱的时候。」

「而且那个老太……老师独自下棋很辛苦,有人随侍在侧更加有利。结果你却在番胜负开始前让你们的关系变得这么尴尬。你是笨蛋吗?」

「尽管用词不雅,但燎的意见一针见血。万一求婚的消息泄漏,步梦你在女流名迹战照护释迦堂老师的光景,想必会沦为媒体的饵食。」

为了让他们两人沦为饵食而拍了一堆照片的供御饭小姐对自己的行为只字不提,并如此说道。

「老师要我代为转告你:『本次头衔战不需要随行。专注于自己的将棋吧。』」

「………………」

被我们三人一齐指责,甚至遭到师傅拒绝,使步梦的身子愈缩愈小。

草率求婚带来了最糟的后果。

我不禁开始同情步梦,正准备出言安慰他时,他细声地开口了。

「……………………我希望你们成为证人。」

「「「证人?」」」

意思是……求婚的证人吗?

释迦堂老师确实草率敷衍了步梦。倘若步梦已经告白好几次,对方却总是不当一回事,也难怪他会不惜把其他人卷入其中,借此表示『我是认真的』。

不过啊……

「职业棋士与女流棋士结婚相当常见……但有师傅与弟子结婚的前例吗?」

「昭和时代曾经有过,不过师傅是年长的男性。不限于将棋,男性师傅对修行中的女性弟子出手并不罕见。」

「换句话说,废物和小学生弟子结婚也没什么好稀奇的。恭喜你啦。」

「原来如此,既然有前例的话难度便会降低……不对!!现、现现现现、现在不是在谈论我的事吧!?」

「喂喂,瞧你这可疑的态度……废物,难不成你真的……?」

「不不不!没有!才没有!!我和弟子不可能发展成那种关系!!」

其实,的确有可能。

天衣已亲口向我告白,并与我同居。

而且,即将与释迦堂老师举行头衔战的雏鹤爱之所以取消内弟子的身分并离开家中,也是因为……咳咳!

万一事迹败露,将棋界就真的完蛋了,于是我连忙转移话题。

「假设!我是说假设!假使真的有师徒结婚的前例……也还有其他问题存在!」

「啊?什么问题?」

「以步梦为契机,女性将棋迷正逐渐增加。倘若他在晋升A级棋士的瞬间,向自己的师傅求婚……对联盟来说可是一大打击。毕竟『没有任何诽闻,一心投入将棋的帅哥棋士!』才是步梦最大的卖点。」

「没有任何诽闻吗……哈!」

月夜见坂小姐嗤之以鼻。

「把『偏爱老年女子』当成卖点,粉丝反倒会增加吧?」

「燎,你太失礼了。况且步梦并非偏爱年长女性,而是钟爱释迦堂老师一人……不过,这件事确实会对将棋界带来冲击……」

身兼将棋出版品编辑的供御饭小姐苦恼抱头。

我前阵子也为了出版自己的书,而经常与供御饭小姐谈论出版相关的话题,因此比起从前,现在我更能体会她的烦恼。

「采访年轻帅哥棋士时,必定会有『喜欢的女性类型』这道问题。甚至有客层是为了知道这些资讯才购买杂志。」

「毕竟步梦的真爱粉很多。而且粉丝的母亲比粉丝本人更加迷恋他的情况亦十分常见。母女一并成为粉丝的例子异常地多……」

这与将棋界常见的『父母陪伴小学生一起来访』的情况显然不同。

无论怎么看,母亲都是跟着适婚年龄的女性一起来的。每个人都盛装打扮,甚至有穿着和服的强者母女一同参加步梦的签名会或指导对局,令人不禁怀疑她们是来相亲的……

「妾身回来了是也──!」

就在此时,一道精神奕奕的喊声自一楼传入耳际。

「妈妈,今天的点心是铜锣烧吗?还有玄关摆了很多鞋子,有客人来吗?」

咚咚咚……某人跑上阶梯的脚步声响起。从这声音听来──

「……是小学六年级生。」

「好恶!」

月夜见坂小姐对我的玩笑话由衷感到恶心,令我备受冲击。说到底,听到那声音的瞬间,我就已经知道对方是谁了。

气势汹汹地敞开纸门的人是────兽耳JS神锅马莉爱。

「哇!?你、你们怎么在这里!?」

「「「打扰了──」」」

我们向保持警戒的步梦妹妹一齐打了声招呼。

喜欢欺负人的月夜见坂小姐马上缠上了她。

「区区奖励会员竟敢独享美食。分我一半,快点。」

「少啰嗉是也!降级之后就夹着尾巴逃出奖励会的杂草,不但大摇大摆地闯入别人家的孩童房,还摆出这么嚣张的态度是也!」

「你说什么,你才该滚出去笨蛋!在你出生之前我就已经拜访这个家了混帐!!」

不,当时小马莉爱已经出生了。只不过我们太过专注于将棋,并未把她放在眼里。对热衷将棋的小孩而言,无法陪自己下棋的人类与空气无异……

小马莉爱一面喊着「是也、是也」一面祭出猫拳,月夜见坂小姐则随意敷衍小马莉爱,并大快朵颐着她强取豪夺而来的铜锣烧。

「话说回来,你们肚子不饿吗?」

「经你这么一说,虽然因为这场骚动而忘得一干二净,但我们最终没能在那间店用餐呢……」

无法品尝名店料理固然可惜,可是现在也没心情享用山珍海味……肚子太过饥饿,使我更想念简朴又能尽情大快朵颐的老街料理……

供御饭小姐将手搭上脸颊,悠哉地说道:

「真想久违地享用那道料理。」

「来到步梦家,当然就要吃那道料理啰!」

「是啊。快让我吃那道料理。」

「什么!?那道料理是什么是也!?」

当然是『深川豆腐』。

「请借我厨房及木棉豆腐~」

深川豆腐是东京老街的乡土料理,由深川名产蛤蛎搭配豆腐的极简料理。

而供御饭小姐明明是京都人,却相当擅长这道料理。

「因为简朴而能突显出食材的美味,这点与京料理相同。」

「所谓『京的原味,浪速的醍醐味』对吧!」

这是师傅喝醉时告诉我的。

这么说来,恰巧是他在排名战赢过步梦的那一天。当时师傅降级,步梦则顺利晋级,但终局时两人的神情却截然相反,如今我仍记忆犹新。

面对在序盘角损的师傅,原本大幅领先的步梦却以前所未见的速度崩盘,着实令人印象深刻……

那天步梦明显很不寻常,今天我总算明白原因了。

对步梦而言,排名战就是如此深具意义,因此攸关晋级的那一局令他承受莫大的压力。

倘若无法晋升A级,便得再等一年才能成为名人……与释迦堂老师的婚事也得延迟一年。至少步梦是这么认为的。

在我回想起这件事的期间,深川豆腐转眼之间已经完成。

「「「好好吃──!!」」」

蛤蛎及芹菜皆是春天的当季食材。

换言之,此刻正是深川豆腐最美味的时期!

「(嚼嚼嚼~♡)本以为早就吃腻蛤蛎和豆腐了,但两者搭配起来简直就像起司汉堡一样,真是人间美味是也~♡」

小马莉爱赞不绝口,步梦也默默地享用。既然他有食欲,暂且就能放心了。

「深川的蛤蛎果然美味绝伦。京都的食物基本上比东京更加高雅,但海产的新鲜度则略逊一筹。」

供御饭小姐瞥了我一眼。

「而且我相当擅长料理豆腐。八一你应该很清楚吧,呵呵♡」

「唔……!!是、是啊……」

回想起在南禅寺享用的汤豆腐滋味,使我双颊发烫。

而且事后我才知道,南禅寺的冈崎观光区是京都的爱情宾馆街,换言之,当时我的处境十分危险……俨然就像被狐狸叼在嘴里的油豆腐……

「……总之,我明白步梦的心情了。」

享用温润的深川豆腐之后,心情上有所余裕的我言归正传。

豆腐店一大清早便得开工,因此步梦的双亲皆已就寝。我们不能一直叨扰别人家,是时候该做出结论了。

「我们愿意成为证人。你求婚的事不会化为乌有。」

「……!」

低头吃着深川豆腐的步梦停下筷子,并将目光投向我。

「不过,能否暂且将这件事交给我?我会替你打探释迦堂老师的心意……虽然无法保证一定能获得步梦你想要的答案,但我一定会让你得到正式的答覆。」

听到挚友的这番话之后,步梦他──

「…………交给你了。」

他低头如此说道。

就这样,女流名迹战即将揭幕之际,我却得协助弟子的初次头衔战对手的恋情,立场变得相当诡异。

……这真的是龙王的工作吗?

☗ 重逢

「绫乃!连小夏也来了!」

此处是举办女流名迹战开幕局的箱根旅馆。

在旅馆入口出面迎接我的……是令人怀念的两张熟悉面孔。

「小爱~~~!」

「哇!?小夏,你是不是长高了?」

夏绿蒂•伊索亚尔一面高声呐喊,一面飞扑而来。抱住她的我就这么向后倒了下去。幸、幸好底下是草皮。

「小爱…………太好了。」

贞任绫乃连忙将我拉起并如此说道,正当我打算满面灿笑地回应「嗯」的时候──

「……!…………小、绫乃……」

我不禁哑然失声。

小绫乃正在哭泣。斗大的泪珠不断涌出。

「太好了……你能获得头衔挑战权……真、真是……太、太好……!!」

「嗯…………对不起,小绫乃。什么也没说就擅自离开……」

决定移籍关东时,我并未找她们两人商量。

不仅如此,我甚至还变更了住所及联络方式……她们会以为我与她们断绝了关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如同我将长发一口气剪短一般。

毕竟,不这么做的话……

「小绫乃和小夏你们对我而言太过重要……光是看见你们的面庞、听见你们的声音,我的决心肯定就会动摇。所以──」

「我明白。小爱你……是为了变强,才前往东京的。」

小绫乃摘下眼镜并拭去泪水。

「如今,我仍清晰记得小爱你参加研修会测验的那一天……」

「我的第一个对手,就是小绫乃你……」

「我输得体无完肤……比起棋力或才能,当时我感受到自己的觉悟与你天差地远。你不仅只身一人造访大阪,与空老师对局时直到最后一刻也并未放弃──」

接受测验时,说好只要我败下一局就得返回老家,然而我却在最后一局败下阵来。

「但小爱你依旧不愿放弃,不惜磕头恳求双亲。之后……在『国中毕业前获得女流头衔』这项条件之下,你获得了继续学习将棋的许可。终于只差一步了!恭喜你!!」

「嗯!谢谢你们,小绫乃!小夏!」

当时,还有另一个与我一同磕头的人────

「那个…………话说回来,来到关西的只有你们两人吗?」

「小爱,斯斯不在唷。」

「唔……!!」

小夏如此说道的瞬间,我霎时满脸通红。我、我想见到师傅的心情……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我们也一直没见到九头龙老师。由于小夏想进入研修会,本来想拜托他成为师傅的……」

若想进入研修会并以女流棋士为目标,原则上都需要师傅。

不过研修会也兼具将棋教室的性质,因此也有些『起初无意成为女流棋士,最后却萌生了兴趣!』的人,事后才登记师傅的姓名。

「我师傅说九头龙老师先前一直忙于写书。发售之后,现在则忙着进行书店的宣传活动……不过我不认为那种事比这场头衔战更加重要……」

「没关系的。我不要紧!比起那件事──」

我望向小绫乃手中的大笔记本,并开口说道:

「特别观战记就拜托你啰?」

「没问题!虽然不晓得能否像小爱你在小天头衔战时撰写的那篇观战记一样,成为一大名作,但我会竭尽全力!」

她们俩之所以来到大阪,是有理由的。

小绫乃的师傅是联盟出版的将棋杂志总编辑。

鲜少提出无理要求的小绫乃表示『这是我一生的请求!』,主动要求为我的头衔战撰写观战记。

这件事令我万分欣喜……也受到了鼓舞。

「夏夏也是!夏夏也会拍照唷~!!」

「嗯!照片就拜托小夏你啰!」

开始以女流棋士为目标的小夏,以及立志成为观战记者的小绫乃。

两人都为我的头衔战工作。

这背后蕴含了一道讯息──『让我们并肩奋战吧』。

──JS研的羁绊永不断绝!纵使分隔两地也一样……

除了她们以外,我还有另一名重要的同伴。

那女孩为了变强,先我一步启程前往远方。我已下定决心,绝对要赢得胜利并向她报告。

「话说回来,我想尽快开始采访──」

小绫乃环顾四周。理所当然地,她正在寻找这场头衔战的另一名主角。

接着,她在稍远处瞥见了对方的身影。

「咦!?释迦堂老师……是单独一人吗?印象中,神锅八段总是会随侍在她身旁……」

「就是说啊。在新宿车站与她会合时,我也大吃一惊呢。」

「嗯嗯,原来如此……」

绫乃立即摊开笔记本。

「箱根是释迦堂老师的师傅足柄九段的出生地。换言之对释迦堂老师而言,此处是仅次于老家镰仓的第二个故乡,独自前来也不成问题……或许是这么回事吧。」

换言之,对老师来说箱根占有主场优势。

将对局场所选在与头衔保持者有缘的地点,能够让番胜负气氛更为热烈,因此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对小爱你来说……这或许会是一场艰辛的开幕局……」

「是啊,不过──」

「不过?」

「倘若能在此取胜,无论去哪里我都能赢得胜利。没错吧?」

「……!说、说得对!就是这股气势!」

因此,我绝不能在这场开幕局败下阵来。绝对不行!

我再次巩固决心,此时,小绫乃以开朗的嗓音开口说道:

「话说回来,小爱你今天打扮得真漂亮!你本来就很可爱,来到东京之后更是一口气变得更加时髦了!!」

「小爱,那件衣服……肩膀的部分滑下来了唷~?」

「哈哈……这是、那个……」

两人提及我不习惯的露肩洋装之后,我连忙用手挡住大幅敞开的肩膀部分。尽管正处樱花盛开的季节,箱根山中还是稍嫌寒冷。

──我是不是选错衣服了……?

与挚友重逢而欣喜不已的我,突然回想起了本应与我共赴此地的另一名战友────

那是我获得女流名迹挑战权三天之后所发生的事。

「真的很抱歉。」

与我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鹿路庭珠代女流二段,向我低下了头。

跪地磕头啊……

「哎呀~毕竟谁都没想到尽尽竟然会成为名人挑战者嘛!!他当时输得落花流水,本来以为短时间都无法重新振作!!所以我才为你的头衔战接下大盘解说助讲员及指导对局等工作…………呃,那个……不过既然尽尽要参加名人战……我希望能以名人战那边的工作为优先…………可以吗…………?」

「哦~?嗯哼~?」

我满面灿笑地点了点头,并确认道:

「获得挑战权之后,是谁向嚎啕大哭的我保证『如果一个人会感到不安,我会推你一把。因为我先前为了参加头衔战而空出来的时程,现在都变成一片空白了!』呀?」

「我确实说过!是我没有深思熟虑!为了不让你抱持罪恶感,身为前辈的我顾虑你才说出那番话──」

「我获得挑战权的时间,比山刀伐老师更早耶~」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也才早一天而已啊!?」

「尽管只有一天,也应该以先获得挑战权的人为优先吧?说到底,明明都已经接下工作又突然取消,也会为职员带来困扰。身为女流棋士,这种工作态度实在不妥。想不到事到临头,像鹿路庭老师你如此优秀的人竟抛下工作及友情,而选择爱情~」

「呜呜…………」

「难不成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被赋予《研究会毁灭者》的称号~?」

「饶了我吧────!老是高高在上地对你说教,真是对不起──────!!」

见鹿路庭老师深深反省自己过去的言行,我转而以温柔的嗓音向她说道:

「开玩笑的啦!请你好好声援山刀伐老师吧!」

「真…………真的可以吗……?」

「毕竟你很想去山刀伐老师的头衔战嘛。甚至不惜抛下我……」

「根本没有原谅我嘛!!」

鹿路庭老师想必也没有认为我真的在生气。她肯定是与喜欢的人渐入佳境,为了掩饰害羞的心情才试图蒙混过去!虽然这样也很令人火大……

「不过纵使你独自应战,恐怕也能轻松取胜。毕竟你与万智对决时,赢得相当精彩。」

「是……这样吗?」

「倘若以全盛时期的释迦堂老师为对手,倒还另当别论,但当今女流头衔保持者当中,她是最弱的。就连我也曾在公式战赢过她。」

「……当时的棋局如何?」

我在女流名迹循环赛开幕时三连败,当下便已经放弃头衔挑战权。

我并未在循环赛与释迦堂老师碰头,直到获得挑战权之后才开始调查她的棋谱。

准备时间压倒性不足,且光是女流公式战,《永恒女王》的棋谱就多达九百局以上。除此之外,她与职业棋士的对局更将近两百局,根本来不及排列她的棋谱。

因此,实际与释迦堂老师对局过的感想极为珍贵!

「当时我选择振飞车,对方自然以居飞车穴熊应战……我在一片混乱之中就取得了胜利。以对抗形(译注:一方选择居飞车,另一方选择振飞车。)来说相当常见。」

完全不值得参考……

「哦?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你内心正在想『完全无法作为参考~』吗?」

「没有这回事唷。」

「而且啊~」

本来跪地正坐的鹿路庭老师一面换成盘腿坐姿,一面说道:

「要是我在场,九头龙老师就很难露面。我也顾虑到了这一点。」

「唔……!」

「你们师徒不如也趁这机会重修旧好吧?」

当时我不顾师傅反对,坚持来到东京,自从上一次在大阪下将棋之后……我们甚至没听过彼此的声音。

师傅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待我获得挑战权的事,我也不得而知。

他会为我感到开心吗?

抑或是……感到愤怒呢?

在女流名迹循环赛最终局与供御饭老师对局时,她曾暗喻自己正与师傅在一起,而我却击败供御饭老师并成为了挑战者,师傅或许会为此感到相当生气……

「…………师傅他会来吗……?」

「会的会的,一定会啦。」

鹿路庭老师以轻率的口吻断言道。

「这可是你的初次头衔战。只要表现出青涩的态度并积极进攻,九头龙老师马上就会沦陷。他肯定会怀着『我一定要守护她才行~』之类萝莉控独有的恶心使命感,二话不说就离开大阪。」

「但是…………」

「况且头衔战期间,会酝酿出一股类似校庆的独特兴奋感。我经常听说职业棋士与女流棋士在头衔战共事过后,就开始交往。」

「唔!!……愿闻其详。」

有经验的人发言时格外具备说服力,使我立刻深陷其中。

「除此之外,还得慎选服装。对局时必须穿着和服,但其他时间则是穿便服,用便服展示自己的魅力亦是一大重点。要是让九头龙老师看见你造访东京之后变得格外时髦,说不定有机会。」

鹿路庭老师开始用手机搜寻网路服饰店。

「这套衣服应该相当符合萝莉控的喜好吧?你看,露肩洋装。你已经升上小学六年级,是时候该走性感路线了!」

「怎么可能!这种不知羞耻的衣服,师傅才……………………不,他好像会喜欢……」

「对吧!?反正天气逐渐变暖,不如顺便露出肚脐──」

那之后,我们开始热烈讨论心仪的人喜欢的服装。

那段时光相当快乐……彷佛在慰劳辛苦抵达头衔战舞台的我一般。

☖ 特别的早晨

「爱,会不会太紧……?」

替我绑束带的妈妈,手指正微微打颤。

「没问题的,妈妈!绑紧一点也无妨。毕竟对局期间会反覆起身又坐下。」

「……真是的。我紧张又有什么用……」

雏鹤亚希奈望着自己颤抖的指尖,再一次叹了口气。

身为旅馆老板娘的亚希奈同时在旅馆内兼设了沙龙,提供穿着和服及打理发型的服务。她曾在美容专门学校就读,具备一流的技巧。

然而今天,她的手却不如往常那般灵巧──

「对不起,妈妈。你明明那么忙碌,我还要求你出门帮我穿和服。」

看到从未如此胆怯的母亲,爱体贴地如此说道。

「但是唯独这盘将棋……初次头衔战的第一局,我无论如何都希望由妈妈来帮我穿和服。」

「爱…………是啊。毕竟我们已经约好了……」

亚希奈抚摸女儿的短发,并点了点头。

那是爱刚造访东京,尚未与鹿路庭同居时的事,她曾在东京的『雏鹤』分店生活一段时间。

爱在女流名迹循环赛尝到三连败并跌落谷底,摇曳着一头长发在千駄谷站及新宿站四处徘徊。

──她认为只要那么做……师傅说不定就会找到她。

当时就是爱的母亲将她的长发剪短。

两人结下了约定。

总有一天当爱挑战头衔时,要再度由亚希奈亲手为她打理头发。

尽管约定已经达成……但母亲还是以遗憾的口吻说道:

「本来希望你的初次头衔战,能在『雏鹤』举办的……」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就连爱也没想到最初尝到三连败的人,竟然能成为挑战者嘛!」

亚希奈将发饰戴在女儿的头发上,并后悔地说道,爱则尽力以开朗的语气回应她。

「况且释迦堂老师已经在女流名迹战赢得二十九连霸。在箱根举办女流名迹战开幕局,已是延续二十年以上的传统。大家都认为这个传统会永远持续下去。」

「…………」

女儿看破一切的态度,令母亲陷入沉默。

然而爱又继续往下说:

「不过,我希望下期头衔战能在『雏鹤』举办。」

「……!!」

爱如此宣誓道。

她表示自己一定要获得头衔,明年也要继续参加女流名迹战。而且下一次,她要以头衔保持者的身分达成自己的心愿。

「所以妈妈!你现在就要事先把行程空下来唷!」

「…………爱…………你真的变坚强了呢…………」

亚希奈轻轻将手帕抵上自己的眼头。

──妈妈在哭!?我、我说错话了吗……?

爱假装没有察觉。不这么做的话……她或许会在战斗开始前流下泪水。

「话说回来,很少看见妈妈你穿洋装呢。」

「我可不想被人指责是比女儿更抢眼的母亲。」

母女两人嘻笑出声。

「挑战者抵达了!」

穿好和服的爱,在通往对局场的漫长走廊上前进着,等候在此的相关人员一齐将摄影机对准她。

「早安!」

爱暂且停下脚步,彬彬有礼地低头致意。鹿路庭教导她,招呼致意是最为重要的事,爱谨守这个教诲,在初次大舞台上做出了及格的表现。

「年纪虽小,态度却威风堂堂呢。」「是啊。身处这种环境中,她却丝毫不胆怯。」「不愧是龙王的头号弟子。」「令人回想起《浪速白雪姬》初次参加头衔战的光景。」

众人如此窃窃私语的声音传入耳际。

倘若是刚造访东京的爱,肯定会手足无措地立刻仰赖其他人。

然而鹿路庭透过自己的言行举止,教导了爱许多事,那些教诲保护了爱。

──谢谢你!小珠代老师……

爱在内心感谢陪山刀伐参与名人战的室友。纵使不在此处,鹿路庭也一直帮助着她。

爱再度抬头并继续前进。她就这么堂堂正正地走在通往对局场的漫长走廊正中央。

而走廊的前方──

「?那是……」

有个踩着蹒跚脚步,扶着墙壁缓慢前进的身影映入眼帘,令爱大为震惊。

──释迦堂老师?她独自一人…………而且没有拄着拐杖!?

在思考之前,爱已采取了行动。

「……老师!」

爱甚至忘了自己穿着和服,立即向释迦堂伸出手臂。经营旅馆的双亲早已将帮助身心障碍者的方式烙印于爱的脑海,因此她瞬间便做出了行动。

「老师,请扶着我的手。」

「嗯?」

爱的举动令释迦堂意外地停顿了一会儿。

之后她绽露微笑,并坦率地握住爱的手。

「谢谢。你真是个温柔的孩子。」

两人就这么依偎着彼此,朝对局室迈进。这种头衔战简直前所未闻。挑战者伸手协助头衔保持者,只会被批判为故意套交情。

然而──

「哦哦……!」「多么美丽的光景。」「与跨越世代的头衔战极为相衬……!」

目睹那幅光景的相关人员深受感动。

身穿和服的爱,以及穿着洋装的释迦堂,两人一同踏入了对局室。

释迦堂在记录员搀扶下缓缓于上座就坐,将手伸向了盘侧的红茶。

「我经常听马莉爱提及你的事。」

她亲切地向在下座正襟危坐的爱搭话。

「今天若是假日,就能请那孩子陪同了……不过依照最近的风潮,义务教育期间应该以学校为优先对吧?在以将棋修行为第一优先的时代成长的余,倒是略感寂寞……」

眺望窗外风景的女流名迹,滔滔不绝地说道:

「真教人怀念……拜师之后有一段时间,余得从箱根前往女流培育会。成为女流棋士之后,余因为对局而变得愈发繁忙,随后师傅便提议要余和家人搬到东京居住。否则对双脚不便的余来说,长途跋涉实在太过辛苦……」

「…………」

「『在获得头衔之前都不许谈恋爱和化妆』是师傅的口头禅。余当时亦是内弟子,每次做学校作业就会被师傅责骂。他老是说有闲工夫做作业的话,不如下将棋……年轻龙王会对你说这种话吗?」

「啊……呃,那个…………」

「抱歉。你不是为了听老人谈论往事,才来到这里的呢。」

「不、不会!那个…………我获益良多!」

「呵呵。真是个温柔的孩子。」

释迦堂再次赞许爱是个温柔的孩子,然而这回,她的目光略显锐利。

战斗时刻已近。

被誉为《永恒女王》的传奇人物,将双手搭上摆置于棋盘中央的棋盒,一面打开盖子,一面向年幼的挑战者轻声说道:

「来────开始下棋吧。」

☗ 贴身采访

「请掷棋。」

如此说道的记录员站起身来,绫乃与媒体记者一起在对局室角落凝望着那幅光景。

保持者能达成前所未闻的女流头衔三十连霸吗?

抑或是十一岁的女流名迹即将诞生呢?

众多媒体记者聚集于这备受瞩目的开幕局,地方媒体更是为数可观。

──换言之,大家都是为了释迦堂老师而聚集于此……

他们望着爱,并窃窃私语。

「喂喂,那个小学生是不是在发抖啊……?」

「这是当然的。毕竟这是她初次参加头衔战,对手又是女王四冠。」

「她是《西之魔王》的弟子,未来应该备受期待吧?」

「不过有传言指出她被逐出师门,也有人说是她主动辞去门生的身分。九头龙今天也不在场。」

──爱才没有被逐出师门!

绫乃忍不住想对自说自话的记者提出异议,然而实际上八一确实不在场,爱也正在微微打颤。

──但是……那并非因为紧张或胆怯而发抖……

绫乃回想起当爱穿好和服之后,她在休息室与爱碰面时所发生的事。

『小爱?你在发抖吗?』

和服远比洋装厚重,甚至有女流棋士因为太过炎热,在对局途中更换衣服。

因此绫乃不认为爱是因为寒冷而发抖。

难不成昨天的露肩洋装,让她感冒了?

爱一边打颤,一边对惴惴不安的绫乃说道:

『…………好热……』

『咦?』

『小绫乃,我……我……!』

爱浑身剧烈打颤,挤出一丝声音。

『一想到我终于能尽情尝试累积至今的所有棋艺……我就兴奋不已。浑身炽热到彷佛随时都要爆发一般。妈妈为我换上和服之后,我就一直……一直无法停止颤抖……!』

语毕,爱伸出了手,绫乃战战兢兢地触摸爱的手。

『……好炽热。』

宛如肌肤正在灼烧一般。

绫乃初次触碰到肌肤如此灼热的人。直到此刻,她仍在摸索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那股热度────

「と金四枚。」

绫乃因记录员的声音而回过神来,得知爱获得了先手。

那一瞬间──

「唔……!」

爱露出了进入战斗态势的神情。

也许是热度已经超越了极限,她摊开搁置于榻榻米的扇子并奋力猛搧。那把扇子,并非爱在大阪时一直使用的『勇气』扇子。

──那把扇子……不是九头龙老师的亲笔签名扇!?

绫乃大为震惊。她定睛凝神,确认上面写了什么……爱亲手在扇子上如此写道──

『云外苍天』。

绫乃认为,那四个字阐述了爱离开大阪之后经历的半年时光。

「小爱她突破云端……破除了迷惘吗?抑或是……」

为了见证答案,绫乃紧紧握住手中的笔。

有一个名为『贴身采访』的词汇。

这是将棋用语,意味着观战记者在对局期间一直坐在盘侧,这种行为有时会令对局者「分心」,所以有些人把它视为惹人厌的行径。因此实际上鲜少有观战记者这么做。

然而绫乃已下定决心,要在这场棋局贴身采访。

因为这是观战记者的特权。

其他媒体记者仅允许滞留到对局者下完初手。就连小夏也在初手摄影结束之后,便依依不舍地离开对局室。

原本一直缩在对局室一隅的朴素小学女生瞥了记者们一眼,接着堂堂正正地端坐于棋盘旁边并摊开笔记本。

地方新闻媒体的大人记者惊讶得双眼圆睁,这使绫乃涌起一股优越感,彷佛化身为被王子选中的仙杜瑞拉。

与此同时,她亦满怀自信。

──我绝不会错过任何一瞬间!我要看清小爱与释迦堂老师的所有动作!

有些内容,唯有与小爱共同修行的绫乃才能撰写出来。

这股自信支持着绫乃。她对爱瞭若指掌,没有她写不出来的东西。因此她认为待在对局室采访的时间愈长,她愈能写出优秀的观战记。

于盘侧就坐的瞬间,绫乃脑海中已编纂出一篇名作。

然而────对局开始后经过短短三十分钟。

「…………………………………………」

绫乃脸色铁青地离开了对局室。

此刻的雏鹤爱,与曾经坐在盘侧的她……判若两人。

待在东京的半年期间,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包含她注视盘面的锐利眼神,以及抚摸短发的动作……

但除此之外,最令绫乃饱受冲击的是──

「太……太快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对局开始之后,两人便不花一秒地连续下子。除了战型为相挂以外,绫乃完全无法理解盘面的内容……

绫乃宛如考试题目太过困难而中途离场的考生,就这么离开了对局室。她手中的笔记本一片空白。

待在那里也只会碍事。

心灵彻底崩溃的绫乃脚步蹒跚地返回检讨室,并在最角落的位子坐下。

「…………我…………已经…………」

绫乃与爱的实力差距过于庞大,以至于她甚至无法理解爱究竟变得多强……

这个事实使绫乃备受冲击,令她委靡不振……

「…………我究竟该写些什么才好────?」

「现阶段,这个局面的前例共有七局。先手三胜,后手四胜,后手说不定略占上风。」

绫乃看着如此告诉她的人,并讶异得睁大双眼。

「万智…………姊姊?」

「你很努力呢,绫乃。」

打扮成观战记者的供御饭万智,将笔记型电脑摆置于师妹眼前。

「只要运用联盟资料库,便能透过局面搜寻前例。虽然只有棋士及相关人员能够使用,但我已经提出申请,破例让绫乃你也能够使用。」

「谢、谢谢你!」

「下次你可要自己准备啰?还有──」

万智带着绫乃走出房间。

「我带来了一位负责解说的棋士。他明明非常、非常想来观战,却一直闹脾气说他不想来。因此我们来不及在对局开始前赶到。」

「咦?想来……却又不想来?」

究竟是谁呢?

某人一脸尴尬地在满腹疑惑的绫乃面前现身了──

「你、你好……」

「唔!?」

「别出声。」

万智轻轻地按住绫乃的嘴巴,因此她没有叫出声来。

相对地……她眼镜后方的双眼泛出了斗大的泪珠。

「…………九、头龙…………老师…………!」

「……好久不见了,小绫乃。」

深怕被别人撞见的史上最年轻二冠王竟现身眼前。

与绫乃最后一次见到他相比,他的服装颜色更加深沉,感觉容貌也成熟了几分。

绫乃立即问道:

「您是来见小爱的吗!?」

「不。我必须向释迦堂老师确认一件事,所以才会来到这里……」

八一忸忸怩怩地辩解,并别开目光。

「而且…………爱恐怕还不想见到我吧?」

「…………」

尽管绫乃还有许多话想说,但她强忍住了。此刻有更其他更重要的事。

拭去泪水的绫乃流露出记者的神情,并立即提问。

「……对局之前,小爱如武士一般兴奋地浑身打颤。相挂是她最擅长的战法,目前的局面发展应该符合她的期待──」

「是啊。」

话题转移到将棋使八一松了一口气。他开口说道:

「从两人下子如此迅速来判断,棋局发展应该如她们预期。相挂是双方同意之下才得以成立的战法,因此释迦堂老师应该也针对相挂拟定了对策。作为观战记的参考,从初手开始回顾吧。」

语毕,八一便用手机从初手开始播放棋局走向,然而他的手却在中途停止了。

「嗯?先手舍弃了飞车前方的步吗?」

「有哪里不对劲吗?乍看之下很平常啊……」

「最近较流行保留飞车前方的步,取而代之挺进3筋的步,之后再祭出银,这种下法才是当今主流。」

「如供御饭小姐所说,挺进3筋的步便能活用桂马,并透过破坏力十足的攻势掌握主导权──」

「反倒是抽到后手的释迦堂老师使用最新的相挂。雏鹤小姐的围玉则更像角交换,显得有些施展不开。」

听到万智这番话之后,绫乃重新审视棋盘。

「确、确实,先手一点都不像相挂!反倒是后手的释迦堂老师保持中住居(译注:主要用于相居飞车的围玉。)的形式,且让两侧的桂马跳,攻势相当激烈……倘若把对局者的名字遮住,我恐怕会以为后手才是小爱!原来如此,所以我才会……」

绫乃总算明白,她在对局室时为何会感到一股异样感,原本停滞不动的笔,开始激烈地动了起来。

「不过……一般人通常会希望棋局发展成自己熟悉的形式吧?我实在想不透选择自己不习惯的战法,究竟有何好处。」

「而且雏鹤小姐胜率不高,为何刻意在关键的开幕局选择这种将棋……真是不错,绫乃。你的着眼点很好,能够煽动读者的情绪。」

万智赞赏师妹,八一则开口解释弟子的意图。

「爱之所以没有选择她擅长的相挂最新型……恐怕是因为她在研究会下了好几次之后,发现了令人畏惧的变化。」

「唔!?意、意思是──」

绫乃双眼圆睁,挑战者的师傅勾起嘴角,并点了点头。

「爱设下了陷阱。要是释迦堂老师没有察觉此事,就这么持续进攻……这场棋局恐怕很快便会迎来尾声。而且是超乎想像地快。」

就在此时,身处对局室的记录员宣告进入午餐休息时间。

☖ 午休

「…………呼~……」

我为了享用午餐而返回房间,总算实际体会到自己究竟在对局室倾注了多少力量。

彷佛要窒息一般。

对局室宛如一座牢笼。连释迦堂老师的细微动作及呼吸,都刺激着我的神经。

我明显灌注了过多力量,如今已头晕目眩。能感觉到我太过兴奋,连眼球的微血管都随之破裂。

「咦、奇怪?手……使不出力气!?」

本想稍微松开裤裙的束带,却办不到。

我只好放弃,就这么坐在椅子上。

光只是坐着,便令我轻松许多……

「本以为我已经很习惯和服……是我太天真了。没想到穿着和服对局,会为身体带来如此沉重的负荷……」

我回想起小天曾在头衔战途中换上洋装,如今想想,那着实是一手好棋。

现在还无妨。

全身力量高涨,且气势汹涌。脑海中无止尽地涌现出各种棋路。

「不过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我恐怕会中途耗尽气力…………好炽热……」

身体彷佛在熊熊燃烧,头脑更是灼热不已。脑部像是过热失控一样,擅自判读着接下来的棋路。

我将餐点附赠的湿毛巾铺在双眼上。冰凉的触感相当舒适。

「…………午餐该怎么办?」

问题在于……那盒精致豪华的松花堂便当。

要不要享用摆置于桌面的便当,是此刻最重要的课题。

倘若是一般对局,我每次都会好好享用午餐。

不过──

「要是双方都将持棋时间耗尽,终局会落在傍晚五点左右。然而倘若我下了那一手……胜负便会在午休结束后立即揭晓。既然如此,不吃午餐是否更好?」

事实上,我已锁定好某套棋路。一旦祭出那记胜负手,我便能一击打败对手……

释迦堂老师恐怕尚未察觉那一手。

──但是…………万一我没能击溃对手,使胜负延长呢?

那样的话,我必定会耗尽力量。

最近我才察觉到,我消耗能量的速度很快。

「我会与山刀伐老师及鹿路庭老师一起透过晨跑来增强体力……然而一旦肚子饿了,我的注意力便会一口气下滑…………啊啊……该怎么办……」

饮食会短暂使思绪变得迟钝,浮现脑海的盘面亦会模糊不清。因此若想一鼓作气分出胜负,不吃比较好。

真希望有人能给我建议。

好想找人商量。只是单方面听我倾诉也好。只要不发一语地点头附和我就好!

「如此一来……我就能专注于将棋了……!!」

初次陷入这种苦恼,我的思绪变得极为混乱。

被外界完全隔离的头衔战对局者,竟是如此孤独。

「原来师傅他……一直在这种环境中战斗着……」

他宛如远在天边的存在。

明明一直在身旁注视着师傅,我却丝毫不瞭解他,也不明白他所怀抱的痛苦及孤独感。

「我应该多关心他才对。也希望他更加关心我……!」

错失机会之后,我才后悔莫及。

将棋亦然。我总是在相同的地方出错。在必须坦承面对时,却莫名地意气用事……

我逐渐对丝毫没有长进的自己涌现嫌恶感。就在此时──

『哇!豪厉害的便当唷~!』

『简直就像玉手箱便当一样!竟然能享用与对局者相同的餐点,当记者就有这种好处!』

『哎哎,绫乃,可以吃了吗?』

『不、不行啦,小夏!得先拍照留念才行!』

昨天太过手忙脚乱,因此没有察觉,看来隔壁是小绫乃及小夏的房间。

──干脆去见她们俩吧……?

这么做应该没有违反规定。

与她们见面,一起开心地聊天吃饭,如此一来就能好好放松。

──把将棋抛诸脑后,好好休息一下或许更好。

我打算舍弃一度握在手中的胜利棋路并选择长期战,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接着拿起便当。

正当我准备走出房间的那瞬间──

『没有老师的便当呢。我去联络工作人员──』

我听见了那个声音。

『我没关系的。毕竟我没有事先联络就突然前来,倘若知道头衔保持者忽然现身,旅馆人员便得费心招待我,所以希望你能替我保密。』

咦!?

「师…………师傅……?」

我不敢相信传入耳际的那声音,手中的便当滑落地面。

「唔!!」

我将耳朵贴上墙壁,彷佛要将它紧拥怀中一般……

『头衔战的休息时间总感觉特别短暂。来!你们快吃饭吧!』

是那个人的声音。

不会有错!绝对没错……!

──他来看我了!!

我内心不禁涌出一线希望。

我原本认为,纵使他来到现场也不会告诉我。因此我早已死心,认定自己见不到他的身影,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然而此刻──

「师傅……」

他与我仅相隔一面墙壁。

我最想倾诉心声的对象就近在咫尺……!

「……师傅……您认为午餐该怎么办……?我觉得不吃午餐,绷紧神经一口气分出胜负比较妥当。我温存了一手必胜棋步……用它分出高下就行了吧?师傅……」

我将半边身体紧贴墙壁,单方面地倾诉着。

光是如此,便令我心情沉着许多。

「…………谢谢您,师傅……」

我脸颊贴着墙壁,如此低语道。

我不需要用餐。此刻的我胸口已被填满,胃里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了。

「好!上吧!!」

我重新绑紧松垮的腰带,并下定决心。我要一鼓作气分出胜负。

「小绫乃和小夏似乎都很享受头衔战,真是太好了!我无法帮上任何忙,所以本来很担…………心?」

一阵欢乐的喧嚣声自隔壁房间传入耳里。

接着……我无法置若罔闻的台词开始交杂其中。

『夏夏的便当给斯斯吃~!』

『我也一样。只要是九头龙老师喜欢的东西,无论什么我都乐意献上!例如这块肉。倘若您有喜欢的部位,请尽管告诉我!』

『谢谢!有这么多配菜可以享用,真令人开心♪』

『要吃夏夏的腿吗?』

『鲜嫩多汁,好美味啊!』

『也、也请享用看看我的胸肉!』

『嗯~!小绫乃的也美味绝伦呢!鲜嫩可口又厚实,能同时享受到清爽的口感及芳醇的滋味!』

……总觉得他们的对话很色情呢……?

他们……真的是在吃午餐吗?该不会是除了松花堂便当,也一并大快朵颐其他美味佳肴吧!?

说到底,竟然在女孩子下榻的房间休息,师傅您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师傅这个憨仔!!憨仔!!

『斯斯,你脸颊沾到饭粒啰~』

『咦?哪里哪里?』

『这里~♡(吃掉)』

『小、小夏!?这种情况不该用嘴,要用手指帮他拿下来!!』

这、这是……

这……该不会是……

「亲────」

亲亲午休……!!

☗ 意外很薄的墙壁

将小学女生当作配菜……不对。大快朵颐小学女生分享的配菜而饱餐一顿后,我松开皮带并深深躺上沙发。

我没有任何下流的想法。只不过是一直窝在室内写书,使身材胖了一点。

「斯斯──!」

「呜呕!!」

就在此时,小夏竟像跳弹簧床一样,全身扑向我!

「斯斯~斯斯~斯斯~!夏夏要抱抱~」

「你、你怎么了,小夏?你原本有这么爱撒娇吗?」

「唔──!」

小夏用双手搂住我的颈部,生气地眼泛泪光。接着她如此呐喊道:

「斯斯大笨蛋!夏夏一直想快点见到斯斯!!」

「……对不起。我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师傅。」

我已经答应真心想变强的小夏,要收她为弟子。

从前我曾敷衍道『可以让你当我的新娘』,然而目睹她在浪速王将战的将棋之后,我便改变了心意。

小夏炽热的泪水打动了我……

然而我却只顾着自己的事,将这孩子弃之不顾。

纵使因为不负责任而被她指责或舍弃,也是无可厚非的事……然而即便如此,这孩子仍然倾慕着我。

既然这样,我当然得回应她这份心意才行。

「身为男人,我会负起责任的!和我结婚吧!!」

咚!!

隔壁房间在绝妙的时机发出了一声巨响,使我惊觉自己说出了错误的发言。

「哎呀,搞错了。你不是想当我的妻子,而是想成为弟子对吧?」

「两边都想!!」

贪心的小夏目标是捉双,同时将弟子及妻子的地位纳入囊中。

真是的……将棋每一手仅能移动一枚棋子,必须选择其一才行。看来我得从最基本的知识开始教起才行。

「不过也有一句格言表示『捉双时不应让棋子逃跑』!既然小夏你如此期望,我也会下定决心──」

咚!咚咚咚!!

隔壁又传来了一阵轰然巨响。难不成在施工吗?

「九、九头龙老师!那个……呃……」

这回轮到小绫乃忸忸怩怩地开口了。

「小爱和小澪都离开了大阪,留下来的只有……我和小夏两个人。但是,那个……那个……」

「嗯?怎么了,小缓乃?」

「倘、倘若老师您不嫌弃的话!能否继续召开JS研!?」

小绫乃呐喊出声,接着深深地低下头。

什么嘛,原来是这件事啊。

「那当然啰!JS研永恒不灭!!」

「老、老师…………」

小绫乃的眼角开始泛出斗大的泪珠。

她的泪水令我再度涌起罪恶感。

明明对我怀抱倾慕之情的纯粹学生就近在身旁,我却总是只顾着自己的事……

「太好了……大家逐渐离去……师傅也一直待在东京……不知道只有我和小夏两人该如何变强,使我满怀不安……!」

「对不起。不过今后你无须再担心了。」

总而言之,安抚这些孩子是此刻最重要的事。

于是我温柔地抚摸小绫乃的头。

「我已经准备好一套战法,尽管爱没办法驾轻就熟,但那套战法非常适合小绫乃你!」

「咦!?为、为了我……?二冠王为我准备的战法……?」

小绫乃的反应,就像是做了一场美梦。

然而小绫乃马上又流露不安的神情。

「可是…………小爱是天才。连小爱都无法驾轻就熟的战法,像我这种一直在研修会停滞不前的劣等生……真的能够运用自如吗?」

「爱确实能快速预见正着,下子速度也很快,你会认为她是天才也是理所当然的。」

「难道不是吗?」

「只不过是才能的性质不同,其实小绫乃你也具备十足的才能。比方说,小绫乃你很喜欢读书对吧?」

「是、是的。比起实战,我更喜欢透过书籍学习将棋。例如排列棋谱……」

「师姊也一样。」

「空老师吗!?真、真教人意外……!」

身体孱弱的师姊要是进行多次实战,身体状况便会出问题。

因此与同年龄的孩子相比,她透过书本学习的时间压倒性多,以结果看来,这么做反而带来了助益。

「念书也一样,有些孩子光只是阅读教科书,便能够解答问题。具备这种才能的孩子,能够在将棋这种游戏当中大显身手!」

「我……具备与空老师相同的才能……?」

「倘若能透过书本有效率地掌握棋感,即便实战次数相同,从中学习到的东西也会大不相同。但可不能随便选书来读。反覆阅读优良的书籍是最重要的关键。」

「九头龙老师!我开始觉得自己说不定能战胜小爱了!」

「就是这股气魄!就把我撰写的这本《九头龙笔记》赠送给小绫乃你吧。还附赠签名唷!」

「太、太厉害了!这还是我头一次收到作者亲自赠送的书……!!」

「只要阅读这本《九头龙笔记》,小绫乃你就能获得所有必要知识。」

「我明白了!我会相信九头龙老师,不断只反覆阅读这一本书!」

「可以的话,希望你在订购网站上给予好评。」

「评价5星!还会一并附上长篇评论!!」

倘若是擅长国语的小绫乃,肯定会为我写出一篇令人涌现购买欲的评论。太好了。

洗脑?不、不,这真的是一本好书。

「每个人都存在弱点。爱的终盘判读能力虽然很强,却因为过于仰赖这能力,使她在序盘太过轻率。不过在东京经过一番洗礼之后,似乎稍微改善了一些。」

「确实。我和小爱下练习将棋时,序盘总是占上风。她每次都会陷入我在书本上读过的作战策略。」

「再加上她嫉妒心强,出手时机相当快。」

「哈哈哈,小澪也很挂心她这一点。小澪老是担忧小爱迟早有一天会刺杀九头龙老师。」

「同居时我也一直惴惴不安呢~假如只是在棋盘上刺杀我的话倒还好(笑)。」

咚咚!!吭咚!!

「……从刚才开始就不停传来咚咚咚的声响,真吵。」

「明明是高级旅馆,墙壁却意外地薄呢。」

正如小绫乃所言,或许是因为墙壁太薄了。

而且尽管这层楼几乎都由将棋相关人员包下,但依然有一般旅客住宿。搞不好隔壁房间住着厌恶将棋的人也说不定,还是少提一些将棋用语吧。

「夏夏也要──!夏夏也想要赞法~!」

「哈哈哈!我当然会为小夏准备特别的战法啰!来吧两位,到床上去!!」

总不能坐在地板上下将棋,于是我要求她们俩在床铺上正坐,趁休息时间稍微上点课。

当我出自亲切如此说道的瞬间──

房内附设的电话突然铃声作响。

『很抱歉打扰您,这里是柜台。』

「有什么事吗?」

『那个……隔壁的客人──』

「啊,对方打电话投诉吗?抱歉,我们似乎太吵了。」

『不,与其说是投诉……』

柜台人员显得有些难以启齿,接着说道:

『隔壁房间的客人举报说,有一名男性大白天就带着两名小学女生,在床上进行猥亵的行径……』

「是将棋!我们只是在下将棋!!」

『但她表示听见了松开皮带的声音──』

在我向柜台人员解释的期间,午休时间就这么结束了。究竟是谁举报的啊!?

☖ 初次上阵

度过精彩的休息时间之后,我将小夏及小绫乃带领至检讨室,之后我打理好服装,并迈向旅馆的庭园。

我在设置于树荫下的长椅上就坐,并观看手机转播。

『挑战者在休息时间返回了对局室。时间相当短暂,看来她并未享用午餐,而且她是直奔对局室。』

『从这里都能听见她猛踏地板的声响。』

距离休息时间结束还有数分钟。

爱早已进入战斗态势。她前后摇摆身子,头部几乎要撞到盘面,负责解说的棋士都因她那副姿态而大为震惊。

当记录员宣告休息时间结束的刹那──

『时间已到,请继续开始对局──』

『是!!』

爱激动回应,并立即下子。她将手大幅伸长至敌阵深处。

2一角,那是她觉悟的一手。

「爱打算分出胜负。」

我下意识开口说道。

那是企图强硬分出高下的一手。她打算迅速逼迫对手投子认输,从那一步棋当中,能感受到她不屈不挠的决心。

释迦堂老师直到休息时间即将结束才返回,且仍在啜饮红茶,两人的态度截然相反。

『挑战者彷佛正怒火中烧。不,那股气魄太惊人了!午餐休息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早晨明明还浑身打颤,现在却判若两人!』

『以释迦堂女流名迹为对手,还能展现出这般斗志,年轻人果然厉害,站在大舞台上也毫不畏怯。难道她已经读透棋路了吗?』

『不过双方的评价值差距不大……』

担任助讲员的女流棋士看着软体显示的评价值,并对爱觉悟的一手提出疑虑。恐怕是出自于嫉妒吧。

然而她的意见实在太过肤浅。

「龙王,你认为情势如何?」

供御饭小姐手持装设望远镜头的相机,发现了我,并向我询问道。

「……真亏你知道我在这里。」

「身为观战记者,当然会事先霸占能从户外拍摄对局室的地点。」

供御饭小姐理所当然地说道,接着补充另一个原因。

「而且从对局室的角度看来,这里是死角。不敢与离家出走的女儿见面的父亲,想必会待在这里。」

「你这话可真辛辣。」

这番话一针见血,使我无法反驳。

「比起那种事,现在的局面更重要。雏鹤小姐读透了什么吗?」

「先前我也提过,软体容易看漏某种模式的终盘诘棋路。」

我先确认前提,接着继续往下说:

「况且依据设定,软体不会判读得太过深入,因此它才会判断『现在的局面双方不分轩轾』。然而爱肯定在休息时间深入判读之后,发现了存在将死的局面,并决定正面挑战释迦堂老师。」

「……你的意思,是雏鹤小姐胜过了AI?」

「这是擅长与不擅长的问题。尽管软体远比人类更强,距离盘上真理却很遥远。假如使用超级电脑的话,倒还另当别论。」

我初次与爱对局时,也尝到了相同的滋味。那孩子在向我学习将棋之前,便已经知晓『获胜的方法』。

名为雏鹤爱的少女──

是与生俱来的胜负师。

「原来如此……不过『超越AI』的少女,想必会在世间掀起一阵骚动吧。」

万一世人往奇怪的方向掀起骚动,那可就伤脑筋了。还是解释清楚吧。

「只不过是胜负术罢了,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纵使失败了,这也才第一局,还来得及挽回。假如成功将死对手,从第二局之后对方便会畏缩起来。」

「利用休息时间寻找诘棋路……与某位龙王极为相似呢。」

「…………」

「难不成她读过《九头龙笔记》?」

「这是她的本能。」

反倒是我从爱身上学习到了这种积极的态度。供御饭小姐是明知这件事才故意这么说。毕竟那本书是我们两人共同执笔的。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手机不断传出爱的声音。

那是她深入判读时总会发出的声音。

『这样!!』

她的指尖如鞭子般挥下,棋音直接自对局室传入耳际。持棋时间还游刃有余,爱却不花一秒接连下子。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接着她宛如挥舞巨斧一般,将那一枚棋子敲向盘面。

1二银。

「「1…………1二银!?」」

我与供御饭小姐不由得惊叫一声。

竟然将银打在对手的香车前方,教人惊愕的一手!

「真强……」

连我也没预见到那一手……那孩子究竟是何时判读出来的?

『………………嗯。』

目睹那一手的《永恒女王》将手搭在额间,并点了两、三次头。

接着她用剩余的红茶滋润唇瓣,以不失优雅的动作端正坐姿。

「释迦堂老师伸直了背脊……」

「按快门的时机来了。」

喀恰喀恰喀恰……供御饭将镜头对准对局室,并开始连拍。

她知道那个时刻即将到来。

『真强。』

释迦堂老师在对局室如此低喃的嗓音,清晰地自手机传入耳里。

凑巧的是,她与我说出了相同的话语──

『余认输了。真想不到……你的实力竟到达这般境界。』

女流名迹用右手掩住棋台,并宣告自己的败北。

至此,共七十三手。后手投子认输。

『多谢指教。』

挑战者以沉着的嗓音如此回礼。她早已预见这个未来。

『认、认输了!女流名迹认输了!!』

转播现场喧嚣不已。

『1二银为何能够成立!?软体的候补手……咦咦!?软体现在将这步棋判断为最佳手──』

见证人及记者慌慌张张地在通往对局室的走廊上前进。彻底仰赖软体来判断局势的人,根本不会发现这步棋。

初次头衔战。

面对至关困难的第一局,爱踩稳脚步并取得了胜利。她大胆祭出了连AI都没能判读出来的致胜一手。

这是极为关键的一胜。

「九头龙龙王,你对弟子的头衔战有何看法?」

「我的弟子强到令人害怕。」

「简直能直接当成轻小说的书名呢。」

尽管一脸无奈,但供御饭小姐完全赞同我的意见。毕竟她也是被爱的终盘力彻底击溃的受害者之一……

「她获得了完全胜利。在上午将局面诱导至胜负分水岭,接着在午休结束后一口气分出胜负。休息期间她想必也一直在确认棋路,并判断自己已稳操胜券,恐怕连午餐都没吃吧。」

以相扑用语来比喻的话,即为『电车轨道』。

正面直冲而去,笔直将对手推出土俵,不给予任何反击的机会。

让对手见识到力量差距的胜利。

这一胜具备莫大的价值。

甚至足以……让番胜负实质上就此告终。

「你做了什么吗?」

「不,我甚至没有与爱碰面,当然什么也没做……」

「顺带一提,我家师妹(绫乃)和小夏在检讨室骄傲地表示『午餐时间,我们在床上接受了九头龙老师的特别指导!』呢。」

「我什么也没做!!」

小绫乃,既然你想成为记者,拜托谨慎拣选措辞!!

「……这表示爱在东京增强了实力。强大到独自一人也能和头衔保持者不分轩轾,甚至更胜一筹。」

要承认这件事,并非口头说说那么简单。

承认爱没有我也无妨,是多么难受……

「简直就像看到分手之后愈来愈漂亮的前女友一样,令人深感后悔?」

「请不要读我的心思。」

供御饭小姐真不愧是记者。用词果然精确。

虽然她从刚才开始就不断使用父亲或前女友之类的危险词汇……

这恐怕意味着……我与爱的关系早已跨越了师徒之间的界线……

「你对我也抱持相同的想法吗?」

「是是,一点也没错。」

「唔~」

可爱地鼓起双颊之后,供御饭小姐又变回原来的口吻。

「好了,我要去对局室协助师妹,龙王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在这里消磨一下时间之后再自己回去。」

「真是个胆小鬼。也罢,我早就知道了!」

就这样,现场仅剩下我一人。

我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量,细声道出那句话。

「恭喜你了,爱。」

那句话与散落的樱花瓣,一同乘风飘扬至对局室。

房内已开始进行感想战,爱正全神贯注于棋盘上,脸上无一丝笑容,以认真的神情检讨着。

连对局结束后的态度也堪称满分。

看着她那副模样,我还有另一件在意的事。

「释迦堂老师……果然受到了步梦那件事的影响吗?」

双方在这盘棋局各方面的表现,都令我不由得这么想。

我决定另外再找机会询问求婚那件事,独自离开了现场。

☗ 线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第二局于一周后展开。

这局棋在释迦堂老师出生的镰仓举办,我也同样以快攻为重。

战型为相挂。

然而老师并未运用最新流行的软体式下法,而是采用古典高雅的回转飞车。那是早在我出生之前流行的战法。

──她认为我会因此慌了手脚吗?……不过!!

我确实感到有些异样感。

然而尽管双方将棋观相去甚远,我也能从序盘开始全力运转脑袋,以判读量击垮对手!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持手番的释迦堂老师深思了将近一小时。

局势是……我略占优势。

持棋时间差距极大。

我没有浪费一秒,即便轮到对手的手番也持续沉浸于判读当中。只要维持目前的局势,并拉开双方的持棋时间差距,我便能在擅长的终盘获得胜利。这便是我拟定的胜利方针。

虽然手数还很少,但局面已经来到胜负白热化的终盘入口,这是相挂特有的现象。

老师使用了这么多时间,意味着……

──我的进攻奏效了!

我的判读及对手的态度。

这两项因素所导出的结论,巩固了我的信心,就在此时──

「……………………………………」

释迦堂老师交叉双臂并瞥了时钟一眼。

接着她松开手臂,彷佛在说服自己一般喃喃说道:

「……嗯。无路可走了。」

「咦!?」

我全神贯注于盘面,对释迦堂老师这句话感到不敢置信。担任记录员的恋地纶女流四段(纶纶老师)也大为震惊。

咦?

结束了?

──我……就这么获胜了?她不下了吗?

「…………?」

我愕然地望着释迦堂老师的脸。

老师宛如在安抚孩子一般,以缓慢的口吻低头说道:

「我认输了。」

纶纶老师连忙操作平板电脑,停止计时。她将最终手所耗费的时间记录于棋谱用纸……并在本应记录棋步的位置画上一条长线。

『缺憾线』。

将棋界是如此称呼那条线的。

那条线意味着棋士不甘于自己在这盘棋的差劲表现,不愿立即投降,是惨败的证明。

「啊…………啊!多谢指教!!」

我赶忙低头致意。

我无法立刻抬起头来。因为……说不定我正欣喜地漾着笑意。

──连胜?真的吗?对手可是释迦堂老师啊?

简直就像同时收到圣诞礼物及压岁钱一样。

我用眼角余光瞥向记录用纸上的缺憾线。

──我的攻势……不只是奏效而已。

足以贯穿强韧铠甲的那一击,甚至一并刺穿了对手的心脏,使她动弹不得而就此一命呜呼。

是侥幸吗?

不对,这盘棋应该还有救才对。换作是我便会继续挣扎。

然而释迦堂老师却弃子投降,这意味着……

──释迦堂老师比我想像中……对局势更加悲观。

是第一局承受的精神伤害带来了影响吗?抑或她内心有其他烦恼?这点我不得而知。

不过她认定自己无法阻止我的攻势,于是才就此放弃!

──难不成…………下一局便能胜负揭晓?

突然之间,我浑身冷汗狂流。

心脏剧烈鼓动,甚至令胸口阵阵发痛。

「……!!」

我紧揪住和服衣襟,制止那压迫肋骨的激烈鼓动。接着我摊开扇子为自己搧风,以掩饰动摇的心情……

『云外苍天』。

我在头衔战开始前挥毫的四个字映入眼帘。

──我能在那地方望见蓝天吗……?

接下来是──

第三局。

早在番胜负揭幕之前,我就知道那是对我而言最有利的场所。

纵使其他棋局全部败北,我也必定要在那里获得胜利。

下一个对局地点。

那里是……我展开将棋修行的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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