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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第三谱

☗ 书店经营

我自大阪紧急赶往东京,来到了平时不会造访的场所。

「哦哦哦!摆了好多啊,供御饭小姐!架上罗列了好多我的书!!」

「的确摆着你的书。摆了很多……」

此处是坐落于新宿的大型书店。

共有九层的店里设有大厅,能够举办作家的讲座。书店社长是将棋棋迷,所以这里还举办过将棋活动。

店内的将棋书籍进书量十分充足,我的《九头龙笔记》理应也陈列在那里才对。

「真的万分感谢!竟然为我设置如此豪华的专区!」

我向店员低头致谢。

「是!这是史上最年轻的二冠保持者九头龙龙王的处女作,因此我们鼓起干劲订了很多本!」

这个专区是由喜欢将棋的店员来负责,专区装饰着小巧的折叠式将棋盘,在书店内十分醒目。

排列于盘面的局面图当中,对方误将飞车及角的位置摆反了。他对将棋想必不是很熟悉吧……然而这样的人却拼命地为我设置专区,令我内心涌起一股暖流。

好开心……!好开心啊……!

「然而此刻有这么多书陈列于此,表示初速不甚理想呢。」

供御饭小姐拍摄书架的照片并投稿至SNS上,接着以严肃的神情如此说道。

「初速……?」

「书是生鲜食品,保存期限大致为发售后两周内。过了这段时期,书的销量便会一口气下滑。」

「咦!?两周……岂不是早就过了吗!」

然而实际上,店内还剩下如此大量的书。

架上堆满书的光景,意义变得与刚才截然不同,使我仓皇失措。

「这表示…………书销量不好?我明明花了那么多精力写书……?」

「不、不过有很热情的棋迷来访唷!!」

店员并未否定『销量不好』这句话,连忙安慰我。

「热情的棋迷……?」

「是的!书一摆上书架,就有一位客人一口气买了五本!」

「真的吗!?」

我下意识抓住店员的双肩。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难、难不成是……小学生左右的女孩子!?发型是短发!!」

「啊?小学生……?女孩子……?」

糟糕!这下我岂不是像对小学女生异常执着的变态吗!

「不……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性,气质十分成熟的绅士……没错没错,记得他还紧抱着自己买的书,满面欣喜地将嘴凑向封面的九头龙老师耳边,说道:『呵呵!我要独占这间店的八一!』」

「…………」

即便在这广阔的东京,毫无疑问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做……

而且这里是……新宿…………绝对是那个人……

「看到那么热情的棋迷,我们心想书绝对会更加热销于是才追加进货……唉,将棋书实在很难卖呢……」

那之后,我在店内签了大量的书。

店员客气地说『那就签三本左右……』,供御饭小姐则打断他,以惊人的气势提议道『在这里的每一本书上签名吧!没问题吧,龙王!?』,因此我也难以拒绝。

棋士签名时,与在签名板上挥毫一样是使用毛笔,最后还要落款。签一本书的作业时间很长,经过三小时之后我们才离开书店。

「事已至此,只能仰赖宣传工具了。最近有一种名为『TikTok销售法』的宣传手法,透过短片介绍的话,书便会热销。」

离开书店之后,供御饭小姐满脑子都是卖书的事。

「理想来说,希望可以请名人及空四段登场,不过名人战逐渐白热化,时机太差了。」

「是啊。不晓得今年的名人战是否会早早结束……」

「你不看名人战吗?」

「我不敢看……因为供御饭小姐你把我的书送给了名人对吧?万一名人并未采用那本书上写的内容,我肯定会大受打击……」

我当然很在意。

只要一看将棋内容,便能立刻看出名人是否读过我的书,读过之后评价如何。倘若他在名人战这座大舞台上采用书的内容,且在书出版之后立刻采用,那可说是至高无上的赞美。

不过……

「相反地,假如书的内容被采用,表示名人借此吸收了我的强大之处,那么下次与他对局时该怎么战斗,也令人十分烦恼……」

「倘若被采用的话,坦率地表露喜悦之情就行了吧。」

书销量不佳的话,彷佛我的人生遭到否定一样,不过我也不希望劲敌读过书之后变得更强。

早知如此,干脆别写书就好了。

「总之只能多绕几间书店,尽量多签几本书了。」

在我失落的时候,供御饭小姐拍了我的背部并加快脚步。

「签了名就会热销吗?」

「不。签过名的书已经不能还给出版社,当下就等同于书店买断了那些书。书是否热销,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这样根本是强迫推销嘛!」

「强迫推销也无妨。如果书卖不出去,我的项上人头就不保了!」

然而那之后,《九头龙笔记》的销量可谓相当惊人。

当时我压根儿没想到……之所以会这样,竟是多亏了那个人。

☖ 编辑部

直到日落之前,我和供御饭小姐不停巡回书店,之后来到了将棋会馆。

坐落于千駄谷的将棋会馆共有五层楼。

一楼为商场,二楼为道场,三楼为事务局,四楼及五楼则设有对局室、住宿室及转播用的工作室。这些是众所周知的情报。

然而地底有什么样的东西,却几乎不为人知。甚至很少人知道这里有地下室。

「以前,这里设有食堂呢。」

在昏暗又充满压迫感的地下室,这里的主人以粗鲁的姿势坐在书及资料杂乱的桌上,如此告诉我。

「这么说来……我曾经听师傅说过。据说食堂的料理十分美味,在东京对局时他也会订那里的便当。结果不知何时就倒闭了,令他感到相当遗憾。」

「清泷小弟啊?无论什么料理,他都会吃得津津有味。」

以「小弟」称呼五十几岁师傅的这个人,原本与我们同样是关西的棋士。

而且对方的语调十分夸张,简直就像道地的江户孩子。

「编辑长……不,师傅。」

同样以标准语说话的供御饭小姐,边松开头发边说道:

「我们可不是为了听您回忆往事才来到这里的。」

「我明白,是和里奈有关的事吧?……真是的,竟然催促上司。」

这是我在东京的工作。

除了书店宣传以外,还有另一件工作。

为了说服释迦堂老师,帮助步梦求婚成功……在那之前,我决定先向熟知老师过去的人打听情报。

从前设有食堂的地下室,如今设置了出版部门。

也就是编辑部。

这里制作了联盟的官方刊物,例如将棋专门杂志、名局集及战法书等单行本。我的书也是请编辑部出版的。

编辑部人员由六名少数精锐组成。身为自由工作者的将棋写手亦会进出这里,因此平时会更加热闹。

我隶属关西,与编辑部不熟,但听说有些接到原稿委托的棋士会在此处写稿……例如身处眼前的女流玉将。

「话说回来,月夜见坂小姐从开始刚才就一直在写些什么。悔过书吗?」

「宰了你喔。是自战记啦,笨蛋。」

月夜见坂小姐一面用铅笔的尾端搔着头部,一面唾骂,不过骂道『宰了你喔』的她,却比平时显得更没精神。

「编辑长说既然我很闲的话,就写些什么。都是因为你们太慢了,可恶……」

「迟到是我们不对,不过既然你这么不情愿的话,拒绝不就好了吗?」

「拒绝的话,不晓得他会在文章中怎么描述我。」

「是啊。最擅长为人取奇怪绰号的师傅肯定会为燎乱取小名,或故意写她输得落花流水的将棋观战记……连我也不禁毛骨悚然呢。简直就像棒打落水狗一样,难以想像他和我同为京都人。」

正因为他与供御饭小姐同样出生京都,才做得出这种事吧?

「正所谓,笔比棋子更加强大。」

老人发出极具特色的「喀喀喀」笑声,并夸耀道:

「无论多精湛的棋局,若我们记者没有将其记录成文字,便不会成为『名局』。」

加悦奥大成七段。

这名引退棋士被誉为《老师傅》,并未以棋士的身分留下显赫的成绩。反倒正如本人所言,他身为职业棋士的成绩不怎么突出。

相对地,他却留下了大量的文章。

「我会将毫无利用价值的平庸棋局撰写成有趣的观战记,借此取悦棋迷。大家应该感谢我才对。」

「别开玩笑了,臭老头!都是因为你为我取《强攻的大天使》这种奇怪的别名,才害每个亲戚都称我为『小天使』,而且期待我每场棋局都积极进攻!!」

「就是说啊,师傅。每当我漂亮地将死对手并获得胜利,网友就会抱怨『虐杀值不够』或『我想看到更残忍的万智』等等。从没听过有任何棋士将死对手,却让棋迷感到不悦。」

《强攻的大天使》及《虐杀的万智》都是出自加悦奥老师在将棋杂志中取的别名。

不可思议的是一旦别名广为流传,其他人便会期待本人做出符合别名的表现。

然而那份期待对本人而言却是一种束缚。

「名字是这世上最简洁的诅咒。师傅您究竟诅咒了多少人?」

「我还比不上身为弟子的你呢。《浪速白雪姬》就足够以一挡千了。」

师徒俩呵呵笑着,唯独眼神毫无笑意。好可怕。

最令人恐惧的是……被这位老师傅评价为『才华出众』或『值得瞩目』的棋士,无一例外都能在棋坛大展身手。

就这层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为将棋界带来巨大影响的人物。话说回来,月夜见坂小姐被亲戚称为小天使啊?真可爱……

「释迦堂老师的别名是《永恒女王》对吧?那也是加悦奥老师取的吗?」

「当年她获得所有女王头衔之际,我替她取了这个别名。」

老师傅坦率地回答了我的疑问。

「该从何说起呢……就从那件事开始吧。里奈不能公诸于世的秘密实在太多了,连我也没自信能汇整清楚。」

「不能公诸于世的秘密……?」

释迦堂老师身为女流棋界的第一把交椅,总是备受大众瞩目。我从未听过她的负面传闻。

她也对我和师姊相当友善。

如此温柔的释迦堂老师……过去曾发生什么事?

与她拒绝步梦求婚的理由有关吗……?

「用不着我特地为里奈取别名,大家自然而然就为她取了称号……带着轻蔑以及压倒性的恐惧。」

老师傅道出了被封锁在时空胶囊里的别名以及当时的感情。

释迦堂里奈,其别名为──────

「《杀手》。」

☗ 比职业棋士更强的女流棋士

「杀……手?」

「嗯,当时大家的确是如此称呼释迦堂小姐的。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山刀伐老师如此说道,站起身来伫立于书架前。

这里是老师家中的书房。

平时我们总会在隔壁的研究房(我和鹿路庭老师借住的房间)举办研究会,今日是我头一次踏入这间书房。

──这意味着……他认同我是能独当一面的棋士了吗?

房内的墙面设置了耸立至天花板的巨大书架,上头摆满了将棋书及棋谱资料夹。

『杂志』、『棋谱』、『战法书』、『将棋年鉴』……架上的书如图书馆一般归类得相当整齐,我被那幅光景震慑住,同时倾听着老师的话语。

顺带一提,鹿路庭老师正在隔壁房做料理。我姑且问了一句「需要我帮忙吗?」……但答案不言自明,她肯定是想亲手为喜欢的人做料理吧。真可爱~

「啊,对了对了。说到书──」

山刀伐老师的指尖停在书架的某处。

分类名称为『好男人』……

「八一出书了对吧?读过那本书之后,名人的实力增强了哦。」

「师傅的书!?」

「这是一本名作,内容惊为天人。我也读得相当投入……不过坦白说,真希望他能在名人战结束后再出版。」

山刀伐老师以柔和的动作抚摸罗列于『好男人』区的《九头龙笔记》封面,并叹了口气。

「我与名人之间的差距,在于我透过你吸收了八一的棋感,然而名人读过八一这本书,亦获得了他的棋感……尽管精确度不如我,但名人是在如同一张白纸的情况下直接读取了那本书。因此就敏感度来说,是名人更胜一筹!」

在盘王战将名人逼上绝境的山刀伐老师,自本次名人战开幕以来已尝到三连败。

只差一败番胜负便会就此告终……没问题吧?现在应该不是和我开研究会的时候才对……

「那个……那本书真的那么厉害吗?」

「你还没读过吗?」

「…………是的。那个……我原本没想到自己能成为挑战者,来不及拟定应付释迦堂老师的对策,所以──」

「我借你吧!只要是喜欢的书,我便会购买四本,分别为使用用、保存用、观赏用和使用用。最近我还会一并购买电子版,因此实质上共有五本。而且这次我还特地多买了几本,想帮他宣传呢!」

我不晓得使用用及观赏用有何差别,而且使用用竟然有两本,我不知为何感到恐惧,决定不要深入探究。

「封面真是不错……身穿和服面对棋盘的八一,大大地印在封面上。不过这里的作者近照更充满魅力。呵呵♡你看,我还把它设成了手机桌布♡」

「那、那么……我就借一本吧。」

我试着拿起一本。那张照片确实相当吸引人。师傅在海岸边绽露灿烂笑容的私人照,简直是至宝。

问题在于…………是谁、何时、在哪里拍下了这张照片……?至少,这是在我不知情的状况下拍的照片……

封面摺口作者近照的下方记载了作者介绍,上面写道『这是作者在执笔时造访天桥立的照片』。我从未去过那里……

我接着确认版权页──────『摄影•编辑•构成协助  鹄』。

嗯哼~?

哦~?哦哦~?当我在东京拼死奋战时,师傅竟然和供御饭老师一起旅行啊?看来他过得很开心嘛……?

「我果然还是不要这本书了!师傅那个憨仔!」

「憨仔?」

山刀伐老师对我的方言感到疑惑。

「话说回来,八一的理解力着实惊人!他竟然能如此出色地把将棋软体转化为言语……假如存在百年后的将棋,肯定也只有他能够理解吧。」

……我知道师傅正在写书。

之所以还没读…………忙碌的确是原因之一……

但最主要的因素,是因为我会心生动摇。

万一他并未在书里提及我的事……我恐怕会失落好几天吧。

不过,要是──

要是他在书里写了有关我的事…………

──我也许不惜舍弃头衔战,也会飞奔至师傅身边……

我抚摸短发的尾端,并转移话题。

「比起这个,能告诉我释迦堂老师那件事的后续吗?有关释迦堂老师被称为《杀手》的那段日子。」

「你知道我的出道战被记上黑星的事吗?」

「是的。那个…………听说您败给了女流棋士…………………………咦?」

我察觉到毛骨悚然的事实,并脸色铁青。

「难、难不成……!!」

「释迦堂里奈女流四冠。」

老师自书架的『棋谱』区拿出一本厚重的资料夹,并将收藏其中的第一张棋谱展示给我看。

「一步步称霸女流全冠的她,正是我出道战的对手……她以女流棋士的身分获得出色成绩,获得认可,进而得以出赛职业棋战。与最下级的职业棋士同等。」

「所以……释迦堂老师遇上了出道战的山刀伐四段?」

「直到现在,那一天的事仍让我记忆犹新。自早晨醒来的那瞬间开始,一切都记得一清二楚。」

我的目光落在棋谱上。

日期已是二十年以前。

然而记录于棋谱上的将棋────

「这、这…………这真的是老师您的出道战吗!?真的吗!?」

「我也大为震惊呢。」

目睹那份棋谱的瞬间,我便醒悟了一切。

醒悟山刀伐老师之所以在名人战期间为我召开研究会的原因。

「万万没想到,与我出道战如出一辙的将棋会在女流头衔战登场!」

「第五十九手的局面…………完全……一致…………」

女流名迹战第三局,我败下阵的那场将棋……

细节当然有所差异。

山刀伐老师及释迦堂老师的棋局,是以角交换揭开序幕,双方祭出所有秘藏的招式之后,抵达了那个局面。

「自那之后,双方都迟迟找不到致胜手。我的出道战在两人不断手待的情况下持续。然而在与你的那场对局中,释迦堂小姐自己找出了攻击手顺。换言之──」

将棋界首屈一指的研究家断言道:

「释迦堂小姐并非单凭经验在下棋,而是持续研究自己曾经历过的局面。她之所以实力如此坚强,全是多亏了她愿意不断研究过去将棋的那股探求心。」

「经验与…………研究…………」

「我敢自豪地说,自己几乎将人生所有一切都奉献给将棋。然而释迦堂小姐是真正将人生全数献给了将棋。这可不是比喻,她的将棋足以证明这一点。」

「…………」

「不仅这一次。我和释迦堂小姐曾三次在公式战对局,而且三次都败下阵来。不过那是除了本人以外没有任何人在意的羞耻纪录。」

三次!?

换句话说,释迦堂老师以山刀伐老师为对手竟获得了全胜……

「…………释迦堂老师明明如此强大,为何──」

「为何却退步到仅剩女流一冠?」

「…………是的…………」

「直白地说,恐怕是因为释迦堂小姐研究的是用来对付职业棋士的将棋。正因为你发挥了足以与年轻职业棋士匹敌的实力,才唤醒了释迦堂小姐真正的实力。」

山刀伐老师这番话令人难以置信,但我却无从否定。释迦堂老师在对局中返老还童的幻影证明了这一点。

「她的师傅足柄贞利老师原本是从事非法生意的人,后来接受资格考试一跃成为了六段职业棋士,是一位资历相当特殊的人物。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是查到过有人透过这种途径成为职业棋士。」

「毕竟是半个世纪以前的事了。当时联盟的规定仍不明确,有时确实存在灰色地带。」

调查之后,我才惊讶地得知从前会频繁地变更规定。

有些人因为那时代的权贵及赞助者不赞同,无法成为职业棋士。连奖励会的机制都能轻易改变……

「地下社会最重要的并非胜利,而是将对方养肥再尽情榨取豪夺。为此,棋士们必须学会比下棋更重要的技术。你知道是什么吗?」

「故意战败……是吗?」

「在对手没察觉的情况下逐渐提高赌金。为此,选择适当的时机败北亦成为了必备的技术之一。」

我隐约明白了……山刀伐老师的言下之意。

释迦堂老师并未在第一局及第二局拿出全力。全都是为了让我得意忘形。

从刚才这番话听来,我以为山刀伐老师肯定是想这么说,不过──

「我今天之所以邀请你召开研究会……是因为我感觉他们很相像。」

「相像?」

「与我在名人战对局的名人,以及释迦堂小姐。」

「!?和名人……一样……」

「唯独站上顶峰之人,才能目睹某些光景。」

山刀伐老师以令人寒毛直竖的严厉嗓音说道。

「可以在某个时代伫立顶峰的,就只有一人。看着除了自己以外无人见过的光景,便能在胜负之争当中占据绝对的优势。」

「他们究竟…………看见了什么?释迦堂老师……以及名人……」

「谁知道呢。毕竟我从未登上那个位置。」

山刀伐老师耸耸肩,并凝视着书架某个角落。

命名为『神』的区域。

那里仅收藏着历代永世名人所撰写的书。

「我必须得知那幅光景的真面目,并找出超越颠峰之人所需要的能力。否则……我的挑战将就此告终。」

此时我总算明白了。

明白我早已被逼上绝境。

明白我……正在与多么伟大的存在战斗……

「对手耗费四十年以上的岁月培育出了这般实力,而年仅十一岁的少女得在两周内设法应对……呵呵!将棋界真是喜欢强人所难呢,对吧?」

☖ 杀手的恋情

「名人称霸七冠并掀起空前绝后的将棋热潮之后,你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老师傅于千駄谷的地下继续进行独奏表演。

「迎来了空前绝后的将棋低潮。现在的『银子危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一强独大的时代导致世人感到厌倦,因此里奈将自己持有的头衔分给了其他人。分给她相中的强大而美丽的少女们。」

老师傅在那些少女(?)们面前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却无可反驳。

「换言之,里奈压根儿不把女流棋士放在眼里。那女孩一直在钻研正统派的将棋,包含居飞车及振飞车在内。」

这番话说服力十足。目睹女流名迹战第三局之后更是如此。

「原因在于那孩子的师傅终生怀抱的自卑感。被誉为天才的亡灵们为了满足自身的欲望及自卑感,而孕育出了一只怪物……也就是《杀手》。名为释迦堂里奈的这个女流棋士最佳杰作。」

「…………喂,废物。」

月夜见坂小姐出声叫住我,并凝视着我这边。

「我肚子饿了,叫个外卖再继续听后续吧。看来这段故事会延续很长一段时间……」

「……是啊。正巧到了傍晚休息的时间。」

我也因为今天到处去书店宣传而还没好好吃顿饭,都饥肠辘辘了。话虽如此,关于晚餐要吃什么,应该尊重将这些事说给我们听的加悦奥老师的意见才对。

我拿出手机并询问老师傅。

「有想吃什么吗?」

「「拉面。」」

师徒异口同声说道。

这么说来,京都是关西屈指可数的拉面激战区,而且偏好口味浓醇的拉面。向供御饭小姐询问原因时,她意味深长地回答「……因为厌倦了和风……」,京都真是暗藏了许多秘密啊。

我们四人享用着外卖拉面的期间,老师傅继续往下说:

「里奈刚成为棋士的时期……输给女流棋士是一件可耻至极的事。奖励会甚至有个习俗,倘若输给女人就得剃光头。」

「太失礼了吧,一群垃圾……」

率先吃完拉面的月夜见坂小姐单手折断竹筷,并唾骂一声。

她曾经进入奖励会,恐怕也亲眼目睹过类似的行为吧。

话说回来,也有人成立『击溃空银子会』呢。不过这比起性别,师姊的性格恐怕才是主因……

「那么,释迦堂老师与职业棋士的对局成绩相当优异是吗?所以才被称为《杀手》?」

「不,胜率大约三成左右。」

「三成?」

即便如此也已经相当高了。

不过仅止于此的话,应该不足以被称为《杀手》吧?

「告诉你们一件有趣的事吧。反对当年会长的棋士,同样也占三成。」

「「「……唔!!」」」

意思是──

「明白了吗?那女孩是会长专属的暗杀者。」

现在的会长是月光圣市九段,而老师傅提及的会长当然另有他人。

前任会长及前前任会长皆为关东棋士,而且是长期政权。

其权力的源头是……

「棋士是一群个人经营者,大家都与小孩子没两样。除了透过将棋实力让别人听话以外别无他法。因此理事及会长通常都是由拥有实绩的现役棋士来担任……即便如此,依旧会出现不肯听话的人。」

「这时便轮到《杀手》出场了,对吧?」

职业棋士败给职业棋士不会造成『耻辱』。

然而……倘若以女流棋士为对手呢?

「为了实现年迈师傅的愿望并提高女流棋士的地位,那女孩需要权力,当时的会长则需要用来维持权力的《杀手》。在现代虽然难以想像,但当时甚至有高段者公开声明『要是败给女流棋士就引退』呢。」

「「「…………」」」

话语中透露出的将棋界黑暗面,令我们听得浑然忘我。

「之所以允许女流棋士参加职业棋战,也是为了让里奈更容易与职业棋士对局。」

只要理事会出手,某种程度上确实能操控手合……安排某人与某人对局。

「协助服从理事会的人,并毫不留情地弑杀反抗者。一旦败给女流棋士,棋迷便会纷纷离去,担任企业将棋社顾问及个人指导课程的收入亦会断绝。当时对局费比现在少,对职业棋士而言相当于死亡。」

「等、等一下!您的意思是……释迦堂老师是故意败北的吗!?」

「我并未确认过,调查棋谱时也看不出有放水的迹象。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在被称为『赌棋师』的人还勉强残存的平成初期,刻意败北也是将棋技巧之一。」

「喂喂,这番话怎么愈听愈可疑了啊?」

月夜见坂小姐的眼神流露出明确的杀气。

这是理所当然的。听到自己如今的地位是透过那种肮脏交易建立而成的,谁都不可能只说一声『啊,是这样啊』就心服口服地接受。

「你的意思是那个老太婆下假棋?有证据吗?证据!」

「有。」

「什么证据?」

「她曾故意败给我。」

「…………」

就连月夜见坂小姐都哑然失声。

然而加悦奥老师的弟子却坦然地接受了。

「这下就笃定了呢。」

「对吧?将棋界及相扑界自以前便存在假比赛和假棋。有时对局前还会接到可疑的电话呢。」

「您说电话……竟然是用如此直接的方法要求下假棋吗?」

「不不,对方只说了银行帐号就挂掉了电话。」

「银行帐号?」

「只要将钱汇进那个户头,对方便会让你获胜,不汇钱的话则认真一决高下。在连战连败的情况下接到这种电话,谁都会不自禁地汇钱。」

幸好我的帐户里压根儿没钱,想汇钱也没办法……如此说道的老师傅勾起嘴角,我却完全笑不出来。

「话题扯远了。呃,刚才说到哪里?」

「说到释迦堂老师为了历代会长做了各种工作。上了年纪之后连五分钟之前的事都会忘记,真辛苦呢。」

「没错没错。联盟的会长职位从以前开始便是由关东独占,而对会长来说最大的眼中钉便是──」

「关西……」

我简洁地回答,加悦奥老师则满意地点点头。

「关东及关西曾为了某件事发生激烈冲突。你们知道是什么事吗?」

「不晓得。印象中双方总是在争吵不休……」

关西人认为关东人喜欢『装模作样』而讨厌他们,关东人则觉得关西人『烦人』敬而远之,双方都对彼此怀抱厌恶感,我甚至还被称为《西之魔王》呢。明明我只是很正常地在下将棋而已~

然而自老师傅口中说出来的答案,规模却远超乎我的想像。

「是因为将棋会馆重建的事。」

「唔!?竟、竟然与这件事有关……?」

就在昨天,晶小姐的公司才刚宣布要重建关东关西将棋会馆,而且由释迦堂老师担任委员长一职。

看来这份因缘犹如棋子的动向一般错综复杂……

「关东将棋会馆重建是好事,因为当年会馆就已经腐朽得相当严重了。然而为了凑足费用,理事会竟打算出售还很新的关西将棋会馆。那里是可以从大阪站徒步抵达,而且坐落于大马路边的上等地段。可以把整座大楼出售之后购买较廉价的土地,或随便租一栋公寓大楼并在那里对局。」

「关西想必气得火冒三丈吧。」

「这是理所当然的。以《浪速帝王》藏王达雄九段为首,关西棋士决定团结一致抗战到底。他们甚至认真考虑要将联盟划分为二,成立新的团体。」

喜欢职业摔角的藏王老师,的确有可能提议创立新日本将棋联盟。

「然而关西的规模仅有关东的四分之一,纵使独立应该也撑不下去吧?」

「最重要的关键人物,是史上最年轻的名人月光圣市。」

「啊!」

对了,那时候──

「现任名人的七冠热潮过去之后,一度沦落无冠的月光再次重返名人的位置。他获得永世名人资格,成为了第十七世名人,同时赢得龙王宝座并迎来了第二次全盛期。」

「原来如此……倘若是那个时期,独立并非痴人说梦。」

正可说是关西的全盛期。

月光老师失去头衔之后,直到《运子的巨匠》崭露头角之前都是关西的黑暗时期。不过如今有我在!

「《杀手》的目标是月光圣市。一旦女流棋士击败身为关西至宝的龙王兼名人,便能证明『关西棋士根本不值一提』。纵使创立新团体,也不会有赞助者涌入。」

供御饭小姐傻眼地低喃一声。

「万一女流棋士打倒龙王兼名人,岂不是会伤害将棋界的名声吗?」

「倘若那些人聪明到会想到这个问题,就不会产生冲突了。」

「不过月光会长及释迦堂老师应该未曾在公式战对局吧?」

我的记忆应该没错。

因为不久之前,我才透过资料库调査了释迦堂老师所有公式战的棋谱。理由恕我保密。

「没错。就连只身勇闯关西的《杀手》,最终也难以触及月光圣市。因为一道钢铁般的城墙阻挡了她。」

钢铁般的……城墙?

「里奈绝不会放过她盯上的猎物,必定会将上层委托的猎物确实杀掉……除了某个人以外。」

「对方就是那道钢铁城墙吗?」

「是啊。首场对局败下阵之后,里奈就完全赢不了他,根本无法下出像样的将棋。」

关西棋士,而且曾经与释迦堂老师对局过,对方当时应该还很年轻吧?

唔嗯~……一时之间想不出来呢。

「不过释迦堂老师不是击溃了年轻时期的山刀伐先生及生石先生吗?那么她为何会──」

「因为她坠入了情网。」

令人极其意外的词句传入耳际,令我脑海一片空白。

坠入情网──?

「这么说,释迦堂老师她…………喜欢上了对局对手!?」

「没错,而且差点就结婚了。」

结──

「「结婚────────────────────────!?」」

不不,慢着。等一下……咦?等等?

说到底我们之所以前来打听释迦堂老师的事,是为了帮助步梦求婚成功……

──但倘若释迦堂老师有喜欢的对象,步梦不就已经出局了?

看、看来我们挖掘出了一颗不得了的炸弹……

「这在关东女流棋士之间是挺有名的传闻。燎你不晓得吗?」

「……反正我就是没朋友。」

月夜见坂小姐咂舌一声,接着粗暴地把脚抬到眼前的桌上。这样她当然没朋友,根本是流氓嘛。好可怕。

与此同时──

「…………」

供御饭小姐始终不发一语。瞧她这种反应,毫无疑问是打从一开始便知晓一切,却刻意默不作声。女狐狸更加可怕。

「我不愿错过好戏,一大清早便抱着摄影机,在关西将棋会馆前等候《杀手》的到来。搞不好关西的棋士会在里奈抵达对局室之前将她掳走。毕竟当时关东及关西之间一触即发,释迦堂里奈更是令人厌恶的不祥存在。」

「您说掳走……再怎么说也太……」

「不过,当时并非只有我对此保持警戒。」

「!?是谁──」

「里奈的对局对手早在我之前,先一步在将棋会馆前等候她。」

近二十年前的光景,不知为何清晰地浮现于我脑海。

年轻、美丽且杀气腾腾的释迦堂老师,于浪速筋缓缓地迈步前进。

而一名壮硕魁梧的男人……则伫立于红砖大楼前。

「那名棋士对拿着手枪前来杀害自己的对手……对拄着拐杖缓步前进的里奈(杀手)绽露灿笑,并如此说道:『我一直很期待与你下棋。来,把手给我。』」

在女流棋士遭到轻蔑的时代。

面对执行肮脏工作并被称为《杀手》的释迦堂老师。

身为暗杀目标的对手却比任何人都更加温柔地对待她……

「……也难怪她会迷上对方。」

连流氓……连月夜见坂小姐都略显兴奋地闪烁双眸并如此说道,爱好贵族风格的释迦堂老师就更不在话下。

加悦奥老师以感慨的口吻说道:

「他是个好男人。尽管活在师兄月光圣市的阴影下而显得不太起眼,但我一直认为他迟早会成为名人……毕竟他那充满男子气概的性格,一击就让原本对男人丝毫不感兴趣的《杀手》沦陷了!」

嗯?师兄?月光老师?

这么说,那道钢铁般的城墙……是月光老师的师弟?

「…………咦?」

自刚才开始,我便隐约猜到加悦奥老师口中的人是谁。

尽管猜到了……我的脑子却拒绝提起那个名字。

因为……

「那个,请稍等一下。意思是…………难道说,该不会────」

阻碍我挚友恋情的人,竟然是我的──────

「你猜的没错。龙王你总算察觉了吗?」

老师傅勾起嘴角,并道出钢铁城墙的名字。

「清泷钢介,也就是你的师傅。」

☗ 笨拙的人们

女流名迹战第四局前一天。

我留意着不要撞见自东京前往对局场的相关人员,并搭乘新干线前往关西。

「……没想到我得像这样频繁往返东京及大阪……而且并非为了对局,是为了处理完全无关的事……」

连爱神邱比特都不像我这么忙碌。

中午过后不久,我抵达了位于野田的清泷家。

「我回来了~」

桂香姊教导我们造访这个家的时候,一定要说这句话,因此自内弟子的身分毕业之后,我和师姊依然会先说这句话,接着再踏进门内。出门迎接我们的桂香姊,也必定会回覆一声「欢迎回来!」,这已是这个家的定迹。

然而今天,出门迎接我的却是……这个家的主人。

「你来了啊。」

「师傅?桂香姊呢?」

「在楼上。我好像有点惹火她了。」

我瞬间瞥了通往二楼的楼梯一眼,师傅迈向家里内部的和室,我也脱下鞋子尾随他身后。

「话说回来,八一。」

走在前头的师傅以质问的口吻开口了。

「听说女流名迹战第三局你有去休息室?为何不向身为师傅的我打声招呼?」

「我才刚出书,忙得不可开交。不过师傅您从没出过书,想必无法理解吧。」

「那种莫名其妙的书肯定卖不出去啦,不出更好。」

「又说这种不服输的话。」

得知师傅读了我的书,令我高兴地不禁发出雀跃的声调。

关于师傅在未经我同意的情况下让爱前往东京,而且不愿告诉我银子所在地的事,我还尚未完全原谅他。

只不过……隔了一段时间并冷静思考过后,我才逐渐明白师傅的作法是正确的。尽管承认自己能力不足,让我很不甘心。

「你接下来要前往现场吗?」

「或许会去,也或许不去。纵使我去了,结果也不会有所改变。」

「我认为她会因此而打起精神哦。都这种时候了,你也别再闹别扭了。」

「我才没有闹别扭……」

「对手是强敌。尽管她个性骄傲,但肯定愿意听你的建议。虽然提供建议是违反规则的,但在现场稍微给一点建议,不会有人埋怨的。」

「释迦堂老师的头衔战经验确实很丰富。话虽如此,无法克服经验差距的话,一生都无法获胜。」

「不对不对,我不是说小爱。」

「您是指天衣吗?」

包含释迦堂老师的过去在内,我满脑子都是女流名迹战的事。这么说来,时程几乎相同的女王战与女流玉座战都迎来了第四局。

话虽如此,天衣不会有问题的。

「天衣是第二次参加头衔战,丝毫不需要担心!去年她面对师姊,就已经在持后手的状况下进入了千日手,棋力早已成熟──」

「不,那孩子的将棋简直惨不忍睹。两个头衔战她都被逼到了角番。」

「咦!?」

「尽管对手是女孩子,却是更为年长的奖励会三段。这回恐怕是勇于挑战上位者,却遇上了瓶颈。好几局将棋她都下了很诡异的序盘,最后自取灭亡。」

「天衣…………是这样啊……」

不过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她还显得游刃有余的样子。难道是在向我求助吗?但听起来不像啊……

「嘿咻……来,坐吧。」

带领我至和室之后,师傅便在上座坐下。

我也隔着矮桌于下座就坐。平时总会替我们端茶的桂香姊在二楼不肯下楼,因此没有饮料也没有茶点。

「话说回来,那件事是真的吗?听说神锅送给里奈戒指,并向她求婚?」

「千真万确。本人十分认真。」

「那个少年啊……」

释迦堂老师曾数次带着步梦在这个家留宿。他经常对师傅说『请教我矢仓』,要求师傅进行指导对局,师傅也很喜欢个性及棋风都很耿直的步梦。

而且他们两人……也曾在B级2组的排名战对局过。

目睹那场死斗时,我以为他们仅是赌上棋士的尊严在战斗。

然而如今,我总算知道那场战斗还交杂着其他复杂的感情。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步梦才会急于求胜而惨遭失败。

──简直就像渴望与憧憬的大姊姊结婚,而与姊姊前男友吵架的小弟弟。

相对地师傅虽然在序盘出了差错,但整场棋局都并未丧失冷静。

我对两人之间的差异相当在意。

现在的师傅……对释迦堂老师怀抱什么样的感情呢?

「所以请师傅告诉我,您与释迦堂老师之间的事。」

既然关东流传出了这种传闻,表示恐怕有一部分是事实。

不过最终还是只有本人才知道真相。仅有他们才知道彼此之间的情感。

所以我有必要……直接向两人确认。

「听说您们曾论及婚嫁,这件事是真的吗?」

「…………四周的人一直怂恿我们结婚,的确是事实。」

师傅以微妙的说法承认了这个事实。

「里奈的师傅足柄老师,以及我的代理师傅藏王老师之间曾谈论过我们的婚事。而且是在本人毫不知情的状况下……你知道关东及关西曾因为新会馆建设起争执的事吗?」

「我从《老师傅》口中听说了。关东以月光老师为目标派来释迦堂老师,是师傅您制止了她。」

「嗯。我和里奈之间的婚事,等同于这事件的和解仪式。」

「政治婚姻吗?」

「能称得上是这么高雅的事吗?」

师傅一面拉扯胡子一面如此说道。这是他掩饰害羞时的习惯。

「把将棋会馆重建问题束之高阁,相对地,关西得支持当时的政权。里奈也得以从《杀手》的职务获得解放……对我而言,最后一项条件是最重要的。」

「这么说,师傅您也赞同那件婚事吗?」

「…………」

呼…………师傅吐了一口长气,并开口说道:

「我配不上像她那样的美人……更重要的,是她的将棋十分美丽。」

「将棋……」

「她是赌棋师的弟子,而且身为女流棋士,因此许多人对她抱有偏见。然而我与里奈首次在公式战下的将棋,是超正统派的相矢仓。那般典雅的将棋,纵使在名人战看见也不足为奇。」

最近已鲜少听见『典雅』及『正统』之类的词汇。那是电脑无法重现,用来褒奖人类将棋的赞辞。

「那女孩的将棋明明那么正统,然而她却不得不扭曲自己,当时的将棋界实在太奇怪了。」

这段话很有师傅的风格。

比起对方的容貌及性格,他选择称赞将棋的美感。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昭和将棋笨蛋……是我和银子最憧憬的世界第一俗气又帅气的棋士。

我打从心底能够理解,释迦堂老师为何会喜欢上师傅。

只不过,有一件事令我很在意。

从刚才那段话听起来,与其说师傅喜欢释迦堂老师……感觉同情心更胜一筹。

「但是最终……师傅您还是没有再婚对吧?为什么?」

「我忘不了过世的妻子。仅止于此。」

简洁回答之后,师傅又补充说道:

「毕竟桂香一天天变得与妻子愈来愈像。」

「啊……」

「其实第三局之后,桂香也询问过相同的事。我如此回答之后她就开始闹别扭,说道『不要每次都拿我当借口』……我明明没有这个意思。」

「师傅。」

我正坐紧揪住自己的膝盖,并提出疑问。

「难不成,我们(内弟子)也是原因之一──」

「与里奈之间的婚事取消之后,我才收银子和你为弟子。与你们无关,无须感到莫名的责任感。」

「…………是……」

「所以,别再追究过去的事了。」

「……!」

师傅以温柔而坚定的口吻如此说道。

他的声调蕴含着钢铁城墙般的坚毅觉悟。

「月光先生把过去的纠葛都清理干净了。将棋会馆即将重建,女流棋士的地位也逐渐提升。你们无须担心任何事。」

这是师傅包裹着温柔外衣的命令。

「陈旧的将棋界将随着陈旧的将棋会馆一同消逝。身为父亲,我希望仅把美丽的事物留给你们。月光先生、我以及里奈都一样……希望你、步梦和小爱能专注于将棋。我们要舍弃过去,迈向明朗的未来。」

我能理解师傅想说的话。

我也知道这段话出自于爱情。电脑并未参考人类经验而构筑的新将棋,成为了现代最强的棋风。同理,拘泥于过去只会错失未来。为了变强,我们必须笔直迈进。

不过──

「…………那么………………」

──那么,银子会变得如何?

「……………………………………」

我咽下了这句话。

那女孩难道不是师傅口中的『古老将棋界』的一部分吗?如同释迦堂老师一样,由于实力过于坚强而遭到『上层』妄加利用,在制度的狭缝间痛苦挣扎……逐渐被消磨殆尽。

──那孩子岂不是与释迦堂老师相同吗?

对过去瞭解得愈详细,这个想法就愈发强烈。我很惧怕,爱与天衣的活跃表现会使《浪速白雪姬》自世人的记忆中消失而去。

而且倘若对过去一无所知…………总有一天会重蹈覆辙。如同因为不晓得古老定迹而败北一样。

「过去的事就到此告一段落!今天你要就这样前往第四局的会场吗?」

「不,我打算在此留宿一晚……话说,我可从来没说过要参观女流名迹战!!」

「这样啊。」

师傅点点头,接着仰望天花板。

「既然这样,你能把我刚才那段话转告在二楼闹别扭的叛逆期女儿吗?」

☖ 我回来了!

女流名迹战第四局于冈山县仓敷市展开。只要搭乘新干线,自大阪仅需一个半小时左右便能抵达,但我是初次来到这里。

另一方面,释迦堂老师已经造访此处二十次以上。

「仓敷的各位,我回来了!」

释迦堂老师于前夜祭典如此打招呼之后,聚集于现场的仓敷将棋棋迷都欢声起舞。

仓敷的女性市长已连任二十年以上,为了支持在各界活跃的女性,她主动提议要主办女流头衔战。

自当时就一直稳坐女流名迹宝座的释迦堂老师为了回应市长的期待,包含头衔战在内,她长年在此开设业余大赛及以孩童为主的将棋教室。纵使对局之后疲惫不堪,致力推广将棋的她依然会亲自进行指导对局。

老师的所有行动都有相应的理由。头衔战与她同行的期间,我深刻体会到老师将所有人生都奉献给女流棋界的发展……

释迦堂老师在前夜祭,必定会以『○○的各位,我回来了』这句招呼语作为开场白,换言之,这意味着她从前也造访过那个地方。

我是『初次见面』,老师则是『我回来了』。

不仅箱根及镰仓,全日本都是释迦堂老师的主场……而且到了翌日,我才深深明白她的主场优势不限于对局场。

「时间已到。由释迦堂女流名迹持先手开始对局。」

见证人宣告之后,双方互相致意。

起初这瞬间总令我相当紧张,不过到了第四次,我也已经习惯了。

而且这回我持后手。可以观察对方的招式再加以应对,因此我十分放松。

──别像第三局一样紧绷,自然而然地下棋吧……

『只要以平常的方法下棋,便能赢过她。』鹿路庭老师这句建言带给了我一丝安慰,此刻我相当仰赖这句话。

「那么……」

释迦堂老师的初手为────挺进飞车前方的步,2六步。

「「哦哦!!」」

为了拍摄初手而聚集于此的记者不禁高喊一声。

「……女流名迹竟然选择了相挂!?」

「尽管第三局获得胜利,但这个战型让她在开幕时尝到了连败不是吗?」

「真是大胆无畏……难道她已经看穿了挑战者的擅长战法……?」

仅仅一手。

光是下了初手,便能猜测对手暗藏内心的各种意图。然而要看破哪些意图是正确答案,哪些是错误的,近乎不可能。一次定胜负的淘汰赛当中未曾体会过的番胜负压力,很快地让我几乎崩溃。

我当然早已预想到这个发展。

也准备好了该以何种战法应对。

即便如此…………目睹对方初手2六步的瞬间,我又产生了迷惘。

「……喂,她不下子耶。」

「已经僵持五分钟以上了……」

记者开始焦躁起来。我本想等心情更加沉着之后再下子……但房内弥漫着一股『快点下啊』的氛围,在那种氛围的催促下,我的手自然而然地伸向盘面。

我────开启角道,挺进了3四步。

「「拒绝相挂!?」」

摄影机的快门声接连响起。

「哦。」

正在啜饮红茶的释迦堂老师略显吃惊地叹了口气,接着搁下茶杯及托盘,无声地开启角道。

接下来的一步棋,需要一点勇气。

「……!!」

我将力量灌注于指尖,挺进中央的步。

与刚才无法相提并论的喧嚣声响彻房内。

「「「咦咦咦咦咦!?」」」

大家会感到惊讶也是无可厚非。肯定没有人预想到我会选择这个作战计画。

因为我……选择了振飞车。

「愉悦中飞车啊。你准备了出乎意料的战术呢。」

嘴上表示『出乎意料』,但释迦堂老师并未流露震惊的神情,反倒透露出乐在其中且游刃有余的模样,我马上便感到后悔。

《永恒女王》能驾驭居飞车及振飞车,与名人同样是百分之百的全能棋士。

不,在女流棋士中振飞车党比职业棋士更多,或许她应对振飞车的经验更甚于名人也说不定。

如字面一般,她是货真价实的全能棋士。

──无论使用何种战法老师都愿意接受挑战……既然如此,或许还是应该选择相挂……?

为了抹去内心的懊悔……

「这样!!」

我将指尖摆在飞车上方,并横向划去。

看见位于中央的飞车,令我内心涌起一股暖流。在『愉悦温泉』与师傅共同进行振飞车修行的日子于脑海复苏。

──我无法像小天那样下出独创的振飞车……不过倘若是终盘的运子,我有胜算!!

我想像着生石充九段的运子,一步步组织阵型。

目睹我棋子的动向之后,释迦堂老师感怀地说道:

「嗯……如此轻巧的运子,难以想像你是个居飞车党呢。简直就像与年轻时的《运子的巨匠》相隔棋盘一样,压迫感十足。」

「!!」

「只不过────那个小少爷更强一点。」

释迦堂老师说中了我脑海中的名字,使我心生动摇,接着她以超高速,让右侧的银只身发动进攻!

「超速……!!」

应付愉悦中飞车最有效的手段,是超速3七银战法。

我当然已经拟定好对策。

只是──

「咦咦!?」

释迦堂老师的银……却大幅超越3七位置,朝我直逼而来!?

银以更甚于超速的速度感咄咄逼来!彷佛彻底无视我事先拟定好的所有对策!那股魄力令人难以置信!

「太……太快了!?」

「毕竟老人没什么耐心。」

那枚银犹如圣女贞德一般,向我的围玉发动突击────!!

☗ 归来的场所

「你对那个痕迹有印象吗?」

「咦?……痕迹?」

桂香姊如此说道,并指向地毯一隅。

上头有几个圆形剥落处。

四个小型的圆形痕迹,是将棋盘的脚所造成的。远处还有与孩童膝盖差不多尺寸的圆形痕迹。

「那是八一你和银子跪坐的位置。」

「是啊……当时师傅告诫我们要远离棋盘。因为靠太近的话会衍生诸多问题。」

「因为你们经常撞到头。」

「银子肯定是故意的。毕竟她在自己的手番绝对不会那么做。而且一旦输棋,她就会猛抓我的头发……」

我和桂香姊不停谈论着这般无谓的往事,聊得乐不可支。

然而夜幕马上就要降临。

是时候该谈正事了。谈谈将棋……以及师傅的事。

第四局。

爱选择的战法为────中飞车。

「持后手番下振飞车是不错。这个选择不差。」

爱的愉悦中飞车是生石先生亲传的技巧,她拥有优异判读力,具备天才般的运子棋感。

「然而……王牌战法遭到封印,不得已之下只能选择奇袭,爱的胜算恐怕微乎其微。」

必须出乎对手的意料之外,才称得上奇袭。

然而名为释迦堂里奈的棋士精通各种战型,而且如同第三局见到的那般,她拥有无数个『属于自己的小房间』,花费长年岁月独自进行研究,得出了部分结论。

今天的将棋,老师也从序盘便展现出了她的研究成果。

「看这里。自第二十九手开始角的动向。」

我指向棋谱转播的棋子,并开始说明。

「在超速战法当中,这种转换角的下法是释迦堂老师独创的棋步。前例仅有三局,每一局的棋士都是『释迦堂里奈』。无论好坏,如此一来爱已踏入唯独释迦堂老师知晓的世界。」

「我也曾经历过那个世界。」

桂香姊将目光从棋谱移开,并如此说道。

她的目光并非看着现在,而是遥望过去。

「宛如一座荆棘之森……无论祭出什么样的攻势,都会反过来对自己造成损伤。明明不停进攻,局势却愈发恶化……」

「不过桂香姊你获胜了。」

「只是运气好罢了。」

此处是位于清泷家二楼的儿童房。

桂香姊与我一起检讨爱的将棋,凝视着房间角落并开口说道:

「我拼死挣扎,幸运地击中了对手一拳。」

那里装饰着我和师姊孩童时期获得的无数奖状及奖杯。

其中,唯有一张奖状是属于桂香姊的。

那是她业余时期……在小学三年级参加将棋大赛并获得第三名时的奖状。

当年的照片亦摆饰在奖状旁边。

桂香姊以紧张的面容举着奖状,年轻时的释迦堂老师则伫立于她身旁。

「然而如今……我的信心产生了动摇,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凭实力获得胜利。或许老师只是出于同情,才让我成为女流棋士。因为我…………」

「……」

「因为我…………是清泷钢介的女儿…………」

「桂香姊……」

「我明白,释迦堂老师并非会亵渎将棋的人。然而……我还无法整理好情绪。抱歉,说这种奇怪的话。」

我无言以对。不晓得释迦堂老师曾经被称为《杀手》的那段过往,对桂香姊而言是唯一的救赎。

成为女流棋士以后几乎连战连败,或许也带来了影响。得知师傅与释迦堂老师之间的关系之后,桂香姊的模样实在令人心痛……

因此我决定留在大阪,久违地与桂香姊共度一段时间。

第四局。

我……并未造访仓敷。

距离大阪明明仅需两小时,我却没有勇气见证她们两人的对局。

我支持爱。尽管还不敢与她相见,但这份心情不容动摇。

然而与此同时,得知释迦堂里奈这名女性壮烈的过去之后,我变得很难以纯粹的心情祈祷爱获得胜利……

坦白说吧。

我一直希望步梦求婚失败。

我很害怕看见他求婚成功。一旦目睹年龄差距甚大的师徒结为连理……我内心某处恐怕会就此瓦解。

我与步梦及释迦堂老师太过亲近,无法无视这件事……

然而此刻──

我开始对培育步梦的释迦堂老师怀抱同感。希望爱着师傅的释迦堂老师,度过比任何人更加幸福的人生。

于是……我开始思考对释迦堂老师而言,怎么做才是最为幸福的。

「这就是释迦堂老师的目的吗?」

「目的?什么意思?」

「让对局对手产生迷惘。」

我将脑海中浮现的语句如实说出口。

「比方说……万一爱每场棋局都选择相挂,释迦堂老师应该也会感到伤脑筋。毕竟连我,都好几次对爱的相挂感到寒毛直竖。」

「…………」

桂香姊默默地倾听着。

「然而在本谱当中,爱却主动舍弃了这个机会。面对释迦堂老师的初手2六步,爱并未挺进飞车前方的步,以8四步加以应对。」

我如此说道,内心却浮现难以抹去的异样感。

真是如此吗?

释迦堂老师的目的真是这样吗?继续选择相挂的话……爱真能掌握获胜的机会吗?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身为胜负师的本能如此告诉我。

释迦堂里奈……《杀手》真正的恐怖之处,绝非这种小伎俩。

现阶段仅能确定一件事──

「释迦堂老师在进行番胜负,然而爱却是在进行游戏攻略发表会。」

尽管这句话很严苛,我却不得不这么说。

爱并未正视对手,只是在依序排列多少能让自己占上风的战型。

释迦堂老师看穿了这一点,并采取应对措施……爱本想发动奇袭,然而她的战法却反过来中了对方发动的奇袭。

「胜负在最终局。」

尽管第四局还尚未结束,但任谁都知道结局为何。

释迦堂老师那超乎常规的超速战法,彻底战胜了爱的愉悦中飞车。

别说运子,爱甚至无法组织有效的攻势,使她的振飞车沦为惨不忍睹的模样。倘若巨匠看见这场凄惨的将棋,想必会气得七窍生烟吧。

「无论掷棋结果为何……若不看清自己应该回去的地方在哪里,最终只会重蹈覆辙。」

爱必须归来的场所。

究竟是在何方────

「……或许我才是承受考验的那个人。」

我与桂香姊并肩坐在度过内弟子时代的师傅家儿童房,如此低喃道。

我的目光,聚焦于遗留在地毯上的小小膝盖痕迹。

女流名迹战第四局,女流名迹在第一○九手取得了胜利。

挑战者早早取得两胜,向夺取头衔祭出了王手,然而这场五番胜负却演变成大混战,迎来了最终局。

黑白星各占一半,然而局势…………是释迦堂里奈占据绝对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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