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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4章…1%的努力与99%的信念

「……不觉得很奇怪吗?」

「你是说你的脑袋吗?那不是跟平常一样吗?」

「才不是!!我是说班上的气氛啦!」

午休时间时,向原这么跟我搭话,我再次环视教室发现确实有种奇怪的感觉。

虽然没有什么具体的迹象,但是大家似乎都像在躲避什么,互相在意著周围的视线。班上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心不在焉。

「应该是月岛同学不在的关系吧?」

「话说回来……真的没看见那个家伙耶。」

和光告白之后过了1个星期。其中还夹杂了黄金周,不知道为什么,班上开始看不见月岛的身影。不论什么时候看向月岛的座位都是空无一人,给人一种冷清的感觉。

和光完全丧失生气,嘴里嘟囔著「没办法再把我当成粉丝,开始把我当成男性来看待了吗?是相思病吗?」,开始担心起不可能的事情。

「……不,这绝对不可能。」

放学之后,在学生指导室这么安慰他,已经是这几天谈话社的例行公事。或许是因为班上的中心人物月岛消失了,才给班上带来那样的气氛吧?算了,反正班上的气氛是开朗还是灰暗都跟我无关。

「然后呢,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个?」

我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吃完中饭后感到饱足的肚子,让我开始昏昏欲睡。

「啊,还有……」

向原砰一声敲了一下手,继续说「老师要我们放学后到社团教室」。

「老师?你说千川吗?」

「她说有事情要跟我们说……」

「已经没有时间了。」

放学之后,突然出现在学生指导室的导师兼谈话社顾问千川才刚重重坐到椅子上,就在我们四名谈话社社员面前如此宣告。

「虽然硬是让你们参加了社团活动介绍,但是闲杂人等已经开始叫嚣。既然有五个人以上的规定,就没办法将谈话社认定为社团。那群家伙就是这么顽固。嗯,我已经说服他们等到5月中旬就是了……」

千川以细长锐利的眼睛缓缓看著我们每一个人的脸庞。

「向原,你和我约好绝对会让社员达到5个人以上吧?」

「是的!我会全力找到5名以上社员」

「就我现在看,好像只有4个人唷?」

「5月中一定会找齐!!」

「很好。我期待你的表现。千万别丢了我的脸啊。」

说完后,千川飘然离开教室,而向原则是重新转向我们问道:

「有没有人有好点子?」

但是所有人都只是歪著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用自己的话来谈论自己」什么的,几乎跟邪教差不多了。说起来,这么可疑的社团还能招收到四名成员已经算是奇迹了。不可能那么简单就又出现奇迹吧。

我乾脆就老实说好了,我希望这种社团消灭。每天陪这些家伙──尤其是全力少女穷搅和,只会给我添麻烦。拜托,把安宁的日子还给我吧。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令人火大的是这间新之宫高中,原则上所有学生都有参加社团的义务。因此我也需要加入某一个社团……可是,所有社团对我来说都是NG的选择。

也就是说,不论选哪一条路都只是不好的结局……实在让人相当烦恼。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来。

话说回来……之前我们一直跟在月岛后面,但是那个家伙看起来完全不像有加入哪个社团。因为是明星,才有特殊待遇?所以还是有例外吗?真令人在意。

「对了,说起来月岛没有加入任何社团吧?」

我装出完全不在意的态度问道。

「从事特别活动者,只要跟学校申请好像就没问题了。」

「除了演艺人员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资格吗?」

「我记得入学简章上面写著文化、艺术、运动等校外活动。」

「太抽象了吧。」

如此一来,只要随便虚构一个校外活动,再硬把它加入简章上写的范畴当中,或许就能获得免入社许可啰?我在内心露出满意的笑容。原谅我吧,成增。亏你说明得那么仔细,但这也是为了我精神上的健康著想。

「……月岛同学啊。」

向原突然间这么说道。

「没错,月岛同学的话确实能办得到。不愧是新木场同学。」

……喂,你这家伙在说什么?

「上个月月底是提出入社申请的最后期限,事实上应该不存在尚未加入社团的人了。在这种情况下还要让谈话社成为五个人以上的话,不是同时加入两个社团,就是要像和光同学那样退出某个社团再重新申请入社对吧?」

「这个……应该很困难呗。」

「没错。但没有加入任何社团的月岛同学,说不定有机会……」

看来我给了向原相当大的提示。

「你觉得那个月岛同学会加入这种社团吗?」

虽然月岛散发出一股另有隐情的气氛,但怎么说她都是无人不知的前人气读模兼演艺人员。加入这种社团根本没有意义。反而会造成负面印象。

我稍微瞄了一眼月岛的粉丝──和光的方向。然而,明明提到他最喜欢的月岛,和光却还是低著头,茫然思考著其他事情。

「这种事情要问过才知道吧?」

「光是问就够失礼了吧。」

「你又像这样在尝试前就放弃了!!」

向原的一只手用力拍到桌子上。

「不论是尝试前还是尝试后,我都已经放弃了。」

「不能这样!以前有个伟人不是说过?成功是基于1%的努力与99%的信念!!在放弃前,应该先尝试看看才对!」

「……努力太少了吧?应该说,你先跟爱迪生道歉吧。」

「那个……」

在我们互瞪的期间,和光突然插嘴进来。

「我有点关于月岛的事情想说,不知道方不方便?」

他的脸上露出非常沉重的表情。和光把我们叫到他身边,以手机打开网页并说「你们看这个……」。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谁,不过似乎是年纪跟我们相仿、还算有名的模特儿所写的部落格。和光滑动两、三次画面,在目标的位置停下来用手指著该处。「小千」这个名词随即映入眼帘。

〈超怀念小千!以前曽经一起工作。最近都没遇见她,也听到她已经退出演艺圏的传闻,希望将来有机会还能跟她一起工作。〉

这似乎是该名模特儿给粉丝的回覆。

我们开始面面相觑。接下来,和光确认完我们的模样后,打开另一个网页。搜寻网站的热门关键字里出现了「小千」两个字。即刻搜寻之后,便可以知道模特儿的发言在SNS上扩散了出去。

〈咦?小千退出演艺圈了吗?之前还说要上电视耶。〉

〈平常都说要录影,然后提早离校了唷?〉

〈不会是虚张声势的明星吧?什么时候堕落了?〉

一些似乎认识月岛的人也现身留言,让这个话题不断扩散。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班上的同学都在偷偷谈论……我想月岛会请假都是因为这个的关系……」

和光咬紧嘴唇并且低下头。

前几天月岛母亲所说「过去的事」,指的就是这件事吗?

大受欢迎的前人气读模,其实已经是过气的家伙。本人经常在班上所说的拍照、录影之类的……总之就是都在说谎吗?原来如此,如此一来就能说明月岛上个月奇妙的行动了。那些都只是谎言吗?

……太惨了吧。

某一天突然从自己原本的位子上被推落,不论是谁都会觉得痛。就连只不过被捧为神童的我都再也站不起来,何况是人气读模呢……我能够瞭解她为什么要说谎来掩饰自己失去人气的事实。

但是,被识破之后只会再次伤到自己。现在就像这样被当成话题……可以说令人不忍卒睹,我于是把视线从网页上移开。

「这种留言……没办法删除对呗?」

「至少一开始写部落格的那个模特儿应该没有什么恶意。虽然觉得其他的留言大可不必那么尖酸刻薄,但也没有违反法律……」

这时候就连向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将视线游移于和光痛苦的表情与手机萤幕之间,嘴里发出「嗯……」的沉吟。

老实说真的让人很不舒服。

我当然不打算帮月岛说话。因为我只不过是靠吃老本过生活的人。

但是没有伤害到任何人的谎言遭人议论、吹毛求疵、扩散……想像这样的事情如果降临到自己身上,我就感到一阵寒意。实际上,虽然程度有所不同,但一个不好,我也可能变成这样。

「月岛她……不要紧吧?」

在静到极点的室内,和光丢出一句这样的呢喃。

但是没有人给他明确的回答。

我碰巧遇见月岛是隔天发生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知道月岛不来学校的原因,班上依然沉闷到极点的空气让我很不愉快,于是在第2堂课途中就立刻离开教室前往保健室。一打开门月岛就站在我眼前。

「你干嘛?」

不知道我脸上出现了什么样的表情。或许是因为事出突然,使我忍不住紧盯著月岛看吧。面对这样的我,月岛直接用鼻子冷笑了一声。

「有话想说就说啊?」

和面对和光时相同。这时的她不是平时的「小千」,而是粗暴的月岛。或许这才是这个家伙的真面目。没有擅长的水汪汪大眼睛与刻意的噘嘴,这样看起来虽然有些冰冷,却极为自然且可爱。

「……你在做什么?」

「这就是你想说的话?」

月岛像是打从心底感到难以置信般,嘴角露出疲惫的笑容。

「虽然到了学校,但又觉得进教室很麻烦,所以就待在这里。然后因为很无聊,现在准备要回家……这样可以了吗?」

「……啊,嗯。」

「保健室的老师今天一直进进出出的,目前不在里面,你就自己去睡吧?」

语毕,月岛便说著「对哦,保健室的话你比我还熟」,以讽刺的眼神往上看著我。

「因为你是专门到保健室来混出席率的嘛。明明是圣汤玛士学园毕业的超级菁英。」

「……说起来,如果真的是菁英,一般而言我应该会继续留在圣汤玛士学园吧?」

「哦~自己打脸自己吗?」

「嗯,反正是事实。」

「你很坚强耶。能够像这样客观地承认自己的状况。」

话说回来,之前好像也有某个人说我很坚强哦。

那是……成增吗?

我觉得那真是太抬举我了。要是坚强的话,就不会变成这种人了。说起来呢,如果我真的是坚强的人,就不会从圣汤玛士学园逃走才对。

但是,没必要跟月岛说得那么仔细,于是我把话全部吞了回去。

「你和明明没有工作,却拚命装出明星模样的我完全不同。」

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丢出来的这句话。

「真的很可笑吧?」

月岛露出自嘲般的笑容,像要表示没事了一样,从我身边经过准备离开保健室。

「……月岛。」

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立刻叫了她的名字。月岛迅速转过身,我却不晓得应该继续跟她说什么。

「刚才你要是叫我小千的话,我就会干掉你。」

月岛突然发出冷笑,表情看起来非常苦涩。

「我已经受够扮演小千了。」

「扮演……小千?」

我虽然如此提问,但是月岛没有回答,只是留下一句「你可以笑我没关系」就离开保健室了。

我只能带著郁闷的心情,钻进空无一人的保健室床铺里,然后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开始思考月岛的事情。

那家伙究竟想说什么?

「我都听见了唷,新木场同学。」

「嗯啊!?」

由于过度惊话,我整个人跳了起来。

「你……在里面啊!?」

我拉开分隔空间用的帘子,就看到待在那里的向原。跟平常一样的巨大红色缎带放在枕头边,完全瘫在床上的她,以虚弱的眼神往上看著我这边。不符合全力少女形象的苍白肌肤让人不忍卒睹。

话说回来,我从早上就没看到这个家伙。

她一到学校电池就没电了……我真的没料到会有这种情形。

「乖乖睡吧。」

「……我认为月岛同学有话想说。」

无视我的发言吗?

「但我们普通人又不瞭解演艺圈的事情,就算她说了也只是造成困扰吧?我又没办法帮忙。最后那个家伙还是得自己解决吧?」

不在这里把丑话说在前面,我知道自己一定又会被卷入奇怪的事情里面。

「说起来,说谎的本人也有责任吧。」

「这是你的真心话?」

向原缓缓撑起身体后,笔直地凝视著这边。前所未见的严肃表情显得我有些狼狈。

「我认为一定只有新木场同学可以瞭解月岛同学的心情唷。」

「啥?」

「我就是这么觉得。听见刚才的对话,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这种想法。」

急促的呼吸底下,向原断断续续地这么说。虽然很想吐嘈她「你想太多啦!」,但是我也不愿意刻意吐嘈这种状态下的向原,于是只保持安静。这段期间,向原也用力握紧棉被的边缘不停咳嗽。

看来她今天的身体状况比平常更差。

「别说了,你快躺著休息吧。」

说完,我迅速把分隔的帘子拉上。

之后月岛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到学校来,而且即使到校似乎不是待在保健室就是早退。由于我还是一样经常跑到保健室摸鱼,所以不太清楚别人的反应,不过和光倒是用快哭出来的表情说「她要是退学了怎么办?」,而班上的气氛也依然低迷。

「身为粉丝,你不用去探望她吗?」

「那只会造成反效果吧?」

「像这样月岛同学只会愈来愈不想到学校来呗……她真的不要紧咩?」

「但是她好像都会来保健室,应该暂时不要紧吧?」

「新木场同学这么说的话,一定没错。」

「……总觉得那种说法带有各种深意,让人很不舒服耶?」

「既然知道带有深意,你应该就能瞭解我想传达的意思吧?」

「谁知道啊。」

每当出现月岛的话题,向原就一定要扯上我。

『只有新木场同学才能瞭解月岛同学的心情』。

为什么是我?应该说,不论是谁都无所谓,瞭解她的心情又如何?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吗?不论是什么人,对于这件事应该都无法提供帮助才对。

因此,当5月中旬月岛飘然出现在教室里时,班上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因为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然后在这样的日子中,千川竟然又像要测试全班一样开口说:

「大家找交情比较好的朋友,5个人分成一组。要找谁都没关系。」

为了加深新生彼此之间的感情,每年5月半后都会举办新生宿营,要到邻县山里的山庄进行三天两夜的活动。现在就是要决定那个时候的组别。

「我们……只有4个人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向原、成增以及和光3个人已经聚集在我周围。

……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虽说不是对他们擅自把我编入同一组没有异议,但就算加入其他组,事态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不过我们只有4个人。剩余的一个人……

一看之下,其他还有一些尚未凑满5个人的团体。是平常都跟在月岛周围的那些家伙。团体的其中一人对独自坐在位子上的月岛搭话。

「那个,小千,要不要加入我们这一组?」

月岛只转动头部往后看,接著嘴角微微扭曲。

「我不需要同情。」

「怎么说是同情……」

「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

「不是的,我们……」

「你们想做什么?因为和明星小千在一起是你们的象徵吗?」

完全不像小千会发出的讽刺声音刺入整个班级。

「那么月岛同学,加入我们这一组吧!!」

全力少女鲁莽却又开朗的声音响彻陷入冰冷气氛的教室。向原的迟钝也可以算是一种才能吧。

「刚好我们因为只有4个人,正感到很头痛。」

「然后呢?」

「所以跟我们一组吧!」

向原跑到月岛的桌子前面,双手咚地一声撑在桌面,同时迅速把脸靠近月岛。

「怎么样?可以吧?」

「可不可以别像这样把善意强加到别人身上?」

「这不是什么善意,也没有强迫的意思!只是想跟你同组而已。不行吗?」

即使面对月岛冰冷的视线,向原脸上还是带著满脸笑容。她们互相凝视著对方,有好一阵子双方都没有出声。最后是由月岛先开口。

「随便你们吧。」

她拿起书包,啪一声站了起来。

「那我们就自己决定啰。」

「反正我也不会去参加宿营。」

丢下这样一句话后,月岛加快脚步想要离开教室。一瞬间,她的眼神和我对上。

但真的只是一瞬之间,她说完「我不太舒服,要早退」之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教室。

「你到底想做什么?」

「哪有想做什么,就是要跟她同组啊。」

「是没错啦。」

「月岛同学绝对会来唷。」

我就不用说了,在班上所有同学注视之下,向原脸上还是挂著充满自信的表情。

……我不管你了。

老是要插手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到时候一定会很麻烦。

我独自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当天晚上──快要过午夜十二点时,我接到了未知来电。

「喂喂?有什么事吗?没事我要挂断啰?」

「……」

对方什么话都没说。一阵沉默之后,我准备挂断电话。

「……」

「晚安。」

静静留下这样一句话后,对方主动挂断电话。是那个总是不断称呼我为孝志的女孩子。

……搞什么啊?

放下手机后,我一下就躺到床上。

然后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正确来说,是在梦中想起了不愿意回首的过往记忆。

「我不在意那件事。新木场同学也不必在意唷。」

忘不了的国中2年级冬天。

同班同学对我说过的话又鲜明地浮现。那家伙一直以困惑的表情,从下方往上看著我。我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不停流眼泪。

「别哭嘛。虽然新木场同学做的绝对不是什么正确的事情,但也不用哭成这样。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别哭了好吗?」

别开玩笑了。

我哭不是因为后悔自己所做的事情,当然也不是因为那个家伙贴心的态度……只是为了自己的沉沦而哭。

没办法原谅被人用怜悯眼神以及贴心态度对待的自己。对于沉沦至此的自己,眼泪直接溃堤。

……我不行了。再也撑不下去。

从那天开始,我就不再去学校了。

然后……我的预感果然成真。

「我不是说过一定会变成这样吗?」

「还有5分钟才出发!!月岛同学绝对会来!!」

即使班上其他同学都已经上了巴士,向原依然顽固地不肯上车。

宿营活动当天早上。

即使待在操场听校长漫长的训话,以及班导师的诸多注意事项期间,我们都一直等待著月岛,但她还是没来。其实也不能怪她,事到如今要如何厚著脸皮出现呢?我只能无奈地说「就跟你说不可能啦」。

「……她来的话,我会很高兴。」

「身为粉丝,我相信月岛会来!」

向原、成增以及和光三个人都一直凝视著校门的方向。

「我要搭巴士啰。」

「不行啦!」

「就算是同一组,也不用一直等吧?说起来,为什么要找那个家伙加入?她能来学校就很不错了唷。难道又是因为想拉她当社员?那就更不可能了。」

「社员的事情不重要啦!不是因为这样!!」

向原以坚定的视线由下往上看著我。

「她有话想说,却没办法说出口,所以我们才要等她。因为我们是谈话社啊!?」

「……这是哪门子使命感?应该说,你怎么知道那个家伙有话想说?为什么擅自帮她代言?你是灵媒吗?」

我以夸张的动作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

和光以充满喜悦的声音叫了一声「来了!!」。

一看之下,月岛的身影充满气势地从校门往这边走过来。她稍微抬起下巴,以瞪人般的眼神看著这边。

……真的来了。

看见我惊讶的模样,向原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说了句「看吧?」。

「早啊!!月岛同学。」

向原不断大动作挥著手,月岛却完全无视她的存在,以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准备搭上巴士,然后稍微往这边回过头,侧眼看著我说:

「之前……」

「之前?」

「……没什么。」

然后月岛又突然把头别到一边。是你来找我搭话的吧?倒是她说的之前……是指保健室的事情吗?摸不著头绪的我只能呆立在现场。

紧接著,向原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了句「好了,快点上车!!」就朝著巴士跑去。一看之下,才发现操场只剩下我一个人,于是我急忙跟在她后面。

「这里、这里!」

在车内后方找到两个空位的向原对我招手,我却装作没有看见。我看了一下车内的状况,才发现月岛坐在最前列班导千川旁边,然后把头别到一边。成增、和光坐在一起,只剩下向原身边还有空位……没想到只剩下这唯一的选项。

「快一点。要出发了。」

在千川冷冷的声音催促下,我毫无选择只能在向原身边坐下,刚坐下来巴士就缓缓地开动。

「那个,新木场同学,要吃巧克力吗?」

「不用了。」

随著巴士的速度加快,车内也开始变得吵杂。以不输给班上同学的音量,硬是要找我搭话的向原真的很吵。我为了让眼神不和坐在靠窗侧的向原对到,而把视线移到通道的方向,就稍微可以看见月岛靠在扶手上的手肘。

「我说你啊,为什么知道月岛一定会来呢?」

我突然想问个清楚。

在这种坐如针毡般的状况下来参加宿营,不论是谁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吧。而且之前还丢下那样的发言。如果我是月岛,早就远离学校了。

「不是知道,而是相信唷。」

「我不想听这种换句话说的答案,所以你完全没有根据啰?」

「相信别人要什么根据?」

「……你这家伙很喜欢禅修问答耶。」

「我也很相信新木场同学唷。」

「啥?」

「我相信你有一天会用自己的话来谈论自己。」

「我不想说、也没必要说,应该说根本没什么好谈的。」

「你现在这样还是靠吃老本过生活的人?」

「……不行吗?」

「不过,难得新木场同学会在意别人的事情耶?」

我没办法跟上她突然提出的话题,不由得发出「啥?」的丢脸声音。

「你很在意月岛同学吗?」

「你这家伙胡说些什么啊?」

「平常的话你都会露出『跟我无关』的表情,不会问我根据之类的事情吧?」

「……」

确实是这样。但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只有新木场同学才能瞭解月岛同学的心情』。

是因为向原对我这么说?不对,我不可能会把这个家伙的话当真。那么……为什么呢?我不想被她看出内心郁闷的情绪,于是保持沉默把问题带过。

「什么都不说是因为……表示跟你完全没关系?」

「嗯,是啊。」

「……这样啊。」

说完后向原稍微噘起嘴唇,看向窗外。

难得看她出现这种另有深意的表情,之后就有好一阵子没有开口说话。

……真是个怪人。

「既然说要采草莓,就要用尽全力来采!!」

「凭你的干劲,我看连怪物都要被你采集来当标本了。」

宿营首日的午后。

我们这些新生都换上了运动服,在并排于山脚下的大量温室前面集合。打开「宿营手册」就能看见上面写著「采草莓」几个字。

每组都被分配到温室当中的一亩地,可以在规定的时间内尽情采集草莓。我不理会旁边举起拳头嚷著「目标是成为草莓大富翁!!」的向原,忍不住产生怀疑的念头。

……采草莓为什么能够加深彼此的感情呢?

然后立刻就有人藉由在眼前表演,帮忙回答我这个极为简单的疑问。

「月岛同学!这里有很多草莓唷!!我要采啰!!」

「……」

「那个……这个很甜,月岛同学要吃吃看咩?」

「……」

「这是我带著真心采下来的草莓……等一下可以跟我一起吃吗?」

「……」

月岛只是以一只手拿著手机呆立在温室角落,对任何人的声音都没有反应。瞪著萤幕的眼睛也没有抬起来。

「咦?黏在这颗草莓上的是叶子吗?」

「小玲,那是……毛毛虫吧?」

「呀────!!」

向原手捏著绿色毛毛虫在温室里到处跑,把草莓田都弄乱了。但是月岛对这样的杂音完全没有反应。

不知道她是心不在焉,还是在逞强,又或者两者皆是,总之无法从逆光而变成黑影的侧脸窥探出她的表情。

「新新新新新新新、新木场同学!!虫!!虫!!虫!!」

向原以立刻就要流下眼泪般的表情往这边跑过来。颤抖右手捏著的毛毛虫,像是很痛苦般扭动著身躯。

「放开手就好了吧?」

「不行……不行……动不了了。」

她的眼角已经浮现泪光。看来全力少女也有讨厌的东西。

「啊!」

觉得有趣的我忍不住大叫。

「咦!?怎怎怎怎怎、怎么了!?」

「你脚下……有虫唷。」

「咦────!!!」

当她跳起来时,手上的毛毛虫就离开她的手飞到了空中。看见向原一屁股坐到通道上并吓得半死,我用鼻子笑了一声告诉她「骗你的」。

「……骗我的?」

「根本没有虫。」

「新木场同学!!!」

「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放手了吗?」

「不是这个问题吧!!」

脸色大变的向原猛然抬起脸朝我进逼。我的身体不由得后仰。这个时候,成增畏畏缩缩地插话「那个……」。我们两个人发出「嗯?」一声看向她,发现成增正不停侧眼看往月岛的方向。

「……刚才的虫子飞出去后……掉到月岛同学的脚下……」

听她这么一说,我果然看见月岛脚下有虫子。而月岛则是一直瞪著这边。糟糕……难道打中她了?我迅速把视线移开。

「对不起!!竟然飞到这种地方!!」

向原急忙跑了过去。

「不要紧吧?」

「谁说不要紧的。」

月岛冷冷地这么说道。

「欸,新木场同学也一起过来这里道歉!!」

「啥!?把虫丢出去的是你吧!」

「是新木场同学陷害我的!!」

「……很吵耶。」

月岛沉重的声音让沉默降临温室里。

「应该说,向原你真的很烦人。」

「……」

当面被人排斥后,向原的脸一瞬间失去血色。

「我才不想听到你的声音呢。」

说完之后,月岛把手机收进口袋,迅速走出温室。我们只能目送她娇小的背影离开。

残留下来的尴尬气氛,让所有人都很难开口。

结果这种沉闷的空气就一直持续到采草莓结束,吃晚饭时也跟守丧没什么两样。其他小组都相当热闹,只有我们这一桌静到像是处于另一个次元。

「我要回房间了。」

月岛像要撕裂僵硬的空气般从位子上站起来。不知道是谁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有向原故作开朗,像是要鼓励自己般说著「一定没问题的」。

……真是麻烦。

应该说,我最不会处理这种事情了。

于是我快速吃完晚饭,说了一句「我也要回房」就离开了现场。

「……糟透了。」

我睁开眼才发现睡觉时的汗水弄得自己一身湿。我暂时因为梦境的痛苦余韵而处于茫然状态。又是那个梦。

为什么我会像这样不停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应该说,最近这种频率是怎么回事?

稍微冷静下来之后,我为了转换心情而悄悄离开房间。

走廊上静到极点。虽然已经是5月,但夜里还是有点冷,身体在拿来代替睡衣的运动服底下逐渐变冷。下了几阶楼梯后我便停下脚步,在该处坐了下来。

「新木场……同学?」

熟悉的声音让我回过头,随即看见向原站在那里。

她轻晃著放下来的头发,往这边走下来。应该是觉得冷吧。这时穿著运动服的她摆出用双臂抱住身体的姿势。

「……可以坐你旁边吗?」

「我无所谓……不过你在搞什么啊?」

「我睡不著……新木场同学呢?」

「嗯,跟你差不多啦。」

向原坐到我旁边后,说了句「好冷」并微微颤抖。

「这样对身体不好吧?会没电唷。」

「……我想让头脑冷静一下,这样的温度刚好。」

「要让头脑冷静……是因为月岛的事情吗?」

「嗯。我想思考该怎么做,月岛同学才会愿意开口谈论自己。」

「你这个家伙……」

真是的,这家伙也太爱多管闲事了吧。

「我一直都很在意月岛同学的事情。」

说完之后,向原把手插进口袋,然后拿出手机。

「因为我念小学的时候经常住院。虽然听过小千这个名字,但是知道得不是很详细……所以我试著查了许多资料。」

所属经纪公司的官方网站、粉丝页、统整月岛经历以及照片的网页、写了一大堆中伤毁谤的留言板……向原纤细的手指不停在手机上面触碰与卷动画面。

「小千小学4年级时首次在『Ptile』杂志上担任读模,6年级时一年当中一直都是封面人物。然后,只要是她穿的服饰立刻就会卖光。甚至出现『小千现象』这样的名词,她好像是同世代注意时尚的孩子们的意见领袖。」

「……但现在已经是过气的人物。」

虽说是贩卖人气的商业模式,但演艺圏果然是相当残酷的世界。短短几年,原本站在顶点这么多年的人物就如此快速地殒落。一看之下,留言板上还有〈说起来呢,小千不过是低年龄层的模特儿啦。没有脱胎换骨成一般模特儿的素质〉这样的留言。

这只是不相关的人做出的不负责任评论。写下这种内容的家伙如果在眼前,我很想这么对他说「那你有什么样的素质?不要只会在嘴上脱胎换骨啦」。

「你还记得之前月岛同学说过的话吗?」

「之前?」

「就是扮演小千已经很累了之类的。」

我点点头表示肯定。那个时候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月岛苦涩的表情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想那是她的真心话。不论是身为小千的自己,还是想维持小千身分的自己,都让她很痛苦吧。」

「你的意思是……周围的人现在都还一直叫自己小千,然后自己也难以忘记以小千身分受到欢迎的时代,是这样吧?」

「没错。所以月岛同学才会说新木场同学很坚强。」

「……她说过这样的话吗?」

「先不管新木场同学个性是不是变得极为扭曲,至少她很羡慕你能够站在客观立场评论自己的坚强精神力。」

「这样……算坚强吗?」

感觉「放弃挣扎」或者「自暴自弃」比较符合我现在的状况。

「只有新木场同学才能瞭解月岛同学的心情唷。」

「这你之前也说过了吧。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是我?」

「……新木场同学应该也稍微注意到了吧?」

「注意到什么?」

「就是身为小千的月岛同学,很像身为阿孝的新木场同学啊。」

听她这么说我才惊觉。

没错。确实跟我很像。

现在的月岛和国中时期的我完全重叠。

当然我们所处的状况与要素完全不同,但同样都是瞬间从认为是顶点的地方跌落。无法承受疼痛、痛苦挣扎的模样也一样……

我之所以会做那个梦,可能就是因为脑袋里想著月岛的事情。

……这家伙真的能够透彻地观察别人耶。

就像是内心深处完全被挖出来一样,有种很丢脸的感觉。

说起来,我完全没有主动提过以前的事情。这家伙最多只知道和光经常提起的阿孝小故事。月岛的情况应该也差不多才对。

即使如此,她还能够把事情的本质看得比本人还清楚,比本人考虑得更多。

「……喂,你那身热量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这是我相当单纯的疑问。

我想知道她如此执著于他人的理由。

「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就是孝志说过的话啊。」

「是那个吗?因为自己靠孝志的话改变了,因此这次要带著感谢之意,换自己来改变别人之类的。」

「月岛同学既然在保健室透露那些话,我想她一定很想跟别人诉说才对。所以我想让月岛同学用自己的话来谈论自己。我认为这就是谈话社存在的意义,如果是孝志一定也会这么认为。」

「……对你来说,那个孝志就像是人生的导师一样呢。」

「因为孝志他……是告诉我应该说哪些话的人。」

以坚定态度如此断言的向原,侧脸微微染上了红色。

怎么说这家伙也是个女孩子。我自然地笑了起来。

「咦?你为什么笑?」

「谁知道呢。」

「……又在嘲笑我的全力?」

向原话刚说完就打了一个喷嚏。在谈话中气温应该降低了许多。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用双臂抱住身体的姿势。

「好了,快回房吧。」

起身之后,向原也乖乖「嗯」了一声跟在我后面。

在分开之前,向原突然停下脚步,一直凝视著我这边。

「又怎么了?」

「我刚才说过,孝志是告诉我应该说哪些话的人对吧?」

「嗯嗯。」

「但是呢,让我在高中时有地方可以说话的,是新木场同学唷。」

我一瞬间无法完全理解她这么说的意思。

我不否定是自己无聊的一时兴起,造成了谈话社这个奇妙的社团成立。但这不是值得像这样再次强调的事情。应该说,那只是我为了逃避良心苛责,随口说出的点子罢了。

然而向原像是要表示那根本没关系般笑著说了句:

「谢谢。」

留下这句话后,向原就回房了。

在万里无云的蓝天底下,我的心情却是暗沉的灰色。

宿营第2天的※大地游戏。(编注:团康游戏的一种。)

光是一整天都要在山路上行走就已经够惨,我们这一组还延续著昨天的尴尬气氛,打从一大早就是个完全没有亲睦感的开始。

「你们看!在那边的是不是灰椋鸟啊?」

「……」

「啊!是涌泉!呀,好冰!大家把水壶装满吧!月岛同学也一起来吧?」

「……」

「月岛同学会不会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或许是昨天晚上受到风寒,虽然经常可以听见咳嗽的声音,但向原还是跟平常一样。她宛如不记得昨天发生过什么事情,不断向月岛搭话。

而月岛还是一样彻底无视她的存在。在这样的深山里手机果然收不到讯号吧,月岛只是默默低头行走。身体娇小的她,让背包看起来特别庞大。

「听说终点准备了猪肉味噌汤!喝下去身体会很暖和吧。真是令人期待!!」

「……」

「欸欸,还要多久才能到终点啊?美铃知道吗?」

「嗯……这里是中间地点呗……」

成增一边旋转地图一边歪著头这么说。

「我以前是童子军,所以很擅长看地图。嗯……刚才通过的小溪谷在这里……按照这种情况……大概3点过后就能抵达终点了。」

和光在成增身边解读著地图。他发出有些得意的声音,应该是为了向月岛强调自己是「可靠的男人」吧。你这家伙,竟然连这种时候都……

月岛本人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像是我们根本不存在一样默默地走著。

「欸欸,月岛同学最喜欢猪肉味噌汤里的什么食材啊?」

「……」

「我的绝对是茄子!」

「咦?猪肉味噌汤有加茄子咩?」

「没有吗!?」

「我们家没有。」

「啊,我们家也没有。」

「……新木场同学家呢?」

「……才没有。你那是哪国的饮食文化啊?」

「咦!!难以置信!!那那那那、那么月岛同学家呢?应该有加茄子吧?」

「……」

向原来到月岛面前,把脸靠过去说「怎么样呢」。但是月岛只是稍微瞪她一下,就迅速从旁边走过去了。

结果我们就在月岛从未开口说话的情况下,经过中间地点并且吃了午餐的便当,之后向原也独自全力做著白工。我们就在沉重的空气当中持续朝终点前进。

最后当阳光开始缓缓下沉时,有道声音从后面向我们搭话。

「啊!小千!!」

回头一看,后方不远处是几名未曾见过的女孩子。看来是其他班级的小组。或许是认识月岛吧,她们大动作地挥手同时往这边靠近。

「小千,你在这一组啊?我们刚才和小惠还有小杏她们的小组擦身而过,正因为你没在里面而觉得奇怪……」

「……」

月岛突然停下脚步。一瞬间,现场的空气有了变化。然而,向她搭话的女孩子像是不在乎一样继续动著嘴巴。

「不嫌弃的话,要不要跟我们的小组一起行动?虽然不同班也不同组,但到时候只要说走散就可以了吧?」

「……」

「……那个,我们呢,不论周围的人说什么都会站在小千这边,绝对不会背叛小千唷。因为我们是朋友啊。小惠她们也是一样。绝对不是因为同情什么的。」

「……」

「你跟那群人也没什么交情吧?小千,还是跟我们一起……」

当女孩子面对我们这边想说些什么时,月岛焦躁地发出「啧」一声咂舌声。

「我说啊……」

月岛的眼里浮现像是放弃挣扎,也像是讽刺的感情。

「别一直小千小千地叫。我要扮演小千到什么时候才行啊?」

那是相当冰冷的声音。

「咦?」

「你的朋友是小千吧?我不是什么小千而是月岛千景。知道吗?要玩友情家家酒就去跟小千玩。跟我无关。」

「小千,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耶……」

「向原,抱歉,用你最擅长的全力,做出能让这些家伙听得懂的说明吧。」

月岛以嘲讽的口气这么说道。由于事出突然,向原没办法立刻开口说话。

「来,快点说啊。说说即使人气衰退也无法改变,甚至拒绝改变,对于自己人气的衰退感到丢脸的小千。你不是谈话社的吗?」

「月岛同学,不是这样的……」

向原以僵硬的表情细声回答。

「什么?我听不见!刚刚明明那样喋碟不休,真正重要的时刻反而变成这样吗?会不会太任性了一点?」

「不是的。我没有那种想法!!」

「是是是。脱胎换骨的自己是如此优秀,但无法改变的小千是如此狼狈,你是这么想的对吧?」

向原无法回话。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种模样。月岛扭曲著脸庞丢出一段话。

「说起来呢,我是不知道什么全力不全力啦,可是你真的很讨人厌。如此夸张地展示脱胎换骨的自己,老实说真的很恶心耶。」

向原只是嘴唇微微颤抖,完全无法反驳对方。

说起来……这两个家伙原本就认识了吗?

什么全新的自己之类的,大概是指和孝志相遇后有所改变的向原。不过,为什么月岛会知道这件事?从两人的关系来看,不太可能是向原自己说的……实在搞不懂她的意思。

实际上,向原还是绷紧了脸僵在那里。

「……大家都去死一死算了。」

月岛撩起头发微微摇头。她的侧脸让人不忍卒睹,嘴唇也露出自嘲的笑容。我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啊啊,真的有太多讨厌的事了。」

「那个,月岛同学……」

「可不可以别跟我说话?」

月岛打断向原,以豁出去的口气继续说:

「说起来呢……对了,我从这里消失就可以了吗?这样最简单了。因为我才是不被需要的人。」

话才刚说完,月岛就独自往旁边的小径跑去。她娇小的背影立刻消失在树荫后面。

「得追上去才行!!」

最先有所行动的是向原。我们还来不及阻止,她就跟在月岛后面跑走了。当和光叫著「我也去!」准备跟上去时,我抓住他的手臂来阻止他。

「做什么啦!?」

「让我去吧。」

「咦?」

「新木场同学……你刚才说什么?」

和光与成增都被吓傻了。

其实连开口的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为什么我要追上去?我是吃老本过生活的人唷?这完全不像我。

但是要追向原的不是和光或者成増……应该是我,绝对只有我。至于理由……像我是副社长、已经误上贼船之类的……随便找一定找得到。与其说是理由,倒不如说是藉口可能比较合适。不过这种时候,是理由还是藉口已经不重要了。

自己想怎么做、应该怎么做?

『因为孝志他……是告诉我应该说哪些话的人。』

我想起那个家伙昨天这么说时脸颊泛红的模样。

我不是孝志,也无法变成孝志,当然也不想变成他。但是孝志绝对会去追向原。区区小6的屁孩可以办到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办不到。再者,现在绝对不能让那个家伙独自去寻人。因为……

『但是呢,让我在高中有地方可以说话的是新木场同学唷。』

向原也这么说了。有这个理由就够了。

「你们先去终点。我们之后就会过去。」

我留下这句话后,不等待他们回应,就从向原后面追了上去。虽然能够听见身后和光与成增叫我的声音,但我没有回头,只是不停地跑著。

「向原!!你在哪里啊!?」

我开口大叫,却看不见人影。附近全是苍郁茂盛的树林,即使白天也显得阴暗。

我不断朝静谧的深山中前进。

尽管好不容易才可以靠照射进来的些许阳光分辨方位,但因为急忙冲出来而手边没有地图,也无法确定自己来时的道路。

……这下糟了。

当我这么想而停下脚步时,注意到远方有个红色物体像是兔子一样不停跳动,是向原的蝴蝶结。

「喂!向原!!」

向原听到我的声音后回过头。我在树木之间穿越,朝她跑了过去。

「你不要紧吧?」

「我完全不知道……月岛同学跑去哪了……」

那是立刻就要流下眼泪般的表情。她的脚似乎被藤蔓或树根缠住而无法继续前进。运动服的手肘与膝盖处沾了一大堆泥巴,脸颊也有些许擦伤,还不停咳嗽。但就算是这样,她还是不顾自己只担心著月岛,只见她不停环视周围。

你这家伙到底想管多少别人的闲事啊。

根本是个笨蛋。我无法不感到无奈。然而,现在的话似乎可以理解,不论是成增还是和光,为什么在向原面前就能够以自己的话来谈论自己。

如果是这家伙……就可以告诉她──向原就是有能让人这么想的特质。

不论什么时候,不管对方是谁,这家伙都是那么直率。

她没有任何打算与心机,还有不仅止于「好人」的坚定意志。不是这样的话,她不会独自冲进这样的深山里,还一心只考虑著对方的安危。

所以对方也能够确实地面对、倚赖她。

看见向原不安的侧脸,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忍不住想露出微笑。

「绝对……可以找到月岛同学吧?」

老实说,光靠我们根本不可能找得到月岛。应该说,我们自己也早就迷路了。这时候应该先放弃寻找月岛,思考下山的方法才对。如果是平常的我,一定会冷冷地回应「真是的……现在应该先担心自己的安危吧?」。

但是我这时候却说出完全相反的话。

「尽全力把她找出来吧。」

反正向原也不会听话──当然,我的确也有这种想法,但不光只是这样。

我没办法无视向原受伤又一身泥的模样。

「谢谢。」

向原咳了一声之后,表情立刻变得开朗。

「嗯……谁叫我们同一组呢。」

接著我们先一边呼唤月岛的名字一边前进。

「月岛──!!」

「月岛同学──!!」

这时候由我走在前面,向原跟在后面,在荒山野岭里徘徊。

怎么说都是让高中生进行大地游戏的山,应该不会太险峻才对。

但山终究是山。我还是不想遭遇山难。

所以要趁太阳还没下山前找到月岛,但还是要为了在日落前没找到人的情况做准备,我们于是慢慢地朝著山顶走去。这就是我的想法。

灵感是来自于圣汤玛士学园的入学典礼,身为校长的神父曾经说过的话。

「遇难的时候,人都会朝高处前进。因为从高处往下看,就能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人生也是一样。从高处可以眺望整个世界。而各位目前就在圣汤玛士学园这个日本数一数二的高处。」

从那个高处跌落的我,现在正因为那时候的话得到帮助……实在太讽刺了。我们尽全力出声持续叫著月岛的名字。

太阳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下山,淡淡的朦胧橘光从树木缝隙中落下。

「……这种时候,孝志绝对会这么做吧?」

「嗯?」

一回过头,我就看见向原在逆光当中的脸庞显得极为疲惫。

「喂,你……」

「他会……全力寻找月岛同学吧?」

痛苦的呼吸底下,向原清澈的眼睛正在寻求答案。

「……大概吧。」

我大致上回答了一下后,认真地看著向原的脸庞,她很明显是在硬撑。她已经没电了。我只专注于她全力以赴的模样,却忘了这家伙还有另外一个容貌。

我们果然应该立刻下山才对。

不过事到如今也没办法这么做了。

……这下糟了。

「你很不舒服吧?」

「……没问题的。」

「那是你的真心话吗?」

「咦?」

向原瞪大了眼睛。

「硬撑的话就老实地说出来。」

我把背包背在前面后,把背部朝向向原蹲了下来。

「振作一点啊,全力少女。」

「嗯……」

她的声音里带著困惑。我也不想干这种事啊。

「别犹豫了!要让我维持这种丢脸的姿势多久啊。」

「……嗯。」

体重随著细微的声音加诸在我背上。绕过脖子的手臂把我和向原紧紧连结起来,柔和的温度透过背部传递到我身上。「等身体状况恢复就要下来唷」,我边这么说边抬起腰部,再次开始往前走。

「月岛──!差不多该出来了吧!!」

「月岛同学──!猪肉味噌汤要冷掉啰!!」

「……你这家伙还在想猪肉味噌汤?」

「……嘿嘿。肚子饿了。」

我的耳边响起一道无力的笑声。

「我看你还是闭嘴乖乖休息吧。」

「……嗯。」

或许是向原轻轻点了头吧,她靠在我肩膀上的下巴稍微动了一下。

周围已经完全变暗。

差不多到极限了。我的体力也快撑不住了。只能找可以休息的地方等待天亮。

我瞪著稍微习惯黑暗的眼睛观察四周。

然后在附近找到刚好可以让两个人坐下的岩石,正当我拖著沉重的脚步往该处走去时……

踩出去的右脚踏空了。

咦?

浮现这个念头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是头下脚上的状态了。

「呀啊啊啊啊!!」

「呜哦哦哦哦!!」

在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的情况下,我们不停往下滚落。

「好……痛。」

我在漆黑的夜色底部蠕动著。

似乎是从头部落下,我感到后脑勺相当疼痛,除此之外大概就是擦伤程度,没有受到什么重大伤害。应该说,跟自身的状况比起来,我比较担心向原。我立刻环视起四周。

「喂,向原!!」

「好痛痛痛,我……不要紧唷。」

仔细一看,红色蝴蝶结上全是泥巴,但她似乎没有受伤。本人虽然以极度疲惫的表情说著「吓了一大跳」,但还是露出了笑容。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们……是滑下来了吧?」

我在黑暗当中确认背后,就看到平缓的山崖一路延伸到相当高的地方。

「……欸,有听见水声吗?」

「啊,真的耶。」

看了之后才发现附近有一道小小的涌泉。噗嘟噗嘟的水声听起来很悦耳。同一时间还能听见踩踏树叶的脚步声。

……是动物吗?

我立刻站到向原前面保护她。

脚步声逐渐往这边靠近。我忍不住屏住呼吸。

「你们两个……真是吓死我了。」

熟悉的声音让我们面面相觑。

「月岛!」

「月岛同学!!」

娇小身躯与蓬松的鲍伯头朦胧浮现在夜色之中。或许是因为放下心的缘故,我当场瘫坐到地上。

另一方面,向原则是迅速跑到月岛身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紧抱住她。

「喂、喂喂!快放开我!!」

「太好了……我好担心你哦!!!!」

极度感动的向原,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你这家伙……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

「……我只是稍微休息一下。」

即使在向原的紧抱下,月岛还是把脸别到一边。仔细一看之下,发现她的头发相当凌乱,运动服上也都是泥巴。大概跟我们样从上面滚下来了吧。

月岛倔强的侧脸上刻划著明显的疲惫表情。

「我才想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

「还用问吗,当然是在找你啊!」

「那之后,我立刻从后面追著月岛同学,但一直找不到你……真的很抱歉,拖了这么久才找到你……」

「没有人叫你们来找我吧?说起来,这种状况已经不是什么找不找的问题了吧?总之就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在深山里遇难了吧?真是个蠢蛋。」

「……说得也是。我们三个人一定都是笨蛋。」

我一边这么说,一边思考今天晚上的事情。

只要能度过这个夜晚,明天大人们应该就会来找我们吧。肚子饿只能忍耐,幸好旁边就有涌泉,不必担心水源。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至于死亡。反而是随便乱动导致受伤比较恐怖。

今天晚上就一直待在这里才是最佳选择。

「还是先问一下好了,你的手机能用吗?」

「……不行。」

月岛摇了摇头。我也试著确认我的手机,结果也收不到讯号。当然向原的也一样。

「没办法了。只能在这里待到明天早上……这样可以吧?」

「嗯。」

「随便你啰?」

结果我们三人就聚集在还算平坦的地方,打算在那里过一晚。

不过也没办法生火,只是三个人靠在一起。气温随著夜深而下降,我们也开始感觉到寒冷。经常会有鸟类与动物的鸣叫声让空气产生诡异的震动。老实说,连我都开始觉得不安。向原和月岛也完全陷入沉默当中。

「电池没电的你不要紧吧?」

「……嗯。比刚才好一点了°

「话说回来,你刚才说肚子饿了吧?月岛呢?我应该没带食物唷。」

我在背包里翻了一阵子后找到一块巧克力。是之前从月岛的母亲那里拿到的,我在宿营前天随手把它丢进背包里面。

我将巧克力分成两半交给她们两个人。

「……你的份呢?」

「快吃吧。我不喜欢吃甜食。」

「不能这样!」

「别管这么多,快吃吧。」

「新木场同学不吃的话,我们也不吃。对吧?」

结果我的手边又拿到向原与月岛各自分给我的巧克力。接著向原与月岛一点一点啃著小小的巧克力。

两人的侧脸都稍微恢复了一点生气。

但是也仅止于一瞬间。她们吃完巧克力后,再次陷入沉重的沉默当中。

过了一阵子,或许是觉得害怕吧,月岛开口丢出一句:

「如果一直没有人来救援,我们会就这样死掉吗?」

「会来的。应该说,不会有人在这种小山遭遇山难而死啦。」

「就是说啊!人不会那么容易就死啦!!」

「我……觉得死了也没关系。」

月岛把脸埋在抱著的膝盖里,同时这么自言自语。

「反正……我是个活著也没用的像伙。」

「月岛同学没有死过,才能够说这种话。」

向原的表情虽然温柔,用的却是难得出现的严厉口气。她一边咳嗽一边继续说。

「死掉就什么都没有了唷?」

「我瞭解啦!」

月岛抬起头,狠狠地瞪著向原。

「就是不瞭解才能说这种话。」

「那你又如何?你就有死过吗?」

「有哦。正确来说……只有心肺停止过两次啦。」

向原嘴角微微露出笑容。你说心肺停止……那不是真的快死了吗?月岛也整个人僵住了。

「之前也跟新木场同学说过了,我的身体很虚弱。就是在那个时候陷入心肺停止状态。父母亲与医院的医生好像都觉得我真的死了。但最后总算还是活了下来。大概就像……在生与死的境界线走钢索吧。」

我认真地凝视著向原露出凛然表情的侧脸。

「所以我每天都很害怕到明天或者后天就会死。晚上睡觉时也会想,是不是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然后不知不觉间感到活著很痛苦,便产生了既然逃不过一死,那赶快死掉算了的想法……结果就说出跟刚才的月岛同学同样的发言。」

向原觉得很丢脸似地伏下视线。

「啊,可能更惨不忍睹吧。明明是小学生,除了遗书之外,我甚至还创作了辞世俳句。『如果能实现 希望在花下咽气 仲春之时的 满月之下』之类的。」

「……你也太早熟了吧。应该连※西行法师都会吓到吧。」(编注:日本平安时代末期至鎌仓时代初期的歌人。)

「就是啊。啊,不只有辞世俳句唷。我不是偶尔会去学校吗?我还会跟同班同学说自己就快死了。」

「你是真的这么认为吗?」

月岛缓缓地这么问道。

「现在想起来,我可能是想获得同情,成为悲剧的女主角吧。某方面来说,应该算是死亡诈骗。」

她发出窃笑的嘴角,可以同时看出难以掩饰的疲惫。

我和月岛都没办法说任何话。不过想的事情一定都一样。

向原虽然以轻松的表情说著话,不过这应该是很沉重的事情吧?但是她为什么能够笑著说出口呢?

「然后呢,刚才月岛同学说我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对吧,我不知道为什么月岛同学知道我的过去。不过,我不是脱胎换骨,而是靠自己的意志改变了。」

向原的视线笔直地对著月岛,以苦涩但坚定的口气这么表示。

「有个人给了我一句话。他是跟我们同年纪、名叫孝志的男孩子。那个男孩子要我全力活下去。但是呢,之后要怎么活,全得看我自己的意志。然后我就相信孝志的话一路活过来。现在才会像这样待在这里。」

面对向原所说的话,月岛只是咬紧嘴唇。内心涌出的感情让她娇小的身躯不停震动。

「那是怎么样?你的意思是我没有意志啰?能够改变的话,我也想改变啊!但是已经太迟了!!没有任何改变也没办法改变了!事到如今还想要我怎么样!?应该说,即使改变了,就能恢复成原本的我吗!?」

「……刚才那是月岛同学自己的话吧?」

向原的发言让月岛惊讶地瞪大眼睛。

「咦?」

「月岛同学……多说一点自己的事情啊。」

「你在说什么啊?」

「保持沉默的话不会有任何改变,把事情告诉我们,然后一起……」

说到这里,向原的身体忽然倒了下去。我急忙抱住她,叫了「喂」一声,回答我的却只有细微的呼吸与硬挤出来的笑容。月岛也一副不安的表情靠了过来。

「不要紧……只是……电池没电而已……」

向原应该是相当疲惫吧,她直接在我的手臂上打起瞌睡。

她多少因为从山崖上滚落的突发状况而精神紧绷,又没有充分地休息,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

「喂,向原真的不要紧吗?」

月岛畏畏缩缩地问道。

「……本人都这么说了,应该跟平常一样电池没电了吧。」

「我好像……做了什么坏事。」

「要是这么认为的话,你就说出来吧。」

我瞄了一眼躺在我怀里的向原。

「这家伙希望你谈论自己。」

「为什么?我的事情和向原无关吧。」

「我哪知道啊。只不过,我唯一能说的就是可以信任这个家伙。她应该比任何人,甚至是你自己都还要担心你。她就是这样的家伙。」

话说出口后我就后悔了。

……被她听见了吗?

平常的话,就算打死我也不可能说这种话。

还是说她没有听到?我希望这至少能够消失在她朦胧的意识当中。

「嗯……总之呢,这家伙尽全力来面对你了。所以你也尽全力说出自己的事情吧。」

「……你很瞭解向原嘛。」

月岛用的是带有深意的口吻。她稍微把视线从月岛身上移开,接著沉默了一阵子。

这个时候,向原的肚子发出「咕噜~」的声音。

我们两个人听见后同时发出了窃笑。

这家伙真的很有趣。

我缓缓把熟睡的向原放到地上,解下巨大红色蝴蝶结,以背包代替枕头塞到她头下面。然后静静地把运动服外套盖到她身上,结果得到「呜呜呜嗯」这种不知道是梦话还是什么的回应。

「确实……正如新木场同学所说的。」

「嗯?」

「向原或许可以信任。」

一这么说完月岛就把下巴放到膝盖上,露出前所未见的沉静且柔和的微笑。

「好吧,那我就说啰。」

「……我说啊,人类真的很简单就能背叛别人呢。」

月岛这从出乎意料之外方向起头的话题,让我为之一愣。

「不断有新的女孩子出现并且超越我,人气真的一下子就消失了。然后我周围就变得空无一人了。朋友不接手机、即使见面也显得生疏……担任模特儿的女孩子就算了,连大人都是这样。打从一开始,大家就都很喜欢身为人气读模的小千,然后对于普通的女孩子──月岛千景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说不定是因为有所顾忌或者怕刺伤你……」

「我不需要那种无聊的安慰。」

月岛以锐利的目光坚决地打断我。我立刻闭上嘴巴。

「……我真的很害怕。比当著我的面跟我说你不红了还要让人痛苦。可是……正因为这样我才无法下定决心,或者可以说无法完全放弃。我还想再一次成为小千,想回到巅峰时期的小千。」

她的语尾微微颤抖著。

不知何时,月岛流下了眼泪。

「另一方面,我也觉得我不是小千的话,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能够更轻松地过生活。所以,也考虑过立刻放弃小千的身分然后忘了这件事。但是,大家心中都有身为小千的我。就算我忘了,大家也都记得小千超受欢迎时的事情。」

她不论怎么挣扎都无法舍弃过去。

我也一样。阿孝、圣汤玛士学园……过去会持续束缚人心。

虽然单纯,不过是无法否定的事实。

「国中时也是一样。大家一直小千小千地叫我,暗中对我要求跟那个时候相同的东西。你或许会以为是自我意识过剩吧,但实际上真的是这样。被问到『最近在做什么?还有上电视吗?』的时候,我怎么可能回答『已经不是那个时候的我了』呢?如此一来,就只能说谎来圆另一个谎了。」

月岛把脸埋进膝盖里发出呜咽。

她震动的肩膀看起来很痛苦。

「所以呢,我才会想就读应该不会问这种轻佻问题的升学名校,拚命用功考上新之宫。但是,不论到什么地方都一样。大家还是小千小千地叫我。结果我根本无法从小千这个名号底下逃离。」

「那个,我觉得……」

我畏畏缩缩地插嘴道。

如果是向原,应该会这么说才对吧。

不知道闭著眼睛的向原有没有在听,她只是不断重复急促的呼吸。

这件事与我无关,我只是被卷进来的。默默听她把话说完应该也无所谓。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表示自己的想法。这一点都不像我。我也很清楚这一点。

……只不过,我觉得这时候保持沉默是很卑鄙的一件事。

「结果你终究是月岛千景啊。」

「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月岛狠狠瞪著这边。我无视她的目光继续说下去。这时候不能认输。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什么小千。从头到尾就只有月岛千景一个人。只是对某个人来说你是小千,对另一个人来说你是月岛千景而已。所以说啊,你只要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被小千这种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耍著玩?光明正大地以月岛千景的身分活下去啊。乾脆以月岛千景这个名字重新出道不就得了?」

「办得到的话,我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我想也是。所以才需要刚才向原说过的意志吧?」

「……」

她湿濡的眼睛在黑夜里发光。

「再来就取决于你的意志了吧?」

「我……没有那么坚强。」

「你不是站上顶点过吗?那么厉害的家伙不可能很弱吧!」

或许是无法完全理解我的意思,月岛像是吓了一大跳般露出茫然的表情。

我们之间有好一阵子笼罩在沉默当中。

……或许是我的讲法不对吧。

当我绞尽脑汁思考其他的表现方式时,月岛就在带著泪水的情况下直接笑了出来。

「……搞什么啊。说起来,你究竟是要笑还是要哭啊。」

「我才没哭呢!」

月岛以衣袖擦拭眼睛,即使在这个时候,还是没有停止发笑。

最后月岛才丢出一句:

「新木场同学很会说话耶。」

「……还好啦。」

「那个……其实我知道孝志的事情。」

月岛把脸颊靠近抱住的膝盖,同时稍微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咦?」

突如其来的发展,让我一瞬间感到困惑。

「我曾经因为杂志的企画到儿童病房慰问,嗯,真的是很无聊的伪善。然后呢,到某间医院访问时,我在摄影的空档时间跑到屋顶发呆,就听见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之间的对话。」

「那么,那两个人就是……叫做孝志的家伙和向原。」

「没错。虽然当时我躲到晒在那里的床单后面,不过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们两个人。所以才吓了一大跳,没想到会和那时候遇见的人念同一所高中。虽然长相多少因为年龄而有所变化,但我可是一路在演艺圈打滚的人。基本上,只要见过一次的人我就不会忘记长相。」

……所以这家伙才会说向原脱胎换骨了之类的话吗?

「那个时候刚好人气开始下跌,我感到非常焦急。但还是有站在顶点的尊严,没办法跟任何人商量,只能独自烦恼。那个时候听见孝志所说的『用自己的话来谈论自己』、『全力活下去』等发言,老实说我只有『嗄?胡扯什么?』的想法,但内心还是产生了剧烈的骚动。」

月岛看著远方,断断续续地说:

「孝志那种充满自信的态度虽然让人有点受不了……不过真的很帅气……那个时候,如果我也跟向原一样,按照孝志所说的话来改变自己,一定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吧……」

「这哪有什么……现在改变就可以了吧?」

「……谢谢你。」

应该是觉得不好意思吧,月岛的眼神不和我相对,却清楚地这么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连我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个时候,向原的身体突然动了一下。

她应该完全熟睡了吧。

这家伙听见刚才的话了吗……?这么想的我温吞地看向她的脸,立刻吓了一跳。

她的脸色相当苍白,胸口剧烈起伏,呼吸也很急促。

我急忙摇晃向原的身体。

「喂!你怎么了!?」

「……」

她没有出声,只用痛苦的表情取代回答。

「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感觉和平常不一样。」

虽然我在途中背了她一下,但今天走了那么多路,而且她还在咳嗽。

不只是电池没电了而已!!

尽管是向原自作自受,但没有阻止她的我也有责任。我应该预测到会有这种情况才对。这时我对自己感到很火大,甚至想狠狠揍自己一顿。

可是,我也没办法帮上任何忙。

「振作一点!」

只能茫然看著痛苦的向原。

我到底在搞什么啊!?

这样下去,要是向原有个三长两短……我摇摇头甩开这样的想像。

但是,眼前向原的状态,立刻让我再次浮现这样的想像。

我完全失去冷静。

「我去找人来。」

月岛突然站起来。她已经不再流泪,脸上出现凛然的表情。

「你要怎么去找人?」

我几乎是在迁怒的情况下大声怒吼。

「我可以下山,如果途中遇到救难队就和他们会合,总之我会找人来就对了。」

「啥!?在这种黑夜里怎么可能移动!?」

「但是,也不能就这样放著她不管吧?」

「也是……但要是你迷路的话会更麻烦吧!」

「别小看曾经站上顶点的人好吗?」

月岛背起背包后,嘴角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我还没软弱到在这种山里面挂掉啦。因为我接下来还要再次往顶点前进。」

月岛撩起蓬松的鲍伯头,以气势凌人的态度说道。结果我根本无法反驳。

「你就待在向原身边吧。我一定会找人过来。」

说完之后,月岛不等待我的回答,缓缓沿著山崖往前走。然后她再次回过头看向这里,把手贴在嘴上,大声叫著:

「再来就拜托你了,孝志!!」

……孝志?

谁是孝志?我是高志啦。

不知道她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胡说八道,总之我完全听不懂她的意思,就这样目送月岛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她娇小的背影。

夜色逐渐变淡。

月岛从这里离开后不知道过了多久。

只有时间不停流逝。

我觉得这样或许会舒服一点,就让向原含了一口水壶里的水,但向原只是不停呛到,没办法把水喝下去。而我只能坐在旁边,完全帮不上忙。

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很漫长。

老实说,我已经快被不安的感觉击溃。

所以当向原稍微恢复朦胧的意识时,我就因为过于安心而差点昏倒。

「你……不要紧吧?」

从她的脸色与急促的呼吸就能知道状况不好,但我实在忍不住要这么向她搭话。

「……月岛同学呢?」

向原环视四周,无力地这么问道。

这种时候至少也担心一下自己好吗?

你到底要管多少闲事到什么地步?

我从上方窥探著向原的脸,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她说肚子饿了,可能是去找些树果来充饥吧?好了,别管那个家伙了,你快睡吧。知道了吗?」

「……嗯。但是……我听月岛同学谈论自己的事只听到一半……月岛同学可以改变吗?」

「应该可以吧,我猜啦。」

「……这样啊。」

听我这么说后似乎终于放心了,向原在急促的呼吸下露出些许微笑。

「因为是你,那家伙才会愿意吐露心事唷,你真的很厉害。」

「……谢谢。」

「那么,事情就是这样,再来你只要好好休息就可以了。啊,要喝水吗?」

「这样的话……接下来……就轮到新木场同学了。」

「咦?」

她虚弱的视线笔直地看著我。

「……新木场同学说说自己的事情吧。」

「我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

我随即移开视线,但是向原还是边咳边继续说道:

「新木场同学,为什么从圣汤玛士学园……回到这间学校呢?」

「这个嘛……」

我实在不想说。

应该说,没必要对这家伙解释。

我又不像月岛那样想要改变。只要像现在这样继续过吃老本的生活就可以了。

不论是现在,还是未来都不会有任何愿望。

明明是这么想……向原的话却在我内心引起一阵騒动。

连这种时候,都在想著我的事情……

「我想听新木场同学……用自己的话来谈论自己。可以说给我听吗?」

「你听了打算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只是想听而已。」

「我的事情很无趣唷。」

「没这回事。因为……新木场同学不是无趣的人,所以你的事情也绝对不会无趣。」

向原的嘴唇露出一丝笑容。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我用鼻子哼笑了一声。

……说给她听应该没关系吧。

在这里拖拖拉拉犹豫著到底该不该说也不是办法。为了让她早点睡觉,还是乾脆说给她听算了。

我并不是想向她倾诉,只是为了让她安静才会说出来,真的没有其他意思和理由。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依然是我。

不是过去的阿孝,依然是决定靠吃老本活下去的新木场高志。我已经回不去、也不愿意回去了。

让自己这么想之后,我便呼出一口气。

「话先说在前头,我的故事很蠢,你可别笑啊。」

「……我不会笑的。」

向原轻轻点点头。

「我小学的时候是个神童。」

一旦开口,言语就不停地冒出来。

「不但周围的人这么说,连我自己都信以为真。是个自认前途光明,不论什么都办得到、只要努力就能够实现一切的丢脸小屁孩。但是进入汤玛士学园就读之后,我被挫折打击得体无完肤。」

不知道是可笑还是可悲……说著说著连我自己都想笑了。

「把全日本的神童聚集起来后,我就不是神童,而是一般的小孩……不论是学业还是其他方面都有许多比我优秀很多倍的人,我不过是个劣等生。再怎么努力都追赶不上,彼此间的距离甚至愈来愈大。」

曾付出的努力很轻易就会背叛人类。打从一开始胜负就决定了。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不是我自己。

然后就发生了那个事件。

「我于是陷入一片混乱当中,国二第2学期的期末考,我偷看了班上同学的答案。应该是太拚命的关系吧。我只想尽量提升自己的名次……结果立刻被老师发现。不过接下来才是好笑的地方。」

有生以来首次的作弊。

我战战兢兢地窥探周围,悄悄地偷看答案。

教师则是得意洋洋地斥责这样的我。

我随即陷入恐慌状态,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这个时候……就发生了那件事。

「被我偷看答案的家伙,帮忙说了『他没有偷看我的答案』,事情才暂时告一段落。之后那个家伙应该是出于善意吧,竟然不断安慰我。但是班上其他同学都以冰冷的目光看我。一想到自己竟然沦落至此,我就再也撑不下去。一切都完了。我于是慢慢地不去学校,过著一直躲在学校宿舍的生活。」

为了表示这实在相当可笑,我努力地挤出笑容。

但是向原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直凝视著这边,并且以柔和的表情侧耳倾听。

……你这个烂好人。

神童作弊了唷?而且还破绽百出,拚命地挣扎唷?甚至还被人同情耶?很可笑吧?像这种无聊的事件,一笑置之就可以了。应该说,你笑一笑吧。

你不这样做的话,我……就快要哭出来了。

「到了最后,我被身为校长的神父找去,当时的我再怎么样也还是有一些自己的梦想与希望,于是鼓起勇气与对方商量。我告诉他『我快失去自我了,请救救我吧』。然后你知道神父怎么回答我吗?」

即使我这么问,向原也没有回答。

没办法我只能自己说出答案。

「他说『圣经里明载著,神明不会给人类无法克服的试炼。战胜它吧』。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才会躲在宿舍啊。我当时真的有种被推落深渊的感觉。神童被人从神明的国度推落,然后因为高度实在太高而再也无法站起来……事情就是这样。」

「然后……你就从圣汤玛士学园回到这里?」

这时向原终于缓缓地开口。

「因为时间刚好是快要上高中之前。嗯,不过就算回来,双亲和周围的人都还是以严厉的眼神看著我,所以也没什么两样。他们只是觉得……竟然放弃好不容易才考进去的圣汤玛士学园。即使是现在,我也几乎没有容身之处。」

「……你很难过吗?」

「真要说的话当然是很难过,不过也算是很好的经验啦。瞭解自己不是什么神童,只是一般人。不用有什么梦想和希望,只要谨慎地活下去就好了。这样比较轻松也不会受伤。我从这次的经验里学到这种生活方式。」

这是我没有一丝虚假的真心话。

幸好就算在圣汤玛士学园是劣等生,在这个社会上还是能混得不错。只要没有任何希望与期待,独自过著符合自己身分的生活就不会遇见什么困难,这就是我的结论。

只有这一点绝对不容许任何人反驳。

因为这是从我自身经验学到的教训。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疼痛……真的想忘都忘不了。

「新木场同学打从一开始就是新木场同学吧?不是什么神童,只是身为人类的新木场高志。所以……不需要为了那种事而痛苦,也没有必要在意那样的过去。」

「……我想也是。」

我扬起嘴角露出微笑。

向原说的话几乎跟我对月岛所说的一模一样。能够确实把她的想法传达给月岛真是太好了。那家伙好像也重新振作起来了,我已经完成自己的任务。

但想到连向原都只能说这些话,不知道为什么,一股类似寂寞的感情在我胸口扩散。明明已经决定不能有任何期待,结果在不知不觉间,我似乎还是对向原有所期待。

期待她能够拯救我。

然而……我当然也知道为过去的事情感到痛苦很愚蠢。就算知道也无法改变。反正一定又要说意志之类的话了吧?如果靠意志就能改变,我早就变了。应该说,一路以来我已经看过连意志这种东西都无法改变的现实。

我已经没救了。

所以不用管我。

「不过……就算我这么说,新木场同学一定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道理了吧,而且自己也尝试过各种努力。所以,我说的话应该没办法说服你吧?」

「咦?」

内心似乎被向原看透的情况让我吓了一大跳。

她虽然在咳嗽,却像要表示即使如此还是有话要说一样,继续对我说道:

「既然你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变成靠吃老本过生活的人,那我认为这样也没关系。但是……希望你不要说没有梦想和希望这种令人难过的话。」

「这个嘛……」

「就算是储蓄也会按照情况产生利息吧?」

向原嘴角浮现虚弱的笑容。

「所以呢,发生什么好事时就以利息增加了的心情,我希望你能够一点一点往前看。虽然有时候也会遇到不要说利息,连储蓄都会大量减少的事情,但是包含这样的情况在内,我都认为活著不是一件那么糟糕的事情。」

或许是意识逐渐变得朦胧,向原一边抵抗快要闭上的眼睑,一边像是要托付我什么事情般对我这么说道。而我就像要把她对我说的话包裹在手掌心一样,静静把手贴在向原的脸颊上。

利息吗……?

确实也有这样的生活方式。

没有必要那么固执。

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全部接受就可以了。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以前神父引用的圣经章节完全无法感动我,反而把我逼入绝境。但是向原的话却慢慢渗入胸膛。那个时候,如果能遇见这个家伙……不对,现在才想这种事根本没有意义也是错误的。我开始抚摸向原的脸颊。

现在能够在这里跟她相遇也有某种意义。

我有这样的感觉,一定是这样没错。

「连心肺停止过两次的我都这么说了……应该没错才对。」

「你……」

「新木场同学……可以……让我喝水吗?」

「等一下。」

听见向原细微的声音后,我立刻倾斜水壶。

然而,向原也许是再次丧失意识,水没有通过她的喉咙,直接从嘴角流出。竖起耳朵就能听见急促的呼吸当中,传出某种卡在喉咙般的模糊声音。

她在这种状态下说了那么多话,喉咙当然会渴了。

全是我害的。都是我让她陪我聊那么无聊的话题。

我在嘴里含了一口水壶里的水后,稍微抱起向原的身体,把她的脸靠向我。我绝对没有任何奇怪的企图!应该说你可别醒过来啊!

「谢谢你。」

我在内心这么呢喃并把嘴唇凑上去,缓缓让她把水喝下。

向原的喉咙稍微动了起来,一点一点把水喝下去。

她最后似乎平静下来,呼吸也稍微变得和缓一些,向原这才开始发出沉静的鼻息。

不久之后当地居民就带著月岛回到现场。

沿著山崖走一段路后就是森林道路,从该处往下走似乎有一处聚落。在地方人士前导之下,我把背包和蝴蝶结拿在手上,同时背著向原走下山。

接到连络的千川等数名教师与警察在山麓等待我们,向原则前往医院。然后我和月岛就被命令简单地说明事情经过。

「听说你们不小心迷路了?所以说都市的小孩子就是这样~」

「……就是说啊。」

我和月岛在警官面前配合他说出的话。看来和光他们顺利取得了大人们的信任,让事件在单纯只是迷路的情况下落幕。只有千川似乎察觉到什么,把我们留下来后就说出一句:

「月岛,你看起来容光焕发唷。」

「咦……那个……」

在月岛说些什么之前,千川便转身说了一句「快点回去吧」。

和光和成增就在山庄迎接我们。

「真是的!我都担心到睡不著!」

「月岛……你没事……我真的很高兴唷。」

两个人以像是要紧抱我们般的态度靠近。

「你们在说什么啊?我可是月岛千景唷。怎么可能会出什么事呢?」

月岛以光明正大的态度做出相当厚脸皮的发言。

「我说你啊……」

「怎么了?新木场同学,你有话想说吗?」

「……算了,没什么。」

「话说回来,怎么样啊?说服老师的是我唷?我说回过神来才发现三个人已经不见,好像是走错路了。很棒的助攻吧?」和光骄傲地说。

「是啊。不愧是我可爱到极点的粉丝和光同学。谢谢你。」

月岛明明走了那么多路,而且几乎没睡觉,身上却看不出一丝疲态。真不愧是演艺人员。好像不只是擅长应付粉丝,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也相当有精神。

嗯,不论如何,月岛似乎找到自己的折衷点了。

再来只要向原能够恢复……

宿营第3天的行程,是在山庄附近的操场自由活动直到中午左右,然后搭乘巴士回学校。我们就在住宿的山庄等待向原归来。

从经过的教师那里听说,向原除了过度疲劳之外还有一些感冒,不过现在状态已经稳定下来,顺利的话应该可以跟我们一起搭巴士回去。暂时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后,我和月岛就回到各自的房间补眠。

只不过实在无法顺利入睡,我只能在床上不停翻身发呆。

此时我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

看了一下萤幕,发现是没看过的号码。虽然一瞬间觉得这时候还是别接电话,但又想反正也睡不著,我便接起电话来打发时间。

「哪一位?」

「这是我的号码。」

我听过这个声音。是之前那个一直显示未知来电的女生。

「那个,请问您是……」

说到这里我才终于发觉。

这很像到刚才都还听见的声音。因为长时间待在一起,现在都还残留在耳朵里的声音。绝对就是那个家伙。

……这道声音的主人,就是月岛!!

「原来是你吗!?」

「现在才发现吗?」

「为什么不说!?」

回想起来,从接到「不想上学」的电话之后,月岛的身影就从教室里面消失了。

说起来,为什么要打给我?

而且她从那么早之前就说一大堆关于孝志的莫名其妙发言……大量问号让我开始感到头痛。但是月岛根本不理会我的反应继续说:

「你睡了吗?」

「是还醒著啦……那你到底是……」

「谢谢。」

月岛以几乎快听不见的声音丢出这样一句话。

「……嗯嗯。」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我,最多就只能挤出听起来很愚蠢的声音。

「……终于说出口了。」

「……这样啊。」

「谢谢你唷,孝志。」

「咦?」

通话就在这里突然中断了。

又叫我孝志。我说过好几遍我不是孝志……当我跟平常一样,自己一个人在内心这么吐嘈对方时,突然感到一阵愕然。

不会吧……不可能是这样。

那么,为什么月岛会叫我孝志?

把所有事实累积起来之后,就能得到清楚的结论。

……孝志就是我!?

确实,我从以前就经常被叫成孝志,才会有阿孝这样的绰号。然后我小学6年级的时候,曾因为打篮球受伤而住院。和光他们来探病、送我篮球也是那个时候的事情。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不记得当时住的是哪家医院了。

然而,向原之所以知道孝志这个名字,是因为护士这么叫他。如果我也在那间医院,被护士这么叫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加上只要看过长相就不会忘记的月岛。虽然只看过一次,但是她确实记住了在屋顶上见过的向原,而那个月岛又一直叫我孝志。话说回来,她之前在电话里好像说过「……孝志,感觉你好像变了」……

最重要的是,向原曾经这么说过。

『入学典礼第一天,独自一人在教室里的新木场同学,侧脸感觉和我印象中的孝志极为相似。』

我的记忆里完全没有向原这个人存在。

但是以客观的角度来看,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我就是犯人。

……不对,等一下。我会说出那种带有强烈说教意味的发言吗?

『那是你的真心话吗?用自己的话来说自己的心情吧。』

『那就试著全力活下去啊。一切都得从那里开始。』

『真的感谢我的话,下次你就成为被感谢的人吧。』

现在的我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但如果是当时充满希望与梦想的阿孝……就会说,而且还是以充满自信的态度。

糟糕!!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额头上浮出一大堆汗水。如果我就是孝志,那向原敬爱到了极点的对象就是我,我该……我该……

不行了。

全身开始发热。

我为了确认这件事而从来电纪录当中回拨电话给月岛。但是只有铃声不断响起,对方完全不接电话。重打两、三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呜哇……我在做什么啊?」

我紧握著手机,开始在床上打滚。

地上有洞的话,我真想钻进去。最好是个很深很深的洞。我很想乾脆让自己活埋在里面算了。

但是这种时候偏偏……

「谢谢!!我真的很喜欢它,还在担心弄丢了该怎么办呢!!」

告诉向原昨天解下来的蝴蝶结在我这里之后,她可以说是欣喜若狂。以彷佛立刻要抱住我的势头握住我的手用力摇动。

昨天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做梦一样,她已经完全恢复成平时的模样了。

「……要搭巴士了。」

我把残留著污垢的蝴蝶结推到她手上后,迅速上了巴士。

一看之下,在等待向原的期间,其他座位几乎都被坐满了。

我瞄了一眼坐在前面的月岛,她却只是发出一声窃笑,之后眼神就再也不跟我对上。

……你这家伙是在耍我吗!?

结果我只能跟来时一样,跟向原并肩而坐。

向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恢复成马尾加上巨大红色蝴蝶结的熟悉造型,这时更露出满脸笑容。

「没喝到猪肉味噌汤有点可惜就是了。」

「……你还没忘记啊。」

「那可是猪肉味噌汤哦!?等等……新木场同学,你发烧了吗?」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你的脸很红唷。」

「……等你的时候,我在外面的操场上运动了一下。」

「新木场同学会运动?」

「不、不行吗!?」

巴士里面响彻我变尖的声音。向原则是愣了一下露出狐疑的表情。别、别看这边……我用力闭起眼睛,装出睡著的模样,散发我强烈不想讲话的氛围。

让这家伙变成全力少女的是我。

然后现在的我又不断因这家伙的全力被麻烦事缠上。

……竟然有这样的因果报应。

当然,事情尚未百分之百肯定。

光是因为间接证据就认定犯人是我实在太轻率。当时在那家医院住院的小学6年级男生应该不只有我一个人。这个世界上应该有一大堆名字叫做孝志的人……

然而,疑惑一旦发芽,就不可能轻易根除。尤其是面对本人,增长的速度就更快了。

我就是……孝志、孝志、孝志。

愈是这么想,就愈有一种不知道是害羞还是丢脸,或者是其他的感情让我浑身不对劲。

「很多事情都要谢谢你。」

巴士开动后不知道多久,向原突然这么呢喃。虽然细微,却是听起来有些激动的声音。我则是依然闭著眼睛装成没听见。

「感觉让新木场同学帮了许多忙。」

「……」

「这么说有点奇怪,不过你真的很像孝志。新木场同学很帅气唷。」

孝志这个名词让我的身体无条件产生反应,但我依然一直忍耐。

接著是好──阵子的沉默,最后可以听见向原细微的声音。

「谢谢你……孝志。」

「咦!?」

我忍不住睁开眼睛看著向原。

向原把头靠在窗户上,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看来……是在说梦话。

不知不觉间,我「呼……」一声呼出一口气。

我是……孝志,我是孝志、孝志。

不久,我的脑袋应该是慢慢跟不上这不停反覆的思考,随即进入熟睡状态,等我醒过来时,巴士已经停在熟悉的校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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