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是张小照片。
三个少女相视而笑,一定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吧。她们间的距离很近,光滑的玫瑰色脸颊近得几乎要碰在一起了。
三个人虽然类型不同,但都比我年轻时候的女孩要漂亮。尤其是中间的少女,真美啊。不,应该说是美的出奇了。
被杀的正是那个女孩。
“他”也知道右侧的那个少女,是逃过一劫的那个女孩。那接下来的目标会是……是谁呢?
当然不可能是她了。这种事谁都想的明白吧。最关键的是被那位姑娘她看过脸了。除非是个傻瓜,否则谁还会冒着这样的危险?
那剩下的就是……。
已经预先调查过了。你住在哪?有没有兄弟姐妹?上学的路线是什么?和谁关系好,有没有社团活动……。
成尾纱耶香。这就是照片左侧,那位满脸笑容的少女的名字。
* * *
刚刚,最后的一个铃终于响了。
像蜂箱里一齐奔向花朵的蜜蜂一样,一个接一个地飞出来的,是一群年纪相仿、无忧无虑的少女。孤身一个人出来的孩子也不是没有,但大多是两三个人的团体。四人以上的团体也不少见。多数都是去最近的车站,所以少女们按一个小的团体回家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们爱笑,爱说话,也爱吃东西。有个孩子从制服口袋里掏出奶糖,慷慨地在同伴面前晃来晃去。那薄薄的包装纸像不合季节的落叶一样飘落在柏油路上。旁边的点心店里,几名少女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窗口的保鲜盒,认真地品评冰淇淋。
她们穿着深蓝色的外套,裹着彩色格子裙,一定汗流浃背了吧。对于干渴的喉咙来说,香甜的冰棍一定很是美味。
现在的季节已经有着夏天的气息了,少女们也一样热情澎湃着。
五月─。
也许这是最适合这些天真烂漫的少女们的季节吧。她们年轻、美丽、无心……世界充满了有趣和奇怪的事。活着本身就很快乐——看起来也确实是这样。
成尾纱耶香从校门出来是在铃响的十五分钟后了。走在一旁的大块头少女是川岛由美。成尾纱耶香一边指手画脚一边说着什么,川岛由美则若无其事地听着。看来她们的目标是点心店。她们拉着校服的袖子,低声说着什么。不一会儿,两人互相点了点头,不知被什么吸引走进店里。
过了一段时间,她们出来了,每人手都握着一根冰棍,冰棍似乎是精心挑选过的。包装已经被撕掉了。看着那甜美的冰点,川岛由美露出了白牙。另一边的成尾纱耶香用红舌头慢慢地舔舐着,细细品味。简直和猫舔牛奶的样子一模一样。
成尾纱耶香突然停下脚步,好像瞥了我一眼,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但是,少女的视线并没有固定在一个地方。她看了看邮筒、路边电线杆和其他无关紧要的风景之后,又把兴趣转向了冰棒。
我明白了,虽然她们看到我,却没有察觉啊。
无论从这边看多长时间,也绝不会被少女们看到。不是她们没看见或假装看不见,应该是被无视了。
对她们来说,看不见的东西就等于不存在吧。就像是别人的心情,同情心啦,还有就是未来、将来之类的词语所表达的模糊的东西一样。被当成空气,或者幽灵之类的东西了。(大概类似的话吧……)
过了一会儿,我继续跟在少女们后面。
* * *
“幽灵?”
川岛由美嘴里叼着已经变成了棍子的冰棒,用模糊的声音反问。
“对,幽灵”成尾纱耶香为了不让残留的最后一团雪糕掉下来,点了点头。“由美,你没听说过吗?”
纱也香的声音充满了喜悦。将自己宝贵的新信息分享给他人,大多数情况都会很愉快。即使那是让人不太舒服的新闻。
“你在说什么啊,我一点也听不懂。”
由美一边把冰棒扔进站台上的碎屑篮里,一边奇怪地反问道。
“听说出现了呢,安藤麻衣子幽灵。”
空气仿佛一下凝固了。
“……哦,真的吗?”
“真的。”
川岛由美皱起了那浓密的眉毛。
“真是白痴,这都是啥啊。”
她恶狠狠地说道。
安藤麻衣子死于今年冬天。对于她的突然离世,在校内引起了广泛的议论,这已经是三月前的事了。升上了三年级,开学后,提起这位没能等到春天就死去的少女的名字似乎成了禁忌。
其中的缘由也不难理解,毕竟安藤麻衣子是被杀的。而且,犯人到现在还没有被抓到。杀人犯也和女高中生一样地自由。然而,世人却如此简单地想要忘掉这件事。都说传言一般会流传“七十五天”,可能确实是这样吧。
当时,由美、纱耶香和麻衣子是二年级二班的同班同学。当然,她们可没有忘。又怎么能忘? 对少女们来说,那可是件大事件。所造成的影响和动摇也是无法估量的。尽管如此,不,正因为如此,她才一直闭口不谈。和平时相比,简直像变了个人一样。
但是,这一禁忌似乎也开始逐渐解除了。
“就像笨蛋一样。”川岛由美又重复了一遍。“人死了就是死了。到底是谁放出这种流言啊?”
“……我不知道。不过大家都在传。
成尾纱耶香不服气地噘起了嘴。对方不听自己的话,觉得很没意思吧。
“啊,真无聊。有什么有好处啊?上了三年级后,大家都突然变了脸色,说是要参加考试。像我们这种地方能上的大学,不也就那么几所吗?”纱耶香看了由美一眼,还降低了声音说。
“麻衣她,可以不用学习去准备考试了,反而很幸福吧。”
那张可爱的脸,说着极其哀伤的话。
“安藤她本来就很聪明。”
“也对,不像我们。”
“拜托你别把我也算进去啊。”
这次轮到川岛由美不情愿地噘起了嘴。
“嗯,在体育方面,我确实比不上由美。”
“哎呀,只有体育吗?”
“……不过音乐应该是我比较好一点吧。不管怎么说,我们都相橡子。”
大概是想说“半斤八两”吧。由美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不高兴地皱起眉头。沉默了一会儿后自言自语地说。
“是啊,说不定我也会一下就变身。”
“什么?”
成尾纱耶香惊讶地转过头。
“就拿我们来说,长得不是很漂亮,也不太聪明,现在就被杀了,你不觉得很委屈吗?”
虽然一直在胡乱地说“太棒了”,但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由美变得非常生气。“是啊。我的话,绝对会变身的。可是啊?现在也不能做什么有趣的事。去学校也好,在家也罢。我想放松一下,就有很多人在吵闹。可是上了大学,就能随便玩四年了,到时候就自由了。我哥哥每天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学习什么的,真的完全没有。想到这样的情景,我就想再忍耐一年就好了。”(都是幻想罢了……)
“要是能考上就好了。”
“就算我们大家都落榜了,麻衣她还是一定考得上了自己的第一志愿吧。”
“是啊。像她长得那么漂亮,头脑又好,活在世上一定很快乐吧。她遇害的时候,一定觉得难以置信吧?”
最后的部分,纱耶香小声地说。
是啊,她当时应该是觉得难以置信吧。事实上,麻衣子脸上的表情,不是恐惧,不是痛苦,看起来像是十分惊讶呢……。
话说回来,这些少女竟然会若无其事地谈论同学的死?为什么不去想想,也许死亡就近在眼前呢?
危险,危险,注意红灯。
缺乏想象可很危险的。降临在别人身上的灾难,也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竟然完全没察觉到这一点,你们实在是太没有防备了,真是乐观得令人吃惊……是啊,我想给你们一个警告。就该让你们知道吗?你们到底是有多么地愚蠢。
我不可以忘记自己本来的目的。绝对不可以。
下一个目标,一定是……。成尾纱耶香。
2
小幡康子最近才听到这个谣言。
康子从今年四月开始担任三年级的班主任。照例,家长们会发出忧虑的声音说:,现在可是重要的时候。当然,小幡老师做得很好,毕竟她很年轻。”。在日常生活中,已经很少有人称赞为“年轻女性”了,但成为自己孩子的班主任后,就突然出现不同尺度的回答了。
对于康子来说,这类话只能当作耳旁风。即使不这样,也有很多事情让人心力交瘁。跟家长们说的一样,现在是个“重要时刻”。说白了,让所有学生的志愿实现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看清实际,降低下志愿学校的排名,已经是一件让人心情沉重的工作了。另外,去捶打毫无干劲的学生的屁股,让他们进行填鸭式的学习,不就像用铲子填海一样,是徒劳的努力啊。
就就业形势来说,严峻的情况也和升学一样,不,甚至更加严重。经济和时代一样,一直处于停滞状态。在因就业难而喘不过气来这一点上,女大学生还是无法比拟。
总而言之,目前的情况是,无论环顾何处,都很难找到令人愉快的话题。
所以,在这时候,对于那些不切实际的、阴暗得让人抑郁的流言——简单说,就是学校里的鬼故事或幽灵故事——这类蠢事,我想尽量置之不理。
然而,出现的却是安藤麻衣子的幽灵,这对康子来说,实在有些微妙。
身边有人被杀,更不用说成为杀人狂牺牲品的还是自己所负责班级的学生,这种事竟然发生在现实中了。我以前是这么想的,电视和报纸上看到的不幸事件,总是会降临到某个陌生城市里运气不好的人身上吧。
当然,这个想法太轻率了。 在二月下旬,年仅十七岁的安藤麻衣子就离开了人世。虽说过去了两个多月,学校也似乎终于恢复了原来的宁静。然而,这只是在表面。不管怎么说,犯人到现在还没抓到。
这个传闻好像是最近才开始悄悄传开的。在康子看来,这似乎是少女们内心深处的岩浆般的不安,从一个小小的裂口处慢慢地涌出来了。
不管怎么说,安藤麻衣子对于大多数少女来说,是像偶像一样崇敬。
是美丽,高傲的女神。
康子轻轻叹了口气。一想到死去的少女,就会有一种既不是懊悔,也不是焦躁,也不是愤怒的感情涌上心头。
作为班主任,我终究是无法理解,也许,她是个一直拒绝被理解的少女。
不用担心,没问题的。安藤麻衣子就这样对康子冷淡地关上心房。被拒绝的也不只是康子和其他老师。就连一直围着麻衣子,崇拜她的伙伴们,也不是被她真正接受。
虽然是极少数,但也有例外。
那天放学后,结束工作的康子顺道去了保健室。保健教师神野菜生子微微一笑,站起来倒茶去接待她。在房间的一角,电水壶发出微弱的声音。神野菜生子走路的样子,在边上看着有点不好意思。听说以前发生过交通事故,她的右脚不太方便了。因为当事人并不愿提及,康子也没再问过更详细的情况。只是,她隐约感觉到,在校内菜生子经常穿的那件白大褂也一样,她身上的某种悲哀似乎是由那件事引起的。
或许,正因为如此吧。经常出入菜生子身边的学生,也有不少看起来很健康的少女。这些学生所面临的问题,与其说是身体问题,不如说是心理问题。即使是靠自己的力量也无能为力,即使告诉别人也无济于事的事情,所以少女们还是得来找菜生子。
安藤麻衣子以前也是其中的一个。作为班主任,要说学生们完全没有复杂的想法那是骗人的。可当康子自己,注意到的时候,却还是像这样把不知是该商量还是闲聊的话题带到菜生子的身边。我想,就像保健室是学校不可或缺的地方一样,菜生子也是学校所需要的人啊。
“一颗方糖就好,对吧?”
菜生子一边从杯子里拉起茶包,一边问道。
“请给我加两颗吧……总觉得太累了。”
精神上的疲劳比身体上的疲劳更加需要糖分。
“出什么事了吗?”
菜生子一边递上茶杯,一边歪着头说。
“没什么大不了……”
康子努力用爽快的语气说,但她停了下来,盯着热气腾腾的红茶,心情却沉重。
最早的征兆是厕所里的涂鸦。
平时康子都使用一楼的职员专用厕所,她之所以会特意去三楼的学生厕所看看,也是因为无意间听到了少女们的闲话。
“你看到了吗?音乐教室旁边的厕所……”
有个学生正想这么说,发现康子后突然闭上了嘴。所以说到底是先有的传闻,还是先有的涂鸦,根本就像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一样分不清。不管怎样,康子还是有些在意,打算放学后去看看有问题的那个厕所。
那个涂鸦是在最里面的单间里发现的。
警告!
是的,它就写在墙上,上厕所时眼睛所对着的方向。这条线似乎是用铅笔画的,很细看不太清了。喂……又不是小学生,至少警告两字要用汉字写吧。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放轻松往下看,结果被吓了一跳。
安腾麻衣子就在你后面。
回头的话,会被带走哦。
“会被带走哦。”与这孩子气的说话方式正相反,它的含义令人毛骨悚然。
康子弓着身子思考着。到底是谁,出于什么目的写了这样的话呢?难道是她们的恶作剧吗? 为什么偏偏是安藤麻衣子……?
想着想着,康子突然感到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袭来。
安腾麻衣子就在你后面。
回头的话,会被带走哦。
警告。警告。后面有人,在你的身后……。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哦。
感觉气温一下子降低了。
我脑子里知道这很荒谬。虽然知道……但天已经黑了,没开灯的厕所里很昏暗。放学后,校舍里也是人烟稀少。周围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回响着学生们进行社团活动的声音。
现在,在场的只有自己一个人……至少,活生生的人……
这样的想法在康子的脑海里闪过,一下变得非常恐怖。
如果这时有人从后面“哇”的一声吓她,她一定会大声发出惨叫,成为日后的话题吧。但是,当时那里只有康子一个人。等回过神来,她已经逃走了。康子没有勇气去回头看。
* * *
“说真的,现在想起来真是个笑话。”康子像是要掩饰害羞似的,轻轻地耸耸肩。“可是,那时候我真的很害怕。后来我因为很在意,就去问了学生们……听说已经传的大家都知道了。神野老师也听说了吧?”
“是啊,我听说了点。据我所知,好像是先有人乱涂乱画,然后流言才传开的。”
涂鸦是鸡,流言是蛋吗。也许恰恰相反。在心里康子一个人喃喃自语。从涂鸦这颗蛋中,诞生了流言这只鸡……。
“那上面写着的话,你怎么看?幽灵真的会出现吗?”
康子的语气是开玩笑的,但眼神却是认真的。菜生子为难地微笑着,蘸着温热的红茶。
“几年前……校内发生了连环纵火事件,你知道吗?”
过了会儿,菜生子嘴里说出的话,实在出乎意料。
“嗯……也有过这样的事。”
“是什么事件?”
“怎么说呢?校内接连闹得乱七八糟。火势明显是从没有火源的地方燃起,那时候可真够呛。检查了所有学生们的随身物品,查出了足以烧毁整个学校的打火机。不知什么时候,结果就变成管制吸烟者了……”
纵火是严重的犯罪。按理说,她有向警察报告的义务,但也以前一样,这事被掩盖后便不了了之了。
“那么,火是在哪里点着的?”
经过反复询问,康子终于明白了。
“对哦。那次也是洗手间,是手纸被烧着了。不过从那件事后已经过了整整三年了。不管是谁干的,都已经毕业了。”
“那是当然,做这件事的不是同一个孩子。只是地点相同。”菜生子稍稍打断了几句,突然露出向远处看的眼神 ““小幡老师,从小学、初中,再到高中,在学校里是要度过很长时间吧?”
“怎么了?”
“同学、伙伴、朋友还有前辈、后辈等,不止是和自己同龄的人,还有班主任、年级主任、校长、教务主任、语文老师、数学老师那些大人们,整天围在你身边,你有过感到窒息的时候吗?一个人的话会寂寞,所以还是跻身在人群中比较好,可是就是会有无法呼吸,毫无理由想一个人独处的时候。”
“如果是我的话,我可能会来这里吧。”康子微微一笑,闭上了一只眼睛。“实际上有很多吧,这样的孩子。”
“来保健室的孩子还好,能好好地说出说‘请救救我吧’。实际上即使不这样,也能来这里,至少她没有拒绝任何人。”
想起安藤麻衣子,康子的眼睛感到深深一阵刺痛。
“也就是说,是极度不信任他人的孩子在洗手间放火、乱涂乱画吗?”
“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就类似把自己房间的门锁上一样。”
“为什么要把自己关起来呢?”
“因为不安。”菜生子的回答简短而明确。“就像打雷的时候盖上被子一样。谁都想从不安中解脱。而人的不安,其原因大多还是在于自己……说白了,他们并不是被雷声吓的。”
“这点我还能理解。我也能理解害怕什么的孩子逃进洗手间的心理。但是……”康子用怀疑的语气说。 “即使如此,也不可以在学校放火啊。如果做错一点,那可不得了了。而且……那样乱涂乱画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非得是幽灵?而且还是安藤麻衣子的幽灵?就算只是恶作剧那也太过分了,神野老师你觉得这是什么原因?”
“……我想这两个都是某种信号。”
“信号?”
“嗯。”菜生子点了点头。 “烧起来的火和烟,像烽火、信号弹之类……是种迫切的想法所促使的紧急行动。与此相比,涂鸦则是更直接的一种信息,因为使用的是文字。我认为想要传达的东西,无论是哪个都没太大的区别。”
“信号?” 重复了一遍后,她的脸上露出了紧张的神色。“到底是什么样的信号?”
菜生子的回答稍有停顿。
“……大概是S·O·S.”
沉默再次像阴影一样落下,这次更长。康子焦躁地皱着眉头。
“为什么要采取这么拖拉的方法?想让别人帮忙,直接去跟班主任、父母、朋友说不好吗?”
“如果孩子清楚地知道自己能从什么地方获得救赎的话,也许会那么做。可是现在这个孩子说不出口,所以会想要得到幽灵的帮助。”
康子尴尬地微笑着。
“听起来神野老师好像相信有安藤同学的幽灵。”
“那不是是当然的?不出现才怪呢。她是个年轻的女孩子,相貌也出类拔萃,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还是那样死去的。幽灵出来的条件差不多都具备了。”
“真是没想到。”康子困惑地睁大了眼睛。“神野老师,原来是个神秘主义者。”
菜生子微微一笑。
“那么,怎么说呢?人确实有时候会看到本应看不见的东西,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心理问题是非常困难的。而且,也会有相反的情况,本应看见的东西却看不到。不管怎么说,这次的情况里,幽灵的真面目就是那个涂鸦的孩子所怀抱的一种莫名的不安的象征。一般来说,考虑是考试、人际关系等问题……不过,真是让人担心。”
“怎么?”
康子发现自己反问的声音有些嘶哑,喝了口剩下的红茶。
“就是刚才那段话后面的情况。”
“为什么应该能看见的东西却看不到?”
“嗯。要说看这个动作,也有很多种吧。仔细地看着时刻表,看照片和绘画,漫不经心地看风景……这些与其说是看,更像是把东西印在脑中。本人没有意识到看见什么东西,也可以认为是那个孩子的潜在意识强烈的不安感。”
“无意识地看,会有什么能让人如此不安吗?”
“有的,比如……人的视线之类的。”
康子眨了眨眼睛。菜生子用平静的语调继续说道。
“视线比起看更接近于感觉。虽然这只是我的假设,被不明身份的人看到,总是感受到来自同一个人的视线……这种状况下,即使当事人完全没有意识到,也会在内心的某个地方感到某种负担吧。就像背后有个人狠狠地盯着自己……这种模糊的不安,变成了安藤同学的幽灵。”
“这么说,是有人在跟踪那个画下涂鸦的孩子吗?而且……他本人无意中也发现到这个事实?”
菜生子担心地点点头。
“嗯,我想说的就是这件事。因为……”菜生子有点迟疑。
“杀害安藤同学的犯人至今还没有抓到。”
康子愣了一下。如果可能的话,她不想一幅目瞪口呆的样子,但她没能做到。
她知道。从某点细微之处出发的神野菜生子,也能够多么轻盈地降落在那意想不到的地点——而且,有时还会以令人感到恐怖的事实击中目标。
康子像是在找新鲜空气一样,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轻轻地叹了气。
“竟然能从厕所里的一个涂鸦就能想到这些事吗。那么,神野老师……你说那个杀人狂是又盯上我们的学生吗?”
康子最后的声音像个胆怯的少女。
“我觉得不是。如果接下来没有同样的涂鸦,我想就没什么需要担心了。不过,如果三番两次出现的话……从过去的例子来看,这种极度紧张的心理是不会持续太久的。毕竟还只是十几岁的女孩嘛,那种状态说不定哪天就以某种形式结束了。”
“那时候的骚动发生了三次吧”
康子迅速插了一嘴,菜生子微微点头。
“那时候……确实是。”
“好像最后也不知道谁是犯人……还是说只有神野老师知道吗?”
神野菜生子和小幡康子的教师职业生涯,并没有相差太久。菜生子所说的“过去的例子”,想必就是那个纵火事件。但据康子所知,那件事并不是没有任何破绽。只是不了了之就被抹掉了。
这个人会不会知道些其他老师不知道的事呢?康子突然这么想道。
但是,菜生子没回答康子的问题,说了完全不同的话。
“如果那孩子下次再乱涂乱画,说不定会伪装成第一发现者。”
“三年前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并没带着讥讽,康子这样问。
可菜生子只是轻轻地微笑,什么都不打算回答。
外面不知不觉就黑了。
“那个,神野老师。”正要走的时候,康子回头说道。“如果,如果我班上的学生来你这里通知涂鸦的事,请你一定要告诉我哦。”
“如果是小幡老师班上的学生。”菜生子微微一笑,说道 “我想他们一定回去找你的。”
* * *
几天后。她知道菜生子的话是对的。
那个女学生提心吊胆地走了过来,在康子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女孩引导班主任去的地方是二楼最里面的厕所。那里离康子负责的班级也最近。
这次学生所指的不是单间里的墙壁。不用特意指出,那不合时宜地华丽色彩已经映入了康子的眼帘。
在盥洗台上的镜子上,用珍珠粉色的口红写着:
注意!
安藤麻衣子的幽灵在看着你,
小心别被带走了!
涂着口红的镜面上,是那个学生白皙的脸。康子很想当场质问那张脸的主人,那支已经磨损的珍珠粉口红是不是她的。
镜子里,少女的脸突然扭曲了。
“老师,我好害怕。”
她小声地叫着,发自内心恐惧地颤抖……是成尾纱耶香。
3
成尾纱耶香向朋友挥手说了再见,下了电车。现在沙耶香终于是一个人了。少女的样子完全变了。原本喋喋不休的嘴唇突然僵住了,之前一直笑着的脸也变得毫无表情。
就像关掉电视开关一样,画面完全消失。让人觉得摸上去一定又冷又硬——像刀的扁平刃一样。
实际上,这个叫纱耶香的姑娘,在和很多朋友一起的时候,和孤身一人的时候,看起来完全是两个人。不过,大多数人只是没意识到而已,自己或多或少也是这样。
看来沙耶香隐约注意到有什么人在盯着自己,表现地像胆小的小动物窥视四周一样。
这不是个好征兆啊。
过度的恐惧可不好的,这样会破坏我的计划。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快点。快一点。赶紧干掉她啊。猎物不就在那里,暴露着毫无防备的姿态吗……。
他知道,自己的内心正充满着凶暴的想法。你打算放她到什么时候?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开始采取防御措施了。
我悄悄摸了摸外套口袋里的东西。那把锋利的刀,折叠整齐,收在鞘里……。
旁边的路灯突然亮了,这时我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周围鸦雀无声。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狗叫声,大街上飞驰而过的汽车声,也离这里很遥远。
一切都准备好了。接下来只需等待时机。
期待已久的时机。绝对不能错过这次绝好的机会。
我屏住呼吸等他出现。
然后,那个人来了。
他迅速地将手滑入口袋,拿出了一把折叠刀。已经在家练习了很多次。所以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啪”的一声,刀尖突了出来,在路灯的照射下发着青白色的光。这并不是把很大的刀,它能顺利地到达心脏吗?
他右手握着刀,紧紧盯着猎物。如果视线就是针的话,对方当场就会死亡吧。
我尽量不发出脚步声,悄悄走近。然后,我再次紧紧握住了一不小心会因汗水而滑落的刀——。
就在这一瞬间,肩膀上突然搭了只不知是谁的手。
“——喂,安藤太太。”
4
“安藤太太……你是安藤麻衣子的母亲没错吧?”
神野菜生子言语温和地断言道,慢慢绕到了对方的正面。突然,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居然有人叫出了她的名字,她不安地看着菜生子那微微拖着右脚略显笨拙的步伐。
菜生子像是让她放心似地微微一笑。
“或许您已经不记得了,不过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在小姐的葬礼上。”
安藤麻衣子的母亲吓了一跳,但马上低声喊道。
“别妨碍我。那家伙就要逃走了……杀了麻衣子的那个男人!”
在她的瞳孔中,似乎有两个人影在黑暗中混在一起。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少女。隔了五六米后,出现了一个穿黑衣服的人。后面的人影,就像跟踪着少女一样,悄悄走着。
“请你冷静下来。”菜生子用响亮的声音阻止了对方。 “那个人既不是男性,也不是杀害麻衣子的凶手,她是我们学校的英语老师……是麻衣子以前的班主任。”
菜生子话还没说完,对方的手就突然无力了。小刀从柏油路上滚了下来。菜生子弯下腰把它捡起来,整齐地叠起来,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这个先由我为你保管。”
像完全听不到菜生子说的话一样,麻衣子的母亲还继续用眼睛追着走在黑暗中的人影。
不久,两个影子转过拐角消失了。
“不好意思,我是花泽高中的保健教师,蔽姓神野。能请您听我说几句话吗?”
对方转过身来,沉默不语。像是泄气了一样,望着路灯形成的朦胧光环。
过了一会儿,菜生子开口道。
“……成尾同学说麻衣子的幽灵出现是最近的事。她精神上很痛苦,要问清楚实际发生了什么事,费了很大力气。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成尾同学根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在成尾同学身上闹鬼呢?而且为什么非得是麻衣子的幽灵不可呢?一切原因都只能推测了。”
神野菜生子停了下来,盯着对方的脸。
“我曾经也是十几岁的女孩。所以,我也稍微地了解她们。那个年纪的孩子,真的会‘看不见’周围的人呢。只看到自己,伙伴和感兴趣的东西。所以成尾同学‘看不见’你。她会觉得有人一直在盯着自己,可是回头看却没发现可疑的人物……女孩子要是觉得有人在跟踪她,窥视她,进而感到恐惧的话,想当然会觉得对方是男性,而不是女性。更何况回头看到的却是和自己母亲年龄差不多,看起来很文雅的女性,再怎么样她也不会是自己应该恐惧的对象。所以对她而言,安藤太太你是‘看不见的’。可是执着地追逐着自己的那道视线并不是虚假的。回头一看,总觉得有一样的人……但是,哪里都没有可疑的人。这样的事一直持续下去,结果会发生什么呢?”
说到这里,菜生子第一次捕捉到对方的视线。她只是用充满不信任和困惑的眼神瞪着。
菜生子痛苦得几乎低下了头。不过,有件事必须要说完。
“渐渐地,成尾同学被好像幽灵的幻影吓坏了。但怎么会立刻和麻衣子的名字联系在一起呢……即使安藤麻衣子是以那种方式去世的,看到安藤太太你的脸之后,我便确信了。麻衣子她……跟母亲长得真是十分相像啊。”
对方一直盯着自己看,泪珠也顺着脸颊滑落,已经极限了。菜生子边说边低下了头。要说的话也不多了。
“安藤太太,你是来追杀害女儿的犯人吧?”
“嗯,没错。”虽然声音低沉嘶哑,但她很快回答。“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警察什么都不帮我做。真的,什么都没有……再这样下去的话,又有别的少女会遇害……想到这点我就坐立难安。我想找到那个男人,把他碎尸万段。”
最后的话,几乎变成了喊叫。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你又能理解什么!”
“不”,菜生子平静地打断她。“我明白。”
麻衣子的母亲似乎感受到了压力,沉默不语。菜生子轻轻按住衣服上的刀,低声说。
“你要做的事,我隐约猜到了。抓到犯人之前,你一直跟踪成尾同学的原因我了解。所以,我拜托刚才那位老师……麻衣子的班主任小幡老师,让他打扮成男人的样子,只要成尾同学一经过,就让她从那个拐角跑出去追。因为这样就能清楚的知道你想做什么了。”
实际上,将自己作为诱饵,这是康子自己提出来的。
“我明白。”对方在黑暗中微微一笑。那是非常凄美的微笑。“我希望能报仇雪恨。”
短暂的沉默过后
“为什么是成尾同学呢?”
“……什么?”
“你确信犯人下一个要瞄准的是成尾同学吧?那是为什么呢?”
麻衣子的母亲默默地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本小笔记本。打开的那页面,贴着一张邮票大小的贴纸。
“最近可以把自己的照片做成贴纸了。我一点也不知道……直到看到这个为止。”
菜生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页笔记本。
“麻衣子、成尾、还有……”
“野间直子。是被杀害麻衣子的那个男人盯上,死里逃生的学生吧。”
那是报纸上没有的事实。
“这件事是从警察那里知道的吗?”
对方冷淡地点了点头。
“警察曾经询问过我,关于麻衣子和这个学生接连被盯上的理由,有没有什么线索?当时我不知道……不久,在那个孩子的遗物里发现了这本笔记本……所以才注意到了这张贴纸。听说这种贴纸一次不是可以做好多张吗?”
“……犯人偶然得到了其中一张?”
“相片里的三个女孩,其中有两个都被盯上了。不能保证第三个人不会被盯上。”
“那个……”突然黑暗中传来第三个女人的声音。“有一点你也许弄错了。”
她就是把成尾沙耶香送到家的小幡康子。她穿着黑色的裤子,宽松的夹克,还戴着帽子遮住上翘的头发 在昏暗中从远处看,确实像个身材矮小的男性。
“那孩子……成尾同学有收集大头贴的兴趣。车站前的游戏厅里就放着那台机器。我见过几次,那孩子不管熟不熟只要抓到班上的人,就和他一起拍照。不只是那孩子,好像在学校里也很流行。但校方是禁止进入游戏厅的,一旦发现就当场没收。也就像是毛绒玩具、贴纸之类的。”
“没收的贴纸怎么办?”
“同样的问题,麻衣子也问过我。”
听到康子的话,麻衣子母亲的表情泛起了涟漪。
“要烧掉……这是规定。”虽然不情愿……康子的是这样说的。“这么回答后,麻衣子就说只留一张就行了,能不能给自己。”
“那就是这张照片。”
“而剩下的全部,真的烧掉了。所以,不可能落入别人的手中。”
麻衣子的母亲开口要说什么。然而她没有说出一个词,只是脸扭成了一种哭笑不得的形状。
“安藤太太……”
听到康子的呼唤,对方微微地动了下脸颊说。
“老师,我已经不姓安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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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家的脚步都很沉重。
“我听说好像早就分居了……”康子用疲惫的声音喃喃地说。“现在已经正式离婚了。”
“也许正因为如此吧。”菜生子回答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
“野间同学也失去了母亲。小幡老师,你见那两个人在教室里相处得很好吗?”
康子沉重地摇了摇头。
“没有。普通的同班同学……至少就是那样。”康子看了看同事一眼。“在保健室里不一样吗?”
菜生子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那以后,她们一起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小幡康子想。其他人无法知道,有着相同的伤痛,能够用相同的语言交谈最接近自己的存在。
安藤麻衣子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在闪光灯前展现出最好的笑容的呢?又是抱着怎样的想法看待制作好的照片,并在笔记本上贴上了那个贴纸呢?
大概就像是在喜欢的诗集中,轻轻地夹着四叶幸运草一样吧,有这样一种少女般的、浪漫的感慨吗?
而神野菜生子也在想着。
她的想法像往常一样,轻盈地飞翔在空中。而在菜生子的脑海里的,则是一只企鹅。
在某个地方,有户养着一只企鹅的人家。而企鹅本是群居生活的动物,如果只有一只的话会很寂寞吧,于是饲主就在企鹅小屋的内侧贴满了镜子。这样一来,那只企鹅,不管是今天明天还是和后天,都会把自己映在镜子里的样子,当成许许多多的同伴,过着日子……。
这童话般的光景,我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
大家都是镜子里的企鹅吧。
这是菜生子的结论。
所以才要拍下许多照片,把它们放在一起,这样才觉得安心。看,自己不是只有一个人,我还有这么多的同伴在。
对着镜子,有一百个自己在微笑着……。
“天一黑,天气也一下变冷了。”与之相反,康子用特别欢快的声音说。“喂,神野老师。去吃点暖和的东西怎么样?”
好像断了线的风筝,正向某个遥远的地方飘的菜生子,一下又被同事温暖的手拉回了现实。
“好啊,我也饿坏了。”
这么回答的时候,菜生子才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内心也真的是空空如也——不仅仅是胃。
康子爽快地说。
“我刚才问成尾同学了,她说附近有一家很有名的拉面店哦。”
“太棒了。”
菜生子用欢快的声音说,两个人也像少女一样,面对面地笑了。
④《镜子国的企鹅》(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