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研究魔法研究到很腻了,来和我下西洋棋吧。」
因为这种小事被叫出来真的很令人不满。
在被强迫的情况下必须认露娜为主的日子也到了第三天。露娜不管是什么小事都会把菲莉玛叫来。
菲莉玛被露娜施用的魔法束缚住了。
所以只要露娜使用魔法呼叫菲莉玛,不管菲莉玛现在人身在何处,都必须得回应露娜的呼唤。
意志受别人控制,但来到露娜面前,居然是找她来玩。对了,昨天则是被找来帮忙按摩。菲莉玛也不由自主地想着,她到底把前来提哥扎执行任务的骑士——也就是自己的时间当成什么了。想着想着还是感到十分生气。
(我一定要想办法脱离这种支配,然后给她好看!)
菲莉玛每一次因为无关紧要的命令而被强制叫出来时,都会在心中对自己如此立誓;但是因为露娜早已下好许多反制菲莉玛反抗的指示,所以根本没办法逃跑,也无从抵抗。
就像现在,菲莉玛正在洗澡时又被以魔力施加了「马上过来」的命令,虽然她也很努力尝试了,但结果依旧无法抵抗;还是拼尽了全副精神才总算在身上围了一条浴巾,但来到露娜房间后,居然只是被找来「玩」。
「露娜小姐……」
菲莉玛试图压抑怒气,说道:
「要下棋也没关系,至少先让我穿上衣服吧。」
「这样看起来比较性感,所以不用穿了。」
因为如此,所以菲莉玛就只能以全身上下仅包着一条浴巾,身上还带着水蒸气的打扮下棋。
两人中间夹着一张小桌对望。虽然用这种打扮见人真是十分不堪,但却无法违抗命令。
「啊,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下棋输掉的人要脱一件衣服,你觉得如何?」
「如果我现在杀了露娜小姐,应该也不会被问罪吧。」
问题在于没办法动手。
「这还用问吗,我绝对不会赞成这种主意。」
「菲莉玛,【说赞成】。」
「真是很棒的提案,露娜小姐。」
两人都同意之后,开始对局。虽然菲莉玛的眼神中带着无限的怒气,但露娜却一点也不在意。
「菲莉玛。我可爱的娃娃。把你的一切呈现在我眼前吧。」
露娜脸上浮现妖艳的微笑,开始移动手边的棋子。
不久之后。
在只围了一条浴巾的菲莉玛眼前,露娜呈现已经被脱到只剩内衣,非常羞人的模样。
「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菲莉玛对着一身雪白肌肤看起来好像更加苍白的露娜笑了笑。
在邻国使节来访等等时刻,骑士可能得整天住在王宫中负责警备。这时不能就寝,但呆呆站着也太无聊了,所以在王宫中的骑士们自然就会找些游戏来打发时间,不知不觉间打牌或下棋的技术就突飞猛进了。
这现象在负责保护国王的罗雷卡特骑士团员身上最为明显,菲莉玛自然也不例外。
「再、再一次!」
露娜的声音显得很不甘心。
在第一次输掉时,说话的语气还算是很强势;但在好几次连败之后,就显得有点微弱了。
「我是没差啦,不过如果露娜小姐再输一次的话,那就得脱掉上面或下面其中一件了哦?」
「你、你脱光我是想干什么?就算同样是女人也不能这样做啊!你这变态!淫兽!」
「请·您·不·要·当·自·己·是·受·害·者!」
明明是露娜自己提出这个规则,现在还说这种话。
被菲莉玛白了一眼后,露娜慌忙地开始收拾棋盘。
「西、西洋棋我下腻了,来玩点别的吧。」
虽然菲莉玛还是加减嘲弄了露娜临阵脱逃的态度,但就算真的把她脱光也没好处。所以对菲莉玛来说,也没有理由继续玩下去。
重点是她自己也想早点穿上衣服。
「居然把主人脱到半裸。要是我感冒了,全都是你的错。」
「既然我是如此无礼的使仆,那您不觉得早点开除我比较好吗?」
「不要。你可是令人无法放手的逸材。长得很可爱……又拥有一颗坚强的心灵。」
虽然只有些许差别,但菲莉玛察觉露娜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一点。
「但露娜小姐已经强到能使用邪术了,我想应该不需要我这种程度的帮手吧?」
菲莉玛半开玩笑地说出这番话后,露娜一边捡起自己脱到地上的衣服,一边小声说道:
「我也会有感到不安的时候。那时如果有人陪在身边会比较放心啊。」
露娜口中的不安,大概就是指前几天在「黑猫亭」里谈到的事吧。
不过很遗憾,之后不管菲莉玛怎么问,但露娜对那天讲到的事都一直装傻。
而且还不止是这样。露娜对于自己的来历以及如何掌握镇里大权的经过也都只字不提。就算菲莉玛想问,也会被露娜以命令中止,所以完全无法得到任何情报。
菲莉玛和露娜穿好衣服之后,外头的天色已经全黑了,除了睡觉之外没有其他事好做。
当菲莉玛换好衣服准备要就寝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声响。
「这是?」
「这间房子的门铃。看来是有人在摇门铃的样子。菲莉玛,去看看是谁。」
当菲莉玛不情不愿地走向大门时,露娜叫住她。
「哎呀,菲莉玛啊。不拿着剑就要去开门啦?」
「配剑去迎接客人是这里的作风吗?」
仔细想想,菲莉玛和露娜第一次见面时,她也是直接发动攻击。不知道她是不是抱持着「对初次见面者总而言之就先发动攻击」的信条。
当菲莉玛还在思考这个问题时,露娜则是很没趣的摊了摊手。
「恶名昭彰也是件麻烦事。有时候我一打开门,就会有来打倒魔女的剑士,又或者是对我的财产有企图的小混混突然打过来。」
「还真是让人无法安心渡日啊。也难怪会想要叹气了。」
「不是啦。因为这种人大部份都是男的。如果有像你一样可爱的女孩子每天来暗杀我,那我倒是会很开心。」
露娜脸上的表情完全就是个特殊趣味爱好者。
「然后这些来暗杀我的坏女孩不管之后被我怎么样了,也都没办法有怨言吧……呵呵呵呵。」
因为继续待在房间里耳朵大概会烂掉,所以菲莉玛穿好衣服拿起长剑走向玄关开门。就算一打开门就会看到准备挥动斧头砍过来的壮男,也总比和脑子里开满整片百合花田的变态在一起好多了。
「不过,到底是有什么事呢?」
外头的门铃依然不停作响。如果仔细倾听这不停作响的铃声,应该就能听出正在摇门铃的人,似乎是已经走投无路了。
菲莉玛来到玄关门口,一边防备有人偷袭,一边把门打开。
一开门,从门外吹进来的冷风就削过菲莉玛的肌肤。
而从打开的门缝中漏出的一丝光线向外头沿伸,照出原本站在门外黑暗当中的人物。
是一个脸颊削瘦,身上穿了好几层破烂衣物,看起来就不太体面的男子。应该是提哥扎的居民吧。他脸色苍白,而且一看就知道绝对不是因为外头的寒冷气候所致。
男子看到菲莉玛出来应门显得有点惊讶。大概是以为这间房子里只住了露娜一个人才对。
「咦、咦?魔女呢?」
「在里面。有事吗?」
如果不提高音量,讲话声甚至会被风声盖过。
菲莉玛深深吸了一口夜风,大声质问男子。这时她鼻头抽动了一下。
(这是?)
男子身上传来诡异的气味。
非常微弱。如果是普通人应该并不会注意到才对。不过因为菲莉玛是火焰魔法使用者,所以对此非常敏感。
这是人类肉体被火焰烧过后会产生的,只要闻过一次就永远也忘不了的恶臭。
(是人被烧过的气味!)
在骑士团中培养出的危机感令她开始浑身发热。菲莉玛等骑士团员会把自己训练到万一有事便能随时拔剑的地步,现在身体散发出的热量就是证据。
「快、快告诉魔女。镇上有人被杀了。」
「杀人?」
虽然不可原谅,但在提哥扎并不是很稀有的事。
但是会让男子慌乱到这种程度,看来并不是单纯有人被杀而已。
「和两年前那时候一样,在尸体旁边放了银边翠……」
说到这里,男子突然闭上嘴。
他的模样让菲莉玛查觉,两年前一定发生过什么不祥之事,而他并不想让菲莉玛知道。真可说是不打自招啊。
菲莉玛不知道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她非常了解这看起来是状况紧急。因为身为骑士团员,所以还算是擅长处理这种事态。
「我现在就去找露娜小姐。请你在这等一下。」
菲莉玛语毕立刻跑向露娜的房间。一进房间便这么告诉她:
「露娜小姐,外头是提哥扎镇民。看起来似乎是有点麻烦事。」
露娜往暖炉里加了些柴薪,冷冷地说了句:「我可不想管麻烦事。」
「我虽然是地下领袖,但可不是顾问啊。哪受得了他们一有事就跑来找我。」
「但是来人身上传来些许人肉被烧过后产生的气味。」
「菲莉玛。在提哥扎,有人被杀又不是什么稀奇事。烧死当然也一样。因为尸体会散发出异味吸引人潮,而且看起来又很凄惨,所以黑道为了杀一儆百,常常会用这种方法处刑。」
「但杀人者会对自己杀害的人献花吗?」
菲莉玛这句话让露娜的表情变得相当凝重。
「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尸体旁边似乎摆了一束银边翠。」
菲莉玛告诉露娜男子不小心松口讲出来的内容后,露娜立刻凑到书架旁拿出了一本书。
「这本是『冰之书』,不行,他不是用这本就能解决的对手。『影之兵』也不行。『赛克连的凯旋』,这本我还无法运用自如……」
因为菲莉玛会用魔法,所以看得出来,露娜现在是在选择名为魔典的武器。
简单来说,魔典就是上面记载了魔法的书本。虽然要像菲莉玛使用的魔法剑一样单只是制造出火焰的魔法很简单,但本来「魔法」这东西在使用时是必须经过许多手续和仪式的。
然而在实战当中并没有时间去一一咏唱咒文执行仪式。
魔典就是为了弥补这个弱点而诞生的产物。只要事先在魔典上以文章形式记下必要的魔方阵或咒文等仪式,之后只需要把魔力灌注进魔典当中,就可以发动魔法。而如果在魔典上记载需要献祭——比如说需要献上一头牛的仪式时,也可以使用牛血来书记咒文等方式来取代。
虽然制作魔典需要花费不少时间,而且使用次数也有限制,其实有不少缺点存在,但是能在战斗中立刻使用强悍魔法的方便性还是非常实用。
魔典的书写方式因人而异,就算是使用同一种魔法,威力也可能会因为魔典写法不同而有差异。所以魔法师会隐藏自己制作魔典的技术,并且尽可能偷看优秀魔法师制作的魔典,想办法从中偷师。
只可惜菲莉玛并不是很了解魔典。因为她能使用的魔法所需要的仪式难度大多是能直接在战斗中使用的程度,所以并没有研究关于魔典的知识。
但就算是菲莉玛,看到露娜从书架上拿出的魔典,也不禁吞了口口水。
那本深蓝色封面的魔典厚到可以当作钝器来使用。因为魔法威力和仪式复杂度呈正比,所以从看那魔典的页数,就可以预测出上头记载的魔法威力有多强悍。
而露娜现在手上那本魔典,厚度和一般魔典有天壤之别。如果上面记载的是攻击性魔法,那大概只要一发就可以杀害数十名士兵了吧。除了战场之外,完全无法想像还能运用在何处。
「冰结魔法『红莲地狱』……就这本了。」
露娜面露毫无余裕的表情看着手上的魔典,拿起挂在墙上的黑色大衣穿在身上。
「和我一起来吧。运气不够好的话,也许会遇见他。」
「他?」
到底是指谁呢。
菲莉玛穿上铠甲,在腰间配上长剑。和露娜一起走到玄关这段期间内,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看到身边的露娜露出了十分紧张的神情,就能知道对方绝对不是易与之辈。
拥有强大魔力的露娜手持强悍魔典却还显得胆怯的情况,让人觉得有点诡异。
(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两年前到底出了什么事?)
菲莉玛心中怀抱着这两个疑问走出房内,曝露在冰冷的空气下。
不知道为什么,菲莉玛觉得自己必须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来到镇上之后,她们马上就确定事件是在哪发生。
在城镇角落,有着复数道路汇集在一起的地方挤满了人。火把将他们的影子映照在地面上,众多人聚集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个巨大影子不断在晃动。
他们被火把照亮的表情上写满了恐惧,每个人的目光都不安地四处游移。
「让开!」
菲莉玛和露娜穿过人墙。
也许是因为不安,有几个被菲莉玛推开的人回报以充满杀气的目光。
但是他们一看到菲莉玛的打扮……骑士团铠甲和披风后,马上发出惨叫。如果是看到露娜而心生畏惧也就算了,为什么镇民会如此恐惧菲莉玛,实在是令人不解。菲莉玛来到提哥扎之后,顶多只有给前来找碴的小混混一点教训而已,应该是没有做出什么会令亡命之徒们如此胆颤心惊的举动才对。
虽然菲莉玛感到很奇怪,但马上就被眼前出现的尸体惨况震惊到忘记了这些小问题。
尸体被烧得一片焦黑,到现在都还在冒烟。从外观上已经无法判别出是男是女,从曲折的手脚上可以看出这具尸体是被人活生生给烧死的。
「太惨了。」
菲莉玛忍住已经快要冲出喉头的呕吐感,努力让自己不转移视线。接着她发现露娜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一直盯着特定地方。
沿着露娜的视线看去,在尸体旁边好像摆了什么东西。
茶色的巴斯卡。可以很明显知道这并不是被风吹来的杂物,因为在巴斯卡上很仔细地压了一块石头,避免它被风给吹走。
而且还有另一个东西。在巴斯卡旁边还有一朵混杂着白色与绿色的花朵。名为银边翠的花。
有人特意在尸体旁边摆了巴斯卡和银边翠。
只有银边翠也就算了,完全没有任何美感的巴斯卡,想必不会是献给死者的花束。
这样的话,那束巴斯卡以及银边翠到底有什么涵义呢。
「这具尸体是贩卖巴斯卡的走私商人。」
「都烧成这样了,怎么看得出来?」
「犯人不是很热心的告诉你了吗。」
露娜指着那束巴斯卡。
「那银边翠又是什么意思?」
露娜没有回答菲莉玛的问题,只是不停盯着尸体。
问题被人无视让菲莉玛十分不高兴。从尸体传来的臭味非常重也是让菲莉玛无法静下心的原因之一。
「菲莉玛。你是火焰魔法的魔法师对吧?」
露娜突然这样问道。菲莉玛点了点头。
使用魔法的人都有各自比较擅长的魔法类型。菲莉玛擅长使用火焰。
尽管也不是除了擅长类型外的魔法都不能用,但只有在使用擅长类型的魔法时才能完全发挥出所有实力。
「身为火焰魔法使用者,你看到这具尸体时,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可没有杀过人啊。」
菲莉玛马上就开口回答。
最近这段时间,波特其亚王国和邻国之间没有发生战争。菲莉玛原本居住的格雷莫斯治安良好,所以虽然她身为骑士团员,但也不需要让武器染血。
有坏人捉起来就好,这就是菲莉玛的基本原则。
所以她其实不怎么习惯看到尸体。就算发生杀人事件,通常也是在酒宴上发生争执的结果。只有看过一次烧死的尸体,而且时间还很短。
也就是说,问我我也不知道。
「嗯。」
露娜脸上浮现出失望的表情。菲莉玛感觉好像被人暗骂无能一样,于是盯着尸体不放。
如果露娜是在测试自己的话,那无论如何也要找出尸体哪边有问题。她聚精会神。
菲莉玛蹲了下来。强烈的臭味变得更重了。
重新认知到人被烧死的尸体居然如此凄惨,她顿时觉得自己所使用的火焰魔法其实很可怖。
如果之前没有看过一次这种尸体的经验,恐怕现在就无法如此冷静的检查尸体了吧。
「……从头到脚,全身都有严重烧伤。但是很怪。」
「发现了吗?」
「是啊。这具尸体全身上下烧伤的程度几乎都一样。但如果是被火烧,不会如此平均吧。」
以火焰烧伤人类肉体的话,照理说损伤情况会因为部位不同而有差距。但是这具尸体却几乎没有差别。
会呈现出这种情况有两个可能性。
一个是以低温火焰长时间烧出来的伤势。但是这次事件是在街道中发生,应该不会是这种情况。如果花这么久的时间来烧,应该会在变成这样之前就有人发现。
而另外一个就是人体是在短时间内——而且是全身上下——被加温到极高的温度。这样就能完全解释这次事件的情况了。
但如果是使用超高温的火焰,那周围的地面应该也会出现烧焦痕迹才对。可是现场却没看到类似的迹象。
「应该是用魔法,而且用来加温的并非火焰。这样的话,最有可能的魔法是……」
菲莉玛终于推导出最后解答。
「能够在一瞬间在对象身上施加庞大热量的魔法……电击吗?」
电击。这两个字让聚集在周围的人群异常恐慌。有些人被吓到说不出话,有些人已经开始打颤。
周围人群的反应就像是听见了一句不该出现的禁忌台词一样。
「我的看法也一样。这是直接把电击打入体内所造成的现象。」
露娜的口气有点诡异。好像她根本就知道犯人是谁。
不,菲莉玛现在非常确定露娜一定知道犯人是谁。而且也了解犯人的实力。所以才会带着那本强悍的魔典。
「犯人是谁?您一定知道对吧?」
露娜像在痛苦呻吟一样地低声说道:
「犯人就是亚斯提斯·克里姆班。原骑士,并且应该是在两年前就被我杀掉的人。」
亚斯提斯。就是雷欧利姆团长口中那位下落不明的骑士。他应该是在三年前来到提哥扎就任执政官。应该是要以正义和秩序来拯救提哥扎才对。
那他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
菲莉玛完全无法理解,这时一阵强风吹过她身边。
部份已经炭化的尸体就这样随风而逝。
◇
一名男子站在离提哥扎城镇有点距离的荒地上。
年纪大约二十四五岁。虽然五官十分精悍,但脸颊上散乱的胡渣折损了他的男性魅力。
他在有点褪色的衣服上披了一件有许多破洞的披风。如果菲莉玛人在这里的话,也许可以认出他身上那件已经面目全非的披风其实是骑士团配给的披风吧。而男子右手握着一个黑色的小天秤。
男子看起来简直就像是鬼魅一般,他的站姿无力到与其说是站着,更像只是撑在地面上而已。
但是他的眼神却坚强到甚至会令人感到不祥。他的双眼笔直望向提哥扎。
「有罪恶的气味。」
他往下看向自己的手。
这双手才刚刚杀过人没多久。对象就是走私巴斯卡的商人。
人被活生生烧死时的惨叫,人肉烧焦的气味,依然残留在男子的耳鼻之上。
但他并没有罪恶感。因为他做了正确的事。至少男子自己如此坚信。
「罪恶的气味还没消散。」
他就像是在和自己确认似地自言自语,只杀了寥寥数人并不足够。
于是他得到一个结论。必须要流下更多鲜血,才能够洗刷提哥扎这块土地上的罪恶。
他的身躯四周出现了青白色的光芒。并且周围还出现啪嚓啪嚓,就像是小树枝在火堆当中爆开一样的声音。
「罪人必须受到制裁。」
从光芒当中飞出数道闪电,打在荒地各处。土壤被激起,生长在荒地上的野草也被打得焦黑。
「亚斯提斯,你的伤势没问题吧?」
有话声传来。是似乎能让人心情沉稳下来的天真少女的声音。
但发出这声音的并不是人类,而是男子握在手中的天秤。
「伤势已经没问题了。和你缔结契约得到的魔力十分充足。照这样来看,要对提哥扎执行正义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男子——亚斯提斯·克里姆班面露认真的神情与天秤对话。
「虽然在提出契约时,我别无选择……但你为了救助半死不活的吾身而提供魔力。因为有你在,所以我才能走到现在。」
「为了亚斯提斯,我会更努力。」
听到亚斯提斯道谢,天秤发出听起来很兴奋的声音,但是语气立刻下沉。
「但是请你不要太勉强。要使用魔力必须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我知道。和恶魔间的契约,是以生命为代价。」
「……知道的话,至少稍微休息一下吧。」
「必须在提哥扎周围设下机关。还没办法休息。」
「但是你现在的身体已经……」
亚斯提斯摇了摇头。
「恶魔啊。吾身为了对提哥扎执行正义而和你缔结契约,也依照契约支付代价给你。有什么不满吗?」
「……唔……」
天秤发出了悲伤的声音。
亚斯提斯看着手上的天秤,过了一会之后,开始缓缓地抚摸它。
天秤发出喜悦的声音。
「呼~~。好温暖。亚斯提斯的手真是温柔。」
「……一点也不温柔。吾手乃正义之手。是对邪恶不留一丝慈悲而执行正义之手。刚刚才制裁了一个罪人的手。」
他的目光中带着憎恨。
「没错。正义不需要温柔。有不成熟的温柔,只会令罪恶继续蔓延。结果就是让无罪之人牺牲。温柔只是天真的表现。我应该要早点发现才对。」
亚斯提斯把视线从天秤移回提哥扎。
「吾身已经觉悟。所谓正义,就是憎恨邪恶,绝不容许罪行。」
他对于正义抱持的论点已经接近盲信,绝对不准有人提出异议。
他闭上眼睛,片刻之后猛然睁眼并大吼出声。
「提哥扎!罪恶之城啊!吾身现在就要来执行无可救药的正义!」
堕落骑士浑身包覆著名为正义的疯狂,即将对提哥扎伸出利爪。
已经无法阻止他了。被名为「正义」的幻想给淹没的男子已然下定决心与提哥扎为敌。
◇
翌日。菲莉玛一直在思考。
虽然昨天并没有碰到犯人,但露娜却露出了恐惧的表情。原因很明显是因为昨天那事件的犯人,以及在两年前发生的事件。
所以菲莉玛想要透过找出让露娜害怕的犯人来交换自己的自由。
不管是捕捉犯人,卖露娜一个人情,让她解除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隶属魔法;又或者反过来和犯人合作捉住露娜,逼她解除魔法,都是可行的方法。只要在解除之后再逮捕犯人就行了。
虽然已经找到利用犯人来解除隶属状态的可能性,但不管要用什么方法,都得先找出犯人才行。
因此,菲莉玛试图努力搜查有关犯人的情报;但露娜和镇民对于两年前的事件全都守口如瓶。特别是镇上居民,很多人一看到菲莉玛就退避三舍,根本连话都说不上。
这样的话,就只剩下一个人可能会提供情报了。
但光是想到那个人脸上嘲弄人的表情,就能了解这有多困难。他肯定不会随便就透露情报给别人吧。
但就算这样,菲莉玛还是得问出情报才行。
就算对手不肯,自己也还留有最后王牌。
那是连菲莉玛自己都不知道该不该使用的最终手段。
于是菲莉玛一边祈祷最好能顺利问出情报,一边朝镇上走去。
◇
那哈特叹了一口气。
在他经营的酒馆「黑猫亭」吧台前坐了一名很吵闹的客人。
「那哈特!两年前的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麻烦的家伙盯上了啊……」
看到菲莉玛坐在椅子上敲着吧台,那哈特的声音有点不耐烦。
时间大约是过了正午不久。位在提哥扎的酒馆「黑猫亭」老板那哈特非常随性,几点开店完全是看当天心情。
今天是在过了正午之后才开店,不过门一打开,女骑士就冲了进来。而且连酒菜都没点就直接坐在吧台前的位子上,要求那哈特老实招出提哥扎在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菲莉玛质问的声音大到想让人问她是不是在发酒疯,对那哈特来说可真是麻烦透顶了。
「总之先请你点些情报以外的东西吧。」
「这里可是酒馆。客人点的不管是酒还是情报,都应该要马上端来才对吧。」
「真是奥客啊。连菜都不点就只问情报。不然你至少点杯酒怎么样。」
「大白天就喝酒?真是没常识。」
「来酒馆不点酒,那你怎么不回家呢。」
那哈特背对菲莉玛,准备要收拾盘子杯子等餐具。
菲莉玛终于也承认他说的话有道理。
「啊、等等啦。等一下。」
菲莉玛慌张地叫住转过身去的那哈特。
「我知道了啦。那我就先点些东西再发问吧。」
「那就点吧。要莱姆酒吗?水果酒很贵的哦。」
菲莉玛有点扭捏地晃了晃肩膀。
「……牛、牛奶。」
那哈特听完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看到他脸上那一副自己忍不住的神情,令菲莉玛羞得满脸通红。
「你、你笑我!你居然敢愚弄骑士!」
「连酒都不会喝的小鬼能叫骑士吗?还没断奶的小娃娃也算骑士吗?」
他一点都不含蓄的嘲弄令菲莉玛也开始动气。
「不要当我是小孩!我也会喝酒!那个……只喝一点点的话。」
「我可没办法对小孩说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太刺激了点。」
「不要这样说嘛!」
「如果不是至少能喝完一杯酒的成人,我可没办法说。」
对那哈特来说,看到有这么好开玩笑的话题,理所当然要多消遣个几句。怎么可能只因为对方求了几句就老老实实地把情报吐出来呢。
那哈特就像是要把菲莉玛逼进死路一样从架上拿出水果酒,倒进杯里,端到菲莉玛面前。
「骑士大人请用。是非常美味的水果酒哦。」
「我、我不能喝酒……」
「不喝我端上来的酒,还想找我要情报,你不觉得这有点厚脸皮吗?」
虽然菲莉玛听完后露出了相当为难的表情,但不知为何却又马上恢复平静。
「……我喝完了,你就会告诉我情报吗?」
菲莉玛的语气显得有些微妙的冷淡。那哈特一听之下产生一股轻微的寒意。
「呃、对啊。对了,这杯算是我请客。」
「这样啊。」
菲莉玛用非常平静不带感情的声音轻声说完后,就从坐位上站起来走到门边,不知为何居然把门给关上了。
「喀咚」一声闩上门闩的声音,令那哈特产生危机意识。
简直就像是把关着猛兽的笼子锁起来一样……。
「你、为什么要关门?」
「因为不能让喝过酒之后的我出去,所以姑且先让我把这家店封印起来吧。」
封印?
这个好像不太适合在酒宴上出现的名词让那哈特开始动摇。
事态似乎朝不太对劲的方向前进。
那哈特流下一滴冷汗,对自己提出的条件感到越来越不安;而菲莉玛则是坐回那哈特前面,拿起酒杯。
「再确认一次,我把这杯喝完,你就会告诉我情报。对吧?」
「当、当然啊。」
「那好。这可是你提出的条件,你可得自己负责啊。」
菲莉玛讲完这句不太妙的台词之后,就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酒。
然后深深吐了一口气,以一片浑沌的双眸看着那哈特。
「那哈特,憎恨自己的愚昧不堪吧。就在这时,你已经踏出迈向地狱的第一步了。」
那哈特被她惊人的气迫和让人无法觉得是玩笑的吓人台词给吓得咽了一口气。
之后菲莉玛和那哈特两人就像是时间停止流动般地彼此互相瞪视,一动也不动。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
菲莉玛静静闭上双眼,头也低了下来。
「喂、喂。你睡着了吗?」
那哈特抱着但愿如此的心态叫了菲莉玛几声。
但是他马上就会了解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
菲莉玛低下去的头缓缓地抬了起来。在她脸上浮现出的表情看来十分迷蒙。
微微张开的眼睛捕捉到了那哈特。
「…………」
菲莉玛不说话。
「…………」
那哈特也不说话。
「……找到那哈特小弟了♪」
纳哈特瞬间被惊恐给灭顶。
不敢相信眼前这名女骑士的惊人变化。
喝完酒的菲莉玛·索雷因先是盯着那哈特不放。这还没什么。
问题在之后的行为。
原本说话口气十分正式的女骑士突然发出甜腻腻的声音飞扑过来。虽然两人之间隔着吧台,但菲莉玛以宛如猛禽发现猎物般的速度朝那哈特飞扑了过去。俨然是惊天动地的一扑。
「!?」
那哈特立刻捉住菲莉玛的肩膀想要把她推回去。他还很乐观地认为,就算菲莉玛是骑士,终究也是位女性,自己身为男性,在力道上总不会输人吧……但是呢——
「嘿!」
菲莉玛反过来拉着那哈特的衣服,将他扯向自己。她的力道非常凶恶,让那哈特从吧台里被一把抓到外头。
「哇唔!」
那哈特发出了像是猫被人踩到一样的惨叫,越过吧台被拉到菲莉玛面前。而且因为加速度的缘故,那哈特就这样跌在地面上,还连带滚了好几圈,最后呈现四脚朝天的狼狈姿势。他完全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从身体各处传来的痛楚能知道自己是被人丢了出去,但理智却无法跟上现实。
(我居然在格斗技上输人了?)
虽然那哈特第一时间就试图想爬起来,但是却被更强的力道给硬押在地。
女骑士露出像小女孩般天真无邪的微笑,把那哈特压倒在地。
「那哈特小弟那哈特小弟,我蹭我蹭我蹭……」
菲莉玛整个人趴在那哈特身上,用脸贴近他的脸摩蹭。
刚刚还英气凛然的女骑士突然变了一个人,那哈特对此完全无法做出反应。更糟的是菲莉玛趁着他无法做出反应的空档,不断地把身体往那哈特身上贴。
「抱抱!来抱抱!」
「喂!撞到了!你身上的东西撞到我了!」
「讨厌♪那哈特小弟好色哦。」
「我·是·说·你·身·上·的·铠·甲·撞·得·我·很·痛!」
骑士团铠甲的硬度可是有口皆碑。撞到真的会很痛。
「那我就脱掉吧。」
菲莉玛就这样骑在那哈特身上,伸手要把铠甲脱掉。
她脱掉了铠甲。这也就算了。但是菲莉玛脱下铠甲之后,为什么要继续脱衣服呢?这令那哈特百思不得其解。
「等等。你是在干什么?」
「脱衣服啊。那哈特小弟身体很暖和,所以我觉得应该不用穿衣服了吧。」
菲莉玛脱下一件衣服,露出光泽诱人的肌肤。受到这健康的肤色诱惑,令那哈特怦然心动。
「我说啊,你不要在男人面前脱衣服好不好。」
「那哈特小弟~~♪」
「不行了,这家伙完全没在听!」
菲莉玛笑得异常开怀,并紧紧抱着那哈特,完全不打算离开。
(这家伙居然会发酒疯!我可没听过有人喝醉就要撒娇啊!)
那哈特一边反抗菲莉玛,一边尝试能不能脱身。
这时,菲莉玛突然停下不动了,以认真的神情看着那哈特。
「?」
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呢。
在思考她为何沉默的那哈特不自觉地和她对上了眼。
「…………啊呣♪」
结果就是菲莉玛轻轻咬了那哈特的脸颊。刚才那认真的表情到底算什么啊。
「那哈特小弟的脸颊好软哦~~」
「别咬着我脸颊说话!快点走开啦!」
那哈特使尽全力把菲莉玛推开,然后全速起身一直线冲向门口,盘算着反正先逃到外面再说。
但是门被闩得死紧。虽然门闩在对抗小偷时是非常可靠的家庭守护神,但现在却感觉如此可恨。
「可恶!」
那哈特边破口大骂,边设法把门闩打开。
虽然时间其实没有经过多久,然而那哈特背后的恐怖存在并不允许他逃走。
「不要逃嘛!」
在那哈特打开门之前,他的身体就被菲莉玛给缠上了。
「还不行哦。人家还没有满意耶。我要紧紧抱住那哈特小弟。然后让你摸摸头,还要蹭来蹭去……」
拖拖拖拖拖……菲莉玛就这样把那哈特又拖了回去。而且为了不让那哈特向外求助,甚至用手掩住他的嘴,行动看起来异常熟练,令人觉得有点诡异。
菲莉玛把那哈特拖到店中央,然后捉起他的手笑了出来。
「我们来玩扮家家酒吧!人家想要和那哈特小弟玩甜蜜蜜的扮家家酒!要撒娇得比火焰还要热情哦!」
「别开玩笑了!又不是小孩子……」
「不玩扮家家酒的话,那就玩寡妇游戏吧!人家会穿上丧服,不断祈祷埋在土里的那哈特小弟一路好走的游戏!」
去死或是撒娇的二选一。
到了这个地步终于了解菲莉玛方才喝下酒前的发言到底指的是什么,那哈特发出了惨绝人寰的悲鸣。
他已经被吓到心跳快停了。
(我、我终于了解了。现在这家伙为了撒娇可以不择手段!然而如果真的给她尽全力撒娇的话,我的身体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那该怎么办才好。
老实接受她撒娇的话会受害,但要是拒绝她撒娇的话又会有生命危险。
没有能平安无事的选项存在。
干脆直接打倒她算了?不,完全不觉得自己可以打赢现在的她。
「那就来玩扮家家酒吧。人家是幸福的新娘,那哈特小弟是幸福的新郎!」
「不、不要过来……」
那哈特看着不断逼近的菲莉玛,眼神因为恐惧而游移。
原本那哈特认为,绝望这种感觉就像是一道浊流一样,混浊而且沉重,是可以把一切事物全部吞没的黑暗。
但他现在知道了。这不对。所谓「绝望」并不沉重也非黑暗。
真正的绝望是金色。就像现在这个逼近自己的女骑士的发色。
真正的绝望是桃色。就像现在这个逼近自己的女骑士的唇色。
真正的绝望是透明。就像现在这个逼近自己的女骑士碧绿的双瞳。
脑袋里面除了撒娇之外什么也没有,天真无邪的恶鬼正在逼近。
「神、神啊,救救我……」
那哈特终于忍不住求神拜佛。但他的声音十分虚弱,就连天花板都到不了,更别说是上达天听了。
命运并没有站在那哈特这一边。而绝望已经将他纳入射程之内。
「喜欢你~~(抱住)」
「哇啊啊啊啊~~~~~~~~!」
菲莉玛面露陶醉的表情,用尽全力抱住那哈特。
菲莉玛很满意。就算那哈特的身体因为她用上了全力而不断发出惨叫,但她已经不会在意这种事了。
「哇,那哈特小弟的身体好暖和又好柔软,抱起来真舒服!」
「开、开玩笑……。这算是什么扮家家酒啊……?扮家家酒什么时候变成用来杀害对手的暗杀招式了……唔哇!」
「那哈特小弟抱抱!用尽全力抱抱!」
「谁、谁来救救我!我要被杀掉啦~~~~~!」
在女骑士喝下酒之后显现在这世上的恶梦——持续不断地对那哈特撒娇。
虽然那哈特拼命求助,但没有任何人回应。
就算有人听到他的惨叫声,大概也不会有任何人来帮忙吧。因为这个镇上的居民连养活自己都来不及了。
在视别人的不幸为理所当然的这座城镇中,而且还是间没有其他人在的店里,那哈特的呼救声只能虚无地消失在半空中。
结果那哈特只剩下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努力撑过去。
于是那哈特只能咬紧牙关忍耐菲莉玛发动的猛攻。因为他也只能忍了。
「我最喜欢那哈特小弟了!抱抱!」
现在,那哈特的耐久力正受到考验。
◇
夕阳把提哥扎城镇染成一片金黄的时分。菲莉玛正在忍受头痛的苦楚。
从窗户照进来的黄橙色光芒为「黑猫亭」增加了几分哀凄的色彩。
「夕阳真美啊」,菲莉玛这么说。
「对啊。活着就是件很美妙的事了。」那哈特如此回应。
「……看来你被搞得很惨啊。」
「是啊。被你搞的。」
菲莉玛和那哈特两人的脸色都非常憔悴,靠在吧台旁一动也不动。
那哈特身上的衣服一片零乱,衣服有两个钮扣下落不明。大概是被想撒娇想疯的菲莉玛给扯掉了吧。
菲莉玛也一样靠在吧台上。金发无力地散落在桌上。
那哈特摇摇晃晃地努力站起来走向门口,把挂在外面的招牌拿下来,准备打烊。没什么客人的店,最大好处就是关店时间也随心所欲。
「我今天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吧。」
被发酒疯的菲莉玛给从头到脚彻头彻尾撒了一顿娇,已经满身创痍的那哈特露出空虚的笑容把门关上。
「这可不行。你还得和我说明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那哈特对菲莉玛摆出累坏了的脸色,但是一看到菲莉玛擅自从架上拿了一瓶酒,立刻脸色一变。
「不想说的话就来第二场吧?话说在前头,我喝醉之后找人撒娇的程度和酒精浓度呈正比。」
「你说刚才那样还不算最严重的情况……!?」
「刚才那还算轻微了。至少我还有办法说出人话。」
「刚才就已经非常危险了,居然还能更上一层楼?别开玩笑!我会撑不下去……」
而且菲莉玛手上那瓶酒还是店里酒精浓度屈指可数的烈酒,眼见此景,令那哈特脸颊的不停抽动。
「那哈特,你觉悟吧。我无论如何都要取得情报。不择任何手段。」
对菲莉玛来说,喝酒后和人撒娇也让她觉得很丢脸。
但已经没有后路了。就算要再丢一次脸,也一定要逼那哈特提供情报。
在菲莉玛胸中,绝不动摇的、名为「觉悟」的火焰正熊熊燃烧。
「我、我知道了啦。先把那瓶酒放下……」
看到菲莉玛把酒瓶放下,那哈特总算露出安心的表情。
隔着吧台看向菲莉玛,那哈特不知从哪拿出烟斗,点上火吸了一口。
「在说明两年前那件事之前,先让我问你一个问题吧。」
那哈特重新穿好西装背心,开口问道:
「你那把剑的剑柄上的宝石,是从哪弄来的?」
「你说这个天红石吗?……我可不会给你哦。」
「别这么露骨地把剑拿开好不好。」
那哈特眉头一皱,似乎想表达我可没这个意思。
「我可没打算要抢。只是有点在意而已。」
那哈特的眼神的确没有恶意。和他说应该没关系吧,菲莉玛这么判断。
「这是索雷因家传家之宝。我家以前因为发生事故,所以房子全烧掉了,只有这个不知为何有被抢救出来。」
「这样啊……」
那哈特露出笔墨难以形容的表情,似乎是觉得已经够了,便停止这个话题。
而后,他像是要安抚心神似地吸了一口烟,抖出烧完的烟叶。
「那我们来谈谈你想知道的两年前那件事吧……不过还是觉得不应该由我开口。」
「好~~~人家要撒娇了!要全力和坏坏的那哈特撒娇了!」
「拜托你等一下!」
看到菲莉玛做势要干杯,那哈特立刻发出惨叫并制止她。
「我也不是要吊你胃口啊!只是觉得让和那次事件关系最深的人来说明的话,你应该会比较容易理解吧。所以快点住手啊!」
菲莉玛听完之后暂时放下酒瓶。那哈特向酒瓶看去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所以那次事件,你还是找魔女问吧。她和事件的关联比这里所有人都深。」
「露娜小姐吗……可是她一直都不打算讲啊。」
「这倒也是。」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菲莉玛就是因为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才会走进死胡同里。
「……主动和她谈谈你自己的过去如何?」
那哈特突然这样说。但中间的停顿让人觉得他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心里有想法之后先暂且按捺不表,等到时机成熟之后才出口。
「你自己应该也有不为人知的过去吧。试着和魔女谈看看。不要只有自己单方面质问,而是和她分享难过的心情。虽然说起来简单,但真要做可不容易,这是很重要的事。」
「我的……过去?」
菲莉玛的脑海中突如其来燃起了炽烈的火焰意象。
其实现在已经并不在意了。自己很清楚过去就只是过去。但是悲剧的残渣依然没有完全消失。
「每个人都希望有人能和自己分享相同的感情。就算是那个魔女也一样。」
虽然语气有点轻浮,但那哈特说法的方式却能让人感觉到颇有份量的说服力。
他采取的并不是由上向下俯瞰的态度。也不会让人感觉他自认为是旁观者,只是要大发慈悲施舍给可怜的女骑士一点情报。反而能看出他似乎是站在菲莉玛这一边。
虽然菲莉玛很感谢他这种态度,但也令人不解。
那哈特看起来并不像是没有特别理由就会特别支持他人的类型。但是他现在却主动协助菲莉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不是有特殊理由?但是菲莉玛仔细回想后,发现那哈特对自己有具体兴趣的部份,就只有她的配剑剑柄上的天红石而已。在她的记忆中并没有任何事足以让那哈特特别支持自己。
但话虽如此,现在自己也只能依靠那哈特的建议行事了。所以就老实接受他的意见吧。
「我知道了。我会再次和露娜小姐谈谈。」
菲莉玛语毕,那哈特转了转已经清空烟叶的烟斗。
似乎是在表示,加油吧。
◇
「——再一次拜托您。露娜小姐,能不能告诉我两年前的事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不要。」
菲莉玛回到露娜家之后再次试图和露娜交涉,而成果就是现在这样。
露娜关在房间里不断研究魔法,面对菲莉玛的态度十分强硬。
「你只要乖乖听我的话就好了。两年前那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那哈特在我离开时,叫我转告露娜小姐。『没办法面对两年前那件事的人,无法防止这次的灾祸来临』。」
「……那男人还真是敢讲啊。」
露娜似乎十分不愉快地敲了敲桌子。从昨晚开始,露娜的表情就不再有余裕。
「两年前曾经有杀人事件,而我把犯人给杀了。这样满意了吗?」
她十分冷淡地试图中止话题。
原本露娜随时都会以笑容来隐藏内心想法,但现在却全都写在脸上。
愤怒、不悦、不安……以及后悔?
「……露娜小姐。」
「你很烦耶。再继续问下去的话,我就把你的人格改写成连和人说话都办不到的胆小自卑个性哦?」
菲莉玛有那么一瞬间怯步了。
菲莉玛的意识被露娜用禁忌魔法控制。对于露娜来说,要把菲莉玛改变成对自己方便的存在,的确不是什么难事。
但就算是这样,菲莉玛还是没有住口。她回想起那哈特的建议,说:
「露娜小姐是在两年前那时,失去了重要的人吗?」
露娜听到这突然出现的问题,瞪大了双眼。
「那哈特连这都和你讲了?」
「没有。只是我看到露娜小姐的表情后察觉的。您简直就像以前的我一样……充满了失去重要之人的哀伤。」
两人沉默了一会,然后菲莉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家,索雷因家除了我和一名女仆之外,全部都遭人杀害。」
露娜的手停了下来。菲莉玛修长的眼睫敛了下来,表情看起来有些难过。
「在我六岁时,家里碰上盗贼集团袭击。我和女仆在碰上袭击时就失去意识,醒来的时候,房子已经烧了起来。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出家里。」
菲莉玛握紧了拳。
「父母、兄弟、所有亲人都走了。只剩我和女仆两人相依为命,直到最后加入骑士团。」
那时留下的恐怖残渣依然深深印在脑海当中,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浮现出来。
正在燃烧的家园,耳边传来母亲的惨叫,以及站在年幼的自己面前的一名贼人,和他手上那把细剑闪烁的光芒。因为那次事件所造成的阴影,所以直到菲莉玛加入骑士团之前,女仆都不想使用索雷因家的家名,也禁止菲莉玛使用。
「就算到现在,每年家族忌日当天,女仆脸上依然会浮现和现在的露娜小姐一样的表情。恐怕我自己的表情也是一样吧。」
菲莉玛的独白消散在半空中。与其说是要讲给露娜听,其实说是菲莉玛自己克制不住,想一吐为快会比较正确吧。
「我没办法理解露娜小姐心里受到了什么样的伤害。但是我自认可以了解,露娜小姐现在很悲伤。」
「既然可以了解,却还是要叫我说吗?」
「我的想法是,正因为知道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所以才更想阻止更多悲剧发生。我希望露娜小姐理解这一点。」
露娜和菲莉玛的视线在半空中交错。
「……讨厌的眼神。」
露娜把视线从菲莉玛身上移开,轻轻骂了一声。
「你的眼神简直就和他一样。只要下定决心就无人能阻止……」
露娜摆出拿你没办法的态度耸了耸肩,拉起椅子调整姿势,让自己正对菲莉玛。
「该从哪说起才好呢。我从来没想过要和别人提起,真的要说明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啊。」
露娜心中陆续浮现了许多字句,接着消失无踪。每一句话都和过去有关,但如果真的这样说出口,有人听见应该会觉得不堪入耳吧。露娜在思考究竟要如何表达才能正确述说那一段往事时所显露出的表情,认真到令人不敢出口打断她。
「……两年前,曾经发生有许多镇民被连续杀害的事件。」
「犯人就是昨天提到的男子吗?」
「没错。就是亚斯提斯·克里姆班。三年前,他来到这个治安败坏之地就任执政官。虽然只会用攻击魔法,但魔法技术高强,剑技也是超一流。」
除了雷欧利姆外,露娜也陈述了亚斯提斯的身手高强。看来他的确是个无庸质疑的强者。
露娜拿起放在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润润喉。
「亚斯提斯就任之后完全发挥他强烈的正义感,希望改善这里的治安。他设法研究让港口在冬天不会冻结的方法、取缔各种犯罪者,真的为了提哥扎尽心尽力。」
露娜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怀念往事一样。
「亚斯提斯来到这里之后认识了两名少女。菲妮·怀特梅亚,以及菲妮的妹妹,也就是我,露娜·怀特梅亚。是一对感情很好的姊妹。」
露娜谈到姊姊之后神色便显得有些黯淡,菲莉玛稍稍错开了她的视线。
「我的姊姊,菲妮是一个开朗又温柔的人。因为她妹妹——我与生俱来的魔力极高,被镇民视为异类,所以总是把自己关在家里,个性也很阴沉。亚斯提斯在认识菲妮之后就常常到家里作客,而且很希望改善我那甚至已经开始对其他人抱持恐惧心的心态。对了,有一次我说我喜欢动物,然后他就穿着鹿形布偶装跑来。」
露娜回想起当时,不禁笑了出来。虽然她平常时给人的感觉很成熟,但这时也露出与年纪相符的笑容。
「因为有亚斯提斯和菲妮,所以我才能重新振作起来。而他们也因为这样开始陷入爱河。」
但是。露娜说完后表情一转。
「菲妮却被亡命之徒绑走,被施暴……然后被杀害。」
「什么!?」
菲莉玛因极度愤怒而感到全身发热。成群结队袭击女性本身就已经不可饶恕了,最后居然还痛下杀手。
「最喜欢的姊姊被杀害,我当然很愤怒……原本应该是这样才对。」
「原本应该是?」
「悲剧以连让我愤怒都来不及的速度持续发展。」
事件的前情提要就这样从露娜的口中揭晓了。
◇
在波特其亚王国中有着许多不同的城镇。
虽然城镇结构因地区不同而千变万化,但是在每一个城镇当中几乎都会在中央设置广场。
广场对于城镇来说也是不可或缺之物。
因为来往的群众流量高,所以各种公告通知都会设置于广场上。在举行祭典或是政府有通告时,广场就十分方便。提哥扎当然也有设置广场。
而就在两年前。在广场上发生了一起悲剧。
「饶、饶我一命吧……」
在四处都散落着垃圾及空酒瓶的广场中央,有名男子发出丢脸的求饶声。
男子面前站着一名骑士,右手指着该名在求饶的男子。
骑士的眼神因为杀意而混浊,铠甲和披风上还沾着别人的鲜血。
「你说,饶你一命?」
那名骑士,亚斯提斯·克里姆班的语气中带着怒意。
「那女孩……菲妮也应该对你们求饶过吧?但你们听进了她的请求吗?」
「是我不对!那件事我真的觉得是我不对!」
男子因为太过害怕,无可自抑地打着猛烈的牙颤,完全无法停止。
「我们只是想逗你玩而已!因为你和那女孩感情很好,我们认为如果绑走她,你应该会很烦恼……只、只是想恶作剧啊!」
「你说恶作剧!」
亚斯提斯伸出右手掐住他的脖子。
有如钳子一般的腕力让男子无法呼吸。眼睛也开始慢慢往上吊。
「你知道吾身找到菲妮的时候,到底看见了什么吗!你知道当吾身看到她被你们这些人的欲望所污秽时,到底有多绝望吗!」
亚斯提斯的手上出现青白色的光芒。
在各种魔法当中被人认为是难度极高、可以控制并强化电击的魔法才能,让亚斯提斯的憎恨化为雷电产生在这世界上,而其威力也增加了数倍之多。
「为什么你们可以做出如此残忍的行为?在一个没有做错任何事的少女身上不断发泄欲望,到最后甚至不顾少女的哭喊,一刀刺进她的心脏?」
亚斯提斯稍微放缓力道。
男子终于又可以呼吸,他一边哭泣一边喘气,嘴角不堪地流出口水,说:
「我、我不知道。」
亚斯提斯以冷酷的眼神瞪视他。而男子则是努力鼓动因为恐惧而有点不听使唤的舌头。
「我、我只是绑架她而已。根本不知道他们打算对那个女孩干出这种事情,如果我知道的话就不会参加这次行动了。」
「你是想要说,你没有参与侮辱和杀害那个女孩的行动。是吗?」
「没、没错。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会痛改前非的,请饶了我吧。」
亚斯提斯看着他的脸,突然大笑出声。
「你果然也这样说!」
「咦?」
亚斯提斯瞪着他。
他回视亚斯提斯的脸,亚斯提斯的目光就有如刀刃般锐利。
「吾身早就先去找过你的同伙们问话了。不过每一个人都以你刚才的说词为自己辩解。我不知道她会被强暴不知道她会被杀,和我没有关系。」
男子这时已经无法遏止自己的颤抖。
全部的人都和自己说了一样的话。而他们全都被杀了。
所以自己显然也一定会被杀掉。亚斯提斯手上发出的光芒也的确越来越强。
男子已经毫无知觉的下半身冒出白色水气。看来他是因为过度恐惧而失禁了吧,不过都到了这种时候,这只是不足为道的小事了。
啪嚓!
从亚斯提斯手上的光芒中飞出一道闪电,在男子脚边制造出火花。
「你们是邪恶!」
他害怕到挺不起腰,就这样瘫在地上。
面对汇集了压倒性的暴力的右手,男子脸上的表情就像失了魂一样,只能不断哭泣反覆求饶。
「吾身隶属的罗雷卡特骑士团乃讨伐敌人之剑。毁灭邪恶的正义执行者。因此吾身绝不会放过出现在眼前的邪恶。」
「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亚斯提斯毫不留情地把手放到男子面前。
当这只手接触到他的身体时,累积在手上的电流就会全部流向他的身体里,从内外两侧将其化为焦炭吧。
「消失吧。」
亚斯提斯举起右手,准备挥动拳头。只要把手轻轻压上,对手就会直接死亡,其实并没有必要痛揍一拳;但刻意选用这种方式出招,就可以看出亚斯提斯有多憎恨他们。
眼看着电击加速挥来,男子几乎就要抢先一步失去意识了。
「住手!」
就在这时,逼近男子的拳头被少女的声音阻挡下来。
亚斯提斯以依然带着杀意的视线转头看向声音传来之处。
站在那里的是当时年仅十三岁的少女,露娜·怀特梅亚。
虽然亚斯提斯非常想尽快了结眼前这名男子,但也没办法无视露娜。
「露娜。你来干嘛?」
露娜看到亚斯提斯的眼神时,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少女来说,要和亚斯提斯眼神中的憎恨对峙,负担实在是太大了。
「住、住手吧,亚斯提斯。菲妮一定不想看到你这样做。」
亚斯提斯眯起眼睛。
「没错。吾身早就了解,菲妮绝对不想看到这种事发生。」
「既然你知道,那又为何还要这样做!菲妮她这么温柔!看到你染上血腥一定会很难过。」
「她真的很温柔!」
露娜想要说服亚斯提斯,却只是火上加油。
「当吾身找到她时,她已经濒死了!但你知道,她看到吾身时说了什么吗?她说『对不起』!」
亚斯提斯眼中流出了宛若地狱业火般火热的眼泪。
「她已经和吾身约定终生!所以她为了在实现约定前就失去贞洁而和吾身道歉!明明自己就快要走向死亡!明明应该痛苦到无法忍受!明明应该极度憎恨那群欺凌、杀害自己的人!但是她却没有说出任何怨言,一直到最后都只替吾身着想!」
露娜似乎很难过地低下头,但亚斯提斯就像在迁怒一样地继续对她说。
「这些混蛋居然杀了如此温柔的女孩!还有比这更严重的罪行吗?有什么理由可以饶过他们!」
「我没叫你饶过他们!」
露娜大叫出声。
「但是也不能就这样放着你失控下去!你、你连他们的家人都一起杀掉了啊!」
「那又怎么样?」
亚斯提斯原本高亢的音调瞬间沉了下来。
「生出这些杀害菲妮之人的双亲,和与杀害菲妮之人有血缘关系的人……让他们活着太危险了。守护弱者乃骑士职责。不管是为了让他们清洗亲人所犯下的罪行,还是为了预防将来可能会发生的犯罪,他们都一定要死。」
亚斯提斯的表情,完全没有一丝罪恶感。
这令露娜十分哀伤,同时也感到无法原谅。
露娜咬紧了唇。尽管因亲眼看到亚斯提斯如此丕变而感到惊恐,可就算如此,她也未曾移开目光。
「你连婴儿都杀了,居然还有办法说得这么平静。」
「你不觉得光是他们没有被先奸后杀,就比菲妮要幸运多了吗?」
露娜流下泪来。但是和刚才亚斯提斯流下的泪水不同,是冰冷彻骨的悲伤水滴。
「……为什么你要在杀掉的尸体旁放上银边翠?」
「因为那是菲妮喜欢的花。我要让他们了解菲妮的苦楚。」
「你还要继续杀下去吗?连女性、小孩,甚至是婴儿也要?」
「正义无区别。不管对象是女性还是小孩,都必须被执行。」
露娜现在终于了解到,如果不在此阻止他的话,将会有更多生命消逝。
「……你在当上执政官后不断帮助我。完全不会因为我拥有庞大魔力而视我为异类,平等地对待我,同时也深爱着菲妮。虽然我听到你们开始交往,心情是有点复杂没错,但还是很高兴。」
可是,现在不同了。亚斯提斯已经不再是菲妮原本认识的那个亚斯提斯了。
「亚斯提斯,这个城镇就由我接手。我会尽全力办到你身为执政官未能成功完成的目标。所以希望你可以乖乖束手就缚。」
「这个城镇里充满罪恶。在驱逐所有罪恶之前,吾身绝对不会停歇。」
亚斯提斯转身背向露娜。
「吾身现在要执行正义。你快点走吧。」
他说话时,完全没有防备他背后的露娜。
这是他绝对相信露娜的证据。但就是如此才更令露娜痛苦。
因为自己即将背叛他的信任。
「亚斯提斯,对不起!」
在亚斯提斯听到这句话并转身的同时,他四周的温度突然急速下降。
他转过头后映入眼中的光景,是露娜正手持魔典在蓄积魔力。而他也已经看出她正要使用的魔法。
「是红莲地狱?」
亚斯提斯瞪大了眼睛,四周的寒气令他的眼球感到一阵刺痛。
会带着这本魔典来此,意味着露娜从一开始就已经打算要打倒亚斯提斯。带着威力强悍到不能随便在城镇中使用的上级魔法,就足以透露出露娜有多认真。
「你打算杀了吾身吗?露娜!」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魔典发出光芒,亚斯提斯的身体被强烈冷气团包覆起来。虽然他从冷气团中释放的两三道闪电成功撕裂了冷气团发射出来,但都只是擦过露娜身边而已。
这时,包覆亚斯提斯的冷气团开始朝中央汇集。就算只是远远地袖手旁观的人们,肌肤都被强烈的寒气刺中,甚至有几个人已经产生裂伤了。
目击这付光景的人,都对就算已经远离还是足以撕裂皮肤的寒气,以及在这种冷气团中央还能施放闪电攻击的亚斯提斯感到恐惧。
冷气团完全吞没了亚斯提斯,不留一丝身影。最后,冷气团消散时,他已经被冻结在冰块当中。
围观的众人不禁为这副景象感到动摇。这时,露娜以纤细手指抹去泪水,并盖上魔典。
「开花吧。红莲地狱。」
露娜盖上魔典时,轻轻地吐出这句话。露娜的轻语令冰块为之震颤的瞬间,紧贴在亚斯提斯身上的冰块震动起来,让他身体上出现了许多数不清的裂伤。
亚斯提斯被冻结在冰块中持续出血,而他的鲜血在透明的冰块里向四周扩散,就像一朵艳红的鲜花一样。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菲妮,亚斯提斯。但是除此之外,我已经想不出其他方法了……」
露娜跪在地上开始放声大哭。
她只能对着自己眼前绽开的红花不停道歉。
但她的声音,有办法传达给里面那名男子吗。
不管是不是能够传达进去,她依然只是不停哭泣,并且不断道歉。
最终,亚斯提斯的暴行就这样和他本人一起冰封。
露娜将冰封的亚斯提斯沉入海中。原本这整件事应该到此就告一段落了才对。
◇
「——这就是,在两年前发生的事件经过。」
露娜漫长的往事追溯就到此结束。她和菲莉玛两人陷入一片沉默,柴薪在暖炉当中受热燃烧发出的声音因此听得异常清楚。
「从王都派来的执政官遭人杀害,那整个城镇都会被施以严厉处罚。所以才持续隐瞒他的死讯,想办法和王都蒙混过去。」
「原来发生了这种事……」
菲莉玛已经了解事件经过。但还是有无法理解的部份。
「这样听起来,亚斯提斯应该是为了改善提哥扎尽心尽力才对。那为什么镇上会有居民不喜欢他呢……」
「亚斯提斯的确是为了镇上尽心尽力。但是镇民却一点也不配合他。」
「为什么?」
「因为他过于清廉了。」
露娜语带讽刺地说道。
「他对镇民单纯付出,不求任何回报。」
菲莉玛听完不解地歪着头。无偿付出。这应该要算是美德才对吧。
「你的表情看起来就是完全没搞懂。这里的居民只为了每天活下去就得拼了老命。所以在提哥扎,帮助他人就一定会期待获得报酬。亚斯提斯的行为对于镇民来说根本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
「他对提哥扎来说实在是太过认真又太过洁净了。虽然他的行为完全出自于善意,但是对提哥扎的居民来说,不要求回报的付出实在太诡异了。」
露娜叹一口气。
「在这个城镇里,所有人都是依欲望行事。所以并非依欲望,而是遵照善意行动的亚斯提斯完全无法融入这里。对提哥扎来说,亚斯提斯就是个异类。而人都会对异类感到厌恶,并想排斥异类。」
「排斥……」
「没错。就和我因为拥有强悍魔力而被视为异类一样,对提哥扎居民这些内心已经扭曲的人来说,他们无法理解亚斯提斯怀抱的善意,而且会觉得这善意非常烦人。在提哥扎里只有菲妮一个人能够理解亚斯提斯的善意。而就在他和菲妮开始互相吸引,离开花结果只差一步的时候……菲妮就被那些亡命之徒给盯上了。」
之后就像刚才听到的一样。
想要给亚斯提斯找麻烦而绑走菲妮那也就罢了,之后看到美丽少女被绑起来的模样,让他们克制不住而将欲望发泄在少女身上,最后还趁势将少女杀害。
他们太小看亚斯提斯抱有的正义感了。
亚斯提斯在听到这消息之后,心中那名为「正义」的暴力再也不受控制。于是他马上就找出绑架的犯人和其家族,连女性跟小孩都不放过,全部杀光。
他热爱正义和菲妮。提哥扎失去这两样东西之后,对他来说早就已经不是需要守护的对象,反而是应该摧毁的对象了。
再这样下去他搞不好会把提哥扎的居民全部杀光。露娜·怀特梅亚了解到这点,所以才亲手打倒亚斯提斯。
而维持提哥扎秩序的工作就从亚斯提斯手上交到露娜手上,之后露娜便凭借着她强悍到被视为异类的魔力和他人对她怀抱的恐惧心,维持提哥扎的秩序。
「我后来分析过亚斯提斯为何会失败。」
露娜的语气当中又重新拾回了几分余裕。
「想要统治这个城镇不能靠正义。这里是罪恶的城镇,力量就是秩序。所以我才突显魔力,并且靠巴斯卡获得镇上最庞大的财力。因为我是这个城镇当中最有『力量』的人,所以镇上的小混混才会服从我。」
「真糟糕的政治。」
菲莉玛看似不满地说道。虽然她也能了解以暴制暴的理论,但却无法接受。
听到和自己深信之骑士道完全背道而驰的理由,菲莉玛的语气也变得更为严厉。
「虽然善意很难令其他人察觉,但是欲望就很容易。人类对自己能看见,以及和自己一样的同类会感到安心。亚斯提斯他不了解这点,而我从他的失败学习到这点。所以我的做法才能发挥一定效果。」
「那就应该要认同露娜小姐的做法吗!」
菲莉玛忍不住大喊出声。
虽然知道就算自己痛骂露娜一顿也没有意义。但对于提哥扎这个完全否定自己深信之正义的城镇,菲莉玛还是感到强烈反感。
「您知道这个城镇的收入来源巴斯卡是多危险的麻药吗!那麻药成瘾性非常强烈,只要使用几次之后就会上瘾!到最后会麻痹正常人的理性,为了买到巴斯卡,不管做出什么行为都不会犹豫!露娜小姐把这种危险的药物传播到社会上,还说得自己好像很正确……」
菲莉玛突然噤声。她被露娜的表情吸引住了。
露娜这时的眼神中已经不再有刚才那种余裕,而是充满了知性的光芒。
菲莉玛为露娜和刚才完全不同的气质吃惊,她不再开口。这时露娜静静地说道:
「巴斯卡的确可以制成麻药。但麻药有时也会配上用场的。你知道巴鲁巴洛矿山的暴动吗?」
巴鲁巴洛矿山是位在波特其亚王国南部的矿山。
菲莉玛回想了一下。记得以前确实听说过这个事件。
「我记得……是因贪心的经营者强迫矿工们在恶劣的环境下工作,所以才引发暴动的事件吧。」
「没错。而那次事件其实和巴斯卡也有关。」
「什么?」
「矿山容易发生事故,所以伤患很多。但是药品数量却不够。」
露娜举出几个例子。
比如说有人脚受伤时。因为坑道内照不到太阳,空气也不流通,所以很容易就会演变成脏乱的环境。而如果伤口受到细菌感染的话就会化脓,最糟糕的情况是会整个腐烂掉。
有许多人在这个没有药品,也不可能有人会使用治愈魔法的环境下工作。而能拯救他们性命的东西,就是被国家禁止的巴斯卡。
在伤口化脓范围过大,终于不得不把受伤部位截肢时,为了让伤患能承受截肢的痛苦,就会使用巴斯卡。虽然这是非常原始又残酷的方法,但有许多人不靠这个方法就只能等死。
「像是佣兵、奴隶……这个社会上有很多人就算受伤也无法用药,到最后因而死亡。必须靠巴斯卡才能挽救这些生命。引起巴鲁巴洛矿山暴动的直接原因,就是经营者完全不考虑矿工的环境,而杀害身上带着巴斯卡的矿工。」
「您的意思是,因为巴斯卡也能救命,所以是好东西吗?但是这不过是……」
「你想说这是狡辩吗?你能了解幻痛有多难过吗?」
所谓幻痛是指伤患感觉明明已经被截肢的手脚等部位似乎还存在,并且从这些幻肢上感到无比疼痛的现象。在像是发生战争之后的医院当中,常常可以听到因这种症状造成的惨叫。
「那是最严重,甚至会让人失去自我的疼痛。因事故或治疗而失去手脚的伤患,就只能依靠巴斯卡来缓解痛苦。」
这时露娜脸上浮现出带点寂寥的笑容。
「你应该不会了解吧。身为骑士团团员,随时都有充足的药品和最高级的医护待遇。我想你甚至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些明知违法,但也只能依靠巴斯卡的伤患存在,对吧?」
她并不是在指责菲莉玛无知。只是露出十分寂寞的表情。露娜这平静的语气却比怒骂还要令菲莉玛难过。
「……对不起。这的确是因为我身为骑士却太过无知。」
虽然菲莉玛很老实地道了歉,但露娜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并不是想要你道歉。只是希望你能了解,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善恶两种分别。巴斯卡的确可以拯救生命,也有只能靠高压统治来维持秩序的城镇。」
「希望我能了解吗……」
这句话让菲莉玛感到十分沉重。
希望以正义来改善提哥扎的亚斯提斯,想必也是这般希望镇民可以了解吧。
但就是因为这样,在他失去唯一理解他的菲妮时才会如此绝望,最后令他失控犯下那种暴行。
当菲莉玛还在思考这些问题时,露娜已经站起身,轻轻把手放到她的肩上。
「再告诉你一件事。巴斯卡除了麻药以外,也是驱虫药的材料。虽然在波特其亚没有人知道做法,不过在邻国罗萨兰德以及周围国家,可是被当成良质药品在市面上流通的。」
菲莉玛单纯地感到吃惊。她完全不知道巴斯卡还有这种用途。
驱虫药听起来虽然很普通,但其实相当贵重。因为在幼童的死因当中,有两成是因为生活在卫生状态不佳的环境,让腹部出现寄生虫而造成的脱水症状。
「我不会把巴斯卡卖给只把它当成麻药看待的商人。因为我自己也是有良知的。」
这样一说,菲莉玛这才想起。
虽然露娜的确说过自己在买卖巴斯卡,但从来没说过是当成麻药在贩卖。当然,买卖巴斯卡本身就是被严格禁止的行为,但不可思议的是,菲莉玛现在并不想继续追究下去了。
「……虽然作为一名骑士难以接受;但作为一个人,我可以了解露娜小姐的心情。」
露娜似乎有点惊讶地挑了挑眉,然后笑了出来。
「了解……吗。我好久没在这个城镇里听到有人说这句话了。」
看到露娜有点湿润的眼眶,菲莉玛这么想道。
露娜绝非是个冷酷的人。虽然她努力摆出这种姿态,但内在依然是名少女。她为了要保护这个城镇到底下了多少苦心;为了要演出拥有庞大力量的自己,到底又忍耐了多强烈的孤独呢?
其实根本就不应该随随便便对露娜说「了解你的心情」这种话吧。
但此时此刻,菲莉玛的确强烈地希望自己能够了解露娜的心情。
而这样的露娜肚子发出了可爱的咕噜声。
「对了,菲莉玛。我肚子饿了啦。为了当作是让主人讲了这么多废话的赎罪,你要不要去做一些超级好吃的料理呢?」
菲莉玛露出像是完全放下了刚才的沉重话题的表情,然后耸了耸肩。
◇
这天晚上提哥扎的夜空视野很好。
在可以俯瞰城镇的荒地上,有一名单手拿着黑色天秤,眺望群星的男子。
虽然提哥扎的夜晚十分寒冷,但是他并没有生火。这是因为如果在没有人烟的不毛之地上生火,火光从城镇中也能看见,这样自己所在之地就会被人发现。
虽然就算被人知道所在之地,在提哥扎当中也没有能够对抗这名男子——亚斯提斯·克里姆班的人存在。但是他并不希望让城镇居民知道自己目前所在何处。
因为这位骑士很了解,隐匿自己的行踪可以增强对方的恐惧。
「已经快要准备完成了。我可是很努力哦。」
从天秤发出说话声。
「真是辛苦你了,恶魔。」
「……亚斯提斯。我希望你在称赞我之前,先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被他称为恶魔的天秤一边感受亚斯提斯手掌的温度,一边如此说道。
「你只会用攻击魔法。因为我是远比人类更了解魔法的恶魔,所以能为你使用你想要使用的魔法。但是——」
「代价就是吾身的生命。你每次使用魔法,就会消耗吾身的生命力。」
「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代价并非仅有这样!」
恶魔的声音中带着一点怒意。
「每次消耗生命力时,亚斯提斯的身体就会被强烈的痛苦席卷!而你已经承受过很多次……要是一般人可能早就已经发狂了!请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那你要吾身如何是好。」
亚斯提斯一边抬头仰望众星,一边问道。
平静的语气,代表不论恶魔接下来提出什么答案,他都不会接受。
而在他手中的恶魔也察觉了这点。但恶魔还是提出建议。
「和我一起生活吧。忘记那个令你如此痛苦的城镇,和我一起过着平稳生活吧。」
「…………」
「……因为我是恶魔,所以不能信任吗?你不把我当成可以一起生活的对象吗?」
虽然早就知道结果如此,但恶魔的语气还是充满对亚斯提斯不发一语的不安。
「两年前,你被人关在冰块里面丢下海,虽然你还活着,但没办法自己逃出。所以我才会看上这个机会。」
亚斯提斯依然举头仰望众星。看起来就好像是在思考空中群星闪烁之处,有什么事情必须要去解决一样。
「因为我是恶魔,所以很卑鄙。那时你如果不和我结下契约就无法得救。我因为想获得契约,所以乘人之危。」
但是,恶魔继续说下去。
「我也很努力。尽自己全力照顾身受重伤,濒临死亡的亚斯提斯。虽然……虽然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但是我为了你真的拼尽全力。我不敢叫你全心信赖我,但至少相信我吧!」
「吾身相信你。」
语毕,亚斯提斯终于把目光移向掌中的恶魔。
「因为有你使用魔法和照顾,所以吾身才能在一年以内重新站起来。遭受露娜以『红莲地狱』攻击,就算能幸存,通常也会受到终生瘫痪的重伤。现在吾身能自由行动,全都是因为你舍身照顾。甚至令吾身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恶魔。」
「亚斯提斯……」
「但计划不会改变。」
他这句话十分果断,让人感到他的决心完全没有丝毫可以动摇的可能性。
「吾身乃正义的执行者。不可能放着邪恶不管,自己享受安稳生活。」
恶魔不再开口。
每一次都是这样。恶魔已经好几次和亚斯提斯提出中止计划的建议,但结果他都听不进去。
未来恐怕也是一样吧。恶魔打算把这次当作最后一次建言。
虽然感到很失望,但恶魔心中却又有点高兴。
因为从亚斯提斯的口中说出了「安稳生活」这几个字。也就是说,和自己在一起生活能令他感到安心。
虽然自己与他的安稳生活不可能实现,但至少他把自己视为可以信任的存在。知道这点也就十分足够了。
(亚斯提斯。我会继续加油的。)
天秤的身体温度提高了一点。
然而亚斯提斯到底有没有发现,这就没有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