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器本身并不代表任何危险。
放在桌上的刀,并不能伤害他人。即使是为了杀人、伤人而制造出来的武器,它也无法基于武器本身的意志产生恶意而杀人。因此,它只是存在于此,直到有人拿起它为止——它不过就是个道具。
道具本身没有意志。
也不会渴求鲜血的滋润。
就算是活生生的兵器也是一样。
就这个意义而言……
“——<坚韧匕首>”
现在——坐在老人前的人影不带有一丝危险气息。
就算他拥有空手破瓦,不着痕迹,不带声响地越过泥泞,脸上表情纹风不动地杀掉牺牲者的能力——那他也不过只是个武器,不带有任何恶意或杀意。
杀意是一种意志。
而武器不具有意志。只是单纯的道具。
“我要赐与汝第一项任务。”
老人温柔的说。
人影——什么也没回。
伫立在微暗中的剪影动也不动。仿佛幻影一般,连存在的气息也极其稀薄——就算他站在眼前。也会不得不怀疑其存在究竟是否为现实。因为活人所应具备的特质.他一项也没有。
“若汝成功完成任务。我会承认汝及汝所属之<玻利葛南姆宣教骑士团>为正式神官及米利欧菲兰姆教会组织。”
老人说完后温柔地微笑了一下。
看起来——是个充满慈爱的表情。就算是残虐暴戾的大恶人也会毫不考虑跪在他面前,乞求老人的原谅……老人的笑容里带着满溢的宽恕与包容。
只要那个大恶人——不是一个非常细心的人.或者一个狂人的话。
“愿汝之力量就如同<玻利葛南姆宣教骑士团>所说的一般,则当可迎刃而解……”
狂气和狂气互鸣。
狂人总是能敏感的察觉到同类的存在……就算那是深藏在慈爱面具下的狂气也罢。
“以汝之力,救赎被诅咒的哀凄灵魂……将他们送回天堂……”
老人的声音极其柔软。
就像是在向前来恳求疗愈及救赎的信徒们说话似的——他安静沉着的宣示。
杀了她……
“被诅咒的灵魂名叫奈奈。”
人影第一次有了动作。
就像已确认好目标、拉满的弓一般——以震动宣示着投注在他身上的力量。“阿比亚斯王国公主,奈奈·安·阿比亚斯……”
没错。
武器本身并不危险。
危险的是使用武器的人。
渴求着鲜血的——通常是人类。
※※※※※
远处传来一阵鸟鸣。
晴空万里。无云的天空显得清澈无比。
两侧转瞬而逝的森林风景,也正等着春天的造访——大自然的色彩随着季节变化而逐渐深沉。路边丛生的杂草也开出了小花,繁盛的气氛逐渐弥漫在空气中。
奈奈公主一行人从赫斯提佛利亚尔城出发后,已经过了一个礼拜。
刚开始时有些人觉得有趣而试图跟着一起走,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疯子这样做了。当然了——其中有好几次是因为奈奈公主忍不住发飙,命令珂琳全力奔逃才逐渐逼退人群。
马车在沿途上碰到几次飘小雨,但并未遭受到任何暴风雨或豪雨的侵袭,一路上顺利的前进。由于路途主要以干道为主.行经之处都是经过整修且宽广的道路,路况良好。加上这附近尚属首都周边地域,治安方面也毋需担心。
因此——马车所经之处,一路都是平和的景象。
就是这一点让人觉得无聊透顶。
“啊——……”
马车缓慢地行驶。
把下巴靠在窗边的呆滞声音——不用说,正是奈奈公主。
表情懒散且呆滞僵硬。双眼也无神地望着天空。只有那双长长的耳朵因为无聊而抖动着。不过因为人本来就美,所以看起来也还好——
“公主殿下。这样很没有礼貌喔。”
坐在驾驶座上握着缰绳的珂琳转头提醒着她。
虽然身上还是和平常一样——以白和深蓝作为基调的平凡衣服,却仍旧无法掩饰她花朵般的艳丽姿色。这说明了,只要是美人穿什么都好看。
“您并不知道白马王子会在哪里看着您喔?请您注意您的一举一动。”
“咦?”
但奈奈还是把下巴靠在窗边呻吟着。
看起来就是一副很无聊、很没劲的样子。与其坐在马车里悠闲地摇来晃去,她还是个比较适合坐在马背上驰骋的少女。
“哪有男人会在这么乡下的地方乱转啊……这个不一样啦?”
“就算不是这么乡下的地方,也不会随便乱转好吗?”
说话的人是被称作“这个”的近卫士兵绘其诺。
绘其诺用宽黑的头巾把直硬的头发束起,看起来就像是黑钵中长了杂草一样。不过仔细一看,他的轮廓颇为俊秀——看起来稍有气质,只是他凶狠的眼神和那似乎因不满而皱起的眉间,让他的样子更像个不良少年。
要说绘其诺是个近卫士兵,他的模样更像一个在老旧市街中满口行话的不良少年。其实只要衣服得体一点即可,不过看样子他本人没什么意愿——抑或是故意想装成恶人——他身穿的黑底上镶着赤红火焰的特别订制野战服,再加上一件红色背心,使他看起来惹人生厌。
他跨坐在棕毛爱马多拉塞那的背上,和马车并行前进。
片刻不离身的异形长枪——“鉾”,现在则被他背在背上。
“而且啊……就算说是要找老公,像这样漫无目的的旅程,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时候应该要安排个相亲之类的吧——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皇族成员啊。”
“平常应该是这样啦——平常的话。”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奈奈斜眼瞪着语带嘲讽的绘其诺。
“不——没有啊?”
绘其诺耸耸肩说道。
“譬如说像公主殿下与众不同啊,虎姑婆的老公不可能用相亲这种方法找到啊、或者是没有被虐狂嗜好的人大概也会光着脚逃走啊之类的,我完——全没有在想这些事喔。”
“…………”
“唉呀,您是怎么了啊,公主殿下?您的尊颜现在可是泛红光——呜喔!”
绘其诺往后一仰,躲过了迎面飞来拳头大的石块。
被打到的话就惨了——那颗石头的大小真的会让人这么想。惨一点的话,头盖骨搞不好都凹下去了。根本是个凶器。
但是——
“……你从哪捡来的石头啊?”
“我事先就捡好的。”
奈奈说着又摸出一颗石头在手上把玩着。
“你以为我坐在马车里就无力反击了吗?哼哼哼,我早就看穿你的烂伎俩啦。”
看着炫耀自己胜利的奈奈,绘其诺低声说道:
“……这么粗鲁又尽卖弄小聪明。”
“你说什么?”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看到奈奈举起抓着石头的右手,绘其诺摇了摇头。
“我说——珂琳啊。”
奈奈公主转头问着驾驶座上的侍女。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啊?”
“拉蒂冈自治区。”
王司琳冷地说。
“!”
奈奈公主——像是被弹开似的转头看着绘其诺。
“是我决定的。”
绘其诺眺望着街道的彼端悠悠地说道。
“我是认真的——就像玛雅加大人所说,最好是能找到淫魔族的男性。所以南方边境的可能性应该会比较高吧。”
克尔普兰提大陆南方还有许多尚未被开发的土地。
虽然拥有丰富的动植物,但由于地形起伏过大。很多地方并不适合铁道或马车通行。结果是——许多以前受到人类歧视或高压统治下的亚种人类和衍生种人类便潜逃至此.更有许多人还因此定居下来。
只是如果要找的是传说中的传说——淫魔族的话,那最好还是别抱太大的希望。
“若是直走的话,就不得不越过攸比西斯山脉。那样实在太麻烦了,所以我决定绕西边,经过拉蒂冈自治区过去。”
“……………”
看着语气认真说明的近卫士兵绘其诺的侧脸——奈奈的表情却不知为何反而阴沉下来。她的眼神非常认真。跟平常与绘其诺斗嘴时的她明显不同。
“说真的,就算没办法找到淫魔族的男人——那这次的旅行除了找老公之外,应该是希望你能顺便增广见闻吧。”
虽然巴尔提利克看起来是个很随便的人——事实上非常优秀。巴尔提利克不是那种随便想到什么,就会叫女儿踏上旅程的人。且不管表面上的名目为何,但奈奈和绘其诺清楚.他的一道命令,通常会隐含更多其他的意义。
“所以啦——拉蒂冈自治区,应该是个最好的选择。基尔列特城就在国界附近,我对那边也蛮熟的。”
“……可是……”
“没同题啦!”
绘其诺淡淡地笑了一下,用右手轻拍背上的长枪。
“也许还有人憎恨着阿比亚斯——不过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没有人站出来反对阿比亚斯,而且又没有一个像样的反抗组织。所以由我跟珂琳两人应该就可以搞定了。”
拉蒂冈自治区。
六年前败于阿比亚斯麾下,解体后的拉蒂冈帝国,即为现在的拉蒂冈自治区。
当年。战争突如其来发生,同时也突如其来的结束。
开战后半年内。拉蒂冈境内支配帝国的皇室和巩固周边权力的高官们,几乎被赶尽杀绝,没死的也被俘虏而成阶下囚,整个帝国的“龙头”被彻底摧毁。即便军队和人民仍有活口.但早已无力回天——只能选择无条件投降。
但是……
原本预测战败后会有高压统治策略的拉蒂冈国民都大吃一惊,因为在处理完皇室解体,军队解体,上百名贵族吏役狱的事情后……阿比亚斯竟非常干脆地撤军。
其后——拉蒂冈住民仍旧暂时享有自治权,直至今日。阿比亚斯当然也派遣数名总督官至此,但权限也仅止于辅助自治政府。
现在有许多拉蒂冈人民尊崇阿比亚斯王巴尔提利克的宽大处置,并将他视为英雄。因为拉蒂冈帝国原本是个独裁政权色彩强烈的国家,许多国民必须负担重税和长期劳役。
但是……战争就是战争。
战争中不可能没有牺牲者,许多在战争中失去家人或朋友的人。至今仍憎恨着阿比亚斯王国。六年的岁月仍不足以抹灭恨意。不——也许非得等到被害者的遗族死后,这种强烈的憎恨感才能永远逝去吧。
“还是你觉得两个护卫不够?”
“我——”
奈奈非常不高兴地敛起脸色说:
“又不是在担心这种事!”
这又跟……平常的斗嘴不太一样。
对于奈奈和绘其诺而言,斗嘴就像打招呼一样——但是他们清楚的知道,对方是否真的发怒。从绘其诺看来,奈奈是真的很不高兴的样子。
只是……
“……你在生什么气啊?”
看到奈奈突然发飙,连绘其诺都不禁吓了一跳。
如果不是对护卫有所不安的话,她干嘛那么严肃。
“我啊……”
奈奈没好气地说——
“…………………………算了,没事。”
——不过,奈奈还是小小地叹了一口气。
这算是相当罕见的事。
只是——
“那就好啦!”
绘其诺没有要多问的意思,耸耸肩。
当然绘其诺不懂奈奈到底生什么气。但是六年的交情也不是假的,绘其诺知道这种时刻大多只要随便敷衍带过.奈奈的心情就会逐渐平静下来。
奈奈公主算是个急性子的人——因此她不会记恨。基本上她是一个大而化之的直爽女孩。
“…………”
如往常一般——奈奈沉默了。
绘其诺若无其事地缓缓策马前进.但……
“——你这个大笨蛋!”
下一个瞬间,破口大骂声加上石块齐飞而来。
“呜喔!”
绘其诺在干钧一发之际。闪躲过那颗比之前所扔的更大且更使劲丢过来的石块。看着石块以微乎其微的间距掠过自己的脸颊,绘其诺立即转头看向奈奈。
“你在干嘛啊?”
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惹火的绘其诺看到——奈奈所乘坐的马车窗子被粗鲁的关上。
“…………”
绘其诺敛起表情.沉默下来。
从那之后。奈奈就再也没有打开窗户讲过任何一句话。
只独留马蹄哒哒哒的声音刻划着时间的流逝。
过了一会儿——红发的近卫士兵绘其诺。转头向驾驶座上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珂琳问道:
“——喂,珂琳!”
“干嘛?”
“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就跟平常一样不是吗?”
“不,不是啦。”
“那请你自己想。”
珂琳竟然无情地拒绝回答。
“…………”
绘其诺歪头思索着。
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奈奈公主不高兴。连交情比他还浅的珂琳,都已经对此了然于心——只有他自己不知道个中原因。
“……到底……是怎样啦?”
接下来的时间里——直到奈奈的心情恢复之前,绘其诺就这样歪着头好几次。寻求答案。
※※※※※
话说只要提到现在的阿比亚斯王国——有识者一定会异口同声地提起六年前的拉蒂冈帝国战争。
因为那是阿比亚斯王国所实现的另一个“奇迹”。
基于统治系统及风土民情,阿比亚斯王国经常成为其他国家的笑柄。
但是如今,在现实的外交面上,没有任何一个王国胆敢再看轻阿比亚斯王国。即便依旧暗地里不停地嘲讽诽谤,但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敢对阿比亚斯王国摆出强硬的态度。
因为每个人都对六年前的战争记忆犹新。
那是阿比亚斯王国百年历史中唯一的一次——侵略战争。
当巴尔提利克·安·阿比亚斯突然向邻国拉蒂冈帝国宣战——以历史上罕见的迅雷式侵略作战,直入拉蒂冈帝国内部主导核心。
时至今日,向来轻视阿比亚斯王国的周边势力,才猛然发现自己太小看阿比亚斯王国。因为当时的阿比亚斯王国只花了半年时间,便占领了西方国家中军事势力顶尖的拉蒂冈帝国首都。
有些传言还指出,这场战争背后有摩斯魔导院的介入.甚至将原因指向拉蒂冈帝国皇太子的背叛——但事实上众说纷纭。最后拉蒂冈的皇帝被阿比亚斯王国拉下台,多名臣子战死,其他则全数入狱。
接着——周边诸国的情势瞬时陷入一片紧张。
若是合并拉蒂冈帝国,阿比亚斯王国将一跃成为西方国家群中面积最大的国家之一。如果这个国王愿意打破百年以来的沉默,亲自指导侵略战争的话,那么在他获得庞大国力之后。难保他不会再次朝他的野心前进——周边国家如此解读此事。
只是……这个预测并不准确。
当时巴尔提利克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竟重返先前的和平外交姿态,并承认拉蒂冈帝国为自治区——直至今日。
很多人到现在为止,仍搞不懂那场战争究竟是为何而战。
然而巴尔提利克、皇室有关人员和阿比亚斯的重臣们,个个都三缄其口,绝口不提当年的战争。
然后……
※※※※※
<坚韧匕首>。
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或来由。不——是不能有。切断各种缘分,为暗杀而生的人形影武者并不需要名字。有什么意义或来由的话反而麻烦。
不管是多么细小的线索,都不能让敌手发现。
手上操纵的线索细绳,有时不只会暴露出暗杀者的真实身份,还会掀开幕后操纵者的底牌。所以这是绝对必须避免的事。况且,如果是不需隐藏的好事,那任谁都不会找上暗杀者。
不和任何人有交集。在任何场合下都可以轻易放手。
这才是理想的暗杀者。
是故<坚韧匕首>便是在这样的理念教育下成长的。
所以,<坚韧匕首>没有所谓的“本名”。
<坚韧匕首>就是<坚韧匕首>。没有其他的名号。从来没有人用其他外号称呼他。就像人们不会特地为暗杀用的短剑取名一般。
但<坚韧匕首>从未对自己的际遇有所不满。
感到不满这个行为是人类才会有的反应。被训练成纯粹暗杀武器的人,不需要这些人类才会有的思考模式。
然而。
就算是再怎么不像人类的暗杀者,在混入社会执行任务时.为了方便行事——还是需要一个伪名。
因此。
第一次体验实战的<坚韧匕首>……在那天,第一次拥有了人类的名字。
※※※※※
“——我叫做那莉亚。”
少女自我介绍道。
而且还礼貌地低头行礼。
“…………”
“…………”
“…………”
但是……三个人却保持沉默。
黄昏时刻让天空抹上一片朱红色。场地不变,仍在先前的公路上。
这条路上的人原本就不多,现在更是连半个鬼影子都没有——唯一能看到的,就是静止在原地不动的奈奈一行三人和自称是那莉亚的少女。
虽然治安不错,不过公路就是公路——根本不在官吏的视线范围内。要担心的就是夜盗和猛兽等等,安全性和城里比较起来,还是差了许多。所以大部分的人会在公路即将染上一片薄红时,便加快脚步赶抵临近的城市或村庄。
奈奈公主一行人原本也打算趁烈日当空时,赶路到今晚预定停留的拉给那多拉一地——就在那一瞬间。
毫无预警地……这个少女突然从路边的草丛堆里钻出来。
“…………”
诡异的凝重气氛在四个人之间飘浮。
但是少女却是一脸不在意的样子,毫无表情的她,挡住了奈奈公主一行三人的去路。敬完礼之后就一动也不动的——像个人偶似的站在那里。
“…………我们?”
绘其诺低声说道,提高警觉地观察四周的情形。
再强调一次,周围还是半个人影都没有。所以这个少女,一定是在对着奈奈公主一行人做自我介绍。
肯定也不是,否定也不是,少女只是默默地等着奈奈他们的反应。
“……那个……”
绘其诺用食指抓了抓脸。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连珂琳和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的奈奈也是一样……三个人都傻住了。
“请多多指教。”
少女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加了一句。
也不是说加了这句就能怎样。
“……不……那个……就算要我们多多指教也……对吧?”
奈奈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没有任何预兆,一个陌生的少女就突然从毫无人影的公路上蹦出来,开始自我介绍。真的是莫名其妙,搞不清楚这到底什么状况。换成别人碰到这种情形也会被吓到吧。
而且……
“…………"
少女完全没有任何表情。
她的外表看起来是还——不,随着所看角度的不同而有不同感觉,应该说她算非常可爱吧。年龄大概比奈奈小一点,约十三、四岁左右。稚气的婴儿肥使她的双颊看起来十分柔软且惹人怜爱。
娇小的少女身上套着稍大的衣服——应该说是大了好几号的衣服。是常见的庶民装扮,只是尺寸不合。从袖口看不到她的指尖。其领口也比平常开的还宽——从上往下看的话,搞不好可以瞄到她的胸部——衣摆也过长而拖地。
总之。少女的外表非常不协调……应该说是小孩子硬想装大人的感觉,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气息。
而且……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少女问。
她的双手握拳举至嘴边。从下往上看着奈奈一行人。
那空虚的眼神,加上一副死人才会有的面无表情。
“不是。是这样。”
并不是对不对的问题。
她的动作、用字遣词和表情,完全无法融合在一起。做作的动作——诉说着她的可爱,但脸上却毫无表情,语气则像在念课文般,没有任何抑扬顿挫。
好像看着一个自己动起来的人偶一样——说穿了,就是很诡异。
“……很奇怪吗?哪里奇怪呢?”
自称是那莉亚的超级诡异少女,瞪着静止在原地不动的奈奈一行人,歪了歪头。看来这个不是开玩笑的,她本人似乎相当认真。
“……不……该说是哪里好呢。况且,你到底是谁啊?”
绘其诺呻吟似的问道。
少女大大点了点头回答。
“我叫做那莉亚。”
“我刚才听到了。”
“那你在问什么呢?”
“……譬如说你的背景之类的。”
“原来如此。”
谜底终于解开——少女一脸恍然大悟的用力点头。而且顺便很可爱的在原地转了一圈。
维持她一贯的无表情。
“就像你所看到的一样。”
“不。就是因为我有看没有懂,所以才问你啊。”
“我是路上经过的、没有任何异常的平凡十四岁村姑。”
她的语气就像是把死背下来的内容完整念出。
“…………”
仿佛要求助似的。绘其诺望向奈奈和珂琳。
但是两个薄情的女生却一起耸了耸肩别过头去。看起来是想把一切都交给绘其诺去搞定的样子。
“请告诉我。”
少女还是一贯的无表情。
“我很奇怪吗?哪里奇怪呢?”
“…………”
绘其诺一脸绝望地望着天空。
※※※※※
——太奇怪了。
“路上经过的、没有任何异常的平凡十四岁村姑——那莉亚·巴利思”。…………事情应该是这样的。暗杀者<坚韧匕首>感到怀疑。
变装非常完美。
外表看起来应该跟到处都有的村姑没两样。而且身上的衣服还是杀了临近村庄的少女后抢过来的,绝对没有问题。更何况她还学那个村姑把头发编成两条辫子垂在肩上的模样。
不管怎么看。自己就像是个平凡的村姑。
接触目标时也一步步照着老师的指示去做,没有一字一句搞错。老师教的台词,她全部写在纸上照背了起来,所以绝对没错。而且还为了让对方有空隙,特地选用了超有用的‘装可爱’——虽然<坚韧匕首>根本搞不懂这三个字的意思——这招还有加上动作。
没有错误。一切完美。
照老师说的话去做。她绝对能做到。
可是为什么这三人却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呢?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坚韧匕首>烦恼着。
暗杀是一项非常纤细且残酷的工作。
即便是小失误也有可能致死。些许的犹疑就可能把一切搞砸。<坚韧匕首>接受的是这样的教育。所以她只要一有错误便立即修正,追求完美。也因此,她这个暗杀者才能日趋完美。
但是……在第一次任务里,她就踢到了大铁板。
而且她根本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暗杀目标们对她的警戒心仍未松懈。好像她讲得越多,他们对<坚韧匕首>的警戒心就更升高。
<我实在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坚韧匕首>从不深思,因为她不会思考。她所受的教育是这样教导她的。若她懂得深思。那么对养育她的人来说就是件不利的事。
那就算了……
不懂的事一定要寻求解答。
但可悲的是。教育她的人不在这里。除了自己和目标之外谁也不在。所以<坚韧匕首>试着问问眼前的三人。
“哪里奇怪呢?”——
在有记忆前就被隔离,只接受成为一名暗杀者该受的教育与训练的<坚韧匕首>。
但是她的知识却和实际体验成反比。
就像光读食谱并不能成为一位名厨一样。就算有再多的知识,也不过是纸上谈兵。有过亲身体验和经历这道“桥梁”,才能将知识导向现实。
简单来说。
以创造“终极暗杀者”为目的,施行在一个少女身上的非人道教育,到最后和现实社会格格不入,完全不会看气氛说对话——最后创造出来的就是一个毫无顾虑、做什么都乱来的“终极笨蛋”。
坦率的暗杀者<坚韧匕首>。
她只是个重填鸭式知识教育下的一名典型牺牲者。
※※※※※
“……请告诉我。”
“呜啊——…………”
近卫士兵绘其诺边呻吟边策马前进。
辫子少女跟在他身边,已经拜托了不下数十次——不过基于她无表情的脸和声音,说是“要求”还比较适合点——
虽说是缓步前进,不过马终究是马,步行的速度要比人快上许多。
辫子少女用小跑步追上绘其诺不停向他问问题,等到快要被丢下的时候,又继续小跑步追上绘其诺问话。看起来就像只黏在主人身边的小猫,让人看了不禁好笑……只是绘其诺难得一脸憔悴,坐在马上摇来晃去。
既然对方是走路,那只要叫马跑快一点、忽略她的存在就好了……可是看着少女一脸认真,实在又狠不下心把她丢在后面。模样不像好人的绘其诺……其实在某些小地方上.还是很温柔的。
今晚预定停留的地方已在眼前。
想到这附近没有城市,那这个叫做那莉亚的少女,大概就住在这儿吧……不过照这样看来,她肯定是会跟到旅馆里了。
“……所以我说啊……………”
绘其诺一脸烦躁地转向一旁。
“是的。”
少女用奇妙的表情盯着马上说话的他。
看来绘其诺是被这个怪少女给黏上了。
“我不是说你哪里怪。而是说你从头到脚都很怪。”
“你的指责欠缺具体性。”
少女非常认真地反驳。
“我无法理解,请你告诉我详情。”
“……………呜呜呜。”
两人就不断重复这样的对话。
要讲出具体的例子实在太难。应该说是她全身的神经太大条吗——而且,是要怎么向一个初次见面就突然跑到路上对别人自我介绍的人去解释“你很奇怪”的意思?所有的行动拆解开来一个个分析的话,是没什么奇怪的。只是因时因地考虑她所有动作的组合时,就会觉得好像哪里出了问题。
绘其诺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平常习惯奈奈公主这样强势的人——所以碰到像辫子少女这种少根筋的人时,绘其诺根本就手足无措。再加上辫子少女的行动也没有对他造成任何问题或威胁,所以绘其诺也不愿意威吓她、把她赶走。
反正绘其诺为了这个面无表情的辫子少女烦躁到了极点。
所以才会那样吧。
平常早就该察觉到的东西,他却晚了那么一点才发现。
取而代之的人——
“?”
驾驶座上的珂琳惊讶地眨了眨眼。
下一个瞬间——
“绘其诺!”
珂琳尖锐的声音惊醒了绘其诺。
那只是一声呼唤他的声音而已。
但绘其诺却同时接收到声音里所挟带的紧张和焦虑。
近卫士兵绘其诺的动作迅雷不及掩耳。
他立刻在马上压低身子,把系住长枪的背带扣解开。
同时——
“!”
马匹上的一小段空间——有一样不明物体正贯穿过他前一秒还在的那个空间。
“那样东西”呈水平方向直飞过来,刺进公路旁行道树的枝干上——一瞬间便化做粉末。
在夕阳西下的余晖中,细小的光芒如同雪片般飞舞着。
“这是什么?”
有东西射进去了。
绝对没错。但到底是什么东西被射进去了?
不是箭。也不是投掷用的短刀。而且……砾石之类的东西也不会因为碰撞到树干就散掉。
“……该死。”
他转动着回到自由之身的长枪,用枪尖勾起辫子少女的领口,把她丢向另一边。他抱住掉到左边的辫子少女,用拿着枪的右手操纵续绳,让爱马靠近马车。
“这个就拜托了。”
他边说边把名为那莉亚的辫子少女塞到驾驶座上,然后立刻重新拿起枪摆出架势。
“一个人……不,是两个人吗?是谁?”
绘其诺眯起眼低声说道。
就他的视线范围所及……周围除了奈奈公主一行人之外并无他人。但是绘其诺的感官确确实实抓到了一丝杀气。
“呿……暗杀者吗?”
大概是躲在公路旁的杂木林里吧。
不管是谁,他们的人数都不多。不管再怎么擅长隐藏杀气,若是在这种没人的地方隐藏着十几二十名杀手的话,绘其诺和珂琳是绝不可能没察觉到。更何况,如果人数众多,光明正大的站出来包围对手就行了,何必躲躲藏藏。
<刚刚的攻击应该打不穿马车的侧壁吧——>
虽然不知道刚刚那一发是什么东西,不过只要奈奈把格子窗关好,暗器就不太可能伤到她。
珂琳也暂时毋需担心。最早发现攻击杀气的人——就是她。只要防御上没有太大的漏洞,应该可以挡掉绝大部分的暗器。绘其诺还曾经看过她空手抓住射向她的箭。
“把他们一次解决——”
“不行!”
珂琳对着正打算朝攻击来源方向冲上去的绘其诺高喊着。
“天色这么暗是不行的!不要去!”
“——?”
即便心里尚存疑惑,绘其诺还是选择停在原地。
绘其诺和珂琳,同为守护着奈奈公主的两人,对彼此的能力和个性都有一定的把握。虽然他并不清楚为什么,不过如果珂琳认为‘赢不了’的话……那绘其诺八成也是毫无胜算。
绘其诺不会为了无谓的固执或面子,去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况且这是奈奈公主的生命,那就更不用说了。假如身为近卫士兵的他不幸身亡,那么奈奈公主的保护罩就少了一层。
“……那该怎么办?”
绘其诺提高警戒心,环视着周围问道。
现在……看来是没有第二击了。
但是——
“对方八成是暗杀者。只要进到城内,他应该会顾忌到其他无关的人而选择暂时撤退。”
“暂时……”
如果暗杀者不是顾忌其他人的话,就不会选择在这里进行攻击。城里人多吵杂,反倒更适合进行暗杀行动。所以我猜测,对方的目的应该不是‘杀害’这件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对方也不是为了耍帅或是开玩笑才进行攻击的。
就算进到城内也不一定安全。目前只好先改变现状,让对方暂时先撤退——奈奈一行人现在能做的只有如此。
可是……
“我这边已经做好准备了。”
珂琳说。
“我知道了。”
“绘其诺……珂琳?”
奈奈试图从客座前方——也就是驾驶座后面的小窗探出头来。但珂琳在奈奈还没来得及拒绝前。就把驾驶座旁的窗户全部关上。
“不要出来!”
绘其诺叫了一声之后踢了一下爱马多拉塞那的腹部。
棕毛母马在短短叫了一声之后开始疾奔。马车也随即跟上。
绘其诺一行人身旁的风景飞也似的往后奔流。瞬间已达到一般人无法追赶上的速度了——
“……追上来了。”
“是的——”
珂琳对着绘其诺点点头。
同时举起她的右手。
——铿!
某样东西在撞击到她的手背后,发出清脆的声音随即碎裂。就像刚刚的那一击——绘其诺只看见撞击后闪亮的碎片,无法分辨到底是被什么击中。
只是——
“——果然。”
看着珂琳低语,想必她已经知道凶器究竟是什么了。
刚刚——把谜样凶器弹开的。是安装在珂琳手上的钢制护手甲。是她常备在长袖下的秘密武器。只须轻轻一甩便可滑出覆住手背。虽然不是那种直盖到指尖的重装配备,但只要握紧拳头殴打对方,指节上的钢刺便会给予对手重重一击。是一种兼顾防御与攻击的格斗用武器。
在护手甲的表面附着一些闪闪发亮的东西——
“——这是啥?”
“这是<教会>的——”
珂琳话说到一半,表情僵住。
绘其诺大概也猜到那是什么了吧——他重新握紧长枪,环顾四周。
瞄准他们的杀气瞬间突然高涨。大概是打算在他们逃走前,想一口气解放隐忍至今的杀气,来个一决胜负吧。
数个黑影在两旁的杂木林里跃动着。
敌人至少有三个——或是四个。
如果全部的人同时丢出那“看不见”的武器的话……
“——糟了!”
在绘其诺叫出声的同时,有数道杀气从左右射出。
攻击会乘着杀气的轨道前进,所以能先察觉杀气的人,就能阻止攻击。
但这毕竟还是有限制。这些已经是看不见的武器——如果全部一起发射的话,连绘其诺和珂琳也挡不住。
然后——
“——啧!”
至少十发。
几乎同时但因呼吸和角度不同而同时逼近的不可视凶器。看来挡住凶器的几率是微乎其微了。
接下来——
“——圣盾现身!”
一阵尖锐的叫声划破天际。
马车和绘其诺同时被细微的亮光包围住。
逼进的凶器全数冲入无形的保护壁中,碎裂散去。
在夕阳余晖中,细微的碎片似群星般散发着光芒。
那是一幕——会让人忘记自己身处死斗险境的绝美景致。
“!”
此刻流露出一股——动摇的杀气。
下个瞬间,杀气随即散去。在杂木林彼端追随着马车的人影也不见踪迹。大概是撤退了吧。
没有人会笨到在自己无法掌握的状况下进行战斗。
敌人大概也没想到,奈奈公主一行人里会有魔导师吧。
而且——
“——没事吧?”
奈奈啪哒一声拉开格子窗说。
“真厉害。”
绘其诺稍稍降低速度——打从心底佩服地说。
“公主殿下的副业也做得不错嘛!”
“什么叫副业啊!”
奈奈一脸不高兴地说。
没有人想到奈奈公主会是魔导师吧——敌人一定也没料到,这一行人里居然有会使用魔法的人。
“唉……说真的,我还蛮怕会失败呢。”
奈奈的魔法是跟玛雅加学习的。
这是两年多前的事了——虽然只学了一些皮毛,但绘其诺和珂琳都听说玛雅加直夸奈奈很有天分。对身为等同奈奈母亲身份的玛雅加而言,就算这只是娱乐性质的教学,玛雅加一定也很高兴能把自己所学传授给奈奈——身为老师的玛雅加对此似乎比奈奈还更兴奋。
闲话到此为止……
“——反正他们也暂时撤退了。”
绘其诺环视着左右。
“他们没料到公主殿下会使用魔法吧。”
绘其诺和珂琳知道玛雅加和奈奈之间的关系,所以他们对奈奈公主学魔法这件事并没有感到特别意外……不过基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未公开,所以若不是和皇室特别亲近的人应该不会想像到这一幕吧。更何况魔导师在历史上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受到外人的嫌恶和轻蔑,所以现在魔法仍不是皇族和贵族间欣赏的东西。
“不过.他们下一次大概会预先做好准备吧。”
珂琳说。
“……还真是麻烦啊。”
“我们也做好准备就没问题了。”
珂琳淡淡的苦笑回应着烦躁的绘其诺。
就在两人交换意见的同时今晚预计停留城市的灯火,已经出现在公路的彼方。
※※※※※
阿比亚斯王国的皇宫——赫斯提佛利亚尔城已夜幕低垂。
在克尔普兰提大陆西方的国家群中,赫斯提佛利亚尔城算是比较小的城堡。阿比亚斯国建筑的风格是以坚实为特色的机能性构造为优先,城堡里几乎没有任何装饰性设施存在。所以跟其他国家比较起来,赫斯提佛利亚尔城是一个过于朴实的小城。其他位于阿比亚斯国内的城堡风格也和它差不多。只是装饰程度不同。
以流民和游牧民族为先祖的阿比亚斯王国里,拥有过多的财物算是一种“恶德”或是“耻辱”。
没有定居地的游牧民族,必须带着牛马等家畜和所有家当到处流浪。也因此形成一种拥有过多牛马或家当者,将当成犯罪行为的不成文规定——在舍弃了游牧生活后,这种文化仍旧残留至今。
“金钱本应在社会中流动。有余钱的话,就一掷千金和大家一起欢乐!”
——这就是阿比亚斯的风格。
就是如此。
基本上.阿比亚斯国内的城堡和民家规模皆小而美,但是皇宫就得是皇宫——赫斯提佛利亚尔城还是有它应有的规模。
淡淡的星光和随处可见的灯火,也不能将包围城堡的夜色驱逐。交叠的光影,投射在宏伟的城堡外观上,使它看来和白天的感觉完全不同。
在城堡中的一个小角落里——
“…………”
此时,有一个影子,仿佛要将那蜷曲在各处的暗隙缝起来似的到处穿梭着。
是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吧。那个小小的人影躲开站在灯火旁的近卫武士的视线范围,朝着城门小跑步前进。
最不容易被发现——且能最快抵达后门的方法.其实是直接穿过庭园。表面上看起来最容易被抓到。但由于沿路上障碍物多,再加上平常不会有人半夜走在庭园正中间。所以夜间照明反而不会照到,近卫武士也不会察觉到。
但是——
“……半夜在庭园里散步吗?”
听到这嘶哑的低沉嗓音——那个人影顿时僵住。
另一个巨大的人影,朝向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走近。
“陛——陛下?”
走在夜空下淡淡星光里的巨大人影——毫无疑问,就是阿比亚斯国王巴尔提利克·安·阿比亚斯。虽然身上穿的衣服是简单的睡衣,和在谒见厅接见臣子时的衣装不同.但威严的脸和高大的身材却依然慑人。
慌张的人影当场跪下。
“为……为什么……”
“嗯——”
听到了人影低语——巴尔提利克温柔地微笑着说:
“在这样沉静黑暗的夜晚。我才能看到明亮夜晚中所看不到的东西。譬如说,乘着夜风的精灵身影、隐身暗夜中的星座——”
巴尔提利克一边念着和自己外表不搭的抒情诗.一边摇曳着衣摆向那个人影靠近。
“还有,像是偷偷摸摸走后门的侍女——”
“请……请您原谅我!”
那个人影——年轻的侍女边叩头边说。
大概是个新人吧。只要在城里工作半年以上的人都知道,不需要对巴尔提利克摆出什么夸张的礼仪。因为他们都清楚——这个把严肃挂在脸上具象化的国王,其实是个既直率又大而化之——说难听点就是个随便的人啦。
“为什么要我原谅呢?”
巴尔提利克的声音非常温柔。
“你做了什么坏事吗?”
“我——我——”
“的确——偷偷摸摸的打算在半夜里出城,的确不是寻常的行为。”
“………”
侍女沉默了一会儿后,犹豫——又像是下定决心般地抬头说道。
“事实是……”
虽然算不上是美人,不过纯朴的容貌惹人怜爱。认真的个性也写在脸上。如果是作为女朋友的话,也许不会特别抢眼——不过若当作人生伴侣的话,应该很多男人会选择这样的女人吧。
“我的……男朋友就住在城堡附近……”
“因为想见男朋友所以试图逃走?那你只要提出正式申请就好啦!”.
侍女对着巴尔提利克的回答摇了摇头。
“我到城堡里工作不过半个月,是个必须尽快熟悉工作的年轻人,怎么能随意请假……”
少女的眼眶泛红。眼泪即将溃堤。
“是这样啊……”
巴尔提利克在侍女面前跪下。轻轻地说。
“我不会那么不通人情,不准你们小俩口见面的啊~”
“那——那么?”
少女的表情因出现一缕希望而明亮。
巴尔提利克大大点了点头说道:
“我准。你就去见他吧。”
“真……真……真的很谢谢您!”
“只是……”
巴尔提利克不改脸上的微笑继续说道——:
“你必须——去地下牢房里见他喔?”
巴尔提利克唐突的话语,让侍女的表情瞬时结冻。
但巴尔提利克的表情仍旧毫无变化,只是对着她不停微笑。
可是——
“陛……陛下?”
“你要见的‘男朋友’已经被关在这座城堡的地下牢房里了喔——<教会>的密探?”
在巴尔提利克说完话的那一瞬间。
至此一直维持着扭曲表情的少女,脸上所有表情顿时消失,往后一跃。当然,没有任何助跑,只是利用蹲姿站起来时的力道而已。瞬间,侍女已在她和巴尔提利克之间。拉开数步的距离。
这种动作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为什么?海格洛夫失败了吗?”
站在庭园中央喷水池边上的侍女——一直到刚刚还完美地扮演着侍女角色的少女说道。
在她的脸上已经找不到任何纯朴的痕迹。人类外表的喜怒是由表情操控——而人的内在则对表情的构成有着深远的影响。也许她在被识破之前,真的只是一个平凡的侍女。一流的演员会给自己下暗示,让自己完全化身为剧中人物。一流的密探和暗杀者也是一样的道理。
“你的‘男朋友’还挺顽固的。”
巴尔提利克缓缓地站起身说道。
“让别人看穿你的就是你自己。你利用近卫武士们的视线死角,选在交班时这短短的一瞬间逃走……对一个沉浸在爱河里的少女而言,你这样做未免也太过头了吧。”
一个普通人——而且还是一个为爱疯狂的少女,的确不太可能做出这样周密的规划。要说是不自然的话还真的很不自然。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被监视的?”
“从一开始。”
巴尔提利克说完后回过头。
少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慢慢聚焦——看到庭园的角落里。站着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影。
是个小丑。
细长的身躯上穿着红白相间的亮眼服装。刻着奸笑的白色面具。附着野兔耳朵般长形装饰的帽子。
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小丑。
只是——
“阿比亚斯王国里——其实有两种近卫兵团。”
小丑像是唱歌般地说道。
他的右手上垂吊着一个奇妙的东西。
是个银色的锁链。前端上有个看起来像秤锤的小小钢球。小丑的工作应该是用各种滑稽的举动来娱乐皇室贵族——所以他手上的锁链看起来实在太奇怪了。要是动作大一点的话。搞不好还会打伤人呢。小丑不可能把这种东西带在身上。
要是想伤人的话。它的确是一个派得上用场的武器。
不——
“我们和正规近卫兵团不同,我们从不站上台面、也没有正式名称。是一个不存在的近卫武士团。”
这就是武器。
也就是说……
“——因此。”
巴尔提利克接着小丑的话继续说。
“这个近卫兵团被称作是<影武士>。”
“是的——就是这样。”
小丑接下去说。
“没有实体,宛如幻影。”
小丑迈开步伐向少女靠近。
虽然对手是一个少女,但她终究不是个普通人。只要是个密探,就算藏有一两样护身武器也不足为奇……但小丑的步伐轻盈。毫无拘束。
“啧!”
少女啧了一声后挥起右手。
但手上却什么也没有。没有短剑,也没有毒针。
不。在她指缝间里藏有淡淡发光的东西。
那是……
——锵!
有个东西发出锐利的声响,卷上少女的手。
是那位似乎完全没有任何行动的小丑所丢出去的锁链。虽然细,但钢丝就是钢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被撕裂或割断的。
但是……
“…………”
少女的嘴角浮起得意的笑容。
大概是算准小丑的动作了吧。少女虽因锁链而无法动弹.但只要小丑不解开锁链,他的武器也同样无法动弹。
少女跃向小丑身前。
“愚者!”
少女边举起左手边高声叫道。
她应该是一位擅用左右手的人。少女一脸此击必杀的自信表情,从挥下的左手里放出——微小且难以辨识的“某样东西”,贯穿空气飞来。
但是——
“——!”
微弱的光芒在抵达小丑喉咙前的瞬间化作灰尘。
小丑挡住了不可辨识武器的左手里握着一颗小钢球.和附着在右手锁链前端的东西是相同的。
小丑之所以会把右手的锁链垂下后才靠近少女.就是为了诓骗她。拿着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武器,让对手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武器上——而无法分神看到其他武器。这虽然只是一项基本战术,但在情况紧迫的实战上.这种小技巧的运用却时常成为胜负关键。
小丑大幅拉扯着右边的锁链——随即挥下左手。
被第一串锁链缠住的少女倒下的那一瞬间.第二串锁链便如同捕杀猎物的蛇一般伸出——绑住少女的左腕和上半身。
左右的锁链被拉开。
双手失去自由的少女只能顺势倒在地上。
“左右开弓并非只是你的专长……新人密探和暗杀者最常犯的错误,就是低估对手的力量。”
听小丑这么一说——少女立刻明白。
这个小丑——不,被称作<影武者>的第二近卫兵团里的每个人,应该都接受过暗杀的训练吧。他们正是暗杀者的天敌。
“你…你这家伙!”
“请安眠吧。”
无声靠近少女的小丑,用右手掌根重击她的肋骨剑突。
没有拍击肉的鲜活声响,看起来不过是轻摸一下。少女在小丑掌根打下的那一瞬间,便停下所有挣扎的动作。
她昏过去了。
“得救了——威斯德尔。谢谢你。”
巴尔提利克啪哒一声,收起不知何时拿在手上的铁扇说道。
大概是指少女的第一击——朝巴尔提利克打去,却被小丑的锁链弹开的那件事吧。
“您别说笑了。”
小丑在面具后嗤嗤笑着。
“如果是那种程度的对手,陛下您一个人就可以搞定了……说真的。我还蛮担心有没有出场机会呢。”
威斯德尔优雅地摆了摆双手。
那武器到底是怎么设计的……两串锁链放开昏过去的少女,打到地面反弹后,下一瞬间便滑顺地溜进小丑服的袖子里.只留下前端的铁球挂在袖口外面。由于铁球被袖口的花边挡住,所以乍看之下只觉得那是一个不太搭配的装饰。
“不过他们还是爱用这么奇怪的武器啊。叫做<圣者之泪>吗?”
“这是<教会>的传统啊。”
被称作威斯德尔的小丑耸耸肩说。
“虽然是个骗小孩的玩具……但只要用错地方,可是会变成很可怕的武器啊。”
“嗯……”
“那——这个人,您打算怎么办?”
威斯德尔低下头看着脚边的少女问道。
巴尔提利克看了那名少女——
“杀了她——”
不带任何慈悲……却又短短地叹了一口气。
“——我是还蛮想叫你这么做的。不过就算她是<教会>的密探,她也是条宝贵的生命。”
“您还是一样温柔。”
威斯德尔的语气里没有嘲讽的意思。
虽然不知道这个近卫士兵的面具下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
“而且还有珂琳那个先例。”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她算例外中的例外吧?”
“我们也不能断定她不会是第二个。就先把她安置在那个<男朋友>身边吧,这样她们也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我了解了。”
威斯德尔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不过照这样看来,<教会>应该也派人到公主那里去了吧?”
“他们比我想像中还要容易上钩。不过——有绘其诺他们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而且路上得有些障碍,才能达到我的另一个目的。”
巴尔提利克奸笑着。
那是老百姓不可能看到的奸诈笑容。看来这个国王果然对奈奈公主的旅行存在某种计谋。
“……公主殿下也真是辛苦啊。”
小丑心有所感地说道——不过说真的,听起来倒是在看戏。
“不是说要趁年轻时多吃点苦吗?这就像狮子会把自己的小狮子推进谷底一样——”
“如果是陛下您的话,八成会在推她下去之后,外加泼一盆冷水吧。”
“…………”
巴尔提利克沉默了一会。
然后——
“因为我这个做爸爸的想要给这个越来越不听话的女儿一个惩罚。她最近都不肯跟我一起洗澡了。”
“…………原来是这样。”
小丑语重心长地说道。
※※※※※
“如此说来——”
在床上打滚的奈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那莉亚你家在哪啊?”
奈奈公主一行人今晚投宿在城市边缘的一家小旅馆里。
由于这附近没有什么名胜古迹,所以城市里只有两家供来回大江南北的商人们投宿的小旅馆。虽说对皇族而言,两家旅馆都过于简陋——但奈奈却毫不在意,绘其诺和珂琳当然也不会有意见。再加上他们先看上的这家旅馆也刚好有空房,于是就决定今晚投宿在此。
明明就是个皇族成员,但奈奈对这种事情却是不以为意。
“舍弃无意义的奢侈”,原本就是巴尔提利克和玛雅加的教育方针——但奈奈公主本身的个性也是如此。而且活动力超强的她,原本就喜欢骑马乱逛,累了就席地而睡。在她的价值观里,旅馆这种地方只要干净,且能遮风挡雨即可。
顺道一提。
“我家在沙古塔利亚。”
那莉亚坐在另一张床上。
结果——这名辫子少女就一路跟到旅馆来了。由于天色已晚。因此绘其诺也不好硬逼她回家,就安排她一起住下。
但是……
“沙吉塔利亚那地方,我记得离这里蛮远的吧?住在那里的人,为什么会跑到这来呢?”.
“…………”
那莉亚沉思了一会。
然后歪着头问。
“很奇怪吗?”
脸上跟声音里,还是完全没有任何表情。
在她身上完全找不到任何可爱之处。虽然脸蛋长得还不错,多多少少能弥补——不过当她用那毫无感情的双眼直视着对方时,看起来就像是抱着天大的怨恨在狠狠地瞪着对方。换个人来看,搞不好会觉得少女的眼神有些特异之处。
话是这么说——
“我觉得……是蛮奇怪的?”
而奈奈的表情,却已没有先前那般困扰。
基本上她是个不怕生的女孩。不管是平民也好、贵族也罢,这个公主对人的态度向来如一。因为自己和一般人的身份相去甚远……加上平时就会注意自己种族的不同,所以对她而言,身份和立场的差异,这些东西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也因此,就算她非国王亲生,种族也和国王不同,但国民还是爱戴她,承认她是阿比亚斯的公主。
“那我住在加蒙巴斯好了。”
“住在加蒙巴斯好了——?”
“这样也很奇怪吗?”
那莉亚看起来非常认真。
……她面无表情,所以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但奈奈还是搞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
“这个嘛……”
奈奈敛起表情,陷入沉默。
她到底想做什么——这个名叫那莉亚的少女。
这趟奈奈公主的旅行并不是秘密。
甚至可以说被大大地宣传。只要看看出发时城里的反应就知道了。虽然这跟巴尔提利克和阿比亚斯国民爱看热闹,看到小事就一定要闹大玩一票的个性有关——但只要是在首都附近。知道她这次旅行是为了要去找老公的人应该不少。
就算漠不关心、就算随便、就算朴实刚健,皇族就是皇族……是拥有最高权力的人。所以只要成了好朋友也一定没有坏处——一定会有人这样想吧。
因此。会有人想要混进奈奈公主一行人……奈奈他们当初也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所以那莉亚的目的应该也是——他们是这么想的。
但是……
“那要从哪里来才不奇怪呢?”
“………”
如果是想要混进来的话,应该会装得更自然一点吧。
还是说……
“搞不好我……被当成白痴耍了?”
奈奈突然觉得自己可以体会绘其诺的心情,低声说道。
※※※※※
此时——在旅馆二楼走廊上。
“是<教会>吗?”
近卫士兵绘其诺低声说道。
他靠在走廊墙壁边站着。站在他面前的是奈奈公主身边的侍女兼近卫士兵珂琳。
由于夜深。格子窗关起,墙上的灯也熄去,走廊上尽是一片黑暗。只有绘其诺脚边的灯笼所散发出的幽幽红光,阻止了黑暗的入侵。
“那群人——还没放弃吧?”
顺带一提,绘其诺和珂琳虽然都有订房,但两人都决定今晚不睡。不用说,就是为了防范袭击者的阴谋。
“没错。”
珂琳轻轻甩了甩手,让袖口里滑出的护手甲覆盖住自己的手。
她用指尖轻抚着钢制防具的表面继续说道。
“平常人是应该不知道……不过那是<教会>,尤其是<圣义执行者>常用的<圣者之泪>。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会使用……”
珂琳的脸上浮起一道状似自嘲的笑容。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出来——绘其诺还是用一如往常的粗鲁口气探问。
“所以说——那到底是什么啦?”
“硬质玻璃粒。”
“硬质……玻璃?”
绘其诺诧异地皱起眉头。
“是的——玻璃。”
珂琳耸了耸肩说。
“所以你才没办法看清楚那是什么。那是一种用独特制法做出来的硬质玻璃弹。再加上它是透明的.所以会随着角度的改变无法看清……尤其在偏暗的地方,要用肉眼看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嗯——还真是个麻烦的东西。”
“把那个玻璃粒像这样——”
同琳从怀里掏出一枚铜币,用右手手指夹住——然后。
“把它射出去。”
一瞬间,绘其诺无法看到珂琳手腕以下的部分。
下一个瞬间。她手指上所夹着的铜币已有一半深深地卡进绘其诺所站的柱子旁。
她运用手腕及指尖的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铜币射出。虽然射程比不上枪枝和弓箭,杀伤力也会因为打到的地方不同而有所增减……但这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凶器了。
而且——
“指弹……啊。我是听说过,可是还是亲眼看过之后才懂它的厉害啊。”
绘其诺呻吟般地说道。
“说真的——我还蛮不会用的。”
“…………"
也就是说。有人比她更厉害就对了。
更快、更强、更远。
在这种情况下,连个硬币或金属零件都可以变成杀人凶器。就算拿下他所有的武器也没有意义,因为绝不可能把杀人者身旁的小石头全部捡光。也许这个技巧还存有几个问题点——不过运用在暗杀上。应该是个非常有效的技巧吧。
“可是…为什么要用玻璃?也许状似透明不容易被看见,可是随着光线的变化,有时候搞不好还会更显眼喔。”
“你有看过玻璃被敲碎的那一刻吗?”
“为了不留下证据吗?”
“那也是原因之一……如果打中人的话,你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吗?”
绘其诺皱起眉头。
“会怎样……到底会怎样啊?”
“那个玻璃粒——还挺硬的对吧。它不会在肉体表面碎裂散开,要等到进人体内,碰到筋骨才会碎开。所以碎掉的玻璃——”
“呃……”
绘其诺不禁敛起表情。
<圣者之泪>会进到牺牲者体内,其碎片会刮烂牺牲者的内脏。大部分的人会在剧痛不止后死亡。就算只有手脚被打到,但只要有几片碎片刮伤内侧筋骨,那种剧痛也有可能引发心脏麻痹。
<圣者之泪>……是从内部开始破坏人体。
“应该好好谢谢公主殿下才是。”
绘其诺苦笑道。
就在此时——
“?”
珂琳瞬间皱起眉头,转过头看着走廊彼端墙边——楼梯处。
绘其诺也几乎同时转头看向同一个地方,接着把灯笼吹熄。
“……有人来了。”
“是这里的老板娘吗?”
“不是。从这个脚步声和气息看来——是个男的。”
绘其诺和珂琳压低了声音交换意见。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只要站离三步远就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吧。
“这么快就来啦,还真是一群工作狂。”
这间旅馆的大小事全由老板娘一手包办。虽然碰到一些需要劳力的工作时,会雇用附近的壮丁来帮忙——可是深夜里,会在主屋里的应该就只有客人和老板娘吧。
所以这个男人,是个外来的入侵者。
只是……
“…………好奇怪喔?”
珂琳低语。
“他和傍晚那群人不同,他并没有刻意压低声息。走路的方法也不太一样……”
但两人讲归讲,眼神还是锁定在楼梯上。
终于——
“…………”
有个压低气息的人影……出现了。
在人影踏上二楼地板的那一瞬间,有个东西打到了他脚边。
“——呜哇!”
人影随着惊愕地叫声一同弹起。
同时——珂琳起跑。
她一甩右手.把护手甲放出遮住自己右拳的一半。她的护手甲不仅是能挡下剑戟攻击的防具,更是个能让赤手空拳攻击力上升数倍的武器。
“——咻!”
一声尖锐的呼气声自珂琳唇间进射。她打出右手——
“!”
——但她的动作却唐突地停住了。
为了增加攻击力,她的护手甲上装有两个尖锐的突刺。在突起的前方——有个被吊挂起来的人影,那突刺就刚好停在他眼前。
人影就吊挂在空中。
因为他睬到了绘其诺和珂琳事先设好的陷阱。这个笨手笨脚的入侵者,左脚被绳子缠住,整个人被倒挂在天花板上。
而且……
“搞……搞搞搞搞什么啊?搞什么啊?这到底是……”
此时入侵者——那个男人才终于看到停在自己喉咙前的护手甲突刺。他睁大了眼大声哀号。
“嘎……嘎啊啊啊啊!”
被倒吊起来的男人拼了命绕着圈圈,一边挣扎一边哭喊。
“请原谅我。对不起、不好意思、请饶了我、我只是、我只是一时想歪而已喔!所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谁啊?”
珂琳皱起眉头转向绘其诺。
看起来不像是个暗杀者的样子——
“我怎么会知道!”
“你——是谁?是来做什么的?”
珂琳重新打量着被倒吊起来的男人。
从他身上所穿的衣服看来,应该是个打从别的地方来的商人或吟游诗人吧。
他穿着便宜的旅行装,腰上系着一条附了数个皮口袋的带子。看起来没有携带武器。不过——若是<圣者之泪>。藏在哪里都行吧。
年龄约二十多岁……跟绘其诺及珂琳相去不远。
称他是青年也不为过。
长发绑在后头,鼻梁上挂着圆圆的眼镜。身材细瘦.端正的容貌看起来——算是个知性美男子。
只是现在的他被倒吊起来,不但眼镜滑到额头上。连脸部表情也因为恐惧而痉挛抽动,看起来实在有点糟糕。
“不……那个……”
“你是来做什么的?你不是这间旅馆的客人对吧?”
他们已经确定过,今晚只有奈奈公主一行人住在这间旅馆里。
“…………”
男人沉默。
他应该知道不好好回答会有什下场。
何况……
“你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不告诉我们的话。我们可能会用比较粗暴的方法……”
珂琳边说边用护手甲的突刺部分抚着男人的后颈。
“嘎——不……就是听说…………阿……阿比亚斯的……公主……投宿于此……”
男人边说,眼泪也自细长的眼睛里滂沱而下——逆向朝额头流去。
“听说?”
“听……听说她这次出来是要找老公……所以…………”
“……所以?”
“我又听说阿……阿比亚斯的公主……对那个……庶民和贵族的态度如一……所以……”
“所以?”
珂琳一脸微笑地催他继续讲下去。
男人大概是感觉到这个开朗微笑——这个明显用错地方的温柔,开朗微笑对他所带来的威胁,因此他的脸不自觉地痉挛,随之沉默。
“…………”
“所以?”
护手甲上的突刺戳着男人喉咙。
男人脸色苍白的维持了一会儿沉默后——终于觉悟般地说道。
“想在这里来个……”
“来个?”
“夜…………”
“…………”
“………………………………夜里摸上公主的床…………”
——咚咔。
珂琳突然用必杀技偷袭男人的腹部。
男人还没来得及哀号和惨叫便昏过去了。
“真是爱给人添麻烦……”
“这世界上有些人的兴趣还蛮特别的嘛。”
绘其诺苦笑着说。
“唉,公主殿下出来找老公这件事还传得蛮远的……接下来也许只会有更多像他这样的人吧!”
“饶了我吧。难不成傍晚那个,也算是一种过激的求婚方法?”
“那是绝对不可能啦——”
绘其诺和珂琳之间紧张的空气终于和缓下来。
但就在下一瞬间——
“…………——!”
没有任何前兆的尖锐哀号进裂。
这当然不是珂琳或绘其诺的声音。也不是被敲昏的男人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哀号来自紧闭门扉的另一端。
“——公主殿下?”
“难不成这家伙只是个幌子?”
珂琳愕然,绘其诺边大叫边踢着地板。
那声哀号——绝对来自奈奈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