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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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无云的蓝空一望无际。
天空仿佛完全无视于地上蠢动人群的烦恼,视线所及尽是一片湛蓝,让明亮的日光洒落。街道两旁的杂木林则用尽全力伸展枝叶,尽情享受阳光,在风中摇曳。
非常健康的一幕。
吹拂的风搅拌着空气,使气温与湿度都不至于让人流汗。
今天是一个适合出门的好天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路上的行人看起来比平常还多。跑遍大江南北的商人、吟游诗人、邮差,路上也有许多不同职业的人,为着自己的事业在城市、村庄间流动。明明应该是一条比较没人的小路——但偶尔人们也会突然想起这条路的存在,在这条路上相逢、擦肩而过,随即离去。
在这之中……
“…………绘其诺?”
阿比亚斯王国的公主——奈奈·安·阿比亚斯用极度低沉的声音说道。
她是个可爱的少女。
听起来或许是理所当然——但公主可不一定是美人。
的确,贵族和皇族的子女有专门的侍女帮他们打扮,跟庶民的女儿比起来通常更为美艳、华丽。所以‘公主’这个辞汇,常常被拿来当作是‘美人’的代名词。但是……当她把身上所有装饰都拿下来。以‘素材’这个角度来看的话,公主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有生来是美人的公主,当然就有生来是丑女的公主。虽说被选为王妃的女性通常都是美人,而且美人的小孩也是美人的几率可能性比较高——但在可能性中最糟糕的一点,就是没有所谓的绝对。
就这个层面而言,奈奈公主正可谓是庶民心目中的‘公主’。
清丽而又楚楚动人、典雅而又优美。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这位公主,与其说她‘美丽’,端看那保留在她双颊和眼角的稚气。更应该说她是‘可爱’。
只是,她没有半点孩子气的粗鲁。
她紫色的双眸里,透露着孩子般的天真无邪、坚强意志和过人智慧所散发出来的清丽光芒。而她所投射的视线和一些小动作——每个待人处事的细节里,都渗满和公主地位相呼应的气息。稍短的整齐银发就像是她的头冠一般,闪烁着鲜明的光芒,非常美丽。
她身上穿着以白色为基调的简朴服装。
但简朴的服装并没有破坏她的整体感觉。
要不是从银发间露出的尖尖耳朵、要不是从衣摆下露出的尾巴……要不是在这些多余的特征干扰之下。不论身份高低,登门求爱的男人一定会络绎不绝吧。
奈奈·安·阿比亚斯公主。
她不是人类,却被人类的父亲——而且还是位国王抚养长大。
她来自一个被称作淫魔的稀有种族。
“……我有件事想问你……可以吗?”
奈奈公主双手撑在窗缘上,把脸伸出窗外问道。
奈奈公主一行人于这平和的街道上缓缓前进。耳中所闻就只有远方鸟儿的吱啾呜叫和——马蹄声哒哒以及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午后明亮的日光中,一辆马车和一个人骑着马缓慢前进的景色,看起来颇悠闲自在。
在其他人眼中看来,会认为这一行人正在游山玩水吧。
虽然有时候路上的旅人和路人偶尔会回过头来看热闹——但应该不会有人知道奈奈公主一行人被暗杀者盯上了吧。
这就先撇开不说。
“那是当然。”
回话的是奈奈公主的侍卫——近卫士兵绘其诺。
他并非和奈奈公主一同坐马车,而是独自在一旁骑着马前进。两个人之间保持伸手可及的距离,是为了万一有任何状况时,可以立刻跳上马车保护公主。
且这个绘其诺……不得不说,他的气质看起来实在不适合作为公主的侍卫。
绘其诺年纪约二十来岁。蓬松的偏硬红发用黑色头巾随意绑起。
脸蛋长得不错。
只是他的眼神似乎过于锐利——说难听点.其眼神颇为骇人,透露出一股恶人的气质。
他身穿的不是铠甲,也非正式的服装。而是一种无袖的黑色野战服——上面还处处缀有象征火焰的深红色,是件诡异而又不祥的衣服。这件衣服的胸口开了一个大洞,绘其诺在衣服上面加套一件深红色皮背心,左肩则佩戴着简单的防具。
另外,他身上完全没有任何象征所属军队和阶级的东西。
这一切都让他看起来更显诡异。至少,他看起来不像个享有这种莫大荣誉、在公主身边服务的近卫士兵该有的样子。反倒像在旧市街里大摇大摆、目中无人的无赖汉——或说是个无法无天的混混也不为过。
女子或小孩在初次见面时,恐怕都会因为害怕而不敢接近他。
只是——
“…………”
绘其诺的爱马——多拉塞那的背上,还有另外一个小小的身影摇晃着。
一名亚麻色头发编成辫子的矮小少女坐在绘其诺前面,年纪应该尚未及笄。只看脸蛋,任谁都会毫无异议地说她可爱——但在她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她并非因为害怕绘其诺而无表情。她的表情就像是被人撕去一般不存在,至少绘其诺和奈奈都从来没有看过她发笑或发怒的样子。
这个少女就像个人偶似的毫无表情。
那莉亚·巴利思。
一个自然而然地跟着奈奈公主一行人的来路不明少女。
唉,这就先算了。
“我和公主殿下是自初次见面之日起,便立下跨越身份障碍、成为彼此知心好友的人——”
绘其诺坐在马上大大地张开双手,但不知道为什么皱起眉头——像是拼命忍住什么似的——说道。
“您不需有所疑虑。有任何事都请直说。”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奈奈公主指着头上。
她的指尖前端——是一面在风中悠然飘扬的旗帜。
‘奈奈公主处女破身旅行中’
——一面这样写着的旗帜。
而且。还很好心地在白布上用鲜红的颜色随便乱写。旗帜的下方附上一个看起来像是似颜绘的东西,是个会让看到的人忍不住怀疑‘这该不会是奈奈公主的似颜绘吧?’的一个图。也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涂鸦那种东西。
“如您所见、如您所读、就是那个样子。”
“绘其诺。”
“是的,公主殿下。”
奈奈公主越过窗缘,用手抓起近卫士兵的领口微笑道:
“请你现在立刻用五十个字以上、一百个字以下,说明这面下流旗帜的必要性。”
“有两种方法可以躲避专业暗杀者:一个是彻底藏身,另一个是把自己弄得更显目、更吸引众人的注意力,好让暗杀者难以下手。而我们选择了后者。”
“算你通过。”
奈奈仍旧维持着微笑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勉强自己微笑了太久,奈奈的两颊不断抽动着。
“可是……这面旗帜是怎么一回事?有什么必要性吗?”
绘其诺瞥了一眼马车上大剌剌随风飘扬的旗帜。
其实,这面旗帜正是他亲手做的。
绘其诺——皱起的眉头正渐渐崩解——说道:
“那种东西,当然是因为好玩才放的啊!”
“我杀了你!”
绘其诺似乎再也忍俊不住,终于放声大笑。
奈奈一把抓起他的脖子,用力地前后摇晃着。
看着这一幕——
“——公主殿下。”
坐在马车驾驶席上的珂琳苦笑着说。
“请您适可而止……”
珂琳·库利普特。
她是奈奈公主的私人侍女,也是她的护卫。
就某种层面来说,她拥有和奈奈公主极端不同的容貌。
不是指她长得丑,她是个美人——而且是顶尖的美人,只是她们俩美的方向不太一样。
首先是珂琳的身高。
就女性而言,她身高算高。虽然有的男生觉得身高太高的女生‘一点都不可爱’,因而退避三舍——但是相对于小巧的奈奈而言,珂琳的身高非常适合下摆较长的衣服,尤其是长裙和大衣。再加上珂琳的身材匀称.感觉上没有那么高大,身高反而更能强调出她的优美曲线。
还有她的胸和腰。
她穿着白蓝相间的服饰虽然气质高雅,但色彩平凡——就像件侍女专用服。宽松的设计在衣摆和袖子这两部分尤其抢眼。
但即便是这样的服装,还是可以窥见她丰满的曲线.这不单是尺寸大小的问题。柔软——而且凹凸有致的曲线,在她宽松的服装上画下完美的线条。
最后,是她的头发。
丰润直顺,无尽的黑——保持应有的光泽,如同冬夜般漆黑的秀发闪闪动人。黑发的左右夹上了色彩鲜艳的花朵,更衬托出发丝的漆黑之美。
她具备了成熟女性的艳丽……却没有不入流的俗艳。
虽说气质优雅,但煽情的绰约风姿却又隐然可见。
她可说是奈奈公主那样的‘少女’会憧憬的‘完美成熟女性’典型一例。
“他好歹也是我们的重要战力之一,让他停止呼吸的话太浪费了。”
“你、讲话、稍微、有点、同情心、好吗、呃啊。”
绘其诺一边被奈奈公主摇晃着一边说。
“……不过。”
一道吓傻了的声音传来。
从马车的——座舱顶上。
有一个年轻人坐在那。
年纪约二十来岁……与绘其诺和珂琳大约同龄。
他一头微卷的长发束绑脑后,戴着圆圆的眼镜。
脸部轮廓削瘦,容貌端正——应该算是个知性美男子。特别是跟绘其诺并排站的时候,他更散发出一种温柔男人的气息。
虽然他身穿旅行装——但那副稍嫌俗气的装扮却格外引人注目。尤其是袖口和领口随风摇曳的布料。就好像随时会在旅途中搞脏、风化掉的样子——但他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的污秽。
不是因为哪个地方特别突出。
只是——他所散发出来的,就是一种强烈与世隔绝的气息。
像是童话故事里的人物一般,未曾染上俗世的污秽。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个人其实和奈奈公主一行人的悠闲生活有一段距离——或许,应该说是他这个人和整个世界都有一段距离,散发出一股奇妙的气质。
或者是……这个特色可能是他为了要表现自己的职业才装出来的。
他的名字是索利乌。
他背上的鲁特琴清楚地告诉别人他的职业。虽然乐器的颜色并不鲜艳、造型也没有特别突出——但只要仔细一看,就能发现那老旧的乐器是这位持有者非常爱用的精致艺品。
搞不好……是个相当有实力的吟游诗人也说不定。
“看着你们大家,还真是一点都不会无聊呢。”
“是吗?”
珂琳转头看着索利乌说道。
美丽的侍女微笑着——但漆黑的双眸还是不停绽放着锐利的光芒。
“可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喔。”
当然珂琳意指(教会)的暗杀者一事。
虽然原因至今不明,但在克尔普兰提大陆上拥有众多信徒的巨大宗教、米利欧菲兰姆教会的人,却极尽所能地想要奈奈公主的命。值得庆幸的是,目前尚未有人因此身亡——但跟着奈奈公主一行人,难保不会被卷入危险。
但是——
“唉呀。”
年轻人害羞地抓了抓后脑勺——这也是职业病的一种吗?这个年轻人不管做什么事都很刻意——索利乌摆出一脸悠闲的微笑。
“太棒了、真是太棒了。”
“嗄?”
珂琳讶异地提高音量。
“侵袭而来的暗杀者!”
索利乌举起右手画了一道弧形说道。
“背后卷起的大阴谋!”
接下来——是左手。
“勇于挑战命运的楚楚可怜公主!”
下一步就站到马车顶上了。
“…………”
“挺身而出、守护公主的勇敢近卫士兵!”
“…………”
珂琳一脸呆滞,看着索利乌像个舞台剧演员一样,装模作样地转了一圈。
“喔喔——这么棒的题材就出现在我面前!”
“题材——你有搞清楚吗?这不是在讲故事喔?”
“没错。就是这样!”
索利乌握紧了拳头说。
“是现实。是真的。就在我眼前真实上演!身为一个吟游诗人,在亲眼目睹这千载难逢的画面后,怎能不让它成为我吟唱的题材呢——”
“原来你是吟游诗人?”
奈奈中断了对绘其诺的体罚——不然要叫什么——然后说道。
“我以为你不过是个变态。”
“啊啊……”
索利乌环抱自己的身体呻吟着。
“公主殿下。您对我的指责——”
下一个瞬间,吟游诗人从伸出的拳头里立起大拇指说。
“让我打起了冷颤!真是太棒了!”
“……你这浑帐兼变态。”
连绘其诺都忍不住叹气说道。
“就算你这么说……”
珂琳的话里夹杂着叹息。
“搞不好你真的会被卷入这场危机风波中因而死掉喔?不好意思,我们光是照顾公主殿下就已经快自顾不暇了——”
“可是那莉亚不是跟你们在一起吗?”
索利乌说。
大概是听到自己的名字,原本像个人形坐在马背上随之摇晃的少女,像是被人上了发条一样,僵硬地转向索利乌。
“不……那个”
珂琳难得讲话时如此吞吞吐吐。
“那莉亚——算被我收养了……大概就是这样。”
“收养?”
但索利乌却没有漏听这个关键词。
“难不成你是孤儿?那莉亚?”
“什么是孤儿?”
说话的当然是——歪着头的那莉亚本人。
虽然她的脸蛋长得既纯朴又惹人怜爱,但她的动作和表情里却不带任何情绪。搞不好没有生命的入偶看起来都比她还要感情丰富。
“我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特征的平凡村姑而已。”
无表情少女一边说着和事实完全相反的事,一边环视着其他人。
“平凡的村姑?”
连索利乌都忍不住一脸困惑,转头看着绘其诺说道:
“是在讲那莉亚吗?”
“不要问我。”
绘其诺一脸沮丧。
那莉亚转头看着绘其诺问道:
“什么是孤儿?”
“…………”
“请告诉我什么是孤儿?”
“…………”
绘其诺早已从怀中拿出准备好的耳塞,塞到耳朵里。
看来,他已经放弃和这个‘自称·平凡的村姑’来段正常的对话了。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取而代之的是——
“孤儿就是,那个……没有爸爸和妈妈的人。”
索利乌回答。
“是这样吗?”
那莉亚点了点头——说道。
“我记住了,孤儿就是没有爸爸妈妈的人。”
“太好了。”
奈奈边苦笑边说。
她也渐渐开始习惯这个少女的个性了。虽然这名少女还真是蛮奇怪的,但比起明明就是个淫魔族却还能当上公主的她而言,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从奈奈的角度来看。她并不觉得那莉亚奇特的言行是什么大问题。
只是——
“爸爸和妈妈——我这次并没有双亲和其他亲戚的设定,所以我是个孤儿。是的——我是一个平凡的村姑,而且是一个孤儿。”
“……‘设定’?”
奈奈歪着头。
“设定是——什么东西?”
“是我的生长背景。”
那莉亚还是面无表情——理所当然地说。
“……我不太清楚你在说什么耶。”
“那——那就算了。”
珂琳稍嫌勉强地插入对话。
“你的命可能危在旦夕喔——索利乌。”
“唔……那有什么关系?”
索利乌似乎完全没了解对话内容,非常悠闲地笑了笑。
“我若觉得苗头不对的话就会自动闪人啦。不是我自夸。我逃命的速度可是一流的喔!”
“……是喔。”
珂琳明白自己不可能说服他,叹了一口气后选择放弃。
“那算我拜托你,万一觉得情况不对劲,就立刻逃走好吗?”
“好的好的——那是当然。”
索利乌说。
“不过啊……大家真是有趣呢。”
“……是吗?”
奈奈歪着头说。
“嗯嗯。会提升我的创作意念呢。应该可以写出一首很棒的曲子。”
索利乌边说边把背上的鲁特琴解下,抱在胸前轻轻弹奏起来。
“大家都不像是墨守成规的人。‘不做作’这点,这是太棒了。”
“……我自己是没有什么感觉。”
“异常的最高峰没资格说话。”
绘其诺边把耳塞拔出来边播嘴。
“你说什么?”
“唉呀——公主殿下真是美艳绝伦。”
“你说谎!”
奈奈怒吼。
“我全都听到了!”
“那你还问。”
“你明明也很怪!身上的衣服是怎样!要在公主身边服侍,也该穿得稍微正常一点吧!”
“……请不要挑剔别人的品味。”
“什么品味。而且我说绘其诺啊,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不是穿着超夸张的衣服——”
“吵死了,那是因为我没办法——”
公主殿下和她的侍者间又周而复始地开启了不知道是吵架还是相声的对话。
从马车顶上望着下面两人的索利乌说: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觉得这两个人的关系最怪,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唉。”
珂琳回报一个苦笑。
“绘其诺比我更早认识公主殿下……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奈奈殿下和绘其诺——与其说是主仆关系,不如说他们两个就像是朋友或兄妹一样。”
“说真的——他们俩真的就像一对兄妹。”
珂琳带着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的期待和羡慕的表情说道。
※※※※※
天空像是放空般的苍蓝。
是个适合上路的好日子。
看不到任何破碎的云朵——少年抬头看着一望无际的秋日苍穹,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不是一个适合凝视秋日晴空的开朗笑容。也不是一个应该存在未满二十岁的少年脸上的笑容。那衰弱至极且带着阴影的笑。就像是失去了什么——或是失去了一切的人才会有的寂静、毫无生气的笑容。似乎像是既不哭泣也不愤怒。对任何事都感到厌倦的人才会露出的历尽沧桑的笑容。
“——那。”
少年坐在窗缘上,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剑。
剑鞘和剑柄都经过精巧的手工雕饰,看来是一把名贵的剑。从镶在其上的宝石数量和大小来估算.这不是一把庶民能拥有的剑。应该是贵族、富商——甚或是皇族的所有物。反正,这把剑绝对是属于极小一部分特权阶级的人所持有。
少年稍稍把玩了手上的短剑。
仿佛想重新确认它的重量似的。
然后——
“我也——去吧。”
少年低语,感觉像是要外出散步一样。
他轻轻地抛出短剑,再用另一只手接住。少年接住剑之后。毫不犹豫的将刀尖指向自己的喉咙。
即便剑上头的雕饰太过华丽,但这绝对不是一把仪式的专用剑。只要再稍微用力,锋利的刀刃就能轻易地穿过他的喉头,夺去他的生命。
少年脸上还是没有任何犹豫或迟疑。
接着他的手一用力——
“叽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嗯?”
少年一脸吃惊地抬起头。
不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咚铿。
一阵似乎由远方传来的哀嚎声拉长了尾音——应该是——传进了少年耳里,与此同时,发声体还从打开的窗户外冲了进来。少年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东西就狠狠地撞上少年的后脑勺。
“哒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少年以为发声体撞贴到自己身上时。发声体便以冲进来的剩余作用力再把少年撞飞出去——摔到房间角落的床上。.
砰唰——一阵不太像撞击的声音,响遍整间房间。
床单与枕头也随之撞击飞扬。
就连少年手上的短剑——也被撞飞了。
凶器发出喀啦喀啦的空洞声音滚落地板,停在房间的角落。
“唔……呃……?”
少年摇着头站起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身体异常沉重。
然后。少年才发现——
“…………?”
转回头越过肩膀所看到的是——一个看起来似乎是哀嚎发声体的东西,仿若贴在树干上的小猴子一样。贴在自己身上。
“…………”
少年一脸讶异地皱起眉头,伸手把那个发出哀嚎的人揪了起来。
那是一个——女孩子。
年龄大概是十岁左右吧。
绢丝般的银发扎成一条马尾,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可爱。虽说她身上穿的是淡绿色的高级服装……但不知是否因为到处爬来爬去的关系,所以搞得一身上等布料看起脏兮兮。
“呜啾呜呜呜呜呜……”
少年一松开手,少女便砰地一声掉到床上。
看来她是昏头了——
“……这是什么东西啊?”
少年傻住低语着。
结果——
“……什么叫做‘东西’啊!什么叫做‘东西’啊?”
少女摇着头起身,竖立起她银发间的尖耳表示抗议。和先前的哀嚎不同——少女的声音就像银铃摇动般,清脆而悦耳。
“那对耳朵——”
少年的口气里夹杂着些许震撼。
他又惊又傻地用着暧昧的表情看着眼前的小少女。
“不会吧——你是奈奈公主吗?”
“是啊。”
少女——九岁的小公主殿下边拉开纠缠在腰间的床单边说着。
是兴趣、一时兴起、或是疯了?阿比亚斯王国的国王收养了一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而且还是异种族的女儿——还把她当成王位继承者来栽培一事。在国际间非常出名。
只不过……
“……什么叫做‘不会吧’!什么叫做‘不会吧’?”
少女非常大牌地一句句反驳少年的话。
“不……”
少年用食指抓着脸颊说。
“因为阿比亚斯公主的事迹很有名……”
“是喔?”
少女——奈奈公主眨着眼睛问道。
“是喔,原来我很有名。”
“是啊。听说你不但是异种族,而且还非常大牌。毛毛躁躁的个性跟只打不死的脱缰野马一样……”
“不准听!”
“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居然会猛到边乱吼叫边从窗户外撞进来就是了。”
“我又不是喜欢才这样做。”
奈奈公主皱着那张稚气的脸庞说。
“紧急逃难设备没有我想像中的坚固啦!”
“紧急逃难设备?”
少年低声重复这句话——才猛然惊觉,随即走向窗边。
他转过上半身看着上面。结果发现有个白白的东西沿着外墙摇晃。看来是用撕开的床单或窗帘布结成的现成‘绳子’。随着秋风吹拂而摇曳的那条东西。应该是从三楼以上的房间窗口垂下来的。
“你——从上面眺下来吗?”
“嗯。”
奈奈像没事般地点点头,拍拍洋装上的灰尘。
“这里是——二楼的客房对吧?”
“呃——是没错。”
“太好了,那我就算逃出来了。”
“…………”
如果窗子没开的话,那她打算怎么办?虽然突然间有点在意地想询问,不过少年嫌问问题太过麻烦,就没有刻意去吐她槽。
“是说——大哥哥你是谁啊?”
奈奈像是现在才发现这个问题似的问道。
“我?啊——啊啊。”
少年在脑海里提出几个备案后——回答说:
“我是现在受你爸爸照顾的人。”
“嗯?”
紫色的大眼盯着少年。
纯粹——仿佛无垢宝石般的瞳眸。
少年顿时觉得自己和这个场景格格不入。
究竟有多少年——没有承受过如此真挚、无心机、毫无秘密的视线了。沉浮在这集结人世间所有污秽的环境里,满身脏污的自己暴露在少女那双清彻的瞳眸之下——就像是躲在岩石阴影下的虫子被阳光照到般,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那实在——太痛苦了。
奈奈公主无法体会少年的心情,像只小鸟般纯真地歪着头说道:
“我是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啦——你是外国人吗?”
“呃——是啊。”
少年点头。
从奈奈公主的角度来看,他的确是个外国人。而且他的祖国就快消失了。
“你为什么要做那么危险的事?”
“——啊。”
奈奈眼睛眨了一下——一脸惊愕地说道:
“我要赶快逃走……”
“逃走?”
少年惊讶地问。
奈奈公主是这个国家的皇族成员,也是个公主。
她和少年目前的所在地正是阿比亚斯的皇宫——赫斯提佛利亚尔城。这座城明明就是她的家,又为什么要逃呢?
“逃走……要逃离谁?”
“恶魔。”
奈奈立刻回答。
“恶……恶魔?”
“不是恶魔的话就是阴险欧巴桑。”
“…………阴……你说什么?”
“那——”
像是要逼退少年的下意识反问动作般——第三道声音加入对话。
“难不成是在说我吗——公主殿下?”
而且这声音也同样是从打开的窗子外传进来的。
“啊啊——出现了!”
“把别人说得好像怪物一样……”
说话的人是——穿着黑衣的金色长发女性。
气质高雅的脸蛋和态度,就像是某个贵族的妻子。
年龄——看不太出来。
沉着的态度会让人觉得她已经上了年纪。但她脸上所保留的稚气和活力,却会让人因角度不同而觉得她是个未满二十岁的少女。
只是,不管怎么说,她都绝对不可能只是个普通的女性。
因为,普通的女性绝对不可能没有任何支撑就能站在半空中。
这是名为空中浮游的魔术。
“……魔导师。”
少年注意到窗外的女性右手持着一支长杖。
弯曲成复杂形状的尖端挂着数个金属环.表面刻有精致的几何图形。摆明是魔法师的道具。如果不是魔导师。那么这个道具根本派不上用场。
“玛……玛雅加。”
奈奈呻吟似的低声说道。
“请您用功读书。”
被称为玛雅加的女性,微微地露出一个高雅的笑容说。
但她的眼底却不带任何笑意。额头也微微冒着青筋,显示她现在正在气头上。
“公主殿下将来必须担起阿比亚斯国的命运。因此,经济学和政治学是绝对必要的——其他领域也必须有所涉猎。”
“我会随便找个丈夫把一切交给他啦。”
“就算如此。您还是需要相当程度的教养。”
玛雅加紧绷着两颊的肌肉说。
“您这样会来不及喔!”
“这句话玛雅加说起来格外有说服力。”
——啪嚓。
虽然这一定是幻听——但少年却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玛雅加拼命保持的优雅笑容,发出了龟裂的声音。
不过。
“——公主殿下。”
女魔术师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她慢慢举起右手说道:
“我还没有惩罚过您对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奈奈开始往后退——但却被床缘绊倒而跌坐在床上。大牌公主的表情僵硬到可悲。而且,就算她已经倒在床上。还是拼命向后爬,企图从玛雅加身边逃开。
但是——
“等一下、等一下,那个——”
“——嘿”
玛雅加挥动右手的长杖。
上面的金属环发出喀啷的声音。
同时——
“嘻呀啊啊啊啊啊啊!”
奈奈尖声惨叫。
“啊!嗯啊!啊,啊啊啊!嗯啊啊啊!”
奈奈发出听起来是哀号、却更像是因为什么而烦躁的声音,吵闹地在床上滚来滚去。看起来像是刚被捞上岸的鱼一样。
反正旁人看起来,根本就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
而且,玛雅加根本没有碰到奈奈一根汗毛,也根本就还没进到房间里。
“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嗯啊!嗯啊!”
奈奈啪哒啪哒地在床上发狂般地滚来滚去。
少年一脸困惑地转头看着窗外的女性。
这个时候少年大概已经猜到她是谁了。
玛雅加·塞洛维尼安。
阿比亚斯王国魔术师团最高顾问兼奈奈公主老师的女性魔导师。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您不需担心。我并不会让她有痛的感觉。”
玛雅加一脸舒畅地说。
“我只是把公主殿下试图动作的力量——原封不动地转换成搔她腋下的力量而已。”
“…………”
也就是说——她愈挣扎就愈痒对吧。
不过.就是因为痒才会扭着身子挣扎啊。
所以才会越来越痒……
“……好过分。”
少年低声说道。
搔痒——看起来是个无伤大雅的可爱动作,但事实上却是个拷问的好手段。听说就算再怎么勇猛的武士.只要被搔上半天痒,也会忍不住求饶。
不过看来,玛雅加并没有想持续很久的意思。魔法被解除后——累瘫的奈奈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让您看到不雅的画面了——殿下。”
玛雅加在空中对他行了一个礼。
少年却满面自嘲地摇着头。
“我已经快不是——能被人家称作‘殿下’身份的人了。”
拉蒂冈皇族已不复存在。
为自家招来灭亡的人。实在没有资格再使用那个名号——至少少年心中是这么想的。
“……我失礼了。”
玛雅加只是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没有任何讶异的表情,也不再追问下去。她应该能理解少年心中的心事吧.真是位聪慧的女性。
“请您原谅我……唉呀?”
玛雅加的视线滑开。看着房间角落。
先前少年拔开的短剑就在那里。
“——啊。”
“呃……”
玛雅加一刻未停,咻一声——挥了挥手上的长杖。
短剑就像是被隐形的线拉住似的弹到床上.转了一圈后飞到空中——最后停在女魔导师手里。
“是公主殿下闯进来时被撞飞的吧……上面有刮伤呢。”
玛雅加仔细端详着那把短剑说道。
“真的非常抱歉。可以把它寄放在我这儿一两天吗?我会把它修得完好如初。”
“…………”
少年无言。
这并非他第一次看到魔导术。在之前他已经见识过非常多次,也看过魔导师在自己眼前,用攻击魔法将大块岩石打得粉碎。
但是——玛雅加所施展的魔法,却和这种虚张声势的魔法截然不同。
魔法绝非万能。
那不过是一种特殊技能罢了。有人做得到,有人做不到——也许旁人看起来非常简单的一个移动小石头的动作,也需要相对的顺序和魔力。所以大部分的场合上。很多事动手做反而轻松得多。
所谓‘相对的顺序’通常是指‘念咒语’这件事。
但是——这位女魔导师却能将这个步骤,当做是自己的手脚一样灵活运用。
这算得上是异数。
对魔导师们来说,使用强大的魔法来碎石或烧山并不难。但那必须经由冗长的咒语才能启动。就算带着长杖——魔术的辅助器及发动增幅媒介——也需要念个上百字的咒语才能发动。
反过来说……就算想只用短短的单音或是挥动长杖来移动一个小石头,那也需要在解析、理解魔术的构造后.将所有步骤压缩、省略到最小限度的知识,加上应用力和最重要的经验。
况且.玛雅加目前还同时使用空中浮游的魔法。
据说,要同时发动两个以上的复数魔法,需要过人的技巧。至少,传说中目前很少有魔导师能做到。只要魔法师能同时使用两种小小的魔法,不管哪个国家,都会尽其所能地空出一个重要职位给他吧。
少年曾听说过,玛雅加来自被称为魔导师圣地的摩斯魔导院——就算加上这个因素,仍然不得不用‘天才’这个词,来解释她的年龄和魔法技巧间的差距。
恐怕在这个广大的大陆上,能和玛雅加匹敌的魔导师不到十人。
“<阿比亚斯的静谧魔女)……我听说过她的技巧无人能敌……但我没想到会纯熟到这个地步。”
“谢谢您的夸奖。”
玛雅加露出优雅的微笑。
“和我的传闻完全不一样耶。”
奈奈满脸不服气地坐在床上说道。
也就是说,这种时候会显露出平常修行的差别。
玛雅加说完后挥了挥长杖。
奈奈的身体和短剑一样,咻的一声浮到空中,滑到玛雅加身旁。
“那,殿下——不,绘其诺多尔斯大人,我们先告退了。”
“再见啰~”
玛雅加优雅地行个礼之后,半只手指头也没碰到奈奈,就把她吊在空中,往窗外爬升。
少年——过去被称作拉蒂冈帝国第一王子的绘其诺多尔斯·拉蒂冈,眺望了窗外的蓝天,然后短短地叹了一口气。
※※※※※
月亮出来了。
从赫斯提佛利亚尔城抬头仰望的月亮,看起来总是朦朦胧胧的。虽然今天是个秋晴好天——只怕明天会下雨吧。
他不想在雨天自杀。
因为,那就像自己为了悲剧而痴狂一样。
虽然他从不希望看到拉蒂冈帝国灭亡,只是一切却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逼死父亲和众亲人的,即使不是他动的手,却像是被他杀的没什么两样。他确实必须负起责任。说是没有其他选择——那也不过是个藉口罢了。做了这个怯懦且卑劣的最糟选择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所以.若是用悲剧的场面来结束生命……那未免对自己太好、太不负责任了。
理所当然的——就是死。
这是最适合背叛者的结局。
当然——这不过就是过世的父亲所说的,‘无谓的感伤’罢了。
“……短剑应该会比较好。”
绘其诺多尔斯一边苦笑,一边走到房间角落。
门旁的小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黄铜烛台。上面插有蜡烛——但在瓦斯灯普及的年代,这种小型烛台不过是个装饰品。
绘其诺多尔斯把蜡烛拔开,拿起烛台。
只要有心,插住蜡烟的尖端一样可以成为凶器。
“我也不可能一辈子当个食客——”
而且,他一定得负起这个责任。
他脸上浮现出不像个少年会有的悲壮决心——将烛台抱在胸前。
“——父亲大人。”
绘其诺多尔斯低声说道。
“我现在——就去向您赔罪。”
烛台的尖端刺进他的喉——
“奈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咚锵。
门完美地——该说是以天杀的飞快速度被打开,站在门后的绘其诺多尔斯又顺势被撞飞出去。
后面出现了一个庞大的身影。
“是这里吗!?是这里吧!?哈——哈哈哈哈!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啦!!”
一边甩乱头发——说是这么说。不过头发原本就绑在后脑勺与和衣领同高度的地方,所以也没有乱得很夸张——一边提高音量大叫的人,正是让人跌破眼镜的城主。
也就是巴尔提利克-巴·安·阿比亚斯国王。
“你觉悟吧,哈——哈哈哈哈!”
巴尔提利克边讲边踏进房间。
只是——
“——唔?”
阿比亚斯国王一脸诧异地看着脚边——随即蹲在跌倒在地板上痉挛的绘其诺身旁。
“唔唔?”
他伸出手,用抓小猫的动作拎起绘其诺多尔斯的衣领。
“不是——”
他毫不隐藏失望的表情说。
“你不是奈奈!”
“……当然不是……”
绘其诺多尔斯呻吟般地吐槽。
“唔唔。仔细一看,这不是绘其诺多尔斯吗?你怎么了?明明就有床啊——睡在床上会比较好喔?”
“…………”
绘其诺多尔斯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唔。还是说,难不成最近流行睡在地板上?”
“…………”
“还是说这是新的养生方法?”
“都不是!”
再也忍不住的绘其诺多尔斯终于叫出声。
“……那陛下您又来这做什么?”
“我吗?”
巴尔提利克堂而皇之地说。
“我在玩躲猫猫。”
“…………”
“你不知道躲猫猫是什么吗?”
“不……我知道。”
“唔,平常我要处理公务,所以没什么时间。我习惯在睡前和我女儿玩个躲猫猫,加深亲子交流。”
“……啊啊。”
“今天换我当鬼——最近我女儿躲猫猫的技巧越来越高超,所以我越来越难抓到她的小尾巴。”
“…………”
“可是她看来也不在这里……奈奈那家伙到底跑到哪去了?”
虽然他不断地观察这间房间,但这里实在没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更何况绘其诺多尔斯自己最清楚奈奈根本没到这来。
“抱歉,打扰了。”
巴尔提利克说完后转向门口——背对着绘其诺多尔斯。
“——啊。”
绘其诺多尔斯轻叫出声。
因为他的眼前——像只青蛙一样贴在巴尔提利克背上的,正是他拼了命在找的公主。
然后——
“奈奈——你在哪里啊啊啊啊啊啊啊!?”
奈奈公主没发任何声响地,从飞奔出去的巴尔提利克背上跳下来。目送父亲往走廊彼端狂奔出去之后。阿比亚斯的公主才把门关上,轻轻吐了一口气。
“呼……父亲大人真是太小看我了。”
虽然说巴尔提利克也该注意到他背上贴了个人——不过奈奈也太夸张了,居然想得到躲在别人背上。
“……你家到底是个怎样的家庭啊?”
“很怪吗?”
“非常怪。”
“是喔。不过没差啦。”
奈奈无所谓地笑了笑。
“反正我们家原本就是皇族和异种族一堆乱七八糟的,本来就很不正常。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绘其诺多尔斯无言。
不管是‘皇族’还是‘异种族’——事实上都有可能成为因时因地掀起血腥抗争或纷争的原因。能用一句‘不过没差啦’就轻描淡写带过的人,究竟是不知道这事实的沉重——还是因为她拥有过人的强韧意志力?
虽然对奈奈这样的小孩来说,应该是压倒性地偏向前者——但这样的人会说‘我们家乱七八糟的’吗?
不知道她是怎么判断绘其诺多尔斯的沉默——奈奈又重新换上一个开朗的笑容,牵起他的手。
“比起这个啊——大哥哥,我们去玩吧。”
※※※※※
绝对不能小看小孩。
尤其是——在玩的小孩。
那种元气饱满的持续力,大人绝对比不上。只要是玩,叫他们彻夜使劲狂奔也不是问题——这就是小孩。对尚未成熟、经验浅薄的他们而言,根本就不知道精神和肉体的‘极限’在哪里——而且,他们做很多事都没有自觉,所以会拼命玩到精疲力竭。
所以呢……
“下一个!玩下一个!下一个是——”
“……你就饶了我……”
绘其诺多尔斯趴倒在床上呻吟。
床的另外一边——奈奈把手肘撑在床上紧盯着他。
“什么?大哥哥要睡觉了?真是没用。”
“这不是有没有用的问题吧。为什么我会可悲到非要跟个小孩玩到早上不可啊?”
“真是失礼。”
九岁的公主殿下鼓起双颊说:
“虽然我的确还是个小孩,可是大哥哥也还不是大人啊。”
“我国十六岁就算成人了。”
绘其诺多尔斯说。
这是真的。当然——每个国家对成人的定义都不一样,就拉蒂冈的法律而言,年满十六岁便可享有成人的权利。但由于一般庶民并没有参政权及选择居住地等权利,所以‘成人’所代表的,不过就是‘可以结婚’以及‘可以继承家业’而已。
“在阿比亚斯,女孩子九岁就算成人了。”
“骗人。那绝对是在骗人。”
绘其诺多尔斯看着窗外逐渐泛白的天色说。
“反正我就是想睡了,今天就到此为止。”
“什么……——?”
奈奈摆明一脸不满地提高音量。
“好无聊啦。继续陪我玩啦。”
说着说着奈奈抓住绘其诺多尔斯的肩膀,拼命摇晃。
说什么继续玩,也不是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是在房间里聊聊天,玩一些不用道具的简单游戏——像是猜谜、接龙、大姆哥相扑之类的而已。
奈奈最喜欢的就是外国的话题。
看来她从未离开过阿比亚斯的样子。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
“……不行。我要睡了。”
“唔——……那好吧。”
奈奈说着,停下摇晃绘其诺多尔斯的动作。
“我也想睡觉了。”
“——已经是早上了喔。”
绘其诺多尔斯说。
他突然想起——巴尔提利克离开之后做了些什么呢?他不会一整个晚上都在赫斯提佛利亚尔城里找寻奈奈公主吧。
“那——明天也要一起玩喔。”
奈奈用可爱的笑容向绘其诺多尔斯道谢之后——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啪哒啪哒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真的是一个很有精神的少女。
“…………不好意思。”
绘其诺多尔斯躺在单人床上低声说道。
“明天……不,已经是今天了……不管怎么样,都没有下一次了,公主殿下。”
他一脸忧郁地伸出手——捡起滚落到床下的烛台。
将之拿到喉咙边——
“…………”
绘其诺多尔斯一脸复杂地看着那座烛台。
原本要拿来自杀的武器,像是被巴尔提利克撞飞时损坏了,尖端整个扭曲。
这样就无法刺进喉咙了。
“……真麻烦。”
就算真要自杀的话,也是可以选择咬舌自尽或是腰带上吊——他虽然早已有所觉悟,但现在的他累瘫了,不管哪个方法都麻烦得要命。
“…………”
奈奈公主的笑容突然浮现脑中。
“唉……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差这一两天吧。”
绘其诺多尔斯像是为自己辩解似的低语后……将手上的烛台丢到床边。
※※※※※
“大哥哥——我们出远门!出远门!”
踏进绘其诺多尔斯房间的奈奈说道。
情况就不用多说……
“加彭河边的绀西斯花已经开了喔!一定很漂亮!”
“……那个啊。”
“喂!不要睡在那种地方!我的马借你!”
“…………你可不可以累一点。我们不是刚爬完树吗?”
“什么嘛。大哥哥一点体力也没有,好像老人家喔。”
从隔天开始。他根本就没有一个人的时间——绘其诺多尔斯正被奈奈耍着玩。
看来这个幼小的公主非常中意他。也许只是单纯觉得难得有外国人吧。不管绘其诺多尔斯做什么,奈奈总是会到他的房间里,像只缠着主人不放的小狗般缠着他不放。让他完全没时间休息。
当然——她还是有她要念的书、要做的事。
但是奈奈还是展现出让绘其诺多尔斯咋舌的固执.从玛雅加的监视下逃到他房间来玩。就算每次都会被玛雅加发现带走,她还是一直重复着这种毫无进步的行为。
说真的……绘其诺的体力也够陪奈奈公主玩。
他精通数种武术。对剑术和枪术也有绝对的自信——为了维持技巧而进行的肉体锻炼一直持续至今。
但只要和奈奈公主在一起,他就会产生混乱。
总是一不小心——就会觉得‘很快乐’。
但那是绝对不被容许的,也不能被容许。
因为自己背叛了太多人。也因为背叛,逼得他们不得不死,所以自己也该负起这个责任,一起赴死。绝对不能乐在今天,不能希望自己明天仍旧活着。
所以……
“那,我们来玩大富翁!大富翁!”
“大富翁?”
“嗯!”
看来奈奈早就想到他会拒绝出远门。因此,准备万全的奈奈从自己带来的袋子里,掏出大富翁的纸盘、骰子、还有棋子等一些其他的东西。
只是。
纸盘正中间写有龙飞凤舞的游戏名称。
名字是——‘大侵略’。
“喂……”
“就是要打进邻国、侵略他们的领土,然后把他们的人民全部变成奴隶的大富翁喔!”
“这个大富翁的制作者——是恶魔吗?”
绘其诺多尔斯用看着怪物的眼神,看着兴高采烈的奈奈说道。
“是父亲大人做的喔。”
“是……是吗?”
要说意外,还真的蛮意外的。
虽然有时候巴尔提利克也会做出一些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头壳坏掉的奇怪举动——但世人对他的评价大多是温和的明君,这一点绘其诺多尔斯也同意。
“那个,他说,结果人还是有智慧的动物。”
“……嗄?”
“意思是,他说斗争的本能和残酷的天性,是无法从性格中剥离的。”
他从未想过,会从一个未满十岁的少女口中听到‘残酷的天性’这几个字。但是巴尔提利克却把这样的辞汇。教给了自己的女儿。
“所以啦,他说用别的东西来抒发那种东西才是健康的做法。”
“……奈奈公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嗯.这个嘛。其实我也搞不太清楚。”
奈奈笑着,干脆地摇了摇头。
“可是父亲大人跟我说迟早有一天我会明白的,所以要我先记起来。”
因为是小孩,所以不能敷衍。
因为是小孩。所以不能欺瞒。
不管是美丽还是污秽,真实就应该以真实的原貌被传授——听起来简单,却是一个至难的教育方针。如果是采放任主义这种教育方法的话'小孩子的性格一定会扭曲。
大部分的小孩都是无知且纯洁的——所以他们愚钝且卑劣。
因此,如果不能认真地面对孩子、教导孩子——用和纯洁且无知的孩子一样等高的视线,用最认真的态度和孩子讨论愚钝且卑劣的道理。如果没有这种觉悟,那就是偷工减料的教育。只是一味从大人的角度灌输道理,孩子也不会愿意接纳。站在同一个位置.然后一起出发向上前进——有多少父母亲会有做这种麻烦事的觉悟呢?
至少绘其诺多尔斯的父亲没有。
他只是——一味要求对方的理解和放弃。如果对方不愿意放弃,那他就会将之舍弃。不管是重臣、自己的儿子、妻子,还是国民。
所以……
“我先攻喔!”
奈奈握着骰子说。
那时候——
“…………!?”
绘其诺多尔斯感到背后升起一股寒意。
不是他习惯的感觉。只是他曾经有过的感觉。
是杀气。
“——!!”
身体几乎是反射般的动作。
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一直希望能死去。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命已经没有任何价值,所以就算有针对自己的杀气,也毋需做出任何防卫动作。这恐怕没有任何理由,应该只是长年研习武术所培育出的反射神经,能对当下状况做出反应罢了。
但那不过是他强为自己的行动安上一个理由而已。
是因为旁边——真的只是因为。旁边的奈奈极有可能被各种攻击手段伤害而已。
就算自己死了也没关系。
但是——
“啧——”
绘其诺多尔斯护住奈奈,卧倒在地板上。并将腰带解开。
虽然短剑还没回到手边。手上没有任何像武器的武器——但如果是混有钢线的防刀腰带。就能依使用手段而成为护盾和武器。足以拿来应付这个场面。
接下来的动作几乎都是直觉行动。
似乎没有任何停滞。
干裂的声音传来。
窗外飞来的细箭打在他抽出来的腰带上。轨道被迫变更。凶器弯曲成近乎直角的角度,刺入天花板。
可是——
(不是我吗?)
时间感觉因紧张和焦躁而被拉长。
绘其诺多尔斯终于明白。
从角度看来,刚才那把箭并不是对准绘其诺多尔斯。就算他没有任何反应,箭镞也根本不会划过他。
那把箭瞄准的是——
(奈奈公主?)
“是谁……!!”
绘其诺多尔斯大叫。
自己被杀了也没关系。
但这个少女——
“——!?”
似乎有什么东西划过绘其诺多尔斯看着窗外的视线范围。
他下意识地让视线跟着那东西跑。
留下残影高速飞奔出来的是——一个人影。
不知从什么地方跑出来打扮怪异的人影。
是一个穿着鲜艳红白服装的小丑。
出现的人影自中庭树上的树枝一蹬,飞舞至高空——同时流畅地挥动右手。
一道银线贯穿天际。
银线自小丑的袖口延伸出去,穿过中庭里其他常绿树——正确说法是,穿过重叠的叶片,朝彼端刺去。.
“——啧!”
碎叶随着短促的叫声舞动。
下个瞬间,一个男人随着树梢摇动的声音从树上落下。从他手腕上绑着的小型弓看来——这个男人应该就是这次的狙击者。
“抱歉——”
刻着抽象‘笑容’的面具,小丑转头看向绘其诺多尔斯。
小丑小小地——但优雅地打了个招呼后.把已经昏过去的那个男人抱在腋下……在他们出现的同一瞬间,两人已经从绘其诺多尔斯的视线范围里消失了。
惊人的迅速。
从绘其诺多尔斯把箭弹开之后——其实只过了数次眨眼的极短时间而已。
能在看的人眼中只留下残像的快速、能抱起一个人跳跃的脚力、能在半空中做出正确攻击的视力和高超的技巧,不管是哪项都远远超越常人。虽然绘其诺多尔斯对自己过人的武术也有相当的自信——但和对方的实力相比,根本就是天壤之别。
“近卫士兵……吗?”
呆掉的绘其诺多尔斯说。
但是——
“……大哥哥。”
听到突如其来的叫声,他慌张地转过头。
在他的身体底下——奈奈理所当然地被压倒在地上。
“啊啊。奈奈公主。已经没——”
“……大哥哥是……色狼!”
奈奈满脸红透地说。
她的表情里不只带着愤怒——还带着害羞。紫色的双眸从下方睨着绘其诺,不过,眼神里并没有尖锐的嫌恶。
“——嗄?”
绘其诺多尔斯在那一瞬间完全无法理解整个状况。一脸不可思议地僵在原地。
但重新思考一次的话——
被压倒在床上的奈奈公主。
压着她的绘其诺多尔斯。
而且绘其诺多尔斯的腰带也解开了。
“不——不是啦!”
绘其诺多尔斯下意识地大叫,往后一跳。
这个误会可大了。
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所以奈奈似乎没发现到自己被别人狙击了。从她的角度来看。是绘其诺猛然把自己压倒,然后还解开了腰带。
也就是说——
“我是觉得……那个……我就算嫁给大哥哥也没关系……的啦。”
奈奈鼓着双颊,一脸不高兴地说。
只是她并没有看着绘其诺多尔斯。那是个早熟少女害羞的表情——但绘其诺多尔斯无法在这个状况下,察觉到那个表情的真实意义。
“我只是希望你、你可以再等一段时间。而且……怎么说呢……要做的话也太早了吧。”
唉,对一个九岁的女孩来说,的确是太早了。
“……你这个装大人的小鬼。到底在想什么啊!?”
绘其诺多尔斯怒吼。
突然被骂‘装大人的小鬼’奈奈的表情染上完全的愤怒。
就算是小孩子,也是有虚荣心和自尊心的。
正因为是小鬼。所以才不喜欢别人叫自己是小鬼
“什——什么叫做装大人的小鬼啦!什么叫做装大人的小鬼啦?”
“管你是九岁还是十岁,干嘛尽学些有的没的!”
“你……你才是……大色狼色狼色狼!”
“吵死了!谁会看上这种小鬼——”
“什么?你明明就把小鬼扑倒了!”
“那是因为不可抗拒的因素!”
“男人都是这么说的啦!烂人!”
“说什么啊!!”
就这样。
绘其诺多尔斯和奈奈的争论持续了一段时间。
※※※※※
在敲门之前——门的另一端已传出声音。
“——有什么事吗?”
绘其诺多尔斯放下举起的拳头,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也知道这个国家的国王很厉害……但没想到他厉害到可以察觉门彼端的气息。听说,这个皇族的人不喜欢带着护卫外出。不过想也知道,只有三脚猫功夫的战士或骑士,大概也只会变成国王的绊期石吧。
“抱歉打扰了。”
绘其诺多尔斯说完后打开门,进到巴尔提利克国王的执政室里。
那并不是一个很大的房间。赫斯提佛利亚尔城虽然是个皇宫,但它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华美、奢侈装饰,坚硬踏实是这座城的基本特色,所以国王的执政室不会太大。也不会太小。
几座书架,和一面大型办公桌。
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硬要说有的话——办公桌角落摆放的花瓶是这间房里唯一的装饰,也是唯一的滋润,今天奈奈公主说过的漂亮绀西斯花,就插在花瓶里,绽放着淡红色的花瓣。
简洁的装潢。
巴尔提利克坐在正中央的办公桌前,玛雅加则端着放有一套茶具的托盘。
“……有一件事想请教您。”
“什么事?”
巴尔提利克头也不抬地问。
他的视线专注地投射在手边的文件上。
“您已经注意到了吧?”
“什么事?”
“我——”
绘其诺多尔斯顿了一会儿——接着说。
“试着自杀这件事。”
“这个嘛。”
巴尔提利克边提笔在文件上写字,一边说道。
他还是不看着绘其诺多尔斯,是巴尔提利克难得的——不亲切的态度。旁边的玛雅加则不禁苦笑。
难不成他是不好意思——这么想着的绘其诺多尔斯感到自己僵硬的嘴角稍稍放松下来。
“陛下、玛雅加大人、还有奈奈公主……大家是否都在妨碍我,不让我自杀?”
“也许吧。”
巴尔提利克的回答仍旧是淡淡的,不带有任何感情。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这样的我这么好?”
“…………”
“…………”
巴尔提利克无言。
玛雅加也无言。
无法承受这无为的静寂——绘其诺多尔斯不愿催促他们说出答案,反而采用更直接的方法再说一遍。
“为什么不让我死?”
“……绘其诺多尔斯·拉蒂冈。”
终于把头抬起来的巴尔提利克说。
“如果你真想死,我没有权利阻止你。死或许会成为你的救赎——我也不喜欢别人动不动就把‘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挂在嘴边。”
巴尔提利克静静地说。谙气里不带任何感情。
但那并不是所谓的冷酷。
王者若是感情用事,那他就没有君临天下的资格,因感情而做出轻率举动不过只是证明自己的平凡,平凡的人是无法爬到别人头上的,也没有在他人之上介入他人命运的权利。
不论是谁,被刀刃切伤都会痛。谁都不喜欢痛。
感情就是这样的东西。
非常简单易懂、非常直接了当。
只是——因为孩子怕痛所以不愿为孩子动手术的人,便不配称做医师。
不是要遗弃感情。但也不能盲目地跟随感情。
只有真正理解感情、超越感情。相信最正确取舍的人。才有资格站在他人之上、左右他人的未来。
所以——
“但你真的想死吗?”
“…………,,
绘其诺多尔斯回以沉默。
若是刚来到阿比亚斯的那个时候,他恐怕会毫不犹豫地点头吧。
可是……
“你确定你不是在找一条最简单的路逃开吗?”
“…………"
“死,的确能将过去的帐一笔勾销。不管是痛苦,还是悲伤。它都能用最完美的型态全部带走——但是……”
巴尔提利克短短叹了一口气。
“就是因为它太完美了,所以你没有重来的机会——永远没有。”
“…………”
的确如此。
死了就没有后路,它是最完美、最公平——也是最怯懦的解决方法。因为它是唯一能抵挡所有的抗议和批判,维持绝对孤立的方法。
“陛下——”
“我不是不懂你背叛父王时痛苦的心情。”
巴尔提利克撑着脸,看着绘其诺多尔斯继续说。
“但是……那也没有其他方法了,如果不那么做的话,你的父亲会以最悲惨的方式自灭,而且还把无数的国民一起拖下水——对吧?”
“……是的。”
没错。,
所以绘其诺多尔斯才背叛了父亲。发狂的国王逼着成千上万的人民走上绝路——他无法在预见这个未来后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所以……巴尔提利克才挑起了战争。
他不知道别的国家是怎么想的。
后世的历史学家大概也只会觉得这不过是一场侵略战争。
但对绘其诺多尔斯和巴尔提利克而言,那场战争是——为了拯救拉蒂冈国的国民免于灭亡的战争。
“你应该知道,这么做会让自己背负背叛者的污名,被逐出国外。”
“——是的。”
“但即便如此——你还是这么做了,为了要保护你的国民。虽然这个手段过于极端,但没有其他办法也是事实。我觉得身为皇族的你,能够做出这种抉择的确值得尊敬。”
“……陛下。”
绘其诺多尔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不想被谁赞美,也不想被谁认同。可是巴尔提利克的话,还是让他很高兴。稍稍缓和了——战争结束后仍困扰着他的懊恼心情。
“绘其诺多尔斯·拉蒂冈。”
巴尔提利克缓缓站起——拿起挂在墙上的剑。
“说真的——我觉得非常可惜。”
一瞬间。
巴尔提利克的右手消失了。
拔剑术——在绘其诺多尔斯做出判断的那一瞬间,白色的刀锋已经抵在他的喉咙上,惊人的速度。如果巴尔提利克是玩真的。那绘其诺多尔斯早在不知不觉间就身首异处了。
“如果你那么想死.我就杀了你——但是。”
刀锋缓缓刺进绘其诺多尔斯的喉头。
暗红的血滴划过他的肌肤。
“…………”
玛雅加屏住呼吸。
但绘其诺多尔斯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巴尔提利克的眼。
“你应该不知道舍弃生命之后会怎样,这种死人才会知道的事吧?”
“没错——如果我把它捡回来的话。”
淡淡的微笑浮现在巴尔提利克的嘴角。
“可以吗?”
绘其诺多尔斯还是无言。
他维持一样的动作。紧盯着巴尔提利克好一会儿——
“要我——怎么做?”
一脸无表情的他只问了这个问题。
“…………奈奈。”
巴尔提利克边把剑收回剑鞘边说道。
“保护奈奈。”
“……奈奈公主?”
他的任务也太奇怪了——绘其诺多尔斯这么想着。
奈奈身边已有许多保护她的近卫武士.加上超一流的魔导师玛雅加、剑术过人的巴尔提利克陪在她身边,另外还有像早上那个小丑——暗中保护她的人在吧。
他不觉得再多自己一人会有什么意义。
何况——
“那个小孩子的命运多舛……需要有一个人陪在她身边保护着她。”
“不是已经有陛下和玛雅加大人了吗?”
“……你还是不懂。”
巴尔提利克露出一个淡淡的苦笑,耸了耸肩。
“我是个国王。”
“……是的。”
“国王这个生意会把人绑得死死的……如果是为了人民,他有时也得舍弃自己的家庭。就像你背叛了拉蒂冈王一样。”
“…………”
“如果有人以国民的生命相逼,我一样得亲手杀了奈奈。”
“可是——”
“我被束缚在王这个立场上。我得到许多权利,但我同时必须负担许多义务,即便官职、程度不同,玛雅加和武士们也是一样的。这个国家的未来和平安必须被放在最优先——所以当国家和奈奈被放在同一个天秤上时,我只能选择国家。”
这是公私分明的最终理想吧。
可是……
“所以说。”
巴尔提利克露出淡淡的自嘲笑容。
“我希望至少有一个人。可以为了奈奈——只为了奈奈而存在的战士。我要把他安排在奈奈身边,让他随时跟在奈奈身边,支持她、引导她,并且保护她。”
“……是指我吗?”
“我知道这是我的任性,就算你笑我是个孝顺女儿的爸爸也无妨。”
巴尔提利克话说到这儿——毫不犹豫的低下头。
“我爱那个孩子——拜托你了。”
“我……我真的可以吗?”
绘其诺多尔斯看着眼前深深鞠躬的一国之君。淡淡地问。
“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了。”
“…………这是我的光荣。”
绘其诺多尔斯说。
然后——
“如果……”
平静的声音从唇间滑出。
绘其诺多尔斯用自己都觉得害怕的、冷淡且不带感情的声音说:
“如果有一天。陛下必须以国王的身份杀了奈奈公主。”
听到这句话的玛雅加顿时僵住.紧盯着巴尔提利克。
“届时我会——杀了陛下。”
奈奈公主的——专属骑士,职责就是如此。
只守护她一个人。只为她而活。只为她而杀。只为她而死。
就算是她的家人或是自己的恩人,只要是她的敌人,他都绝对不会心软、即刻排除。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奈奈公主一个人——除了她之外.牺牲一切都不值得犹豫。
就算要与世界为敌——
“…………”
巴尔提利克的表情文风不变。
“那样也没有关系吗?”
不是疑问。
而是确认。
“你毋需迟疑。”
巴尔提利克回答的声音里不带有任何起伏。
不——他的表情里带着些许满足。
这个男人在成为王者之前,应该是一个完美的父亲吧。
“这才是我女儿的战士。”
“我明白了。”
绘其诺多尔斯行了个礼。
“谨遵——陛下谕令。”
接着。
那天拉蒂冈王室最后一人,绘其诺多尔斯·拉蒂冈已死。
同时——没有姓氏、没有过去的近卫士兵绘其诺。就此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