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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Z-Library

在混混噩噩的梦中。

似乎正在观赏一场舞台剧。演员都是高中生。能看出是自己担任班主任的二年级四班的学生。

剧目似乎是库特·魏尔作曲的《三文钱的歌剧》。手风琴开始演奏《杀人小调》的旋律,仔细一看,学生们的身上都像吊线木偶一样绑着线,虽然动作僵硬地在舞台上走动,但怎么看都不像是自愿的。

两边坐着的都是年轻女人,真可谓是左拥右抱。左边是校医[注]田浦润子老师,右边是学校心理咨询师水落聪子,面色担忧地望着舞台。

注:日文为养护教谕,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医生,也并不一定要有医生,护士专业执照。主要在保健室工作,为受伤,生病的学生进行紧急处理,通过定期体检,观察等方法,掌握学生的身心健康的学校职员。

学生们都被操纵着演出自己的角色,但有几个人却做些自作主张的动作,阻碍演出的进行。

觉得有些恼火,就用粉笔扔向他们,但准头不够。于是,拿起射击游戏用的木塞弹装进来复枪里发射。

学生接二连三被打中,变得像皮影戏的人偶一样又扁又平,从舞台上向陷阱区坠落下去。

观众席上爆发出笑声。

看看两边的女人,期待她们会赞赏自己射击的技术,她们却没有反应。

不知何时开始,前面的观众席上起了骚动。校长,副校长,主要教师等学校的关键人物们,也不知道有什么不满,开始大声喧哗。

他们来回走动的影子遮住了舞台,所以拿起来复枪对准他们。

开了几枪之后,突然,视野焕然一新。

自己正在空中翱翔。

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飞翔的梦了,以前越是想要往高处飞,就越会被拉向大地,最多只能在地面上方几厘米滑翔。但是,这次飞起来了。而且,周围的景色真实得难以置信。

似乎还是清晨,东方的天空能隐约看到一些朝霞。

大概在町田市北区上空几百米左右吧,可以一眼望尽多摩市和町田市之间的丘陵地带。正下方正好就是建在小野路城遗址上的晨光学院町田高中,用通道连接成“コ”字型的教学楼和体育馆、操场渐渐被抛离身后。

在这里打个转,朝南方飞去。横跨国道57号,飞向七国山绿地。再往前就是住宅区,却突然降落下去。

小小的民房出现在眼前,相当破落的日本平房,屋顶的瓦片都掉了一部分,总是用防水布应急修护着。

这是,这个家。在半清醒的状态下辨认了出来,从半空中俯瞰自己住的地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视点轻轻落在院子里的晾衣杆上。

突然睁开了眼睛。

窗外传来乌鸦的叫声。

两声,三声。

看了看枕边的闹钟,才刚过五点。

莲实圣司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为什么每天早上都要这么早就被叫醒呢。但是,从以前的经验来看,就算忍着不起床,乌鸦也不会住嘴。每天早上都准时来叫自己起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值得称赞的习惯吧。然后,直到自己显示出已经起床的样子,否则乌鸦强买强卖的唤醒服务就不会停止。

莲实从被窝里坐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然后走到走廊打开护窗板,瞥了一眼院子。

来了。两只巨大的乌鸦,站在晾衣杆上,平静地望向这边。

町田的乌鸦整体上体型都比较大,态度也比较傲慢,但这两只大概是君临顶点的一对乌鸦首领吧,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对莲实租的这间破房子情有独钟,每天都来。莲实把这两只乌鸦当成北欧神话的主神欧丁的信使,给它们取名叫思考(福金)和记忆(雾尼)。福金作为巨嘴鸦来说体型大得超群,几乎能和北海道的渡鸦匹敌,比它小一圈的雾尼可能是雌性吧。乌鸦在眨眼的时候,眼睛会因为瞬膜而变成白色,但雾尼的左眼不知道是不是瞎了,一直都是混白色的,看上去更加不祥。两只都能叫一声就把野狗吓跑,气势惊人。

福金和雾尼悠哉游哉地回望着这边。不管莲实大吼大叫,还是假装用东西砸它们,它们都无动于衷,丝毫没有要逃跑的样子。

但是,只要莲实悄悄拿起藏在门框上的硬球,它们就会立刻飞走,只留下一连串怎么听怎么像傻瓜的叫声。虽然是每天早上的惯例,但看穿自己动作的眼力还是很令人钦佩。

刷完牙,用冷水洗脸的时候,脑子也慢慢清醒了,这时候,反而更加在意刚在的梦境。

前半段还好,后半仿佛就像自己的意识和乌鸦同步了一样嘛。自从上个月搬到这里来,已经用了不少办法想把乌鸦赶走,却沉痛地发现它们的智能超乎自己的想象。不过真没想到它们还有心灵感应一样的能力。鸟类似乎是恐龙的直系子孙,可能正在偷偷磨练超能力,准备有一天从哺乳类手上夺回霸权吧……。

当然,冷静想想,就知道不可能有这种事。原因应该是做梦的时候特有的混乱的时间感觉吧,大概是听到了乌鸦的第一声叫声,或者在乌鸦出声之前察觉了迹象,一瞬间将到此为止的故事在脑中成形了。虽然从空中俯瞰的町田,一点也不像自己记忆的产物。

一个人住很轻松,回家之后立刻就可以换上运动衫,睡觉的时候也直接穿着睡。这样有个好处,在这个时间起床的话,除了晨跑就没什么事可做了。

莲实走向门口正准备出发,又想起什么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塞进了上衣口袋里。穿上耐克的跑鞋,打开大门。町田市有不少盗窃案件,所以就算只是稍微出去转一圈也从不忘记锁门。

刚走出门口,迎面传来一阵激烈的狗叫声。隔了两个门的山崎家养了一只杂种狗,名字叫桃子。对其他的人不会叫得这么厉害,但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次见到莲实开始,就对他抱着强烈的敌意。每次走过山崎家都会担心是不是吵到了附近的邻居,不过因为山崎家是业主,也没法上门抱怨。

不过,桃子的问题,已经有了对策。

莲实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塑料袋,把里面装着的肉饼扔给桃子。

桃子停下吠叫,闻了一会儿气味之后,终于开始专注于吃肉饼上了。

“如何,桃子?好吃吧?”

用买来做晚餐的国产牛的肉糜做的肉饼,拿来喂狗太奢侈了。总而言之,贿赂似乎奏效了,但看它抬起眼睛审视自己的神情,应该还没有完全信任自己,还是不要急着讨好它吧。莲实吹着口哨从桃子身边走开,重新开始晨跑。

轻快地跑过狭窄的坡道,从七国山穿过民权的森林,绕野津田公园一周之后回来。整个过程一直保持着马拉松选手的速度,运动衫上早已被汗水湿透了。

回到家的时候,山崎家的老先生正在门口做着自己发明的奇怪体操。

“哦,莲实先生,早上好。”

一边说一边特地走到门外来,虽然头发眉毛都花白了,他的气色却很好,声音也中气十足。

“早上好。”

莲实也停下脚步跟他打招呼。

“你还真是每天早上都能坚持呢,真让人佩服啊。还是因为那个,学校老师的话,也是体力活吗?”

“是啊。要让精力过剩的家伙们好好听自己说话,我也得有不输给他们的力量才行呢。”

桃子从山崎老先生身后探出头,立刻忘了刚才的恩惠,压着声音开始低吼。

“喂,桃子,别吵了。”

山崎老先生把桃子赶到院子里。

“对不起啊。它对其他人并不会这样……”

“嗯,人和狗都有合得来合不来嘛。话说回来,每天早上都有乌鸦在叫,才在这个时间被吵醒呢。有没有什么办法呢?”

山崎老先生也肩负着本地的自治会长的职务。

“嗯……挺困难的呢。因为是野鸟,也不能随便赶走,就算跟政府部门反应,也都束手无策呢,最多就是把黄色的垃圾袋换成土黄色而已吧。我之前就觉得,公务员有种习性,只要不发生具体的灾害,就会束手旁观呢。如果觉得很困扰的话,要不要给你找个田里用来驱赶乌鸦的气球之类的东西?”

这种骗小孩的把戏,是不可能赶走福金和雾尼的。

不再流汗之后身体开始发冷,莲实跟山崎老先生打了个招呼就进了家门。把运动衫和内衣扔进破旧的两槽式洗衣机,按下开关之后就去洗澡了。因为使用的是液化石油气,最开始的一分钟出来的都是冷水,后来水温终于开始上升了。

嗯,乌鸦的问题,就当是闹钟的替代品的话,暂时也可以忍耐。

比起这个,需要立刻解决的问题已经堆积如山了。莲实闭上眼睛仰面迎着淋浴,脑中开始想到自己工作的地方,自己的小王国——学校。

这个破落的民房有三个好处。租金很便宜,离学校很近,另外,院子很大,不用费心找停车的空间。

莲实坐上爱车大发牌轻卡车,沿着狭窄的坡道下山去了。去年开始在町田的高中上班,当时就把这辆马上就要报废的轻卡车用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的价钱买了下来,本来只是用来搬家,不过很快就视如珍宝了。町田市的道路情况很糟糕,先不说总是堵车,因为学校建在丘陵地带,能轻易进入狭窄的农道上的轻卡车更显得不可或缺。

上个月为止都住在JR町田站附近狭小的公寓里,因为觉得要付停车费太不合算,正好就找到了这个出租民房。虽然轻卡车耗油量有些超乎意料,不过从这个冬天开始,已经在尝试节约油费的方法了。

从国道156号开上为了晨光学院町田高中,通称晨光町田专门建设的道路上。不久之前道路两边种植的樱树还开满了樱花,现在也已经全部凋谢了。大部分的学生都从町田站转乘巴士上学,但现在还没到7点,几乎看不到学生的身影。

这么想着,在离校门口三百米左右的地方,遇到了两个背着竹刀袋的女学生。两人听到引擎的声音,回头看见了莲实的轻卡车。

“莲实实!”

久保田菜菜和白井里美[注]笑着挥手。她们俩都是莲实担任班主任的二年级四班的学生。

注:日语原文为白井さとみ,人名为音译。

“怎么了?这么早。”

莲实停下车问。

“剑道部的晨练。说是为夏天的都大会做准备,牛岛兴奋地像白痴一样。”

菜菜说完,里美也附和道:“就是,剃头担子一头热,真像个笨蛋。”听上去虽然没什么干劲,她们俩都是剑道二段,在都内的个人赛上作为冠军候补的种子选手深受瞩目。

“喂喂,不能叫指导老师笨蛋吧?”

莲实的训话几乎全被无视,里美上下打量着伤痕累累的轻卡车。

“莲实实,这样还是不行啦。就因为开这种车,才会到了三十二岁还找不到女朋友哦。”

“老师的女朋友是你们所有人啦。”

“恶,什么啊,太冷了!”

“喂,莲实实。载我们去学校吧。”

菜菜把手搭在货箱边撒娇说。

“不行啦,会被副校长骂哦。”

“有什么关系嘛,小气。”

“我说你们啊,晨练就要好好锻炼腰腿啊,不然,从这里开始蛙跳过去好了?”

莲实无视两人的嘘声,发动轻卡车,穿过已经打开的校门,将轻卡车停在教职员专用的停车场里。无论来得多早,永远得不到第一个到学校的荣誉。酒井宏树副校长的银色的雷克萨斯IS,肯定已经停在指定的位置上了。

“莲实老师。”

从轻卡车上下来后,身后传来闷声闷气的声音。

“副校长,早上好。”

莲实掩藏住内心的情绪,笑着和他打招呼。

“这辆脏兮兮的轻卡车……差不多该处理一下了吧?”

“哎,我还是挺喜欢它的呢,准备文化祭的时候也能装下不少东西。”

“嗯,确实也好过开着花里胡哨的跑车来学校啦。”

酒井副校长皱了皱晒黑的鼻根,不用说,他指的是真田俊平老师开的黄色马自达RX-8。

“麻烦你尽量把车停得离我的车远一些,小心不要擦到我的车才好。”

虽然想当玩笑说,但明显是他真正的想法,酒井副校长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另外,新学期才刚开始,二年级四班就出现不少问题呢,怎么回事啊?”

一大早就要面对最不想面对的问题,新学期开始才两个多星期,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问题呢。

“全都是比较微妙的问题,现在还在慎重地从学生那里收集信息。”

“但是不尽快解决的话,不会更加麻烦吗?特别是跟欺凌有关的问题。”

酒井副校长用鼻子发堵的声音说。

“是啊,不过这件事还牵扯到金钱关系,总而言之要先拿到证据才行。”

“嗯?钱?清田梨奈的父亲有说她的钱被抢了吗?”

酒井副校长的脸色紧张了起来。

“不,这是另一件欺凌的事件。清田梨奈的钱应该没有被抢,而且欺凌本身基本上也不是事实。”

糟糕,说了些废话。

“另一件?二年级四班还有其他欺凌问题吗?而且,跟金钱有关的话,这可麻烦了。被害者是谁?”

“……是前岛雅彦。只是,这件事也还在确认真假的阶段。他本人也否认被人抢了钱。”

“真是,你上心一点啦。”

酒井副校长哼了一声。

“因为相信莲实老师对学生的掌控能力,才让你担任班主任的嘛。本来在分班的时候,就有人质疑过把这么多问题儿童集中在一个班里行不行呢。”

“不用担心,只要确认清楚真假,自然就能找到解决的方法了。”

莲实一心一意维持谦卑的姿态。

“……这样啊。嗯,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莲实老师相当受学生欢迎呢。”

酒井副校长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心中开始有种不好的预感。

“……其实呢,二年级四班又出现了一个大问题,昨晚有人打电话给我了哦。”

“电话?谁打来的呢?”

“鸣濑修平的父亲。你应该也知道,他是在日本屈指可数的大律师行down town法律事务所工作的律师,专业似乎是企业法务。”

“鸣濑修平……这么说,是之前在体育课上,被园田老师打伤流血的事吗?”

鸣濑这个学生,有时不时会反抗老师的习惯。只要让过他的锋芒让他冷静下来,也不是那么棘手的学生,但对于园田勋这种传统的体育系老师来说,反抗自己这件事本身就无法原谅。

“是的。说是老师凭一时冲动就对学生施加体罚,学校也不加管束吗?根据我们这边的对应方式,他有可能会采取别的手段。”

“……意思是,向教育委员会投诉吗?”

“不,好像是,立刻就会进行刑事和民事控诉哦。”

酒井副校长一脸苦闷。

“园田老师没有加入诉讼保险吗?”

正式名称是教职员赔偿责任保险。2000年左右各个损害保险公司推出的,在教师被家长控告的时候,代为赔偿诉讼费用和补偿金的保险。

“不是这个问题。被控告这件事本身,对于学校来说,是特别有损形象的事。”

酒井副校长已经无法掩饰心中的焦虑了。

“我知道了,但是要解决这个问题,首先要园田老师去好好向对方谢罪才行吧。”

莲实整理着思路。

“总而言之,副校长要先让园田老师跟对方道歉。然后如果对方还是不满意的话,还可以有说服对方的余地。”

“嗯……话虽如此,但事情没有这么顺利呢。”

“怎么了吗?”

“园田老师也有作为教育者的信念,或者说是骄傲吧,学生有时侯也需要爱的鞭策,他没法否认这一点。说是如果非要他去道歉的话他就辞职呢。”

“这样的话,让他辞职不就好了吗,问题就解决了啊。”

“那怎么行啊?莲实老师可能不知道,我们学校也曾经像公立学校一样混乱过。那个时候,对恢复校内秩序贡献最大的就是园田老师呢。”

“但是,不管以前有多少功劳……”

“问题不是过去,是未来!”

酒井副校长皱紧眉头说。

“听好,我们学校的生源,总是参差不齐的。其中肯定会出现跟不上课程,有机会就捣乱的学生。这种时候,为了维持校内的秩序,无论如何都需要强势的体育老师哦。”

“嗯,就算如此,也不是说就找不到其他人代替了吧?”

“园田老师是难以替代的人才。和其他可怕的老师不同,精通武道,又被学生敬畏的,只有园田老师了吧。就算是需要可怕的老师,也不能总是麻烦柴原老师那样的人啊。”

这倒是真的,莲实心想。同样是体育教师,小混混似的混入教师行业的柴原彻朗老师和对学生严厉,对自己更严厉的园田勋老师那样的武道家相比,看学生的目光也不一样吧。

“您所说的话我了解了,那我要做些什么呢?”

“去说服鸣濑修平。”

酒井副校长小声说。

“让他自己跟他父亲说,让他取消投诉。”

“这不可能啦。再怎么说服本人……”

“早上好!”

久保田菜菜和白井里美终于追了上来,出现在校门口。

“啊,早上好……那么,莲实老师,这件事就千万麻烦你了哦。”

酒井副校长说完,用鼻子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莲实完成早上的校门指导之后,回到办公室。老师们除了自己负责的班级和学科以外,还要分担校务的工作。莲实担任的是学生指导和生活指导。有时也需要训斥学生,所以大家都不愿意接手,莲实却故意主动申请了这个职位。

这样一来,既可以赢得校长副校长的信任,也能自然而然收集学生的情报。

莲实相信就算稍微严厉一点,也不会动摇他在学生之间的人气。学生的不满应该都集中在粗暴的柴原老师和严格的园田老师身上,相对来说,自己还算是好人了吧。

原来如此,那可能还是需要园田老师的。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让他辞职比较好。

“莲实老师,怎么了吗?早上开始脸色就这么难看。”

跟他搭话的是,同为英文老师的高冢阳二老师。因为体型太胖,被酒井副校长命令减肥,却一直不见他瘦下去。另外学生给他起的外号叫重金属[注],本人似乎是以为学生记得他之前讲过自己以前玩摇滚的事,听着非常受用,其实只是高代谢[注]的略称而已。

注:日文是ヘビメタ,和Heavy Metal的日语简称一样。

注:日文是ヘビー?メタボリック,Heavy Metabolic,简称和上文的Heavy Metal的一样。

“啊,我班上的学生接二连三地出问题呢。”

莲实开口说道。

“光是学生之间的问题就已经够多的了,居然还那么堂堂正正地施加体罚……”

为了不让园田老师听见,后面半句说得很小声。

“嗯,没办法啦,园田老师是武术派嘛。而且学校里有像他这样吓人的老师,对我们来说也有好处啦。”

高冢老师也俯下圆滚滚的身子,附和着小声说。

“要我说,莲实老师的班上,有问题的学生太集中了啦。我们学校的学生,跟公立学校相比自然是老实得多,但一年级的时候引发事件的学生,不都在你班上嘛?”

这种安排也可以说是一种交易,有些不便出口的原因啦。

“话虽如此,到我们这种水平的话,什么学生都很可爱啦。嗯,不过确实有几个需要特别留意就是了。”

“嗯……但是,有一个,特别出格的吧。”

高冢老师把声音放得更低。

“是说蓼沼吗?”

蓼沼将大是现在领导二年级的头目,体型虽然不是特别大,但以前练过拳击,面相又比较凶恶。一年级的时候,在一轮声势浩大的混战中,一举把当时闹得无法无天的二年级学生打趴下之后,他的名声就彻底打响了。而跟其他学校的学生也时常打架,已经被停学了好几次。不过,即使这样还是没有被退学,是因为当时,在町田站周边,晨光学院町田高中的学生经常被其他学校的学生恐吓,但蓼沼进了学校之后,这种事件就完全没有再发生了。换句话说,算是一种政治高度的决定。

“他又犯什么事了么?最近还比较老实呢。”

“表面上也不能搞什么小动作啦,不过在不同的老师的课堂上,上课的态度差别很大呢。莲实老师的课上,还是很安静的吧?”

莲实回想着课堂上的蓼沼,几乎没有留在记忆里。

“嗯,可能也是因为英文是他不擅长的科目,老实着呢。”

“不过,到了钓井老师的数学课上,据说态度就完全不同了。而且他的手下加藤拓人和佐佐木凉太也跟着蹬鼻子上脸,私自讲话还挑衅老师,可是相当过分呢。”

“……真的吗?”

莲实皱起眉毛。虽然知道他是问题学生,没想到居然这么表里不一。

“钓井老师不是蓼沼一年级的时候的班主任嘛?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蓼沼从那个时候好象就特别记恨他,总是针对他搞一些恶作剧。”

被高冢的话吓了一跳。二年级四班的事,觉得已经掌握的八九不离十了,但是关于这件事,却从没听说过。

“高冢老师怎么知道的呢?”

“钓井老师告诉我的。”

“怎么说呢。直接找身为班主任的我就好了嘛。”

“钓井老师似乎对莲实老师抱着奇怪的对抗意识呢。这些话也是让我转达给莲实老师。”

钓井正信老师是五十五岁左右的老教师,但去年担任一年级的班主任的时候,健康出了问题,休养了一段时间。

“虽然可能是杞人忧天啦,不过那个老师,似乎对各种见不得光的事很在行呢。莲实老师也要当心啊,据说万一被他怨恨上了,肯定会被报复的。”

关于这点,不用说也知道。钓井老师就算没有当老师的才能,也可能是个危险的存在,对应方法千万不能搞错。

莲实在班会上,比以往更加仔细地观察了班上的学生,但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变化。蓼沼将大只是一脸无聊地抱着手臂坐着,鸣濑修平的眼角虽然还贴着创口贴,但已经会跟旁边的同学谈笑风生。清田梨奈正将自己所说的注意事项仔细地抄在笔记本上,前岛雅彦虽然有些情绪低落,大概是因为没睡醒吧。

班会结束正准备开始第一堂课的时候,莲实被意料之外的学生叫住了。

“老师。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是片桐怜花。大大的眼睛率直地望着自己。标准的瓜子脸,整体看上去样子相当可爱,但不知为什么,跟自己接触的时候,总是感觉很紧张。

“好啊,怎么了?”

莲实笑着说。班上有几个学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也是其中一个。

“情况稍微有些复杂,能占用您一些时间吗?”

“这样啊。那午休的时候来咨询室吧。”

“我知道了。”

怜花鞠了个躬转身离开。至今为止都跟自己保持距离的学生,突然找自己商量事情,对话题的内容不能说没有兴趣,但是本来就已经堆积如山的难题上,真不想再加一道棘手的问题。

“莲实实!”

三个女生似乎在等怜花走开一样,立刻围了过来。阿部美咲,佐藤真优和三田彩音,莲实班上最忠实的粉丝,可以说是亲卫队。

“她怎么了?有什么事?”

“没什么啦。”

莲实向亲卫队招招手,把她们叫到走廊上。

“对了,问你们一下,咱们班,上钓井老师的课的时候,很不安分吗?”

三个人互相看着,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

“嗯,也不是不安分……就是有些人,会在课堂上捣乱……”

阿部美咲作为代表说道。

“是蓼沼他们吗?”

“嗯……”

“这些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

学生们有些委屈。

“因为……不想给莲实实添麻烦嘛。而且大家觉得钓井怎样都无所谓嘛。”

“这样啊,好啦好啦,你们是在为我担心嘛。”

莲实轻轻敲了敲三人的头,现在的孩子们很容易受伤,就算稍微训斥一句,之后也要好好安抚才行。

“但是,如果不能好好听讲的话,大家也会觉得困扰吧。”

“才没有。”

佐藤真优一脸无所谓。

“反正钓井的课,都没有人在听啦。”

“是吗?”

“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也不会管我们有没有听懂啦。”

“大家本来都有预习嘛。”

三个人异口同声爆发对钓井老师教课的不满。

莲实越听越觉得无话可说,钓井老师是大量录取老师的70年代成为教师的,现在来说就是消极教师[注],对教育完全没有热情和责任感,这种老师现在也大量存在,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实了。

注:日文是でもしか教师,是指在日本战后高度经济成长的时期(大概从1950年代前期到1970年代后期),老师的录取额度快速增加,师范生基本上都能很轻易地找到工作的时代,因为“没有想做的事就当了老师”或者“没什么其他才能只能当老师了”这种消极的理由而成为教师,之后也浑浑噩噩混日子的老师的蔑称。

尽管如此,钓井老师的课似乎也差得无可救药了。办公室里也有不少关于他不为人知的一面的传言,不过在私立学校,为什么没有把这种老师辞退,还继续留任呢?有必要确认一下原因。

“我知道了,谢谢啦,果然是你们最可靠呢。”

莲实两手并用把亲卫队的女生们的头发扰乱后,就去开始第一堂课了。

“OK。Great!那么,那下面一段,Mr.Aoyagi来翻译一下。”

莲实用明快的节奏掌握着课程的进度。最近的教师常常抱怨学生没有毅力,注意力散漫,但如果用念经的节奏,话又说得含糊不清的话,谁听了都会想睡觉吧。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不让学生有觉得无聊的时间。

莲实在50分钟的课上,一定会将情绪维持得很高涨。而达到这个目的最好的手段,就是利用在专门培训歌手和演员的工作是训练出的声音。用学生们都很喜欢的美式口音,带着抑扬顿挫的语调来朗读课文;解说文法的时候,也会时不时穿插一些小笑话,对于说出正确答案的学生更是不惜余力地大加赞赏。

“无国界医生组织于1971年在法国成立,从此以后,他们摒除人权、宗教……唔,政治的分歧,对医学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Good!Good!”

二年级一班的课程进行得很顺利,跟自己负责的四班相比,平均分虽然没有太大差别,但问题学生比较少,对老师而言也是比较省心的班级。

“到这里为止,有什么问题吗?”

“有。”

有人举手了,在这里提问也是四班不太常见的事。

“跟课文没什么关系,不过我想知道老师评价的标准。”

提问的是丸川伸行。成绩虽然处于中游,却是上课态度最认真的学生之一。

“All right.评价的标准吗?Mr.Marukawa想知道的,具体是哪方面呢?”

“老师的Good!Great!和Excellent!都有什么不同呢……哪个才最好呢,我分不清楚。”

“Good question!”

班上一阵哄笑。

“那先按顺序解释一下吧。如果回答正确的话就是Good!更好的话就是Great!无可挑剔的话就是Excellent!上面还有更好的。这个词虽然不经常出现,但如果完美得让人从心底感动的话,可以说Magnificent!”

莲实飞快地在白板上写了下来。

“你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吗?Mr.Hayami?”

莲实点了坐在最后一排的早水圭介的名字。他的成绩算是上游,但总有些不安分的印象。因为不是自己班上的学生,具体情况也不太了解,但他一年级的时候时常离家出走,最近也有传言说他经常出没在涉谷的俱乐部里。

早水圭介磨磨蹭蹭地站起身,一脸不耐烦地将目光转向白板。“壮丽的……或者,庄严地?大概之后才衍生出完美的这个意思吧。”

“Excellent!没错。大家还记得吗?Magnify是扩大,放大的意思。本来呢,是动词的形容词形式,但在考大学的时候,大家只要记得是美好的,完美的,令人印象深刻的这些意思就可以了。”

为了增加学生的词汇量,莲实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多介绍几个衍生词,就像广告一样,多听几遍的话,总会记住一部分。

“回到刚刚的话题,如果用分数来评价的话,可能是最一目了然的。但是也不能每次都打100分,那么就只有用五级评分法,或者像公司评级一样用AAA或者BB这种方法才行了吗?”

现在的孩子们整天暴露在各种各样的信息中,就算用绕口令一样快的语速,他们也照样能跟上。相反如果语速过慢,感受不到激情和能量的话反而不行。

“这样的话感觉好讨厌。”

坐在最前排名叫光田晴美的女生小声说。

“没错。Miss Mitsuda。请珍惜这种讨厌的感觉。人不是机器,用数字或者ABC这种直线的,Linear的评价标准确实比较客观,但未免也太干燥乏味了。无论是英语还是日语,都不是电脑语言,正因为有繁琐和重复的地方,才能体现出人类语言的味道,不是吗?语言是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成长起来的文化遗产,Heritage。我们则肩负着传承和守护它的义务。”

“……但是,不也有完全过时的词吗?我认为与其全部保留,应该慎重甄选需要保留的部分才对。”

早水圭介开口反驳。他口才不错,又喜欢用难题来为难老师,不过对于在美国的大学磨练过辩论能力的莲实来说,与其沉默不语,倒不如像他这样,更有沟通的乐趣。

“确实,随着时代的发展,语言中也会出现过时的词语,或者被更加新颖的词语所代替,但这应该是自然而然的变化,如果抱着特定的目的而进行词语选择的话,就会产生问题。”

“老师是说文字狱?”

早水圭介脸上带着莫名的浅笑问道。

“没错。英语也有Political Correctness这个词,比如消防员Fireman改成Firefighter,或者Businessman改成Businessperson。还有矮个子的Short改成Vertically Challenged,海拔受限这种莫名其妙的词。但是,文字狱是对文化施加的野蛮暴行。例如某个词是不是歧视词语,应该是由说这个词的人所想表达的意思来判断的吧。因为一部分人自作主张的见解,就将语言这种文化遗产中的词语抹杀,是非常Outrageous的事。OK,再回到课文上……”

一不小心又跑题了,不过这个话题居然会成为麻烦的导火索,连莲实也没有预料到。

上午上完三堂课,莲实在北教学楼的餐厅里吃完了午饭。第四节没有课的时候,可以趁学生上课的时候来,否则就要跟学生大军一起吃饭了。莲实身边总是自然而然地围满了学生,随便应付两句就尽快走出了餐厅。

午休开始才十二、三分钟,片桐怜花应该还没来吧。

莲实只要有一点空余时间也不会浪费,立刻开始巡视校园的死角。从学生指导的立场来看,问题最好能预防在萌芽中。

绕到教学楼和体育馆的后面看了看,两边都没有学生,地上也没有掉落的烟头。心想差不多该去咨询室了,不过最后还是觉得去确认一下南教学楼的屋顶好了。晨光町田最古老的南教学楼,楼顶没有任何设施,只是一片广阔的空地。光是如此也就算了,问题是楼顶的门没法上锁。两、三个月前有人往钥匙孔里塞了口香糖,钥匙就插不进去了。只是,口香糖并没有固定住锁芯,所以从楼顶那边用旋钮可以上锁,但这在管理上造成了非常棘手的情况。

作为学生指导,曾立刻向学校表达了希望能立刻恢复可以上锁的状态的要求,并很快更换了新的门锁。但马上又被人塞了口香糖,情况仍然没有丝毫改观。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不管有多少预算都不够换锁的。

也有老师建议再次换上新锁并立刻上锁,但如果在上锁的情况下被塞上口香糖的话,到头来还是不方便。值得庆幸的是,还没有学生从楼顶跳楼,也没有发现其他过分的行径,在职员会议上,便得出了按兵不动暂时观望的半吊子结论。

莲实走上东楼梯,想打开通往楼顶的门,却没打开。

莲实脸上露出苦笑。大概是小情侣在享受二人世界吧。往门锁里塞口香糖的原因,应该也八九不离十了。就算被老师发现,只要暂时不开门,就能争取保身的时间,说不定还能钻空子溜走。

不过,既然已经发现了,就不能视而不见。

“喂,开门!”

莲实敲打着铁门。

“谁上的锁?现在马上开门。”

安静了一会儿,终于听见旋钮旋转的声音。

站在门口的是四班的佐佐木凉太。

“喂喂,到底干吗呢?”

“没什么……”

莲实推开别着脸堵在门口的佐佐木,走上楼顶。本以为会找到女生,却失算了。

跟佐佐木一起在楼顶的,是另外两个男生。蓼沼将大目光凌厉地看了莲实一眼,之后就无视他了。前岛雅彦则一直低着头。

莲实皱起了眉头,这是欺凌的现场吗?

蓼沼向佐佐木抬了抬下巴,立刻就想离开了。

“喂,你们锁着门,在这里干嘛呢?”

莲实的问题让他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出声。

“老师,它是不是自己上锁的啊?”

佐佐木开玩笑说。

“怎么可能,不去转那个旋钮的话,就不可能上锁吧!”

莲实一脸严肃,语气也倍加严厉。

“是……我锁的。”

前岛小声说。

“真的吗?为什么要锁门?”

“没什么……就是在家里的习惯,顺手就锁上了,没什么原因的。”

莲实的注意力被前岛吸引的时候,蓼沼已经从楼顶消失,佐佐木也立刻跟了上去。

“前岛,能和你谈谈吗?”

“我还没吃午饭……能先去吃饭吗?”

莲实观察着前岛的样子,身形瘦小纤细、脸庞像女生一样秀气。确实是容易被欺凌的类型,但看不到受过暴力殴打的痕迹。

“知道了,去吧。”

向着前岛的背影大声说道。

“喂,如果有话想说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不用自己一个人承担哦。”

没有回答。

莲实从东楼梯一口气冲下楼,快步走在一楼走廊上的时候,正好校医田浦润子从保健室里走了出来。

“哎哟,片桐同学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咨询室等着你了哦。”

她和莲实年纪一样,所以从一开始就很坦然地用一般的口气[注]跟他说话。一双杏眼总是有些水气,眼角长着一颗泪痣,长长的卷发工作的时候总是扎起来,不过就算化着自然妆容穿着白大褂,可散发出的性感气息几乎能用鼻子闻到。尽管如此,在学生眼里却是母亲一般的形象,真是不可思议。

注:日语根据不同的对象会有不同的用法。对比自己年纪大或者比自己地位高的人,一般都会用敬语,相反对于跟自己平辈或者比自己小的人,说话的语气则比较随便。

“嗯,学生指导迟到了一会儿。”

然后,突然灵光一现问道。

“二年级四班的前岛雅彦,最近有没有来过保健室?”

“没有呢。四班的话,坪内同学倒是经常来。”

坪内匠在一年级的时候,是差点休学的学生。升上二年级之后重新开始上学,但一有什么事就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躲进保健室里去。

“对了,坪内会这样的契机是欺凌吧?”

“嗯。全都是莲实老师不好哦。”

她抬头瞪着自己。

“哎?为什么?”

“谁让你分班的时候,要把参与欺凌的孩子和被欺凌的孩子凑在一起呢。本来还以为终于可以跟蓼沼同学分开了,结果情况根本没变,坪内同学也很失望吧。而且这次直到毕业都没法分开了。”

“这样啊……这可真是好心做坏事了。”

“骗人,你才没这么想呢。那种不自然的分班方法,怎么看都是故意的嘛。”

“误会啊,那是各种政治谈判所得出的结果啦。”

“不过话说回来,片桐同学会来谈话,还真是少见呢。”

田浦老师露出含义深刻的笑容。

“我还以为那个孩子是少数没有被莲实老师温柔的外表所欺骗的学生之一呢。”

“什么啊,话说得这么难听……”

莲实一边苦笑,一边打开了保健室隔壁的咨询室的门。

“抱歉,稍微晚了点。”

挺直了身子浅浅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的怜花只回答了一句:“没关系。”

“时间不多,我就直接问了,想商量的事是什么呢?”

在她对面坐下,脸上露出鼓励的微笑。

怜花瞥了莲实一眼,立刻转开了视线。

“绝对不要跟别人说这件事是听我说的。”

似乎是想把一直压抑在胸口的话全都说出来,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好。绝对不说是从片桐同学这里听说的。我保证。”

想商量的事情应该不是自己的事。怜花将手在膝盖上握紧。

“班上有一个女生,受到了性骚扰。”

莲实吃了一惊。看上去似乎是相当严重的问题,而且,既然用了性骚扰这个词,那犯人应该就不是男学生了吧。

“……能不能相信我,全都告诉我呢?那个女生是谁?性骚扰她的又是谁?”

怜花闭上了眼睛。

“……被害人是安原美弥同学。”

莲实面对出乎意料的名字,陷入了沉思。安原美弥确实是名列前茅的美少女,男生中(特别是在其他班上)应该也有不少人暗恋她。不,就算是教师当中,也确实有用那种眼光看她的家伙。

但是,她怎么看也不像是性骚扰的被害者。

“但是,安原的性格你也知道,很难想象她会甘于被性骚扰而不出声反抗啊。”

二年级四班中,没有女生能反抗强势的安原美弥,而大部分的男生也对她敬而远之,就连那个蓼沼也对美弥刮目相看。

“但是,我没有说谎!”

怜花露出愤怒的神色。

“嗯,我相信你没有说谎。那犯人是谁?”

“体育课的,柴原老师。”

“柴原……?”

刚想说两人根本没有接点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园田老师在对鸣濑修平施行体罚的事件之后,暂时被替换了。最近四班的体育课都是柴原澈朗老师在上。

“……那,柴原老师具体都做了什么呢?”

话已出口,才察觉这个问题本身似乎已经构成了性骚扰,幸好怜花并没有意识到。

“我不知道。我并没有直接目击现场,但是,他总是用要从仓库拿什么东西出来作借口,点名安原同学跟他去。而且两个人从仓库里出来之后,安原同学的样子很奇怪。……另外,柴原老师会在大家面前,对安原同学说些奇怪的话,安原同学听了之后,脸就会红到耳根……”

“好了,我知道了。”

莲实截断了怜花的话。对这方面的观察力,女生比男生要敏锐好几倍。更何况这个孩子,直觉敏锐得非比寻常。柴原老师对学生性骚扰的事,应该可以肯定是事实。

“片桐的话,我觉得是事实,我相信你。我会好好调查然后严肃处理,不会让他再继续伤害安原的。”

怜花深深鞠了一躬,站起身来。

“不过,我倒不知道,片桐和安原这么要好呢。”

莲实的话,让怜花笑出了声。

“我们不要好。”

“是吗?……但是……”

“我曾经被安原同学欺凌过。但是,这种事,绝对不可原谅。老师竟然对学生性骚扰……”

“没错。……不过,你能信赖我,我还是很高兴啊。”

“这一点,也不对。”

怜花说得很平静。

“我并不是信赖老师,只是我觉得,老师的话,应该能直面这种问题。”

“这种感觉,用日语来说,不就是信赖的意思吗?”

莲实故意用风趣的语气说,但怜花的表情并没有缓和。

“我认为不一样。莲实老师的话,就算对手是柴原老师也不会逃避吧,应该会好好把道理说清楚。但是,说实话,比起柴原老师,我更害怕老师。”

“害怕?为什么……”

“我先走了。”

怜花再次鞠了个躬,快步走出了咨询室。

下午两节课中的第二节又没有课。本来是打算为明天的课程做准备的,但不知怎的,总觉得留在办公室里就没好事。尽管如此,如果酒井副校长真的有事找自己的话,就算躲进英语准备室,也立刻就会被找到吧。

这种时候只有躲在那里了。

莲实从南教学楼走向北教学楼,南北教学楼之间并非每一层都连在一起,只有从一楼的连接走廊才能走过去。而所谓的连接走廊,也只是在地面上铺了一层水泥,上面再搭个屋顶而已。因为还是上课时间,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走进二楼的生物准备室,白天也略显昏暗的室内,似乎每个角落都充满了妖气。房间的主人身穿白大褂,驼着背坐在桌边,正专注于手上的精细动作。

“猫山老师,能打扰一下吗?”

这名字虽然听上去很像诨名,但其实他的本名就叫猫山崇[注]。而学生们根据他的性格和名字,给他取了个外号叫“猫妖[注]”。虽然专门教生物的老师只有猫山老师一个人,不过生物准备室本身,本来就已经成为了晨光町田的都市传说,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大家都觉得这个房间很诡异,没人愿意靠近。

注:日语发音为Nekoyama Takashi

注:日语原文为猫祟り,发音为Nekotatari,和上文的本名猫山崇拟音。祟り有“中邪”,“遭报应”的意思,因为猫山老师总是和动物的尸体打交道,又有异于常人的审美观——觉得骨骼最美丽等,所以学生们给他起了这个有鬼怪色彩的外号。

“……莲实老师,快来看,很漂亮吧?”

猫山老师面前,摆着一只死鸟,头部是黑色的,尾羽很长。

“这是什么鸟啊?”

“是灰喜鹊。死因不明,早上找到的。”

猫山老师陶醉地说。

“虽然不是什么珍稀鸟类,不过这么漂亮的标本,也不是轻易就能弄到手的。嘿嘿嘿……呵呵哈哈哈”和他令人发毛的声音及轻柔的动作相反,猫山老师的外貌倒是相当帅气,跟那些电视明星相比也丝毫不逊色,只是这种落差反而增加了学生对他的恐惧。

“……请问,现在是要开始解剖了吗?”

莲实犹豫地问道。

“不不,才不解剖呢。别把我和那些喜欢内脏的变态混为一谈。”

猫山老师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制作完美的骨架标本而已。骨骼……真的是很美丽呢。”

生物准备室的架子上,摆满了几十副小动物的骨架标本。

“那这个要怎么处理呢?”

虽然并没有异味,莲实还是不知不觉捂住了口鼻。

“嗯,拔掉羽毛,尽量去掉内脏和肌肉,再泡进药水里就好了,这样才能把附着在骨头上的组织全部溶解掉。”

结果不还是要解剖嘛,莲实顿时兴趣大减。

“埋在土里也可以,不过太耗时间,而且做出来总觉得脏兮兮的。或者用小苏打水来煮也行,不过煮的时间太久的话,骨头又会受损。所以至今为止,我尝试过氢氧化钠的低浓度溶液、厕所清洁剂之类的方法,不过最有效的,果然还是这个吧。”

猫山老师赞赏有加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假牙清洁剂。

“这个清洁得最干净,又不会损伤骨头,应该是因为里面含有能够分解蛋白质的酶吧。不过目前为止我也只是用麻雀做过实验,第一次用这么大的鸟,还挺紧张的呢。”

“确实,没想到灰喜鹊看起来这么大呢。”

“因为是乌鸦的近亲嘛。”

莲实想起了福金和雾尼。

“对了,我现在每天早上都被乌鸦的问题困扰着呢,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把它们赶走呢?”

“没有。”

猫山老师一边愉快地拔掉灰喜鹊的尾羽,一边回答。

“它们很聪明,而且也受法律保护。”

“我也知道它们很聪明,但也只是鸟而已嘛。”

“在以动物为对象的智力测验中,发现有些题目,它们的得分比灵长类还要高哦。新喀里多尼亚的乌鸦还能根据不同情况选用不同的小树枝呢。”

如果日本的乌鸦也有类似的智商的话,想用欺骗或者恐吓的方法赶走它们几乎是不可能的呢。

“这个给你试试看吧。”

猫山老师手上戴着一次性的塑料手套,把几根刚拔下来的灰喜鹊的尾羽递给莲实。莲实虽然不太情愿,也只能伸手接了过来。

“这要怎么用?”

“插到乌鸦落脚的地方。如果能用黑色的垃圾袋伪装成乌鸦的尸体就更好了。它们的警戒心很强,可能一段时间都不会靠近……不过,估计最多也只能维持两、三天而已。”

猫山老师拿出闪闪发光的手术刀,看样子马上就要开始解剖了,莲实连忙准备撤退。

“多谢你的建议,我回去试试看好了,那我先走了。”

“另外,在乌鸦飞来的路线上设置一些天蚕丝的话,效果也不错呢。不过如果是阳台还好,否则要把屋顶上空完全覆盖住也不太可能啦。”

“干脆直接拉通电的铁丝呢?我记得看到过有农家这样防范野猪。”

莲实灵机一动,问道。对野猪有效的话,对乌鸦应该也有效吧。

“没用的啦,莲实老师物理没学好吧?”

猫山老师脸上露出柴郡猫[注]一样的笑容。

注:《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角色,具体请参考度娘。

“野猪会触电是因为电流经过它的四肢流进地面了,而鸟就算站在高压电线上,电流也没有地方可以流走,所以不会触电啦。”

是这样啊,莲实顿时泄气了。

“不过,就算是乌鸦,同时碰到两根裸露的电线的话也会触电啦。但是不行哦,不能这样做,万一电死了,可是违反动物保护法哦。对野生鸟类要温柔呵护才行。”

一边说着,猫山老师一边用力把手术刀捅进了灰喜鹊的腹部。

从生物准备室逃出来之后,莲实走向了体育准备室。里面没有人,去体育馆门口张望了一下,园田老师穿着黑色的运动服,抱着手臂站着,在体育课上担任一年级学生的排球队教练。

“园田老师。”

听到莲实叫他,园田老师回过头。两人都是学生指导的成员,总还算是有些交情。

“啊啊,莲实老师。怎么了吗?”

园田老师的声音像是直接从丹田发出,厚重低沉。他身高大约180厘米,比莲实也就高3厘米而已,但体重明显是重量级的,身体比中间级的莲实厚实许多。运动服都遮掩不住肩背部突起的肌肉群,是武术家独有的特征。

“嗯?那是什么?”

看到莲实手上拿着的灰喜鹊尾羽,园田老师浓眉下的眼里,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

“啊,没什么……其实呢,今天晚上想请你赏个脸,有件事情要想和您商量。”

大概是察觉了对方的意图,园田老师点了点头。

“没关系啦。不过我还有课外活动,七点以后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也要参加ESS的活动啦……那就七点半左右,在兔子潘趣[注]见。”

注:原文是Rabbit Punch。Punch也有拳头的意思,但这里因为是酒吧的名字,就选用了潘趣酒这个意思。潘趣酒是一种特色混合型饮料,主要成分是果汁。

兔子潘趣是町田车站门口的小酒馆,不知为什么,晨光町田的老师们都喜欢聚在那里。

莲实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在脑中整理还未解决的事情。总而言之,把需要解决的事情按照紧急程度排好,顺序解决,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方法了。鸣濑修平的事,全看今晚和园田老师谈话的结果了。只是,安原美弥的性骚扰问题更需要尽快解决。

虽说是个偶然,不过两件事都跟体育老师有关。不如让他们两个人单挑一下,最好能两败俱伤,就一石二鸟了。

走进办公室,正想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的时候,突然看到教语文的堂岛智津子老师,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莲实老师,你到底对学生说了什么?”

怎么一照面就奔自己来了,莲实一脸茫然。

“你在说什么……?”

“装什么傻!你知道一班的语文是我在教吧?明知道今天第六节课是我的语文课,才故意说那些煽动学生的话吗?”

“稍……稍等一下。”

莲实伸出双手,想让堂岛老师稍微暂停一下,却忘了自己右手还拿着那几根灰喜鹊的尾羽。眼前突然冒出黑色的羽毛,堂岛老师惊叫出声。

“啊!”

有些发福的堂岛老师猛地向后仰过去,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如果是校医田浦润子老师或者是学校心理咨询室水落聪子、音乐科小林真弓老师的话,莲实就能发挥天生敏锐的反射神经,迅捷地扑过去来个英雄救美了吧,不过这一次,身体完全没有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

但是,本以为肯定要摔倒的堂岛老师却出人意料地来了个鲤鱼打挺,靠自己的力量恢复了平衡。

“莲,莲实老师……居然想要动手……”

堂岛老师颤抖着厚厚的嘴唇,镜片后一双细长的眼睛瞪得老大,目光茫然。

“不是……你误会了啦。这只是羽毛而已,请冷静一点。”

整整用了五分钟,堂岛老师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虽然对她额外占用了自己的时间感到有些烦躁,但似乎也把她歇斯底里的攻击打断了。

“……那个,你刚刚说我跟学生说了什么,是怎么回事?”

莲实露出安抚对方的微笑,问道。

“什么怎么回事,就因为你煽动学生,我的课都上不下去了!一班的学生,本来大部分就都是表面老实内心看不起老师。特别是那个叫早水的,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莲实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对了,现在堂岛老师不是应该在上课吗?”

“就是啊!因为出了那种事,我就让他们改自习了!”

所以,那种事是什么事嘛。莲实偷偷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别擅自就把我卷进去啊。而且还连课都不上了,不是要把事情闹得更大嘛。现在看来,当时会有第六感觉得在办公室就没好事,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

“我一直努力在纯洁的学生们被男性社会所毒害之前,将正确的性别观教给他们。你却用‘文字狱’这种标签,把我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否定了!”

“稍等一下。有关堂岛老师的课程,我可是一句都没提过啊。”

而且,你又不是教性别科的,是教语文的吧。不过这句话已经到了嘴边,又被咽了下去。

“……我只是跟学生说语言是重要的文化遗产,一定要好好继承而已。”

“哈?你说什么呢啊?就因为是以前传下来的,就得照样留着吗?那所有以前的习俗,还有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历史等,也一概肯定吗?”

“我又没有这样说嘛。”

莲实彻底无语了。堂岛智津子老师是四十七、八岁的老教师,不过她是极端的性别自由拥护者,一有风吹草动就在办公室发表演说。建议学校的学生号码应该改成男女一样,这也还好,不过要把“男女混合接力”的“男女”改成“女男”之类奇怪的论调,也能在职员会议上说个不停。一旦有人尝试反驳,她就会用数倍的话来反驳回去,最后就连酒井副校长也沉默了,大家只能静静等候龙卷风过境。

虽说这个学校的老师,大部分都是靠走后门进来的,不过后来从高冢老师那里听说堂岛老师是广濑清造理事长的远亲,才终于恍然大悟了。

莲实在堂岛老师不断地抱怨声中,大概理清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是早水圭介。他那个性格,没可能不想要反抗堂岛老师,大概是在等待一个能教训她的机会吧。然后,今天的英语课,偶然发现莲实反对文字狱,肯定就利用了这一点。把对堂岛老师的攻击,全都当作莲实的话来转述,让堂岛老师以为莲实反对自己的教育方针。

“堂岛老师,说实话,那些话我一句都没说过。而且我从以前开始,就对老师新颖的讲课方式,感到十分敬佩呢。”

莲实说着违心的话。

“真的吗?”

堂岛老师的语气仍然带着疑惑。

“当然。哎,我们俩好像都被早水摆了一道呢。”

莲实开朗地说。办公室中原本紧张得千钧一发的气氛,也因此缓和了不少。

结果,最后一节课的时间还是完全浪费了,不过总算躲过了堂岛老师的怒火。不过堂岛老师总是让自己觉得为难呢。唯一和她相同的观点是,早水圭介是个一点都不可爱的学生这一点而已。

放学前的班会结束后,莲实把安原美弥叫住了,还看到片桐怜花在远处向这边瞥了一眼。

“怎么了,莲实实?”

美弥有些莫名的不安。她和怜花一样都是小脸美人,但她柳眉英挺目光凌厉,平常是个充满自信绝不服输的孩子。但是,不知为何今天却不太显眼。

“耽误你一会儿,有件事想跟你说。”

故意用“说”这个字,而不说“有件事想问她”。

“好……”

美弥从以前就很听莲实的话,不过这么没精神还是少见。

莲实把美弥叫到咨询室,看着沙发对面有些坐立不安的美弥,莲实一瞬间想好了引出话题的方案。

“……呐,美弥,你觉得我怎么样?”

应该是她没想到的问题,美弥讶异地抬起头。

“怎么样?什么?这啥情况?莲实实在跟我告白吗?”

“傻瓜,不是啦。”

莲实露出苦笑。

“我想问的是,你信赖我吗?”

“那当然啦,你是班主任嘛,和其他的老师又完全不同……”

美弥又低下头去。

“那,能不能相信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呢?”

美弥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些许的希望。

“我是站在美弥这边的哦,只要相信这一点就好。”

“嗯……知道了。”

美弥点点头。

“现在,有人在伤害美弥吧?”

美弥一瞬间几乎要移开视线,但还是缓慢地点了点头。

“是柴原吗?”

“你怎么知道的?”

“有学生告诉我的。”

“谁说的?”

“这个无所谓吧,她只是担心你,才特别来找我商量的嘛。”

美弥咬住下唇。

“总而言之,我不会再让他对我可爱的学生动手,要让柴原对自己的行为好好负起责任才行。”

“虽然很高兴……但不要这样做。”

美弥摇了摇头。

“为什么?”

“我会很麻烦。”

“是被他抓到什么把柄了吗?”

美弥没有说话,也就是默认了。

“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吧。我保证绝对不跟别人说。”

一开始就把心理上的阻碍去除的话,剩下的就水到渠成了。美弥冷静地向莲实复述了整件事的经过。

美弥在町田车站的药店偷取化妆品这件事成了导火索。美弥说只是一时兴起,不过莲实觉得她应该是个惯犯。

偷盗的事情没有被店员发现,美弥也平安走出了商店。但是,有人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吓了一跳。还以为被警卫看见了,但回头一看,背后站着的是体育课的柴原老师。

“柴原一开始很温柔,把我带到咖啡厅里,说什么做了的事也没法回头,全说出来心里会舒服些……我就以为大概被教训一顿就完了,就老实把偷东西的事情说了。没想到那家伙偷偷录了音……”

美弥挑起眉毛。

“还说要是把这件事告诉学校,我肯定会被退学。”

“你就相信他了?”

莲实皱起眉。

“只是偷个东西而已,一般怎么会闹到要退学啊?”

“但是,学生指导的老师这么说的话,就以为可能是这样嘛。而且,就算不用退学我也不想引起骚动啊……我爸妈离婚之后,妈妈就得了抑郁,现在如果知道这件事,还不知道会怎样。”

美弥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我明白了。”

莲实站了起来。

“走吧。”

“哎?去哪里?”

“去你偷东西的那家店啦。我也和你一起去道歉。”

“现在就去?”

“不早点解决的话你也不开心吧?来,走吧。”

美弥松了口气似的点了点头哦。

莲实先回到办公室,抓住高冢老师。

“高冢老师,学生指导那边出了点事,今天的ESS,你能不能替我一下?”

“哎?可以是可以啦,但学生们会很失望吧……大家都是莲实老师的粉丝呢。”

“大恩不言谢。”

为了不让高冢老师有机会拒绝,莲实双手合十拜了几拜,立刻走出办公室往停车场走去。

之前已经让美弥先去了,现在她正轻轻抚摸着伤痕累累的轻卡车,似乎相当新奇。

“喂,干嘛呢?快上车。”

“嗯。”

美弥开心地坐上副驾驶座。

“里面还挺宽敞的嘛。”

“嗯,是轻卡车嘛。”

美弥大笑。

“好傻,这种轻卡车还值得夸耀啊!”

“不好意思我开这种轻卡车啦,副校长也这么说过。”

莲实发动轻卡车。几个女生发现了坐在车里的美弥,纷纷抗议说好狡猾。美弥则带着满脸的笑容,在副驾驶座摆了个小树枝。

“喂喂,干嘛呢?我们现在要为你做的事去谢罪哦?”

“以前就想要坐一次呢。”

“坐这种轻卡车?”

“嗯。”

美弥把手肘搭在副驾驶的窗口,手撑住下颚。半长的秀发迎风飘荡。

“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莲实实的吗?”

“喂喂,你在告白吗?”

莲实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不过美弥却没有笑。

“一年级的时候,我们班养了一条狗吧?名字叫巧克力的。”

“啊啊,也没申请学校的许可就自作主张地养了呢。”

“就算申请,也不可能得到许可啦。”

美弥撅起嘴看着莲实。

“但是,不管它的话,巧克力又会被抓到收容所去,所以就偷偷把它藏在学校里养着。然后不知道是谁,竟然告密了,我觉得应该不是学生。”

“啊,是柴原。”

“真的?”

“没错,之后我听说的。”

大概是知道管理层对自己的印象不好吧,柴原老师肯定是想用这些事情来加分。

“这样啊,那家伙……”

美弥的眼中燃起了新的怒火。

“因为这样,收容所的人来了学校,把巧克力带走了。大家都在哭,但没有人能帮我们……除了莲实实。”

莲实没出声,只是听着。

“莲实实当时偶然路过,看到我们在哭,不是就问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嘛?了解了情况之后,立刻就开着这辆轻卡车冲出去了……然后,过了一会儿,就带着巧克力回来了。”

美弥的声音带了些哭腔。

“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就都成了莲实实的忠实粉丝了哦。不光是亲卫队和ESS她们,全年级的女生都是。”

大约有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却在害怕自己呢。

“……巧克力,现在不知道怎样了。过的还好吗?”

“回家路上去见见它吧?”

“真的?在哪里呢?”

美弥的声音明显带着惊喜。

“在一个叫竹田的职员家。上个月刚刚退休,那个时候他正好想养看门狗……不过,先说好,它现在可不叫巧克力了哦。”

“哎?那叫什么?”

“空。”

“骗人……真土。”

美弥皱起鼻子,吐出粉红的舌头。

药店老板对两人的来访似乎有些吃惊。听说是有关小偷的事情,一瞬间表情严肃了起来,不过,听说是美弥自己感到后悔要来道歉,再加上莲实替她付了钱,并跟她一起道歉之后,表情也彻底温和了下来。本来头发就不多,这下看上去简直就像菩萨一样。

“嗯,我知道了。那这件事就当作没发生过吧。”

老板看着低着头的美弥,温柔地说。

“但是,这种事不准再做了哦。最近小偷太多了,像我们这样的小店,马上就会亏本的。”

“对不起,绝对不会再做了。”

“真的很抱歉。今后我也会好好教育她的。”

莲实也在旁边低下头。

“不过,能碰上莲实老师这样的班主任,你也真幸运呢。”

要走的时候,老板一边把他们送到门口一边说。

“是,我也这么觉得。”

美弥有些得意。

“我女儿明年也要考试了。如果可以的话,也让她去上晨光町田吧。不过分数方面,还得让她再努力一把才行。”

“请一定送她来我们学校,热烈欢迎哦。”

走出药店,莲实对美弥说。

“幸亏老板是个好人。”

“嗯。再也不做了那句话,不是说谎哦……绝对,不在这家店……”

莲实深深叹了口气。

回程顺路绕道竹田先生家里,和空(曾用名:巧克力)玩了一阵,美弥已经完全恢复了开朗的性格。竹田先生也说欢迎她随时来玩,美弥一口答应下来,露出小女孩一样的表情。

莲实将美弥送到町田车站的闸口。

“听好,现在你的把柄已经消失了。那个老板也会帮美弥的,所以,不用再怕柴原了哦。”

“录音带呢?”

“说是开玩笑就好啦。因为根本没有盗窃的事实,有录音带也没用嘛。”

“那,如果柴原乱说话怎么办?”

“马上告诉我,我去跟他说……不过,美弥是被害者,如果你想的话,可以把他赶出学校哦。”

“但是,我还不想做得这么绝。也不想让妈妈担心,况且,一开始也是我先偷东西,我也有错。”

美弥似乎已经完全把这件事放下了,神色自然。

“……呐,我……没有被柴原……玷污哦。”

“哎?”

“只是在体育服上被摸了而已。真的,连嘴都没让他亲过。”

“知道了……不用说了。”

莲实用一只手把美弥的头发揉乱。

“讨厌,住手啦!你知道吗?没有女生喜欢被你这样揉哦?”

“就因为这样才要揉啦。我也需要一些发散压力的手段嘛!”

莲实双手并用,像往美弥头上擦洗发水一样,猛地把她的头发彻底揉乱。

美弥挥着手从视野中消失后,莲实回到停在计时停车场的轻卡车旁边。兔子潘趣就在旁边,但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一直把车停在这里的话,又是一笔费用。所以决定先回家一趟,中途突然想到个点子,顺路去了家俱中心。

首先,在脑中想象完成图。

支柱用院子里的晾衣杆就行,其他需要的东西就得找一找了。直径3.2厘米长度10厘米的不锈钢管2根;直径2.5厘米长度30厘米的竹子1根;直径6厘米长度100厘米的竹子1根。把钉子、钢丝、胶水、橡胶胶带、软焊工具、15米的电线、开关放进购物篮,本以为不会有的小型变压器也买到了。

一边逛着一边忘我地吹起了口哨。曲调是《三文钱的歌剧》的《杀人小调》。

把买到的东西放进轻卡车的货箱,莲实回到了家里。

先用柴刀把较粗的竹子顶端切开个缺口,夹住较细的竹子的中部,用钉子、胶水、钢丝牢牢固定住。这样就构成了一个长100厘米,宽30厘米的T字型歇脚木。然后,把电线的一头分成两半剥掉外面的胶皮,用电烙铁将里面的裸线固定在两根不锈钢管的内部。最后,将橡胶胶带缠在T字打横的竹竿上,再将不锈钢管套上去。

终于只剩下把这个装置装到晾衣杆上而已,不过马上就要到约定的时间了,暂时放下手头的事,重新向町田车站出发。今天一直跑来跑去,最后居然动用了XC(越野赛)用的山地车。根据道路交通法的规定,就算是自行车也算是酒后驾驶,不过只要在市内推着走,也不会被捕。

在专用的停车场停好山地车,走进兔子潘趣一看,客人全都是熟人,莲实不禁苦笑了起来。

“哎哟喂,莲实老师,来这边啊。”

田浦润子老师似乎已经喝醉了,带着刚泡好澡似的好心情招呼着。包厢座位旁边坐的是,数学老师真田俊平。

“不用啦,就不打扰你们了。”

“什么打扰不打扰的,真见外……我们谁跟谁啊。”

“田浦老师,今晚心情真不错呢。是因为和真田老师坐在一起吗?”

莲实向真田老师问道。

“不……怎么会……”

真田老师挠了挠头,轻啜了一口杯子里的烧酒。他今年二十八岁,是晨光町田最年轻的老师。座右铭是不放弃任何一个学生,主动给跟不上课程的学生补课。还担任了软式网球部的教练,纤长的体型和少年一样柔和的外貌似乎很受欢迎,在学生的人气投票中,总是仅次于莲实,成为全校人气第二的老师。

“真是的,不要站着啦,快坐下来。”

被田浦老师拉住了手腕,莲实坐了下来。这个座位三个人坐有些挤,所以身体也轻轻靠在一起。

明明什么都没点,店员就拿来了装着冰块的酒杯和毛巾,田浦老师接过杯子倒好烧酒,替莲实兑了水。

“干杯!”

三个人互相碰杯。

“左拥右抱呢……今晚真是太高兴了。”

这种性感的台词,真不像老师所说的话。

“喝得太多的话,回家不会被老公埋怨吗?”

莲实皱着眉头说。

“没关系啦,反正他肯定也喝多了。”

田浦老师的丈夫比她大十五岁,在大公司当部长,没有小孩。

“就是嘛……今晚就尽情喝吧!”

真田老师也在不知不觉中喝醉了,但不光是这样,总觉得他有些怪怪的。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吗?”

莲实的口气好像在问学生一样。

“还有什么怎么了,我们的学校太差劲了啦。别说是当老师了,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的家伙,居然也能堂堂正正站在教坛上。莲实老师不觉得吗?”

这,还真是不太平呢,似乎相当兴奋。

“嗯,真田老师所说的话,我也可以理解啦。”

想起柴原的事,莲实回答道。

“想到他跟我教同一个科目,我就觉得羞耻。”

“同一个科目?”

说的好像不是柴田,在记忆里回想教数学的各个老师。主任大隅康文老师可以说是学校里最正直的人,而其他老师似乎也都没什么问题……

“难道,是说钓井老师?”

真田抬起头,醉眼惺忪。

“没错!莲实老师也听说了?”

“不,是我的学生上课比较捣乱啦。”

莲实跟他说了蓼沼上课恶作剧的事情。

“这样啊,原来如此……不,这是当然的吧。我觉得这件事,蓼沼并没有错噢。”

“喂喂,你们俩把我夹在中间,怎么总说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啊?”

田浦老师出声抗议。

“啊,抱歉。但是还真有些在意……钓井老师的课好像确实很无聊,但是也不用说他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吧?”

“只是上课的话,我也不会说到这个份上啊。那帮‘消极教师’,哪个不是这样?”

莲实发现兔子潘趣店内,坐着几位团块世代[注]的教师,不由得有些提心吊胆。

注:团块世代是指日本战后出生的第一代。用“团块”来比喻这个世代,是指这个世代的人们为了改善生活而默默地辛勤劳动,紧密地聚集在一起,支撑着日本的社会和经济发展。具体请参考度娘。

“……但是,跟外面的公司收取回扣的老师,我就觉得应该开除!”

“回扣?什么公司?”

“好啦好啦,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酒要开心地喝才行哦。”

田浦老师想要不留痕迹地结束这个话题,但愤怒模式全开的真田老师却继续说了下去。

“这种没有良心的老师为什么还没被开除,你知道吗?我是今天才知道的,钓井捏着校长的小辫子威胁校长呢!”

“威胁?”

莲实感到一阵茫然。

“校长的小辫子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偶然听到他们俩的对话,钓井说要把什么公诸天下,还威胁校长呢。而且,这个要求,跟莲实老师也有关系哦。”

莲实把已经端起的酒杯又放回桌上。

“……能否再说得详细一点呢?”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啦,好像是要校长管管莲实老师班上的学生。刚刚你说有人上课捣乱,我这才明白了……还说如果不行的话,就把莲实老师换掉。校长是说做不到而拒绝了啦。”

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还发生过这种事啊。莲实感到颈间凉飕飕的。

“我就明说了吧,在我们学校,象样的老师不就只有莲实老师和我了嘛?如果因为这样莲实老师就被赶走的话,那该怎么办?”

“哎哟,真可惜,在真田老师眼中,我也不算象样的老师啊?”

田浦老师狠狠瞪了真田老师一眼。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田浦老师、大隅老师、桥口老师等等,好的老师还是有几个的啦,只是,如果说到对改革的热情……”

真田老师有些手足无措。

就在此时,店内突然一片沉寂。抬起头,看到园田老师站在门口,巡视着整个店内。衣服和在学校的时候一样,还是黑色的运动衫,但只要往那里一站,就散发出压倒一切的存在感。

“园田老师!”

莲实站了起来。

“真田老师,刚刚的话下次再仔细告诉我吧。”

“好的。”

莲实把园田老师叫到里面的座位。虽然真田老师的话非常令人震惊,但现在要先集中精力解决这边的问题才行。

“不好意思突然约您出来。作为空手道部的指导,应该挺忙的吧?”

“不,没关系啦。现在这个时期,还只是让他们反复做基本练习而已。”

园田老师在上体育大学的时候,就获得过空手道全国大赛的冠军,所以现在也担任空手道部的顾问。

“这样啊……啊,那要喝点什么?”

莲实觉得与其马上就进入正题,不如先陪他喝一会儿酒,消除他的警戒心再说比较好。首先要建立心理学所说的信赖关系。

“……园田老师觉得综合格斗的战绩,能当作最强的证明吗?”

聊了一会儿之后,发现格斗技的话题最能引起双方的共鸣,也能提高彼此的情绪。

“能作为参考,但完全不能当作证明吧。”

园田老师一边吃着马肉刺身,一边把烧酒像水一样灌下去。握着酒杯的手和体型相比也显得很大,关节鲜明,还遍布着厚厚的老茧。

“而且,最强什么的,根本没法决定。有时只要有个小小的优势,情势就能完全改变呢。”

“说的也是。”

“首先,如果对手是几个人的话,所有寝技[注]就都没用了。也就是说,所谓综合格斗技,也和拳击、柔道一样,只是在一定的规则中来争夺最强的称号而已。”

园田老师不知不觉开始了演讲。

注:寝技泛指一切在地面使用的柔道、柔术技术。具体请参考度娘。

“而且,最近的综合格斗技,对打击系的技巧也禁用得太多了吧。只要像一开始的最少规则一样,禁止咬人和用金属器具的攻击,以及插眼就好了啦。连垂直的手肘攻击和踢脸都不行的话也太奇怪了。如果最强的打击技头槌不被禁止的话,一早就能KO获胜了呢。”

“哪能这样,会死人的啦。”

莲实试着柔和地反驳了一句。

“而且,园田老师虽然说打击系被禁止的比较多,但寝技也有不少被禁止了嘛。比如说,如果被抓到脚关节的话,只要一扭就立刻决胜负了。但是扭转膝盖和脖子几乎都会被判犯规。”

“哦……挺了解嘛。莲实老师也有格斗技的经验吗?”

“怎么可能,我是喜欢看啦,但没有练的毅力。”

“是吗?我觉得你虽然看上去纤细,身体还是挺强壮的嘛。”

“千万别这么说。我可是彻头彻尾的和平主义者呢。”

莲实摊开双手,表明自己没有战斗的意思。

“这样啊……算了,我想说的是,空手道才是最强的格斗技,虽然有自吹自擂的嫌疑,无论是K1还是UFC,在注重选手身体安全的规则中,其技术的破坏力可能没法表现出来。但是,在杀人或被杀的极限情况下,空手道才会发挥其真正的力量。空手道这种武术不光能提高身体的技术,也能锻炼坚韧的精神。”

不知何时,兔子潘趣的店内已经完全安静下来,只有园田老师的话语在室内回响。格斗技讲座慢慢发展成为教育论。

“……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难,也绝不气馁,绝不放弃。这才是我通过艰苦的训练,想要教给学生们的东西!”

周围听得入神的老师们都或多或少感受到了他的热忱,在几乎要为他的演讲鼓掌的气氛中,只有一个人,只有莲实,仍然清醒着。

所有的武术、格斗技,说到底都是用来杀死对手或者剥夺对手的战斗能力的技术。为什么在教育上总是能提换成人性的涵养呢?完全无法理解。

话虽如此,在这种情况下,这些话当然不能说,也不想说。

“园田老师,能和您畅谈一番,真是受益匪浅。我确信老师是我们学校不可或缺的人才。”

园田老师把酒杯放下,大大的眼睛直视着莲实。

“莲实老师想说的事,我都了解。所以今天才接受你的邀请……但是,我没法违背自己的信念,为体罚的事去道歉!”

“这是当然。”

莲实一秒钟也没有犹豫,立刻回答。

“嗯?什么意思?”

园田老师露出狐疑的表情。

“就是说,老师完全没必要为打了鸣濑这件事而道歉的意思。确实,表面上体罚都禁止了,但是现在的孩子们,会听老师的话吗?如果不是由于一时失控,而是从心底为学生们好才动手的话,就是爱的鞭策。在他们要踏上歧途的时候,能用爱的鞭策将他们赶回正路的话,将来他们也一定会感谢老师的。”

园田老师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原来莲实老师是这么想的……真是深得我心。”

对面,田浦老师惊讶地嘴都闭不上了。莲实老师平时和学生们说的话,和刚刚这番话可是正相反啊。

“我觉得,我们这些普通的老师,可能是把一部分必要的体罚推给了老师,然后自己还在一旁摆出一副反对体罚的嘴脸……我自己也觉得需要反省才行。”

“但似,那过……莲实老师……”

真田老师舌头打着结正要说什么,却被田浦老师一把捂住了嘴。

“好,我明白了。今天能了解莲实老师的想法,我也觉得很高兴。但是,这样的话,这件事情要怎么处理呢?副校长说鸣濑的父母相当强硬呢。”

“嗯,所以,还是要园田老师去道歉才行。”

“你说什么……?”

园田老师的目光瞬间带上了厉色。

“刚刚不是才说不用道歉吗?”

除了他们俩,其他人都愣住了。兔子潘趣的温度,似乎瞬间下降了十度。

“没错,老师不用为向鸣濑动手的事道歉……但是,如果说是让他受伤的事,那就不同了。”

莲实平静地回答。

“如果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为了冷静地引导学生而施加的体罚的话,应该有余力去留意不要让学生受伤吧……说句失礼的话,把学生的眼角打伤流血,作为职业教师来说,也太不专业了吧。而且园田老师这样的空手道能人,怎么能用这么白痴的方法打他呢?现在我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大家都咽了咽口水,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真没想到会被门外汉骂白痴,不过,因为是事实也没办法吧。”

园田老师终于出声,话语中喊着笑意,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本想拍他头顶一下,就在那时,不知鸣濑是不是想躲,他的头突然动了,才会打到他的眼角啦。不过,这种程度的动作也没预想到,还是要怪我不够成熟吧。”

“一般要是拍头顶的话,都会低头嘛。他居然会抬头,现在的孩子真是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坐在旁边教古典文学的井原恒老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和他上课的风格一样,那种如沐春风的口气,立刻缓和了店内的气氛。

“……嗯,我知道了,对于让鸣濑受伤这件事,我会道歉。”

园田老师的态度很有武术家的风格,干脆爽利。

“不过,关于体罚本身的对错,我是不会扭曲自己的信念的。”

“谢谢您!”

莲实深深鞠了一躬。

“我们班的体育课,也想早点重新让园田老师来教呢。现在又出了一些问题……”

稍微透露了一点有关问题的事,园田老师就挑起了剑眉。

“是柴原吗?”

“哎,不过这件事不适合在这里说啦。”

“这样啊,那就要尽快把这个问题解决才行呢。”

园田老师说着,大手握紧了酒杯。

莲实终于松了口气,这样一来,总算有了和解的希望。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烧酒,饥饿感突然袭来。

第二天,莲实和酒井副校长以及园田老师三个人,一起去了位于丸之内的down town律师事务所,和鸣濑修平的父亲见了面。

鸣濑明男律师个子不高,身上穿着高级西装,有点像伍迪艾伦。在指责学校的错误的时候,口气也相当公事化,而且非常聪明,言语间没有任何废话。

莲实猜想他应该是最讨厌浪费时间的类型。跟老师的月薪相比,他的时薪高得无法想象,正应了那句时间就是金钱,所以他害怕因为无聊的问题而过多的浪费时间。也就是说,虽然是个难缠的对手,但和恶意投诉者正相反,是希望能尽早解决问题的类型。

莲实省略了前面的废话,直接以班主任的身份道了歉。紧接着园田老师也对让鸣濑修平受伤的事,直率地道歉。然后酒井副校长重新表达了校方的歉意,保证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并提出赔偿医疗费。和事先商量好的一样,谁都没有分辩一句。

鸣濑律师的表情虽然没有变化,却似乎对这次的应对十分满意。至少是觉得就算再施加什么压力,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了。点了两、三次头之后,就说我知道了,以后还请多关照,见面会就到此结束。

走出事务所看了看表,整个过程只耗时15分钟。

如果像酒井副校长指示的那样去说服鸣濑本人,采用怀柔政策的话,事情估计就闹大了,莲实想,那样的话,可能真的会把那个手段高竿的律师给惹怒。

果然,去说服当初认为是难关的园田老师,才是正确答案。

酒井副校长轻轻敲了敲莲实的背,好像是干得好的意思。

园田老师也看着自己点了点头。本来是可能辞职的危机,却因为自己只是口头的严重警告就过去了,用眼神表达一下谢意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莲实睁开眼睛。

乌鸦的叫声。

像猫一样轻柔地起身,轻轻走向院子。为了能看到外面,护窗板留了一条缝。

慢慢把眼睛靠上去,窥视窗外的情况。

来了。两只巨大的乌鸦停在晾衣杆上。

莲实做好特制的歇脚木之后,已经过了四天。乌鸦警戒心很强,所以有了新的东西,暂时就不会靠近。特别是福金和雾尼,智力很高,看穿这边的企图的能力也非比寻常。

不过,正因为如此,才能反过来利用。

莲实把灰喜鹊的尾羽插在歇脚木旁边。和乌鸦相比,灰喜鹊要小得多,但它的尾巴有20多厘米长,看上去很震撼。

尾羽也让福金和雾尼忌讳了两天,乌鸦对同类的尸体最为在意,也最警惕。但是,到了第三天,似乎就发觉了这边的企图。慢慢走到旁边,终于发现并不是同类的羽毛,直接把灰喜鹊的尾羽拔掉扔了,同时,也把自己的警戒心一起扔了。

福金现在正站在莲实做的歇脚木上。歇脚木用钢丝绑在晾衣杆上,比晾衣杆更高出一截,福金高傲地站在上面,仿佛在说这是我的指定座位一样。直径3.2厘米的不锈钢管,对于乌鸦来说,粗细正好吧。

歇脚木的中间,纵向的那根竹竿有点突出,所以福金两只脚分别站在左右两边的不锈钢管上。两根管子用橡胶胶布和竹子分开,互相绝缘。

从不锈钢管延伸出来的电线合并成一条,穿过护窗板的空隙延伸到屋内。接上将100伏升到200伏的升压器,最后连到墙壁上的插孔。电线中间加了一个开关。

莲实窥视着福金的样子,按下开关。

结果相当刺激。

福金张大嘴,支愣着全身的羽毛抽搐着。吓了一跳的雾尼大叫一声,立刻飞走了。

福金也想大叫,却似乎叫不出声。两只眼睛被瞬膜覆盖,乳白一片。

鸟类虽然站在一根电线上不会触电,并不代表它们就比人或动物的绝缘性更高。只要在两腿之间加上电压,也是不堪一击的。它大概是想要赶紧放开歇脚木逃跑,但一触电肌肉就会收缩,凭它的意志根本没法松开自己的脚吧。

终于,福金全身的羽毛倒立着不动了,像猫头鹰一样倒挂在歇脚木上。一眼就能看出它已经死了。

莲实关上开关,打开护窗板走出院子。

乌鸦的尸体扑通一声掉落在地上。

哎哟哟,这么看来,确实是很大,灰喜鹊根本不能比。这么显眼的东西,到底要怎么处理才好呢。就算当作可燃垃圾装在土黄色的垃圾袋里扔出去,肯定也马上就会被发现的吧。

网上查到了用乌鸦肉做的派和浓汤,实在是没有食欲。拿来当桃子的口粮的话,倒是能节省一笔开销,但一定要喂肉饼才行,那就要先做乌鸦肉糜,这也令人反胃。

莲实发觉自己下意识地吹起了口哨,习惯这种东西似乎相当难改。

曲调是,《三文钱的歌剧》的《杀人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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