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部战役时,第一皇女伊贝莉亚手持一把名为「护国」的双刃剑。
神造兵器「护国」是在旧时代以锻造刀剑为职业的飞戒者所打造的名刀,能将使用者的意志转换为剑力。
在玛萨达庇护所一役,伊贝莉亚彻底发挥了「护国」的能力,击倒了无数的敌人。但「护国」的力量也并非无穷无尽,战况渐渐地转为劣势。
因敌人枪弹而倒地陷入濒死状态的伊贝莉亚,最后传给「护国」的意念是「守护玛萨达的孩子们」。
最后孩子们的确成功逃过一劫,但那究竟是因为「护国」发挥了力量,抑或只是单纯的运气好,这一点没有人能证明。「护国」本身也在战争的混乱中下落不明。
我们被带到一个相当宽敞的谈话室内,中央有一张矮桌,三张沙发围绕着矮桌。我们三人各挑了一张沙发躺在上头,以自己觉得舒适的姿势放松筋骨。
「战况不晓得怎么样了?」
席巴亚斯喃喃说着。这房间没有观测窗所以看不见海中的状况,但发射炮弹的震动有时会从地面传来,恐怕战斗还没分出胜败吧。
我瞥见梅莉露缓缓地翻身,发出轻微的吐息,大概是睡着了吧。
「梅莉露只要不讲话就很可爱说。」
我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很软。
「因为有老板的责任,所以精神太紧绷了吧?」
「这次工作搞定后也有足够的资金了,要是她能心胸放宽点就好了。」
「少了歇斯底里的梅莉露就是个可爱女生了,啊,不过那样好像也不错。」
「席巴,你的操舵技术还满厉害的说。」
「仅限于阻截者号啦,那个在感觉上跟我很合。」
席巴亚斯,这男的虽然个性有够变态但十分可靠,只要有他在,就算我消失了也没问题吧。公司在新地点重新开张后,一定也能很快步上轨道吧。
该是时候了。我站起身,走向谈话室的门。
「你要去哪里?」
「嗯,有点事要办。」
「……我说乌尔啊。」
「怎样?」
「老爹的遗言……你还记得吗?」
我和席巴亚斯之间所说的「老爹」意味着上一任老板,也就是梅莉露的父亲。老爹将无处可去的我们扶养长大,是我们的恩人。照理说恩人的遗言应该深深烙印在心底才对……但不知为何我回想不起来。
在难以言喻的蒙胧情绪中,新的疑问随之浮现。
「席巴亚斯,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没事,没什么,只是突然间有点在意。」
我看向席巴亚斯,他仍然趴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好像不想再针对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了。错过问清楚的机会了……我一面这么想一面走出房间。
停机库还是老样子嗜杂吵闹,中弹的战攻艇与负伤士兵的搬运工作从未间断地持续进行,呼喊声在头顶上来来去去。在这片混乱中,我突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雷蒂希亚跨坐在水中摩托车上看着我。
「雷蒂希亚,你怎么在这里?」
「你真要用那名字叫我喔……算了,我是在等你啊。」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你应该也预料到了吧。奇多拉舰队的确有办法击退伊斯马利克北方旅团,但是没办法打倒奎瑟恩,艾拉。她一定会来到你面前,换言之,她会侵入旗舰卡拉多拉巴内部,到时候你的伙伴就会暴露在危险之中,心地善良的乌尔·南姆为了避免这种事态发生,打算一个人离开旗舰,没错吧?」
被猜中了。精准到我连一个字都不需要补充说明。
「但是啊,乌尔,光是逃命可不是办法,你要战斗。」
她说完,将榴弹发射器扔向我。
「如果『野性猎杀』真能掌管命运,那么再怎么逃也没有意义,既然如此,何不挺身战斗。奎瑟恩的力量也非无限,她力量耗尽的时刻一定会到来。」
与「野性猎杀」战斗就等同是挑战命运。
「你要我和命运战斗?」
「傻瓜,命运这种东西是用自己的意志打造的,如果别人强迫你接受他写好的命运,那你当然要挺身战斗破坏那命运,这才是人生吧?」
感觉好像听见一句很帅气的话。
「……说得也是,毕竟活着就是战斗,对吧?」
「没错,你也很明白嘛。还有,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
「这个就算了,这场战斗是我的战斗,没有理由让雷蒂希亚也遭遇危险。」
「没必要客气,这是我自己的意志,我是因为想品尝血液沸腾的兴奋而存在于世上。而且……」
她轻拍背上的「信仰的救赎」。
「这玩意能将飞戒之力无效化。怎么样?很强大的帮手吧?」
「是啊,的确是。面对奎瑟恩说是最强也不为过。」
「而且你与我之间的约定还没有达成,不能让你没履行契约就这样死掉。」
「……原来那个约定还没完喔……」
和她搭档说不定可以打倒奎瑟恩?我开始有这种感觉。况且她本人也积极地自愿参加战斗,这次就赌一把,借助雷蒂希亚·沃伦兰德大人的力量吧。
「总而言之我想先远离这里,有没有哪边适合战斗?」
「关于这件事,我刚才在地图上找到了最适合的场所。」
雷蒂希亚所指的方位,大概是东北方向吧。
「那边有个被舍弃的庇护所,虽然浸水相当严重,但应该还有剩余的氧气空间。」
「原来这海漠中央也有庇护所啊,叫什么名字?」
「以前好像叫做玛萨达庇护所。」
玛萨达庇护所……十年前东部战役的激战之处,第一皇女伊贝莉亚陨殁之地,同时也是我和席巴亚斯的故乡……不过,就地理位置上来说不太对吧。
「玛萨达庇护所在更北方啊,不是在海漠里头。虽然距离海漠很近,但是以前资源相当丰富。」
「海漠正在缓缓扩张,你说的是多久以前的事?」
我也听说过海漠正在扩张,但我一直以为那是与我无关的事,不过听见与自己有关的庇护所遭到海漠吞噬,才真正令我有所感悟——世界正迎向缓慢的死亡——这句话伴随着现实感浮现脑海。
「好了,我们走吧。我来驾驶,你坐后头。」
我心不在焉地回答「……嗯」之后,跨坐在后座上。
玛萨达庇护所建造在海底山脉断崖的凹陷处,入口只有一条漫长的通道。我们搭乘水中摩托车穿越了一直线的通道,通道下方沉积着旧时战争留下的残骸,战玫艇的零件或重兵器等等物品都维持原本的形状长年沉眠于此。
继续前进可以看到港口卸货区,我们在此停下水中摩托车,脱下头盔环顾四周,看来这里还留有足够的氧气。
「居然变得这么残破……」
墙壁的一部分已经崩场,腐朽的管线从天花板垂下,与曾经的外观大不相同。
「太好了,看来照明勉强还算是有。」
我们一面闪躲散布在地面的残骸一面前进。
「这前面有个很宽广的仓库,在那边迎战的话视野不错。」
「你很清楚嘛,以前来过这里?」
「以前住在这里,席巴亚斯也是。」
「哦,满可靠的嘛。」
仓库是一栋三层楼高的建筑,楼层的中央是一个直达屋顶的椭圆形空洞,各楼层的墙壁上排列着运输业者过去开设事务所的房间。
「没有屋顶喔?」
「那个洞原本有为了直接从商业区引入天球光所做的玻璃屋顶,现在天球光只剩一个发亮,所以很暗。」
「话说回来,这里还在继续渗水啊。」
天球光自屋顶开口处投入仓库内部,在那光柱的照耀下,大颗的水珠落在地面上,敲出多重奏般的节奏。我在心里暗自想道,那简直就像是镇魂曲。
「商业区围绕这个卸货区向外扩张,那边太宽广了不适合迎战奎瑟恩。」
「那就在这座仓库埋伏吧。这里刚好没有会阻碍攻击的柱子,乌尔就到上层去,我在这里待机。」
我点头之后从设置在墙边的楼梯往上爬,一直爬到三楼再沿着走廊前进,走廊的旁边就是贯穿整栋建筑的空洞,我随便找了个房间躲进去压低身体,将手中的榴弹发射器从中拆开,自挂在腰问的袋子取出榴弹塞入药室后上膛。呼出一口气后,我环视房间内部,发现房间比仓库内更加明亮。门对面的墙壁上开着一道窗口,从该处射入的光芒直接照亮了房间。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眺望外头的世界。
昏暗的光芒使过去人声鼎沸的广大商业区轮廓变得模糊,栉比鳞次的无数商业塔大多拦腰折断瓦解或是严重歪斜。
各式各样的残骸堆积在下方,反射着微弱光芒的海水围绕着它们。这里早已没有任何生命,只剩下无机物构成的单调世界。
在这里的更下层,我的父母仍沉眠于该处。而此处的上层,管理区是当时战况最为激烈的战场。在追忆紧缠着我不放时,声音从远处传来……听起来像是动物的吼叫声。我想,这大概是……狗的长吠吧。
我尽快穿过房间走到走廊上,不发出声音俯瞰中间的空洞广场。我看见雷蒂希亚将手中「信仰的救赎」举在腰间的高度,那站姿传来预备战斗的紧张感……奎瑟恩就在附近了。
嗷呜——!
这次的声音听起来就在附近。从一楼位置发出的声音在仓库中央的空洞回响,传遍整栋建筑。不久后,奎瑟恩·艾拉从通道口现身,手持「形影如一」,踩着模特儿般的端正步伐来到仓库广场的中央一带。
「沃伦兰德,你为什么还要碍事?这不是属于你的战斗。」
「我才想问奎瑟恩你为什么还活着?杜卡塔已经死了,你所希冀的世界已经不在人间。」
「刚才我就死了,被帝国的鱼雷杀死,心脏也停止了。」
「哈!你在说什么蠢话,那你的身体是怎么活动的?」
「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体验,不过理由我大概晓得。『野性猎杀』是双方面的契约,要是我比下咒的对象更早死掉,那么我就得不到给付。这种事情不可以发生,所以我还活着。换句话说,在乌尔·南姆死亡之前我没办法死去。」
「所以说,你是真的……」
雷蒂希亚说到一半语塞,但她立刻在咒骂「混帐!」后高举弯刀。
首先发动攻势的是雷蒂希亚,她恐怕是判断让奎瑟恩继续说下去会对我造成影响吧。她的判断很正确,但是太迟了。听了奎瑟恩刚才所说的话,我的背脊为之冻结。她说如果我不死她也不会死……也就是说,只要我还活着,奎瑟恩就会一辈子不断追在我身后吧……雷蒂希亚曾说,只要战斗到奎瑟恩力量尽失就有希望,但现在已死的奎瑟恩仍在寻找找。
……这下已经没希望了……
雷蒂希亚与奎瑟恩之间亘不相让的战斗开始了,每当两人的兵器交锋,剧烈的撞击声与刺眼的光芒便充满整个仓库。奎瑟恩彷佛优雅的芭蕾舞者般施展行云流水的攻击,雷蒂希亚则以力道强劲且动作精准的刀法还击。
啊,对了,我也得帮忙才行……我举起榴弹发射器,从栏杆探出上半身。虽然我打算要瞄准,但两人以异常的速度打得难分难解,我完全没办法瞄准,而且她们随便一跳就是十公尺。
不过,好机会终于让我等到了。奎瑟恩向后一跃,与雷蒂希亚拉开距离,我立刻瞄准她扣下板机。发出「咚」的轻盈声响后,飞翔的榴弹画出抛物线坠落在奎瑟恩脚边爆炸。
奎瑟恩的身体被炸飞,随即重重摔在地面上。
「好啊!乌尔,漂亮的助攻!」
雷蒂希亚一面跑一面高高举起「信仰的救赎」。在刀刃触及奎瑟恩身体之前,奎瑟恩站起身,不,正确来说并不是站立而是浮了起来,就像是挂在阳台上晒干的衬衫一样,双肩被高高吊起站在半空中,紧接着她踏着仿佛没重量的步伐回到地面,再度与雷蒂希亚对峙。
目睹了物理上不可能发生的现象,雷蒂希亚瞬间愣了一下,奎瑟恩的长枪直刺向她,雷蒂希亚连忙举刀招架。她的身体维持防御姿势向后滑行,直到仓库的中央才停止。
「好险好险。」雷蒂希亚徽笑着说。
刚才奎瑟恩的动作是怎么办到的?还有雷蒂希亚,到底为什么有办法抵挡那一击?我的脑袋无法理解这两人的战斗。
「奎瑟恩姊姊!!」
与肃杀气氛全然不相衬的说话声传来,伴随着奇妙的台词「海,破!」,卡鲁特出现在仓库内。并不是来自通道,而是从天球光照不到的阴影附近突然现身。
「我循着姊姊的香味找到这里了!」
卡鲁特瞥了雷蒂希亚一眼,随即失去兴趣走向奎瑟恩。
「我们快点回帕特里莫尼吧,北方旅团开始撤退了。」
笑脸盈盈的卡鲁特对奎瑟恩说话,但在见到奎瑟恩的脸后他敛起了笑容。
「咦……姊姊……你……流了好多血……」
「卡鲁特,你来得正好。姊姊要去杀掉乌尔·南姆,只需要一点点时间,在那之前可以代替姊姊照顾这个男人婆吗?」
「姊姊……该不会……已经……」
「这是姊姊最后的请求。」
「……嗯,我明白了。」
表情昏暗的卡鲁特拔出短刀,注视着雷蒂希亚。
「光凭卡鲁特的程度有办法赢过我吗!」
「赢不了啊,也没必要打赢。」
卡鲁特与雷蒂希亚之间的战斗猝然开打。
奎瑟恩扬起下巴,看向站在上层的我。昏暗的天球光映出她的脸庞,那张脸就如同蜡一般惨白,沾在额头上的血被屋顶滴落的水珠冲向脸颊与鼻翼,她的脸渐渐染成一片血红。
「我的灵魂在哭泣啊!正在哭泣啊!」
奎瑟恩一面喊着一面朝楼梯迈开步伐,雷蒂希亚打算追上,但卡鲁特阻挡在她面前。
「卡鲁特少碍事!」
「我就是要碍事!」
面对雷蒂希亚的攻击,卡鲁特只能持续闪避和防御,但他仍然不断回到雷蒂希亚面前就是不让她前进。
「乌尔,快逃!」
是要我往哪里逃……窗户的另一端是商业区,这个仓库是从那个广大空间的墙面延伸而出。商业区的地面位于遥远的下方,远到几乎看不见地面的状况,邻近的建筑物则比这段距离更加遥远。干脆翻越栏杆直接跳到一楼吧……不过高度不算低,要是着地时不小心折断脚,在伤势恢复之前就会被杀。
「我正看着你喔,乌尔,南姆!」
我倒抽一口冷气往声音的来向看,奎瑟恩已经来到三楼,摆出右手持枪左手插腰的模特儿站姿。我连忙举起榴弹发射器扣下板机,奎瑟恩一枪刺中飞向她的榴弹,暴风瞬间包围了她的身影。
「哈!就该像这样!」
奎瑟恩旋转长枪吹走黑烟,看起来毫发无伤。我急忙逃进事务所内关门上锁,将一旁的书柜推倒压住门板,再将办公桌推向倒下的书柜旁。我知道光是这样绝对不够,该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我再度从窗口探出头,仔细观察四周,这时我看见一个起重机的吊臂正好延伸到仓库的方向,建设到一半的商业塔倾颓歪斜,因此设置在屋顶的起重机吊臂现在相当接近仓库的屋顶。
如果能跳到那上头也许会有办法……不过我必须先抵达仓库的屋顶。环顾房间内部寻找足以爬上天花板的着力点,但没有一个高度够的。
「让我们聊聊吧,乌尔·南姆。」
墙壁的另一头传来奎瑟恩的说话声。
「你是怎么从杜卡塔身上夺走左眼和能力的?」
有没有能移动到隔壁房间的门?我仔细凝视墙壁,但只有剥落的壁纸和腐蚀浮现锈斑的钢筋水泥。
「那是他的左眼,只属于他的能力……」
既然这样,只能从墙壁外侧爬上屋顶。我将双脚踩在窗户的边框,将身体操出屋外。窗户的下方有一道排水管自墙面浮出,其他部分则贴着具有深沟的磁砖。我将脚踩在排水管上,手指攀在深沟中,一点一点地移动到屋外。
「他不该死的,像他那样善良又聪明的人,战争结束之后一定会需要他的。」
从商业区屋顶滴落的漏水使得墙面又湿又滑,焦虑的情绪催促我要赶紧逃命才行,但理性警告我移动太急一定会滑落,双方高速地彼此拉锯让我的精神逐渐耗弱。
「无法原谅……我无法原谅!混帐东西!」
仓库在破裂声中摇晃,同时门板与书柜的碎片从窗口喷出。我的手在震动中滑出深沟,身体也跟着向后仰,我连忙伸直双手但无法构着墙面。
完了,会摔下去……身体向后仰倒,这时,屋顶的屋檐映入眼帘。我一面倒下一面屈膝,使劲全力往上跳。
一切几乎发生在无意识中,伸长到极限的双手勾住了屋檐边形似船锚的装饰品。我吊挂在装饰品上,将力量注入手臂提起手肘挂在船锚的横钩上。
奎瑟恩从窗口探出脸,她发现我之后「哈哈!」笑了。
我绞尽腹肌的力量抬起腿,同样将之挂到横钩上,整个人抱着船锚。对死的恐惧侵蚀我的精神,感觉只要一放松就会失去意识。胃液涌上喉头让我无法忍耐而呕吐,坠落的呕吐物立刻消失在遥远下方的黑暗中。
要是摔下去我也会消失,从这世界上消失。
我不要这样!
……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那很恐怖,我怕死啊。
……为什么会害怕死亡呢?……
因为我要是死了会有人悲伤难过,一想到会让那个人难过,我就害怕。
……说得也是,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已以外的某个人而活着……
我往上看,看见屋檐的边缘部位,我站起身将手攀在边缘处。不经意地看向窗边,奎瑟恩的身影已经消失。我使尽浑身解数像是拉单杠般撑起身体,平坦的屋顶出现在视野中。腐朽的护栏彷佛枯草般立于前方的地面,我伸手抓住它,将上半身拖到屋顶上。
好不容易来到屋顶,我翻身仰躺调整呼吸,但是我没有时间能休息,我鞭策着不愿动弹的身体强迫它站立。
背后传来碰的一声,我转过身发现屋顶入口处的小屋房门已经敞开,门后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突然间,奎瑟恩从那片黑暗中冲出,以惊人的速度向我冲刺。她挥出长枪击飞我仓皇举起的榴弹发射器,然后抽枪反扫使我的身体随之往后方飞出。我像个陀螺般旋转后落地,全身上下传来痛楚让我无法判别身体各处的伤势。剧痛在每一次咳嗽时涌上胸部,其他的先不谈,光是肋骨好像就断了好几根。尽管身体孱弱但我仍想要站起身,这时奎瑟恩静静地走向我。
「被恐惧支配是种很难想像的体验吧?」
距离我一步之遥,她停下了脚步
「奴隶的生活就像这样。」
我背对她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远离她。
「你要去哪?你明明知道你无处可逃。」
脚步似乎快起来了,太好了,这身体还能跑。不要只用腿跑,要用全身的肌肉跑啊。集中注意力忘却全身上下传来的痛楚,只管埋头往前跑。以全速跑到屋顶边缘的瞬间,我屈膝全力跳跃,起重机的吊臂前端已经在眼前。
我的身体飞过空中,挺直了身体将双手向前仲到极限。起重机越来越近,就只差一点点。我已经跳到手几乎要构着起重机吊臂的位置,但却什么也没抓到,身体开始往下坠落。
完了,在遥远下方等着我的只有地面。
突然,脸部遭到鞭子抽打般的剧痛传来,我反射性地紧抓住前方的某物。身体停止坠落飘浮在半空中,我定睛一看,自己抓住的是从起重机吊臂前端垂下的铁制绳索,因为是黑色的所以我一直没发现。
看来我免于摔死的命运了……撑过去了……我沿着绳索往上爬。
我将双手扣在吊臂的前端,要把身体往上拉……但是我拉不动。
「喝!……呜!」我使出浑身力量再次尝试,但手臂仍旧一动也不动,体力已经耗尽,我整个人就这样挂在吊臂前端束手无策。奎瑟恩以轻盈美丽的姿势跳过我的头顶,灵巧地降落在吊臂上,紧接着回过头来俯瞰身陷绝境的我。
「这是场很适合当作人生尾声的愉快狩猎呢。」
这样下去双手的力量一到达极限我就会坠落,就算运气好爬上吊臂,奎瑟恩就在上头,无法抵抗的死正等待着我。我会死,铁定会死。
「让这一切结束吧,杀了你之后我也会死。」
奎瑟恩将枪尖指向我。
「乌尔·南姆!」
在仓库屋顶大喊的人是雷蒂希亚,身上被锁链捆了好几圈的卡鲁特被她抱在身旁。你抓住传说中的怪盗了耶,雷蒂希亚你真厉害……
紧接着大喊「乌尔!」的是梅莉露,仔细一看连席巴亚斯都在,两人与雷蒂希亚同样站在仓库屋顶上看向这边。
「抓好别动!」
席巴亚斯单膝跪地,将手中的大型重兵器扛到肩上,那是反战车炮。
伴随着剧烈的喷射,被射出的炮弹一直线飞向奎瑟恩。奎瑟恩压低手中的「形影如一」,在命中前一刻朝上猛挥。在枪尖触及弹头的瞬间,奎瑟恩的双眼闪出红光,黑色的雾气包覆她的双臂。
「喝啊——!」她发出野兽般的吼声将枪高举过头,炮弹改变了轨道朝头顶的天花板一直线飞出。
最后,遥远的上空传来了轻微的震动,零星的细小碎片随之洒落。
「朋友的协助也没派上用场呢。」
奎瑟恩放声笑了,坠落的碎片尺寸越来越大,商业区的屋顶遭到破坏,更上层的管理区地面碎片也开始坠落。巨大的块状物击中起重机,吊臂剧烈摇晃,我的身体也受到影响像钟摆般左右摇晃。
这时,我看见坠落的瓦砾中有个物体反射着光芒。背景的天球光让我看不清楚天花板的模样,但只有那个物体自身闪烁着光芒朝此处坠落。
「没人能从我的诅咒中逃脱,无论是谁、无论怎么做都逃不了。」
奎瑟恩朝我一步又一步逼近,当她走到吊臂前端,坠落的光芒刺中了她的背,下个瞬间,她的双膝跪在吊臂上。
「……奇怪……什么?」
奎瑟恩低头俯视自己的身体,她的腹部多出了一截双刃剑的剑身。
「怎么会?力量开始流失……」
黑雾自奎瑟恩身体喷出,消散在周遭的空气中。
「这个,该不会就是……」
十年前的东部战役,伊贝莉亚公主使用的神造兵器「护国」在战斗后下落不明,该不会现在贯穿奎瑟恩身体的双刃剑就是「护国」吧?
神造兵器可以忽视飞戒之力……也就是说,可以杀害不死的奎瑟恩。
不过,如此的偶然真的存在吗?炮弹破坏了地面,原本位在管理区的神造兵器坠落,而且不偏不倚正好刺穿位于下层的飞戒者身体……
这疑问的解答随着过去的记忆一同涌现脑海。对了,孩提时代我曾听说过,神造兵器「护国」是能将意志力转换为力量的剑,换句话说,那是一把能实现持有者心愿的剑……
而伊贝莉亚公主最后对「护国」许下的心愿是……
守护玛萨达的孩子们。
这绝对不是偶然,我是玛萨达的孩子,尽管伊贝莉亚公主已死,她的意志仍然寄宿于剑内,而且跨越了十年的岁月再度守护了我。
「……还没完,我还是有办法杀了你。」
奎瑟恩的双手也撑在吊臂上,她以四肢爬行缓缓靠近我。我现在整个人挂在吊臂的前端,而且双手开始发麻就要支撑不住了。
「奎瑟恩,你错了!」
声音来自屋顶上的梅莉露,奎瑟恩对梅莉露瞄了一眼。
「乌尔没有杀害杜卡塔!」
「……谁会相信啊。」
「因为在那个时候,死掉的人其实是乌尔啊!」
梅莉露在说什么?我现在不是还活着吗?
「那时候我也在阿奎特·奇多拉,我在那里亲眼见到了杜卡塔,那时他的腹部受了重伤,靠着乌尔的肩膀才能勉强站着。和我会合之前,乌尔他们面前发生了很大的爆炸,杜卡塔虽然还有一口气,但乌尔已经……当场就死了……变得破破烂烂的我都不忍心看了。
我抱着乌尔的尸体大哭,然后杜卡塔走到我们身边告诉我……
『他赌上性命保护了我,所以我想向他道谢…… 』
他的手掌流出蓝色的光,那道光流进了乌尔的身体,于是乌尔烧焦变成黑色的左眼就恢复原状了,可是杜卡塔的左眼却变成焦黑一片。其他伤口也是,当乌尔身上的伤口消失,杜卡塔身上就冒出同样的伤。我吓呆了什么也说不出口,这时他说……
『原本我可以转移他的伤势来治愈……』
『但他的伤势太重了,而且我的体力也不够……』
『既然这样,就只能连同患部整个交换…… 』
那时我才明白,他是异海的治愈师,而且治愈方式是将对方的伤转移到自己身上。当治愈结束时,乌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所以我想要向杜卡塔道谢……但那时……他已经死了。」
「……你骗人,这不是真的!他从没提过什么用自己承受对方的伤来治愈这种事。我从小就让他帮忙疗伤,这种事我从没听他说过。」
「要是对你坦白了,那会怎样?」
奎瑟恩察觉言下之意而睁大双眼。如果奎瑟恩知道了治疗方式,她就不会想让杜卡塔为她疗伤了吧,因为自己身上的伤势会转嫁到他身上。杜卡塔看穿了这一点才会缄口不语。
换句话说,他进行治疗需要经过两个步骤,先将其他人受伤的「现象」转移到自己身上→藉由自己的治愈能力恢复自身伤势。
但是我受的伤太重了,无法转移到他身体上,因此他采取将我负伤的部位与他交换的方法c
也许比起承受「伤势」的「现象」,接受「患部」的「物质」在能力消耗上比较轻吧。结果,我身体的一部分移到杜卡塔身上,他身上与该部分对应的部位则转移给我。刻印在我左眼的奴隶编码、惊人的恢复力及战斗能力,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与我结合造成的后果吧。
「骗人……这是骗人的,骗人的!全都是骗人的!」
「他在治疗乌尔时,露出很悲伤的表情对我说,
『……要是我死了,奎瑟恩·艾拉也会像你一样哭泣吗……』
所以我才会知道你的名字。」
奎瑟恩停下动作。她察觉真相了,因为刚才梅莉露所说的话,完完全全符合杜卡塔的个性。这一点无法否定,生活在异海之人——换言之,与杜卡塔理应无缘相识的梅莉露亲口说出这句话,就是无可动摇的事实证明。
这时,我的双手到了极限,力量耗尽的手松开了起重机的吊臂。
身体开始坠落……明白自己即将死亡,我的脑海中浮现了阿奎特·奇多拉的景象。在梦中走在大街上的情景,原来是属于杜卡塔的记忆啊。我拜托伊万让我看借我肩膀的那个人的脸但却看见自己,原因就在这里。
虽然我害怕死亡而一路逃到这里,没想到真相是我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死了……真实必须与事实吻合。我如此告诉自己,克服了对死的恐惧。
换言之,我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不过,究竟是为什么呢……身体浮在半空中。将下意识闭上的眼睛睁开,我看见奎瑟恩紧抓着我的手腕。
她脸上浮现苦痛的表情,挺起双脚站起,我的身体也跟着缓缓上升。
「奎瑟恩姊姊不可以!姊姊自己违逆『野性猎杀』的话,诅咒会解开的!」
被锁链捆绑的卡鲁特大声呼喊,但奎瑟恩并不打算松手。直到我的身体移动到吊臂上时,她终于放开了手。我仰倒在吊臂上看着奎瑟恩。
嗜血的表情自奎瑟恩脸上消失,现在变成了柔和但带着几许空洞的神情。
「……我还以为我们真的了解彼此。」
奎瑟恩连连咳嗽,吐出大量鲜血后瘫坐在吊臂上。
「他赌上性命保护的人,我居然赌上性命要杀害……多么讽刺啊。」
奎瑟恩说着,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在轻笑一声后朝着我倒下。我下意识抓住她的肩膀,那肩头纤瘦得令我无法置信,完全感觉不到刚才她将我逼入绝境的狰狞。
我的心慢慢理解现况,自己该做的事也明确浮现。我用胸口支撑奎瑟恩的身体,将空出来的双手朝向天空。
「奎瑟恩,我不会让你死,我会救你。」
如果杜卡塔的能力寄宿在我体内,那么除了伤口复原较快之外,肯定还有其他能力。我已经使用过一次了,伊万之所以复活的原因就在这里吧。
「你以为我想要再活下去?」
「就算你不希望我也要这么做。」
这是理所当然的。现在我还活在世界上是因为杜卡塔,既然如此,把这份恩情回报给他的恋人有什么踌躇的必要吗?我决定承受奎瑟恩的伤势。我大概会死,不过这样也无所谓,反正我早就已经死了。
奎瑟恩的头部缓缓滑落,仰躺着落在我的膝盖上。她抬起眼睛看着我,然后缓缓地左右摇头。
「没有他的世界……我不想待……」
……我在这里……
奎瑟恩缓缓伸出双手,纤瘦的手爱怜地覆盖在我的脸颊上。
「杜卡塔……是你吗?」
……让你寂寞了,抱歉……
水珠一颗颗落在奎瑟恩的脸颊上,一开始我以为是从上方滴落的渗水,但实际上并非如此,那来自于我的眼眶。
我正在哭?不,不是我,是我内在的他正在哭泣。
……来,我们走吧,我们的意志将会消融在虚无中,最终合而为一……
名为记忆的众多光芒在脑海中闪烁,无数情景彷佛拼贴图画般毫无秩序地浮现,接着伴随强光一同消逝。之前在阿奎特·奇多拉梦境中见到的年幼奎瑟恩,也包含在那无数的情景之中。抬起脸对我露出纯真笑容的她,同样在发出强光之后消逝。杜卡塔的记忆慢慢消失……同时这也是他存在本身逐渐消灭的过程。
奎瑟恩深吸一口气后,脸上流露出几分惊讶的瞬间,身体的力量松弛,搁在我脸颊旁的双手同时滑落。至此她不再有动静,就像是遭到废弃的玛萨达庇护所一样,从时间的诅咒中解脱,永远不会再动弹。
「乌尔!你在做什么!」
梅莉露大叫,她发现我的双手正散发着蓝色光芒。
「把杜卡塔给我的生命还给奎瑟恩。」
「这样一来你会死掉吧!」
我没有回答,蓝光在手掌中逐渐成长,亮度越来越刺眼。
虽然非常细微,但我烕觉到空气的变化,同时屋顶上的雷蒂希亚则发出了「咦?」的惊呼声。她看着散开垂落在地面上的锁链,愣了好一会儿。原本被锁链捆绑的卡鲁特已经不见,紧接着在我前方,起重机下方的黑暗中伸出一只人类的脚,接着是脸和双臂,最后身体剩下的部位全都从黑暗中浮现。我看见了,卡鲁特从阴影中现身的过程………
独眼玉坠融于夜色
清响入耳
短刀入怀 恩卡鲁特
原来童谣中歌颂的事情是真的。飞戒者卡鲁特的能力是空间移动,所以能以异常的速度在旗舰帕特里莫尼内移动,也能突然出现在玛萨达庇护所。
卡鲁特流畅地走过起重机的吊臂,抱起了奎瑟恩的身躯。
「奎瑟恩姊姊就由我埋葬在亚米教的国度。」
「卡鲁特,你先等等,我会让奎瑟恩活过来的。」
「没必要那么做,乌尔哥哥。」
「什么没必要……你最喜欢的奎瑟恩会活过来喔。」
「奎瑟恩姊姊是自己选择死亡的,在姊姊违抗『野性猎杀』的瞬间,我见到了那份意志。我喜欢姊姊,所以尊重姊姊的意志。」
这样下去奎瑟恩会被他带走。
「我明白乌尔哥哥的心情,乌尔哥哥现在很苦恼。」
听卡鲁特这么说,我回答「嗯,你说对了」。原因再清楚不过,让我心中冒出一大片阴霾的原因,就是残存者对死者的歉疚之情。
「我只是个平凡的人,平凡地诞生,平凡地活着,最后大概会平凡地死去。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值得别人牺牲性命让我苟活吗?我觉得没有,我自己都这么说了肯定不会错。但是,为什么杜卡塔要救我?奎瑟恩也是,她是救了我而死的,但是我不值得这两人牺牲生命,所以拜托至少让我付出这条命救回奎瑟恩。」
我的人生,一个人的人生,从不做任何挑战,也从未努力,即使如此我仍然被允许活在世上,那是再舒服不过的生活方式了。我并不需要胸怀大志,只要自己活得能够接受就好,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但是现在状况改变了。我的生命建立在两名飞戒者的牺牲上,这件事对我的人生赋予了特别的意义,从此以后我将屡次扪心自问——究竟我这个人值不值得两人份的生命呢?
这个问题将强迫我远离原本希望的「轻松但没有价值的人生」,切换轨道至「具有价值但充满苦难」的人生。
那就不是我的人生了,是死者为我打造的虚假人生,而且还附上无尽苦难。比起一面体验痛苦一面活着,我宁可选择身为平凡人而死。
我想要逃离生存这件苦差事。
「乌尔!给我看这边!」
听见这句话我反射性地看向梅莉露,也许是因为平常就听从她的颐指气使,我几乎想也没想就转过头,看见梅莉露正用手枪抵着自己的头。
「要是你死了,我也会死给你看!」
这下糟了,我哑口无言。
「就像杜卡塔死了所以奎瑟恩也死了。我也一样,要是乌尔死了我也跟着死给你看!」
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我想就是因为这样,奎瑟恩在海漠昏厥时,我才会无法抛下她不管。虽然长相和身材(特别是胸部)全然不同,但像是直线条的个性、专情、怀有纯真的向往之类的……再加上让她生气事情就大条等等。
奎瑟恩,就像是镜子中的梅莉露一样。
「想死的人随便去死就好,但如果死了会让其他人伤心,那个人就不该死,因为谁也没有权利让别人悲伤难过。」
「我死了有谁会悲伤吗?有愿意为我悲伤的人?」
「这还用问!我会难过啊!」
「我说乌尔啊,你忘记老爹的遗言了吗?」
现在的状况让我回想起老爹的遗言,老爹只留下一句「别让我女儿悲伤」,我现在终于明白席巴亚斯那个问题的意图。那死胖子在旗舰卡拉多拉巴上的时候就在担心我吗……还真不像他的作风。
卡鲁特转身背对我渐行渐远,而我也已经不打算再叫住他。掌中的蓝光渐渐消褪,最后完全消失,抱着奎瑟恩的卡鲁特被黑暗所吞没。
背后传来一阵声响,我转过头,看到雷蒂希亚以帅气的姿势跳到起重机吊臂上。
「好啦,回去罗。」她说完将我整个人扛到肩膀上。
「回去?是要回哪里?」
我抬起脸,看见仓库屋顶上的梅莉露与席巴亚斯正在看着我。
我把身躯交付给雷蒂希亚,她轻易地跳回屋顶,将我的身体放在地面上。
梅莉露大喊着「乌尔!」抱住了我的身体。全身上下都是尚未恢复的伤口痛得我想大叫,但我咬紧牙关撑了过去。梅莉露稍微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后,轻声说着「……乌尔」。看着泪眼汪汪的她,爱怜之情自心底涌出。对啊,为了不让她悲伤难过,我一定要活下去才行。
「梅莉露,抱歉让你担心……」话说完之前,她的巴掌飞了过来。
「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
「我、我现在正要道歉了啊。」
梅莉露凶恶的表情转瞬消逝,变成了满怀忧愁的样子。
「你刚才想死对吧?」
「…………」
「呐,乌尔,好好听我说。下次你想牺牲自己生命时要想起我,你死了我会很难过,我需要你。你要记得,世界上有一个这样的人存在。」
「……我知道了。」在我回答之后,一个疑问涌现脑海。
「你为什么瞒着我杜卡塔的事?」
「因为要是乌尔知道了,一定会烦恼『为了我这种人,为什么?』对吧。」
难道梅莉露能看穿我的思考吗?她的猜想正确到令我不由得这么想。事实上我现在正因此而烦恼,正确地说,从今以后也会继续烦恼下去吧。
「还有……」她说着,忧愁的表情变为若有所求的羞赧。
「你还记得和纳迦战斗的时候,跟我许下的约定吗?」
我和梅莉露约好了什么?我还记得自己从战攻艇进入海中前,在梅莉露额头上吻了一下,但除此之外的事我想不起来。那件事之前与之后发生了太多事,脑中的思绪似乎还没整理好吧。
我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答案。耐性消磨殆尽的梅莉露喃喃说了些什么。
「……你说什么?」
「我说……眼睛……」
「拜托再大声一点。」
「我叫你把眼睛闭上!」
梅莉露满脸通红地大喊。我虽然吓了一跳,但仍顺从地紧闭眼睛。不久之后,柔软的触感压上嘴唇,梅莉露伸出双臂环抱我的身体,将脸紧贴在我的脸颊旁。
「欢迎回家,乌尔,南姆。」
在耳边的细语带着呼吸声,我直率且发自真心地回答她。
「……我回来了,梅莉露。」
经过一番波折,我就真正的意义上回到了夏蒂翁运输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