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又过了几天,十月也快要结束了──
葵同学回到母亲身边已经将近两个星期。
某天放学后,我把瑛士和泉叫上顶楼。
「抱歉……在学园祭准备工作这么忙的时候找你们来。」
「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是用疑问句,瑛士的语气中充满确信。
瑛士一向很敏锐,或许从被叫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异样。
因为我每次找他们来顶楼都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不只是瑛士,泉似乎也感觉到了,从她的脸上看不见平时的可爱笑容。
事实上,我现在要告诉他们的内容是最糟糕的情况。
「葵同学已经四天没有和我联系了。」
两人都低着头,露出懊恼的表情。
这表示他们都正确地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之前她大约两天就会和我联络一次,连续四天没有消息还是头一遭。」
「你有传讯息给葵同学吧?已读了吗?」
「没有。不是葵同学发生什么事,就是被她母亲发现而没收手机……不管怎样,既然没有回应,就应该认为她发生了什么不测。」
「这种状况下说安慰的话也无济于事,我也同意晃的看法。」
「冷静想想也对……」
泉不安地抱紧自己的身体。
「我打算现在就去葵同学和她妈妈一起住的公寓看看。」
「你知道地点吗?」
「嗯。为了以防万一,我事先有问过葵同学。」
「那么我也一起──」
瑛士伸手制止了正要开口的泉。
「我们不陪你去不要紧吗?」
瑛士大概是知道我打算一个人去,所以才阻止泉说下去吧。
他也知道我会怎么回答,但还是问了我一声,我对他的用心非常感动。
「嗯。我自己去就好。学园祭的准备工作就麻烦你们了。还有……虽然我认为不会发生这种事,但万一到了明天我和葵同学都没有消息的话,后面就拜托你们了。」
「知道了。泉,这件事就交给晃处理吧。」
「嗯……晃同学,葵同学就拜托你了。」
「好。谢谢你们。」
我把准备工作交给两人,随即离开学校。
*
葵同学和母亲住的公寓,位在搭公车需要花大约四十分钟的地方。
因为乡下的交通不便,离最近的车站有一大段距离,所以比起坐电车到车站,坐公车到目的地附近的公车站要快得多。
话虽如此,花四十分钟才会到,说快也很奇怪就是了。
「葵同学……」
随着公车摇晃,我将视线投向窗外那片陌生的风景。
再过几天就是十一月,所以太阳比较早下山,虽然时间才四点半,但太阳已经开始从西边的天空下沉,将空旷的车厢染成一片橘红色。
再过三十分钟就要日落,到达目的地时应该已经天黑了吧。
我努力压抑着焦急的心情,在到达之前不断确认手机有没有传来消息。
然而,我一路上都没有和葵同学取得联系,就这样抵达离公寓最近的公车站。
「到了倒是无所谓……」
我第一次来到这个住宅区,对路线非常陌生,加上天色已晚,周围一片漆黑,尽管拿出手机导航,却迟迟找不到那间公寓。
导航上面显示到那里只要十分钟,结果我找了二十分钟才到达。
「这里吗……」
那里是住宅区中集合出租房屋的一角。
鳞次栉比的建筑物大半都很老旧,应该是存在已久的住宅区吧。
在这些建筑物中,葵同学和母亲住的那栋公寓显得格外老旧,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不知是否因为建筑本身很老旧,还是晚上光线昏暗,又或者是我的心境使然?
「……好。」
我深吸一口气,让心情平静下来。
走上楼梯,脚下传来楼梯不堪负荷的嘎吱声。我站在葵同学告诉我的房号前,伸手按下门铃。不知道是不是坏了,按了好几次都没有人来应门。
我试着敲门,在门外大喊,等了一会儿仍没有回应。
莫非不在家吗──我这么想着,把手放在门把上。
「门没锁……」
我稍微用力,门把便顺利地转开了。
虽然明知这么做不好,我还是忍不住将门打开。
我再次看了一眼写着房间号码的门牌,确认无误后才把门推开。
屋内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公寓公共区域的灯光,从打开的门缝射进屋内。
从屋内散出的闷气拂过我的脸颊,我感觉到黑暗中有人的气息。
「葵同学?」
我喊了一声也没有回应。
我扶着墙壁踏进屋内,正好碰到电灯开关,于是我试着按下打开。电灯亮起的瞬间,原本漆黑的屋内顿时被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的明亮所包围。
「…………」
屋内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像有人住在这里生活。
虽然有冰箱、餐柜和厨房用具,但看不到任何使用过的痕迹。生活所需的物品一应俱全,实际上却几乎没有使用──给我的印象就是这样。
我望向里面一间没有点灯的房间,感觉得出有人在那里。
我带着紧张的心情缓缓走进房间。
只见那里有个女孩无力地坐在地板上。
「葵同学……?」
那个女孩毫无疑问正是葵同学,但我依然发出一声问句,因为她和我最后见到葵同学时的样子大不相同。
她低垂着头凝视虚空,眼神和那个下雨夜晚在公园遇到她时一模一样。
葵同学不仅眼神呆滞,瞳孔失去色彩,脸色也憔悴到感觉不出一丝生气,让我不禁怀疑她的心灵是否已经崩溃了。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我就在身边。
「葵同学。」
我蹲在葵同学面前,轻轻按着她的肩膀。
听到我轻声呼唤,葵同学才微微抬起头来。
「…………晃同学?」
「是我。你还好吗?」
葵同学的眼睛开始渐渐恢复色彩。
终于在色彩完全恢复的瞬间──
「不好……」
她的泪水渍堤,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已经不行了。」
葵同学没有擦去眼泪,如此喃喃道。
「不行了……已经无计可施了。」
葵同学发出颤抖的声音向我扑来,我轻轻地将她抱住。
我为了支撑葵同学的身体而将她抱紧,这时她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颤抖愈来愈剧烈,过了一会儿,葵同学像是决堤般开始啜泣了起来。
在老旧公寓的其中一间屋内,葵同学的哭声回荡了好一阵子。
那哭声就宛如迷路的孩子一般无助。
我无法让她停止流泪,只能继续紧抱着她。
*
「可可快趁热喝吧。」
「……谢谢。」
之后,我带着葵同学回到家里。
虽然我们彼此有很多话要说,但首先必须让心情平复下来。
想到这件事的我,一回到家便立刻准备好洗澡水,让葵同学先去洗个澡。
人们常说洗澡就像是洗涤心灵,葵同学洗完澡后看起来就差不多恢复了冷静。
也许是因为身体暖和起来,所以脸色变得比较红润,跟在公寓再次见面的时候相比,她看起来似乎恢复了一些生气。
还有一点,若想恢复元气,最好的办法就是吃美味的食物。
我担心她会没有食欲,所以做了一些清淡的食物,洗完澡吃过晚餐后,我们并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好好喝……」
葵同学双手捧起装着可可的马克杯送到嘴边。
喝了一口后,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此嘀咕。
「葵同学,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
葵同学低下头来,看似有所犹豫。
这种情况下她还犹豫不决,大概是出于不想把我牵扯进来的温柔吧。
不管葵同学怎么想,我已经决定不会再让她一个人承受了。
「我不想只守护着葵同学回来的地方。」
「晃同学……」
「你母亲的事情,或许是你们母女之间的问题,但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我和葵同学就无法在一起,那样就不单单是葵同学的问题了。我觉得这也是我的问题,所以我也想跟葵同学一起努力。」
葵同学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她直视着我的眼睛,点点头说:
「晃同学,谢谢你。」
葵同学随即开始描述这两个星期发生的事。
「妈妈她……去别的男人那里了。」
「咦……?」
我本来就不期待会听到什么好的回答。
不过,这样的结果也太差劲了。
「回到妈妈身边的第一天,我就想跟她好好谈谈。然而在那之前,妈妈先开口要我交出抚养费。我说等到谈完再给她,可是她不听……后来她就拿着存抚养费的帐户提款卡出门了。」
我咬牙切齿地拼命压抑从心底涌出的愤怒,以保持理智。
尽管明知她的母亲是为了钱,我还是不禁怒火中烧。
「刚开始的前几天还会每天回家,但不久就不回来了,一个礼拜过后就几乎不见人影。在家常看她和男人通电话,我想应该是去找那个人。我有好几次想找她谈谈,可是她从来都不听我说。」
一个礼拜后几乎不见人影。
这表示,葵同学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一个人待在那个房间里。
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等待母亲回家的呢?
「对不起,没能联络你。本来想和你联络,但上次妈妈回家时发现我和晃同学通电话……她叫我不准和男人联络。」
她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明明自己一直和男人联络。
「已经没办法了吗……」
葵同学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道。
葵同学自己一定也很清楚,已经不可能与母亲和好了。
心中明知必须接受现实,却依然无法释怀吧。理由自然不用多说,只因为母亲是自己的家人。
家人之间的羁绊,往往会被描绘成美丽而珍贵的东西。
这绝不是谎言,实际上我也认为亲情是美好的事物。
然而,无论多么美丽的事物,面貌也会因为看法而改变。本应是美好珍贵的亲情关系,一旦破裂就会像诅咒一样一辈子挥之不去。
事实就是这样。
「葵同学,你就……」
你就放弃母亲吧──
就在我正想这么说的时候──
葵同学放在桌上的手机收到了一则讯息。
我看到显示在萤幕上的文字,忍不住脱口骂道:
「真是够了……」
涌上心头的愤怒使我的嘴唇不停颤抖──上面写的不是担心女儿安危的话,而是『月初的抚养费麻烦拜托爸爸多给一些』。
我的眼眶开始发热,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尽管我双手握拳试图压抑自己的情绪,却感觉不到内心深处的痛。
葵同学不在的这段期间,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
如果要解决她母亲的问题就得不择手段,但也要尽量做到最好,才能让事情按照葵同学的意愿获得解决。
如果葵同学希望和解,即使很困难,我也会尽力帮助她和解。
如果葵同学原谅母亲,我也会对她所做的一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已经没办法了。
不管葵同学怎么想,我都无法原谅她的母亲。
「葵同学,我会创造机会让你和母亲谈谈。」
「咦……?」
葵同学惊讶地抬头看我。
「要怎么做?」
「我有办法。不过就算谈过,也可能不会出现葵同学期待的结果。不……考虑到至今为止的事,我想一定得不到你要的结果。要是这样你仍想和母亲谈一谈,那我会帮你安排机会。」
葵同学闭上眼睛思考。
不能马上回答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葵同学很清楚──无论结果是否如她所愿,这将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母亲对话。
以后再也没有和母亲说话的机会了。
现在先不刻意找机会,哪天再跟母亲面对面交谈也是一个选择。
期待母亲总有一天会改变而延后做出结论也是一种方法。
又或者是──
「……拜托你。希望能给我一个和妈妈说话的机会。」
葵同学用认真的眼神看着我这么说。
我可以从葵同学充满决心的眼神中,看出比觉悟更难以掩饰的悲伤。
「我明白了。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
我对葵同学的意念做出回应,心中暗忖。
说不定我正要做的是一件很残酷的事。
在不知道事情原委的人眼里看来,也许会觉得我是个想拆散亲生母女关系的可恶男人吧。
我才不管。
只要能让葵同学从母亲这个诅咒中解放出来,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放弃原谅别人。
*
十月过去,十一月一日的午后──
我和葵同学来到了她和母亲住过的公寓。
顺带一提,今天虽然并非假日,但由于情况特殊,因此我们便跷班离开学校。
还有两个礼拜就要举办学园祭,在这个时候跷班实在很对不起班上同学,我拜托瑛士和泉帮忙今天的准备工作,好让我优先处理葵同学的事情。
他们说会替我向班上同学好好解释……
没想到两人居然老实地告诉大家说我跷班全是为了葵同学。
因为没有透露太多详情,我怕可能会惹得大家不高兴,想不到同学们似乎很兴奋地说:『既然这样,你就尽管休息去吧!』,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总觉得班上的气氛像泉一样愈来愈高涨了,我对大家只有满满的感谢。
不过,今天以后就不会再给大家添麻烦。
「不要紧吗……?」
身旁的葵同学一脸不安地看着我。
想到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会感到不安也是当然的吧。
「别担心。交给我们就行了。」
我希望多少缓和葵同学的不安,于是温柔地握紧她的手。
「嗯……」
葵同学回握我的手。
此时,屋内响起转动门把的声音,门也跟着缓缓打开。
「……怎么回事?」
屋内回荡着充满疑惑的声音。
出现在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葵同学的母亲。
那双瞪着我的眼神明显充满敌意。
「你怎么会在这里?随便闯进别人家有什么事?」
「别人家?抛弃女儿,跑到男人家流连忘返的人,根本没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吧?」
我很清楚自己说的话很失礼。
我一点也不打算注意自己的措辞。
既然对方发出敌意,我就以加倍的敌意还击。
和之前不一样──我一步也不会退让。
「原以为只是包养别人的女儿,这次竟然还擅自闯入别人家?真是欺人太甚了,看来你真的很想让警察来处理啊。」
「想叫警察的话请便。到时候我会把你抛弃女儿的事情全都说出来。你能帮我叫警察来的话,我倒是省去自己叫警察的麻烦。」
她大概是察觉到威胁不再像之前那么管用了吧。
她只能一言不发地继续瞪着我。
「算了……跟小鬼说话只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葵同学的母亲丢下这句话后,便无视我转身看着葵同学。
「葵,爸爸应该有和你联络吧?」
她的脸上没有余裕,反而充满了焦虑。
「联络……什么事?」
「今天应该汇入的抚养费还没汇进来啊!」
超越焦虑的歇斯底里的声音在屋里回响。
「每月一号应该汇进来的钱根本没有入帐。葵……是你跟那个人说了什么吧?」
「我不知道……」
「少给我装蒜了!除非你跟爸爸说不用汇钱,或者叫他更改汇款帐户,否则他哪有可能不汇钱给你!」
葵同学被母亲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得缩起身子。
我走上前去,代替葵同学与她的母亲对峙。
「是我拜托葵同学的父亲不要汇款的。」
「啥……?」
葵同学的母亲用充满怀疑的眼神盯着我。
「你为什么会认识葵的父亲?」
「我和葵同学的父亲见过好几次面。」
「所以,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是为了让你和葵同学有机会谈一谈。」
「谈一谈?」
葵同学的母亲似乎还没弄清楚状况,于是等着我说下去。
都到了这个时候,她的母亲依旧不去试图理解女儿的心情,这令我不禁为之气结。
「不过,就算想和你谈,你不回来也没办法,所以我才拜托葵同学的父亲不要汇款。我想只要该汇的钱没汇进来,你就会像这样回来找葵同学询问情况。」
「无聊……费了那么大的工夫,到底想要跟我谈些什么?」
「当然是谈你们母女的未来。」
我很清楚跟这位母亲说什么都是白费工夫。
然而为了结束这一切,我还是继续解释下去。
「葵同学希望和你重新做一家人,所以她才听你的话,回到你的身边,并交出抚养费给你……可是你不仅放弃沟通,甚至又抛弃葵同学去找男人。你已经三番两次地背叛了葵同学。」
虽然我努力保持冷静,但情绪说着说着又起来了。
说不定我比葵同学的母亲还要情绪化。
「即便如此,葵同学依旧想相信你。她一个人待在这栋公寓,独自等待不知何时才会回来的你。她想离开这栋公寓的话,随时都可以离开,但她没有那么做……因为她想和你再次成为关系亲密的母女。」
「哼……」
葵同学的母亲听完这些话,轻轻冷笑一声。
「你笑什么?」
咬牙切齿的声音在我的脑中回响。
「想重新做一家人?根本没必要重新开始,家人本来就是家人吧?」
她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不过,虽说是家人,说穿了也只不过是外人。我想怎么活是我的自由,葵想怎么活也是她的自由。反正再过几年她也得一个人生活,事到如今还拿母女关系赖着我也太麻烦了吧。义务教育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她自己的责任。」
她这番话和之前说的有很大的出入,使我气得不禁感到一阵晕眩。
一开始出现在葵同学面前的时候,她还信誓旦旦地说『让我们母女齐心协力一起生活吧』,可是一交到新男友之后,她马上翻脸不认人,还把葵同学当成拖油瓶。
不,事到如今再找什么像样的借口也没用了吧。
因为这个人只对金钱和男人感兴趣,没什么正经的想法。
只是……家人只不过是外人这句话,或许并非全无道理。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想起瑛士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不通过言语就能互相理解,这是不可能的事。连家人都会有不瞭解彼此的事,更何况是外人,要互为异性的情侣瞭解对方也太强人所难。
这是第一次被瑛士和泉看到我跟葵同学在一起的时候,他对我说过的话。
我觉得自己终于真正明白这话的含义。
换句话说,只要好好对话并互相为对方着想,那么不管是家人、外人或情侣,都可以超越关系的界限而相互理解。
反过来说,如果不能互相理解的话,即使是家人,也会比外人还要疏离。
现在放弃对话,代表葵同学对她来说就和外人没什么两样了吧。
既然如此──
「你既然把家人说成是外人,那么身为外人的你,就没有权利拿葵同学的抚养费。」
「这件事和那件事是两码子事。家人也不过是外人的意思是指作为个体而言,我也说了没必要重新开始,家人就是家人这句话吧?只要我还是葵的监护人,那么不只是葵,我也有权利拿抚养费!」
这番话分明就是强词夺理。
「说什么家人……尽说些对自己有利的话。家人不过是外人,因为是监护人就要交给你抚养费?分明是为了钱,却以家人为借口来主张权利……」
想到这里,我的情绪终于爆发。
「够了──跟你谈家人只是白费唇舌!」
我站在葵同学面前和她的母亲对峙。
就像之前葵同学为了保护我所做的那样。
「随你怎么说吧。小鬼再怎么吼叫,也改变不了我是监护人的事实!」
葵同学的母亲得意扬扬地喊道。
「真的是这样吗?」
公寓里响起一名男人的声音。
出现在视线那一头的人,让葵同学惊讶得说不出话。
葵同学的母亲回头一看,发现那个人正是葵同学的父亲。
「像这样三人聚在一起已经相隔九年了啊……」
葵同学的父亲看着母女两人喃喃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晃同学告诉我情况的。」
正如刚才说的,我和葵同学的父亲有联系。
葵同学的母亲大概压根儿没想到我会把他叫来这里,所以显得有些动摇。
「……你、你来了正好,省得我麻烦。快点把抚养费交出来!」
「我以后不打算再付抚养费给你了。」
「啥?」
葵同学的父亲一口回绝,导致母亲气得整张脸扭成一团。
「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葵的监护人,你应该有支付抚养费的义务!」
「关于这件事……」
葵同学的父亲递给她一张名片。
「……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律师的名片。」
「律师?」
「我请他帮忙从你那里拿回葵的监护权。」
「咦……?」
葵同学的母亲因为惊讶和困惑而扭曲表情。
没错──这就是我思考能为葵同学做些什么所得到的答案。
我想起和葵同学的父亲在茶房花月谈话时的情景。
*
点完饮料后,我向葵同学的父亲开口:
「我有件事想拜托您。」
「什么事?」
「请您从葵同学的母亲手上抢回监护权。」
「抢回监护权……?」
我的话大概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吧。
葵同学的父亲惊讶得一时语塞。
「我认为这是唯一让葵同学获得解放的方法。」
「可是……拿回监护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知道。您之前跟我说过,当初两位离婚的时候,您没有取得监护权对吧?确实在监护权的问题上或许对母亲比较有利。可是,葵同学母亲现在的行为已经形同放弃抚养、抛弃女儿了。」
「确实,如果能够证明目前的状况,也不是不可能……」
「证明不成问题。如果葵同学自己的证词仍不足以佐证的话,她打工那里的店长可以证明她为了补贴家用而休学打工。当然,我和知道葵同学情况的朋友也会尽力协助。」
葵同学的父亲用手捂着嘴仔细思量。
「我想……除了这个办法之外,没有其他方法可以守护葵同学的未来。」
「原来如此……」
我不知道拿回监护权有多难,也不知道会带来多少金钱上的负担。
不过,为了葵同学的未来,我觉得父亲拥有监护权是最好的选择。只要监护权还在母亲的手上,葵同学就无法获得解放。
「我知道这样会给您带来很大的负担,但为了葵同学着想,请您务必助我一臂之力。」
本应是保护亲子的权利,如今却成了束缚亲子的诅咒。
我无论如何都要让葵同学从那个诅咒中解放出来。
只有她的父亲才能做到这件事。
「如果有我能做到的事,说什么我都愿意去做。」
既然已经把一切都说出来了,如今我能做的就只有一直低头拜托他。
包厢陷入一片寂静,这时店员把茶端了进来。
店员将茶分别递给我们两人,离开包厢之后──
「晃同学,请你把头抬起来。」
我按照葵同学父亲的要求抬起头。
「为了葵什么都愿意做,这本来应该是身为父亲的我要说的话吧。我身为父亲也许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够,但我的心情和晃同学是一样的。只要能为葵做点什么,我都会尽力提供协助。」
「这表示──」
「我认为晃同学说的没错,这是改变现状的最好办法。考虑到葵的将来,这是迟早要思考的问题,我觉得现在一定就是需要去考虑的时候。」
葵同学的父亲喝了一口抹茶,露出平静的笑容。
「谢谢你这么认真地为葵着想。我真心觉得陪在葵身边的人幸好是晃同学。我们父女都对晃同学感激不尽。」
「不,没这回事。」
「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好的……那就拜托您了。」
这就是那一天,我和葵同学的父亲在茶房花月所订下的约定。
他下定决心要拿回葵同学的监护权,直到今天。
*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会交出葵的监护权!」
当葵同学的父亲表示要拿回监护权时,她的母亲情绪激动地大吼起来。
「你要不要交出来就让我们透过律师,在适当的地方做出适当的判断吧。」
「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失散九年的父亲凭什么事到如今才要争取监护权!是我把葵一手带大的,你只要默默地支付抚养费就行了!」
葵同学的母亲坚持不肯放手。
「确实如你所说,现在的我没资格这么说。」
父亲的语气中带着后悔之情。
「我打从心底感谢你养育葵九年之久,我九年来一直对葵不问不闻,或许确实没有当父亲的资格……」
尽管如此,我仍可以从他的眼神中看出坚定不移的意志。
「可是,比起那个让女儿不得不向学校请假去打工、为了男人而两度抛弃女儿的母亲,我有自信给葵更多的爱。」
「呜……」
面对态度坚决的父亲,葵同学的母亲无言以对。
「话虽如此,这只是我和晃同学商量后做出的决定,如果葵不愿意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没错,这一切都是我想出来、在葵同学的父亲同意下才决定的。
没有问过葵同学的意愿,她也是头一次听到。
「葵同学。」
我转身面对葵同学,直视着她的眼睛。
「诚如伯父刚才所说,这一切都是我们自作主张决定的事情。最重要的是葵同学自己的感受,如果你希望回到母亲身边,我们也可以当作没有这件事。就看葵同学怎么选择……你若想和妈妈谈一谈,只剩下现在这个机会了。」
这是第一次或是最后一次的机会,取决于葵同学的选择。
葵同学把手放在胸前,屏住了呼吸。
「葵……」
她的母亲大概察觉到已经没有退路了吧。
她一反之前的高压态度,用哀求的口吻对葵同学说:
「葵会选择妈妈而不是爸爸吧?我保证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以后我们一起努力生活好吗?我们是相依为命的母女……难道不是吗?」
这句话并非出于父母的爱,而是为了钱。
葵同学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这番话不可能打动她的心。
「妈妈……」
葵同学直视着母亲。
「我已经无法和妈妈一起生活了。」
葵同学露出泫然欲泣的眼神,却丝毫没有犹豫。
「妈妈对我而言现在仍是重要的人。但是……我觉得我们实在不能在一起生活了。从今以后,我们还是为了各自的幸福分开生活比较好。」
「葵……别说这种话。」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对不起,不能陪在你的身边。就算再也见不到面,你也是我唯一的妈妈……我永远爱你。」
葵同学露出如释重负般的微笑向母亲道别。
看到葵同学的表情,她的母亲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她垂头丧气,一言不发地瘫坐在地。
就这样,时隔九年的家庭重聚在此结束。
我们离开公寓后,来到葵同学父亲停车的停车场。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有什么进展我会跟你们联络。」
「好的。给您添麻烦了,那就拜托您了。」
葵同学的父亲坚定地对我点点头,接着面向葵同学。
「爸爸,谢谢你。」
「别客气。只要能帮到葵就好。」
「还有,关于妈妈的事……」
「我知道。我不会把她逼到绝境。」
葵同学放心地点了点头。
「那我先走一步了。」
「嗯。谢谢爸爸。」
我们目送葵同学的父亲开车离去。
车子驶离不见踪影后,我们还在原地呆立了好一会儿。
*
之后,我们回到家里,决定好好地休息到晚上。
最近这段时间,葵同学经历了比我还要多的事情。
想到明天开始又要进行学园祭的准备工作,今天就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
更重要的,是一想到葵同学和母亲诀别后的心情,我认为这么做是应该的。
葵同学的精神一直紧绷着,一定也很累了吧。
她坐在沙发上歇了一会儿,紧张的线彷佛断掉似地睡着了。
「辛苦你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放在一旁的毛毯盖在葵同学的身上。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葵同学安稳的睡脸。第一次是葵同学来到我家的隔天早上,因为她一直没有起床,让我有点担心,所以我去她的房间看看情况。
转眼间,时间已经过去五个月。
这一次──这一次真的将葵同学身边的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走到这一步,不仅瑛士和泉,还有葵同学的父亲和打工的店长,加上这次班上同学的帮助,我们总算得以清除阻碍葵同学未来的障碍。
我对所有人都很感激。
不过,最努力的人还是葵同学自己。
她应该也有过对自己的境遇绝望的时候。
应该也有过因为悲伤而夜不成眠的日子。
即便如此,葵同学也没有放弃,努力地试图做出改变,我们这些周围的人只不过是看到她的努力,向她伸出援手罢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感慨万千,与此同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不……那是我现在才想到的吗?
最近这段日子以来,我一直在心中思考这件事。
──或许,说不定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轻轻抚摸葵同学的头。
喜悦、成就感和安心感,同时还有些许令人依依不舍的寂寞……我试着接受这股混杂愤怒以外的所有情感的极其复杂心情,对自己说──
这是我所期待的结果,也是对葵同学最好的结果,不是吗?
因为这五个月,我们就是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
「嗯……」
葵同学大概因为被我抚摸头发而感到有些痒,在睡梦中发出一声嘤咛。
我虽然想再多看一会儿这张睡脸,但还是强忍着站起身来。
「好了……来准备晚餐吧。」
我转换心情,走向厨房。
我想赶在葵同学起床之前做好晚餐,于是从冰箱里拿出食材开始做饭。
平时做晚餐的时候,我都会先看看冰箱里有哪些东西,再烦恼今天该做哪些菜来吃,但今天已经决定好要做什么菜,所以不必再多费心思。
因为我早就决定一切结束之后,第一顿晚餐要吃什么了。
在厨房忙了一个小时后──
我准备好晚餐,摆在餐桌上。
「……好香。」
这时候,葵同学似乎是闻到这股香味而醒了过来。
她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从沙发上把脸转向我这边。
「晚餐才刚准备好,你刚起床,要不要等一会儿再吃?」
葵同学像是在确认似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不用,没关系。我好像有点饿了。」
「好,盛好饭我们就可以开动了。」
盛好两人份的饭后,我回到桌前,将其中一份放在葵同学的位置上。
葵同学带着睡意走了过来,她见到摆在桌上的菜色,顿时露出惊讶的神情。
「晃同学,这是……」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回来后我会做汉堡排给你吃。」
那是葵同学在与母亲重逢的那天提出的要求。
和葵同学同居后不久,我们一起去购物中心买东西的那天晚上。等葵同学回家的时候我第一次做,之后也做了好几次的原创汉堡排。
按照葵同学去母亲家前一天的约定,我做了一份。
「谢谢你……我好开心。」
葵同学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感觉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她的笑容了。
「来,趁热吃吧。」
「嗯。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我们双手合十,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葵同学把汉堡排切成小块送进嘴里,用手捂着嘴轻轻点了点头。
「好好吃。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很怀念的感觉。」
葵同学的脸上浮现出幸福平静的笑容。
距离上次做给她吃其实没有那么久。
然而,葵同学依然觉得很怀念,我想那一定是因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了很多事,以及分开的这两个礼拜对我们彼此都显得太过漫长的缘故吧。
能再次像这样看见她的笑容,不枉费我做给她吃的苦心。
「我是按照平常的方式做的,味道会不会不太一样?」
「不会。味道一样……是让人安心的味道。」
「那就好。」
后来我们一边聊天,一边享用晚餐。
感觉我们终于恢复了平常的日子。
接着,吃完饭、洗完澡之后──
我们并肩坐在沙发上,把电视的声音当成背景音乐,悠闲地消磨时光。
我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时钟,指针刚过了晚上十点。
离吃完晚餐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差不多是时候了。
「葵同学,其实我还准备了饭后甜点。」
「甜点?」
葵同学像往常一样可爱地歪着头。
「你等一下。」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个甜点。
我带着汤匙和甜点回到客厅,把一个甜点递给葵同学。
「咦……这是……」
葵同学惊讶地睁大眼睛。
她大概一眼就认出那是什么了吧。
「是小时候爸爸买给我吃的布丁……」
没错──我拿给葵同学的,是和她父亲见面时所买的茶房花月的布丁。
那是葵同学的家庭还和乐融融的时候,一家三口一起享用过的回忆中的布丁。
「你怎么会有这个……」
「其实我找伯父商量你母亲的事情时,就是约在原本要和葵同学一起去的茶房花月。伯父告诉我,他以前常买给葵同学吃的布丁,就是在茶房花月买的。我想既然机会难得,就买了一些回来。」
「原来是这样……」
葵同学打开玻璃瓶的盖子,用汤匙挖起一口布丁。
她缓缓地将布丁送进嘴里,闭上眼睛不停点头,看似在细细品尝味道。
我也跟着坐在她的旁边吃起布丁。
我们默默地吃了一会儿之后──
「──?」
旁边突然传来小小的啜泣声。
我转头一看,只见葵同学手里拿着布丁哭了起来。
不──这算是哭泣吗?
如果说流泪这个行为都可以用『哭泣』来表示的话,那她确实是在哭泣。但她的表情没变,没有流露感情,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有泪水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这和我去公寓接回葵同学的时候不太一样。
那时是无法抑制感情而爆发出来的恸哭,现在却像是约束自己的心情,整理自己的思绪一般……但即使如此,她仍以情感的形式流露出来。
或许她是在向遥远的家庭回忆做个告别。
虽然只有葵同学自己知道真相,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真好吃……」
「是啊。」
一家三口大概再也无法聚在一起吃布丁了吧。
不过,希望葵同学至少有朝一日能和她的父亲一起吃着布丁,一边回忆往事,我不禁如此祈祷。
「……葵同学,你怎么了?」
葵同学吃完布丁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容器里瞧。
「要再吃一个吗?」
我以为她吃得不够,于是这么问她。
「不,不是这样的。啊,我是想再吃一个啦,可是这个──」
看到葵同学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表情,我马上就察觉到她想说什么。
看来葵同学想到的事情和我一样。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买布丁回来,并不只是为了让葵同学品尝回忆中的味道。
还有一个原因,这是为了做出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的决定。
希望有朝一日葵同学能和她的父亲一起吃着布丁,同时回忆往事──这个愿望或许会比想像中更快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