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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图书馆杀人事件 第三日 现文,英R,数I,追求,过去

1.交错的思想

“世界史考得怎样?”

最初没发现这是在跟自己搭话。“委员长。”对方这么叫道,有纱终于抬起了头。

放学后的二年B班教室。眼前的是写着明天考试时间表的黑板,以及准备回家的同学们。站在桌子前的人是同为图书委员的三田弥生。

“啊,嗯。”有纱回答。“感觉好难的样子。”

“真的?连委员长都觉得棘手吗?”

“嗯。罗马方面的题目太繁乱了。”

“啊啊,那方面呀。那肯定是老师的恶趣味呢。”

“嗯。”

“…………”

会话中断。弥生带着担忧的表情望了过来。

“委员长,你没事吧?”

“诶,怎么这么问?”

“不,就是,觉得你好像在烦恼什么的样子。”

弥生含混地说着。她是发觉了在图书馆被杀的学生和有纱的关系吗,还是说有纱的表情真的相当忧郁呢。

不管是哪边,“我没事哦。”她只能这么回答。

“真的吗?”

弥生一脸担心地看着有纱的脸。感觉就像被看透了内心一样胸口作痛。

“那个,虽然我可能有点靠不住,要是可以的话不妨找我商量喔。”

“我、我真的不要紧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好吧。”

勉强动起僵硬的嘴唇露出微笑,有纱离开了座位。她“明天见哦。”说着往教室门走去。与接受的话语呈正相反,目送着有纱离去的弥生脸上还是充满了担忧。

朋友的担心是正确的。其实自己并不是不要紧,而且真的遇上很不得了的事。表哥遭到杀害,而且可能还和自己写的书有关,还不只是如此,昨晚站在家门前的那个男人——在自贩机前见过的同一个男人,对方的脸印在脑袋里挥之不去。

可是即使找弥生商量,也不可能解决得了。

明明今天的阳光还是相当猛烈,寂静的走廊却还是让人感到寒冷刺骨。她边抚着起鸡皮疙瘩的手臂边朝楼梯口走去。

这时,有名女生从楼梯那边跑了过来。她是新闻部的部长向坂香织。红色的眼镜和红色的发夹。而且手上还拿着装有红色液体,上面没有标签的500毫升宝特瓶。

“久等了~”

香织和有纱错身而过,走进了隔壁的二年A班。里面传来“喔。”“辛苦了。”两名男学生的声音。其中一方的声音在昨天曾经听过。在图书馆柜台的内侧。

看到教室门是打开的,她便靠近门边往里面窥探。里染和演剧部部长梶原正在窗边的座位上边吃着零食边闲聊。似乎刚办完事回来的香织将宝特瓶交给里染。

“还真快啊。去哪里搞来的?”

“神秘研的活动室。”

“我们学校的神秘研意外地本格啊。之前还在校庭画魔法阵呢。”

“还有风茄的盆栽和晒干的蒜头喔。”

“真是个像魔界一样的活动室。”

“你那个活动室不遑多让啊。”

“别拿戏剧的道具和黑魔术的工具相提并论啊……说来,就用我们那里的血浆不就行了吗?”

“哎呀我是想要追求真实感嘛。我说啊,其实不需要那么多啊。”

“诶,那你早说呀。……噢,小有纱。”

被香织发现了,其实她本来就没有躲藏的意思。有纱轻轻地低了低头,畏缩地踏入教室里。那个装着红色液体的宝特瓶,近看发现颜色相当浓像是带有剧毒似的。

“那个,里面装着什么?”

“猪血。”

香织快活地回答道。……猪血?

“用、用来干什么?”

“用来撒。”

“……魔宴?”

“是实验。科学性实验。”

里染边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边把宝特瓶塞入书包旁的袋子里。

“香织。可以的话还需要些汗水和唾液,体液之类的东西。”

“唔,就算你问我要这些东西——”

“排不出吗。”

“你说排出……诶,是让我排吗?”

“里染冷静点。快冷静下来。跟我到那边聊聊吧。好吗?”

“哎用水代替好了。”

无视了试图说服自己的梶原,里染把剩下的零食扔进口中离开了座位。“那就明天见。”他对香织他们道别后朝教室门走去。肩上挂着装有猪血瓶子的书包。……果然还是莫名其妙。

“里染君,你要去哪呢?”

“图书馆。”

又是简短的回答。有纱突然惊觉。血。实验。还有图书馆。难道说,他是要去调查事件吗?

下个瞬间。至今为止从未有过的想法在头脑的角落闪现。没错,是图书馆。去图书馆的话也许能得到新的情报。也许还能够接近犯人。不论是恭助哥的行动,还是站在家门前的男人,也许能弄清楚些什么——

“那、那个。”

察觉到时,声音已经比起思考更快地脱口而出。有纱面对回过头来的里染,以换作平时绝对表现不出的积极性,如此拜托道。

“请带我一起去!”

*

“呀~不管怎么说就只剩下一天了啦。”

“还有一天吗……”

表现出正相反态度的柚乃和早苗正走在连接正门的头晕眼花之坂上。

期末考试的第三天,结果可以说是两胜一负。原本就擅长的现代文,以及因学习会而受到成效的数学,这两科感觉考得还可以。英语R则是完全没有能过关的自信。现在以已经累到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要是出生在美国的话就好了。”

“我想这样的话柚乃就会为法语之类的而烦恼了……哎呀已经过去的事就把它忘掉吧。聊聊明天的事。”

“明天……”

最终日的时间表是英语W和日本史,还有保健体育和家庭科各三十分钟。虽然时间上和第二天·第三天相同,不过科目数是最多的。

“日本史怎样?能考好吗?”

“日本史我想不要紧。”

“喔。”

“可是其他科目就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柚乃这是要完蛋的节奏呀……”

“那么你又怎样呢。”

“啊,是针宫学姐。”

早苗像是想摆脱这个问题似地朝正面奔去。原来没自信么。

顺着朋友的视线望去,确实是针宫理恵子。她与昨天同样藏在墙角,正和其他学生在谈话。不过这次的对象不是里染,而是风华月貌的大和抚子——八桥千鹤。

因为尝过昨天的教训所以没打算要去偷听,不过还是看得出两人脸上的表情。千鹤满脸从容的样子,理惠子则是皱着眉头。

“那么,拜托你就那么办。”

接近正门的时候,听到千鹤这么说的声音。她迈着轻快的脚步从柚乃她们身边经过,朝学校外面走去。那么办是怎样办呢。昨天里染“讨论考试的对策”说过这样的话,她大概也是类似的吧。成绩优秀的两个人居然在商量,难道针宫学姐意外地成绩很不错吗。要是问香织的话也许她会摆出得意的表情揭露出如少年漫画般的真正称号。‘排行第零位·影之女王!’诸如此类的。

“那,为明天作准备我们相互出文法题目吧。”

坚实的话语将柚乃从妄想中拉了回来。早苗从书包里取出厚厚的英语文法参考书。绿色的封面上印着‘飞进英语之森’这个意境相符的标题。最初还是希望飞进小树林就好。突然飞进森林里遇难的话怎么办。

就在想着自己也拿出参考书好了,把手伸向书包的时候,柚乃才发觉到。

书包很轻。

“不好……参考书还放在活动室。”

因为平时上课用不上,搁在教室的置物柜里又会占地方,所以一直都是放在女子乒乓球部的置物柜里。虽然先前就想着今天必须要带回去,却因为考试的疲劳而忘掉了。

“你先走!我去拿一下。”

没有参考书可无法复习。柚乃对早苗说完后便调转脚步。“你慢走。”背后投来讽刺的话。走到正门前时差点撞上针宫理惠子。连续两天都这样说不定会被她认为是个怪人吧。

柚乃边因投射而下的阳光皱起眉头边奔走在才刚走下来的头晕眼花之坂上。坂道的斜度很大,还没走到一半脚步就变得沉重。有种本已遗忘的消极性思考伴随这股沉重感再度鼓胀起来的感觉。

虽然期末考试也很让人忧郁,不过烦恼之源还有另一个——

“哟。”

走上坂道的途中碰到了里染。柚乃刹住脚步。

“今天也睡过头了吗。”

“我哪有迟到!只是忘了东西……啊,城峰学姐,你好。”

在吐槽途中发现站在他身旁的城峰有纱,柚乃礼貌地低头问候道。里染单手拿着矿泉水的瓶子,书包侧袋中有个装着红色液体的宝特瓶。

“那是番茄汁吗?”

“猪血。”

“噢,是猪血啊……猪血!?”

不禁反问道。

“虽然早就觉得你白天虚弱得像个吸血鬼似的,现在终于觉醒了吗。”

“不可能是拿来喝的吧。”

“那用来干什么。”

“用来撒。”

“……这样啊。”

为了捍卫精神卫生,还是别追问下去为好。

“那这瓶水是什么?圣水?”

“矿泉水。”

“太好了,很普通。”

“其实本来是想要香织的体液就是了。”

“一点都不普通!”

这是想要献上祭品召唤恶魔吗。跟他一起的有纱似乎也不太明白情况,好像不太自在的样子游移着视线,在里染的身旁缩起肩膀。虽然知道他们不是那种关系,不过并肩站在树荫之下的两人还是有种彷如绘画一样的感觉。

“呃,那么,两位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图书馆。去调查事件。你也要来吗?”

“好……不。”

反射性地点头之后,柚乃马上慌张地否定。

“今天要复习才行。还是不去了。”

里染只在一瞬间露出意外的表情,说了声“是吗。”,然后又恢复面无表情走下坂道。有纱再次对柚乃低了低头,追着他身后离去了。

在看不到两人的身影之后,柚乃往运动部活动楼走去。走完坂道之后脚步依然沉重。

自己的选择应该是正确的。说是必须要复习也是真心的,带着这种的心境和他一起行动会有点不自在。

烦恼的根源除了考试之外还有另一个。

就是里染的事情。

柚乃走进没任何人的活动室,打开置物柜。很快就找到了英语参考书。在暑假初期时,由于意识上受到里染房间的影响而令这个置物柜变得相当凌乱,后来在坚持不懈的整顿之后已经整齐了不少。

把置物柜关上之后,柚乃吐了口气。她坐在房间中央的长椅上,把参考书装进书包里。

然后她取出手机,打开昨天镜华发来的邮件。

‘拜启 袴田柚乃学姐

这仍然残留着暑热的日子里,不知袴田学姐最近过得如何。愚兄是否有给您添麻烦呢。我这边最近都过着忙于帮助学生会成员的朋友干杂活的日子。自风丘的夏祭再会以来便久疏问候真的十分抱歉。那么今次发来联络是……’

接下来的也是拘谨的文章搭配可爱的图文字这样的冗长邮件内容,不过概括起来就是‘一起去喝杯茶如何?’。

镜华是里染相差两岁的妹妹,与废柴的哥哥不同是个相当有礼貌的女孩子(虽然有些奇怪的地方)。现在是初中三年生,就读位于邻镇的名门学校绯天学园。

虽然被她这么邀请是让人高兴的事,可是柚乃从昨天起就为如何回复而苦恼。不只是由于考试期间相当忙碌的原因,还因为即将面对和镜华单独交谈感到些许的不安。

这说不定会打破与香织之间的约定。

正好在一个月前,与镜华初次见面的时候。柚乃向她问起了一直都很在意的里染家庭情况。为何他不是在家里而是住在学校里面呢?得到的回答是‘被断绝了关系’。据说他被父亲断绝关系,而他本人也期望离开家里。因此没有居住的地方,所以才住在活动室里。她很想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于是便在翌日向和里染来往甚长的香织打听。

并且,被她阻止了。

“不要在他面前说这件事。”被她这么叮嘱。“也不要跟别人说。”被她这么恳求。那是不能触碰的话题,里染也不希望被人探究,这都能从她那张严肃的表情上痛彻地感受得到。

从那之后柚乃就一直把这件事埋在内心深处。

可是,如果和镜华见面的话自己很可能又会问起什么。很可能会背叛香织和里染他们想要隐瞒的心情。那是种负疚之情。

她按下回复键准备打些什么内容上去。打了一两行之后立刻又改变主意,结果还是放弃了。从昨天起就这样重复过许多次,最终还是没能发出回复。关上手机之后柚乃抬头仰视天花板。带有铁锈的洒水装置和积满尘埃的荧光灯。单独一人仰视着的这副景象,让人感到有种难以相信这是平时和大家相互打闹的活动室那般的空虚感。

她想起曾几何时的某个疑问。水族馆的事件期间,以及风丘夏祭期间所在意的事。

里染的那双漆黑的瞳孔里,到底映照着怎样的景色呢。会有自己能够知晓答案的一天到来吗——

吱。

伴随着咯吱声,房门被打开。走进来的人是佐川部长。

“咦,袴田?”

“您、您辛苦了。”

她站起来低头道。部长不知为何穿着的并非制服,而是部门活动中所穿的青色练习服。肌肤上的汗水闪耀着光亮。

“袴田也是来跑步?”

“不,我是来拿参考书……诶,佐川学姐去跑步了吗?”

“只是绕着学校跑了两圈。因为身体变迟钝了。”

部长边打开自己的置物柜边轻快地说道。

看来她是在考完试之后来活动室换了衣服,然后去做自我训练的样子。虽说是绕着学校不过风丘高校的占地非常宽广,一圈就将近一公里就是了。

“复习好了吗?”

“大致上已经复习过了,一直学习的话会让人透不过气来呢。”

柚乃像是虚脱似地重新坐回长椅上。她望着用毛巾擦着脖子的部长。纤细而紧致的双腿和练习服的短裤非常相配。尽管窗帘是拉上的,但汗水吸收了太阳,让肌肤有种炫目的感觉。

“真想变得像佐川学姐那样。”

柚乃出声说道。部长“诶?”地朝这边转过头。

“怎么了,突然间。”

“因为,学姐什么都做得到。一直勇往向前。”

“这算什么啊。”部长苦笑起来。“袴田才是勇往向前吧。”

“我才没有……”

别说是勇往向前,自己连前进的道路都看不到。

柚乃没再说下去,把头低了下来。部长把运动饮料放在嘴上,咕噜咕噜地动着喉咙喝了起来。感觉得到她正透过置物柜上的镜子看着这边的气息。

“有什么烦恼的事吗?”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了。”

“该怎么说呢……我想要了解某个人的事,打算要理解那个人,不过那个人大概不想被任何人认识自己,要是被我知道的话那个人应该会很生气……在这种时候,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在说着的途中连自己都搞不清楚想要说什么,于是就强行归纳起来。部长边换着制服边倾听这番话,她在让手穿过袖子时停住动作,把身体转向这边。

“也就是说,是要选择自己的心情还是对方的心情吗?”

“是、是的。”

呼,像是在沉思似地吐了口气之后,佐川部长坐到了柚乃的左侧。距离比起昨天在图书馆时还要近。她像是想要挨近过来一样,略微倾斜起身体。

两人的手臂,肩膀,头发静静地相互接触起来。

“袴田真是青春呢。”

柚乃侧目看着部长。她像是打盹似地脸带微笑,合上了眼睑。从还没别好纽扣的衬衣前襟中能窥见到她的匀称身体,两个膨胀的鼓起物之间带些淡淡的阴影,尽管慌张地移开了视线,不过那副光景还是深深地烙印在视网膜上。

“我在初中的时候,也曾经遇过这样的事。为该选择自己的心情,还是对方的心情而烦恼。”

“……学姐选了哪边呢?”

“对方的心情。”部长睁开眼睛,“不过,现在我就为此而相当后悔。”

“…………”

“啊,抱歉。会有汗味吧。”

部长慌张地从柚乃身上离开。她不觉得有汗味。闻到的是沐浴过太阳光的温暖肌肤上的余香。不过这种气味马上就被市售的止汗喷雾气味所取代。

“我认为袴田还是勇往向前就好了。”

部长边系着领结边说道。

“……如果,道路是错误的呢?”

“谁知道?”

“诶?”

“我担当不起那么大的责任。我可不是什么事都做得到的啊。”

像是自嘲般回答之后,部长又转过了头。那张在平时洋溢着领导气质的脸容上浮现出像是感到为难的表情。

“但是我不希望袴田变得像我那样别扭,我想说的就这些了。”

再见啰,补上这句话,换好衣服的部长离开了活动室。虽然打算要回以道别,不过房门很快就关上了。

柚乃呆呆地看着贴有练习表单的房门,接着像是想起来似地把视线转向部长坐过的左侧,然后又垂下了头。她边抚摸着左臂边在无人的活动室内辗转反思。

不久后她站起身来,打开手机。

2.在晴朗的日子前往图书馆

“你真的打算跟过来吗。”

走出正门的时候,里染以吃惊的语气问道。有纱紧抿着嘴唇,“嗯。”点了点头。

“我想知道事件的进展。要是会给你添麻烦的话我就不去好了。”

“不会,图书馆的常客代表能跟着去反而对我有帮助。那么说来,今天没骑自行车吗?”

“啊,因为今天是走路上学……总觉得,没有骑自行车的心情。”

真正的原因其实是每当跨上坐垫屁股都有种痒痒的感觉,不过她不想对造成这种情况的罪魁祸首说出口。

“那还真是健康啊。”

里染抒发着感想,往学校占地外踏出步伐。只是徒步上学就说是健康,真是个说话老气横秋的男人。

尽管放学后已经过去不少时间,但周围还是依稀有些正准备回家的学生,偶尔还传来今天考试的感想以及对明天所考的科目的抱怨。虽然事到如今才发现,似乎新闻部承诺会对成绩优秀的学生给予奖赏,因此二年生都相当有干劲。对考试给予奖赏可能是做得有些过火,不过因为上次考试出现作弊风波的缘故,总觉得二年级全体学生的学习动力都下降了。竟然能预料到这点设置了这种起爆剂,新闻部确实是干得相当出色。

“昨天警察有来你家吗?”

“来过了。是个叫仙堂的警部还有他的下属。我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都跟他们说了。”

“具体来说呢?要是还有我不知道的地方麻烦你详细告诉我。”

“大致上都是确认里染君所推测的事情……啊,不过,还被问到星期一遇上恭助哥时的事情。”

有纱说出了在事件发生之日的下午,在图书馆遇上恭助时的情形。如同往常那样谈起‘键之国星’的事情,以及在分别之际说了些什么。里染最为关心的是在跟有纱说话之前,恭助与久我山两人单独交谈的部分。

“恭助是‘可以拜托您想个办法吗’‘请务必要在今日内’这么说的是吗?”

“嗯。说是商量从书库出借书籍的事情。”

“并不只是打个招呼那么简单啊。”

里染愉快地扬起嘴角。

“你是怀疑久我山先生吗?不过,警部先生说不能凭死前留言妄下判断。”

“我又不是认为他是犯人。只是就算不是犯人,也未必和犯罪无关。”

侦探顾问似乎得到了什么答案的样子。

“其他还有什么吗?”

“其他……其实在刑警先生回去之后,发生过一件有点奇怪的事。”

她不觉得说出自己在家门外面见过桑岛法男会别人会相信。不过如果是里染的话,他肯定不会“是你看错了吧。”如此一笑置之的。他专心地倾听有纱的话,听完之后从裤袋里取出智能手机。

“这件事有对警察说过吗?”

“还没说。也许是我看错也说不定……。我应该说出来吗?”

“现在马上说。”

里染迅速地操作智能手机,似乎是在发邮件给刑警。

“如果不是我看错的话,那为什么我的住所会……”

“谁知道。不过根据警察的搜查,桑岛似乎利用图书馆的数据库详细调查过有着‘城峰’这个姓氏的客人。即使他知道你家的地址也并不奇怪。”

“地址……”

有纱环视周围。

在刚才谈话期间已经来到了车站前。交叉路上的人流比平日要多。正在等候的年轻人。从面包店出来的亲子。彩票销售点的阿姨。巴士站上的队列。走进车站的风丘学生们。那个脸颊上有火伤的男人,桑岛法男也许正从某处监视着自己——内心受这种妄想折磨,昨天的恐怖感又复苏了。双腿似乎都快瘫软下来。

“不用担心。”里染说。“今晚刑警们就会在你家附近监视的吧。要是能这样抓到桑岛的话警方也会高呼万岁呢。你不用在意,要不看书要不复习要不写作,照平时那样过就行了。”

“写、写作。”

有纱几乎没动嘴唇地反复念叨着这个词语。

“……我可能,再也不会写了。”

要好的表哥被杀害,自己写的小说被带走,这也许都和事件有关也说不定。在这种状况下,以这种心境,她无论如何都不认为能继续写出什么新的作品。不只是现在,大概以后都一直……。

不过也没关系。她并非认真地想要成为小说家。

有纱紧握着书包的肩带,边盯着着漆黑的柏油路面边行走起来。里染也像是察觉到她的心情那样背过了脸。

她在道口停住脚步。煽动起不安的警报机,电车通过的警笛声。扎起的头发随风摇摆。

走过车站对面就是萧条的商店街。唯一有活力的是坐在汉堡店露天席上的网球部部长以及二年生的女孩子。那么说来,在暑假结束时听到过他们开始交往的传闻来着。两人分享着大份的炸薯条,关系和睦地相互谈笑。

有纱偷看身旁的里染侧脸,不知为何突然想要弄好发型,她把手搭在自己的额发上。里染的行走速度比有纱稍微快点。有纱忽然想起那个叫袴田的一年级女生。看她和里染很亲密地说话的样子,他们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呢。

里染的黑色瞳孔转向有纱。

“‘键之国星’是怎样的故事。”

突然被他问到。

“你问是怎样……”

“记得你说是幻想系是吗。是以猫耳少女的视点用细腻的文笔描写人间的景象吗。”

“才、才不是啦。”

老实说,自己只是模仿大岛弓子的漫画而取的书名罢了。而且,

“不是幻想系,是推理系喔。”

被这么订正里染挑起单边的眉毛。

“昨天你说是幻想系的吧?”

“‘幻想系的推理’本来我是想要这么说的……可是因为你擅自推进了话题……”

他有点难为情的样子“啊,是吗。”只说了这么一句。

有纱在头脑中整理故事的内容,说起了自己作品的序曲。毕竟原稿都已经交给警察了,事到如今再来害羞也无济于事。

“有个叫键之国星的架空星球。那里的人严格遵守‘所有的出入口必须要上锁’这样的法律。不仅是自家的玄关,房间的门扉置物柜的柜门还有窗户全部都要上锁。每次开关都必须使用钥匙。于是,大家都是带着很大串的钥匙生活。”

“好像是个很难生活的星球啊。”

“嗯。所以,当然也有反对派……某日,古怪的王子命人在王宫造了个没有门锁的房间。王子说不需要过多的枷锁,在那个房间里开始了生活。不过几天后,他在那个房间里……”

“被杀了?”

“嗯。算是,密室杀人。”

“密室?房间不能上锁吧?”

“本应是这样的,可是不知为何房门和窗户都打不开。即使强行破门进入房间调查,也弄不明白到底是谁顶住了房门。于是便出现了说那是键之精灵捣鬼的人,之后便开始在城堡内寻找犯人,就是这样的故事……”

杀人者到底如何不留痕迹地封闭没有门锁的房门呢。

要如何解读满是门锁的国家这样的异质世界,以及虽然常见却能勾起兴趣的不可能状况——不过,这只是随自己所想。

虽然想要听听别人的意见,不过里染给出的唯一感想只是“真有北山猛邦的风格啊。”

“密室的话也就是说,重点是犯罪手法吗。”

“嗯、嗯。不过我不想把诡计都说出来。”

“我又不是想要你泄底。不过,是吗,推理么。”

里染抚着下巴,沉默地继续迈步行走。然后他又以像是沉浸在思考中的声音复述道。

“推理么……”

毕竟还是被称作公共设施,风丘图书馆如同往常那样开馆了。禁止进入的封锁带被取掉,看热闹的群众也都悄然远去。虽然有电视局的车辆停在停车场上,不过也只有一台而已。大概是被认定为普通事件吧。死前留言和伪造藏书的事情也还没在电视新闻上公布。

有纱在自动门前停下脚步,紧握着拳头仰望拱形的屋顶。进入久违三天的‘书本之馆’。跟表哥来玩过无数次的地方。跟他最后说话的地方。并且,也是他被杀的地方——要是说自己完全没有踌躇的话,那就是谎言。

可是,决定要来的人就是自己。

她跟在里染身后,往馆内踏出一步。自动门如同回应这份觉悟似地打开了。空气密度上升的那种感觉,比平时更强烈地击打在肌肤上。

馆内几乎没有使用者。虽然年轻的女性图书管理员·上桥光正坐在出借柜台上,不过她正看着电脑屏幕似乎没有发觉两人的样子。里染以如同散步般的样子往儿童区走去。

“你想干什么呢?”

“首先想听一下图书馆使用者代表的意见。把这里的图书管理员们都是怎样的人告诉我。就算是你主观的印象也无所谓。”

突然的无理要求让她感到动摇。不过,既然跟过来就想要帮得上忙。“呃……”有纱边思考着边说了起来。

“那,从馆长梨木女士说起……。梨木女士对返还日期之类的规定相当严厉,不过她也很会为使用者着想,像是学校的老师那样的人吧。她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年左右,知识和经验都很丰富……。寺村先生是任职时间第二长的,大概有十五年吧。感觉是个对谁都很亲切的人,朗读会之类的活动好像大多都是寺村先生策划的。呃还有,正如外表那样他的力气很大,感觉在这方面也很靠得住吧。经常能看到他抱着许多书走来走去的样子。”

两人来到墙边的青鸟文库的书架前,慢慢地往里面走去。

“久我山先生是个安静的,有点捉摸不透的人。不过并不是性格阴沉,跟他说话还是会亲切地聆听的。特别是和恭助哥好像非常要好。啊,有一次他让我看过家人的照片。照片上的他被两个小女儿围在身边,脸上带着笑容。也许他在家里是位好父亲吧。”

“好像正在分居呢。”

“诶!?”

有纱停止了人物介绍。并不只是因为受到意想不到的订正,还因为穿越书架来到阅览区的里染做出了奇怪的行动。

他在房间的角落站住脚步,在浅灰色的地毯上弯下身,把从书包里取出的猪血倒了下来。他以倒胡椒粉一样的动作甩动着瓶子,同时慢慢地移动位置,总共移动三次。结果三团血块以横列的形状染在了地毯上。各个血块马上就渗入了纤维里,形成了直径一、二公分的红色圆圈。

“你、你在做什么?”

里染没有作答,摆弄起智能手机。好像是打开了秒表的样子。接着他把手指伸向左边的血迹,在上面轻轻地抹了抹。指尖染上了血污。

然后他用湿纸巾擦拭了手指。接着取出手帕,对中央的血迹重复刚才的动作两、三次。血迹被擦糊,虽然若干转移到手帕上,不过因为血液深深渗入地毯里所以赤色的浓度并没有变得稀薄。

里染接着把湿纸巾放在右边的血迹上,以同样的方式擦拭起来。血液虽然几乎都被擦掉,不过湿纸巾内的水分渗进了地毯,形成了黑色的污垢。

“弄、弄脏地毯会被骂的呀。”

里染还是没有反应,他拿着智能手机确认。秒表的计时正好过了六十秒。他再次把手指伸向左边的血迹,和最初同样轻轻地抹了抹。这次没沾上血液。他把手指放回血迹上,这次多花了点时间,用力地摩擦起来。于是手指沾上了血液。

又用湿纸巾把手指上的血擦掉之后,他扭开矿泉水的盖子。他以先前同样的动作甩着手腕,把水倒在三道血迹跟前的位置上。如同下起雨一样,大大小小的水滴染在地毯上。他马上用手帕擦拭这些水滴,水滴与血同样晕开,虽然多少有被擦拭掉,不过大部分都渗进了地毯里。

“……唔。”

仔细地观察过自己制造出的四种污迹之后,里染站了起来。好像是要回去大厅的样子。

“难道刚才的是实验?”

“是在那里吧。”

他说在那里,到底是哪里。

“那么,剩下的两个呢?”

“啊,嗯……那须先生是个开朗的人,不过也有些迷糊的地方吧。偶尔会犯错,被其他的图书管理员责骂。上桥小姐应该是我和最聊得来的人。很擅长制作绘图和贴纸,感觉是个可靠的大姐姐。跟她商量想要找的书不管要花几个小时都会帮忙找,她是真的很喜欢工作呢。”

“喜欢工作么。那就去找她吧。”

里染走在有纱前面,以像是决定好什么方针的口吻说道。

他经过无人的绘本区,这次径直朝出借柜台走去。可靠的大姐姐上桥光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啊啦。”地出声说道。

“有纱……你不要紧吧?”

与在学校里被弥生这样问的时候不同,这句‘不要紧吧’里面带有若干多余的感情。对遗族的同情。作为大人的礼仪。对事件的兴趣。以及些许的敌意——也许她已经听说过‘键之国星’的事情了吧。有纱实在无法回答,只是无言地点了点头。

可是里染并不在意这种气氛,

“倒是你才是不要紧吗。前天看你好像不舒服的样子。”

“嗯。我没什么……毕竟也不能一直消沉下去吧。”

“实在了不起。你在忙着吗?还是不忙?来跟我聊点家常吧。”

里染单手撑在柜台上,开始进行完全偏离普通定义的‘聊家常’。

“前天你是和那须先生一起进入图书馆的对吧。在早上七点半左右。”

“是的。在上班途中偶遇上早班的那须先生。”

“早班人员平时就是那个时间上班吗?”

“是啊。普通的图书管理员是八点半上班,不过早班的话要早一小时。”

“不过你在前天不是上早班吧。那为什么要这么早上班呢?”

“因为我忘了把修复好的‘人间临终图卷’放回书库……所以实在是很在意。结果那本书被用作凶器,别说是放回去现在连书都没了。”

“只是想要把一本书尽快放回书库。仅是如此就提早一个小时上班吗。真是伟大呀。可谓图书管理员的模范。值得学习。对吧?”

被他征求意见,有纱“嗯、嗯。”点了点头。

上桥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张开了嘴,里染间不容发地,

“说起来,你是戴眼镜的啊。”

“……看就知道吧。”

她像是觉得好笑地说道。

“一年到头都面对书本的话,视力还是会下降的。只有那须先生视力是正常的,其他的人不戴眼镜的话可能连30公分距离外的文字都看不清。”

“嗯,其他的人是吗。不过你的眼镜并没有度数。”

上桥惊讶地表情僵住,用手触碰自己的眼镜框。有纱不明其意,交互看着女性图书管理员以及面上浮现笑容的里染。……眼镜并没有度数?

“看就知道了啊。”里染说。“昨天在儿童区和各位见面的时候,我有观察过你们每一个人。戴着有度数眼镜的人看起来脸部会有些歪斜,凹凸的镜片会折射光线,隔着镜片看脸部轮廓会有些歪曲。正如你所说的,戴着度数很高的眼镜就会这样的吧。不过你的脸部轮廓完全没有歪曲。靠到这么近的距离确认也不见有歪斜的样子。换言之你的眼镜并没有度数。即是所谓的装饰眼镜。”

有纱目不转睛地望着上桥的脸。确实看起来镜片是没有度数的样子。不过她至今为止都没察觉到。

“以潮流感来说你的眼镜框也太朴素了,在工作中都一直戴着也有点奇怪呢。你知道你之所以戴眼镜,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有‘那种模样’,目的是将知性而凛然,喜欢书本的美女图书管理员这种印象深植于使用者和同事们的脑海里。”

他像是要看对方如何反应地中断了发言。

上桥摘掉了眼镜,冷眼盯着里染。没戴眼镜的她也很漂亮。

“明明只是个高中生,就这么性格乖僻呢。”

“正因为是高中生所以才性格乖僻嘛。”

“……确实,我的眼镜是没有度数。不过那又怎样了?戴装饰眼镜的人在世界上不知有多少。应该没理由会受到指责吧。”

“完全没错。不过根据发生的事件情况,也能有这样乖僻的思考方式。你给人的知性印象是计算过的演技。既然如此那你就可能并不是周围的人所想的那般热心工作。这样的话,发现尸体的那天早上你会比平时早上班,也许并不是为了把书籍放回书库。”

上桥脸上的血气尽失,像是感到羞耻似地满脸通红。在她准备又要开口时,寺村辉树从身后的房门走了出来,这次也无法如愿提出反驳。女性图书管理员气冲冲地离开座位,手上紧握着眼镜往房门里面走去了。就像是要逃离追责一样。

寺村目送着擦身而过的上桥离去,然后把目光转向这边。

“噢噢,是前天和刑警们一起的……而且连有纱也来了啊。”

高大的男人并没有和上桥那样说出‘要不要紧?’这种话来。他只是以怜恤般的目光安慰着有纱。

里染还是毫不在意地,

“寺村先生,您来得正好。我有两、三件事想要请教,可以吗?”

“可以啊。毕竟今天也没什么工作。”

寺村边打开复印机的盖子边允诺道。看来是在换墨水。

“那么说来前天还没发觉到,你平时经常都会来这里的吧。”

“您记得真清楚。”

“你是住在这附近吗?”

“算是租借了房间吧。”

礼貌性地回答完之后,里染切入了正题。

“关于发生事件的星期一那天,闭馆后各位图书管理员都开会到晚上八点对吧。那场会议是先前就预定下来的吗?”

“啊啊。因为规定每周星期一都举行例会。”

“是一直都是这么规定的吗。”

“是从两、三年前开始的惯例呢。”

“会议结束的时间大抵都是几点钟呢。”

“以往都是差不多八点吧。拜此所赐星期一总是会晚回家啊。”

“图书管理员也挺辛苦的啊。话说回来,要从书库取出书本的话,最短要用多少时间呢?”

“书库?唔……再怎么快要找出书本也要花十分钟啊。而且书库里面非常宽阔,要取出书籍还必须在出借票上签名,有很多手续要办挺麻烦的。你是想看书库里的书吗?”

“不,我不是要看书。”

“你的问题真是毫无脉络啊。”

“在我心中可没比这更有脉络的了,那么另一个问题。久我山先生在哪里呢?”

“……我想是在二楼。”

“十分感谢。”

稍施一礼之后,里染离开了柜台。

寺村推了推挂着链子的眼镜,以茫然的眼神目送他离去。

本以为他是要去二楼,没想到里染是回到儿童区那边去。追在身后的有纱也看不出他心中的脉络。

“里染君,你在调查什么呢。”

“各种事情。”

“各种事情……你刚才好像是用怀疑的语气跟上桥小姐说话呀。”

“不是‘好像’。”

里染简短地回答。实际上就是在怀疑的意思吗。

“不过,只是比平时早上班就被怀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只是在试探她而已。关于上桥的嫌疑还有更明确的证据。”

快步通过儿童区,两人回到了阅览区。里染在先前撒下的血液前停住脚步,取出智能手机确认秒表的时间。从启动起到现在大概过了十分钟。他在地板上弯下身,跟十分钟前同样用手指大力抹擦左端的血迹。血液已经完全渗进地毯,手指上几乎没有沾上血。然后他又用手帕擦拭血液,不过血液也是没有沾染上来。

3.图书馆内乱

国内小说〈ま行〉的书架几乎没有呈现事件的影响。散落的书本被摆回书架,染上血液的地毯被替换掉,当然也没有尸体。不过放置在书架前的一扎花束,静静地诉说着这里曾有一名青年遭到杀害的事实。白色的百日草花束,花语是‘卓念亡友’。

可是有着浑浊瞳孔的侦探非但没有停在书架前,目光更没有投向地上的花束。就像是朝向前方的真实一样,他在书架之间迈进。

列侬先生也就是久我山卓正在二楼最深处的书架那里。他正和馆长梨木一起推着手提车,整理着历史书的专柜。看到里染和有纱走近,他们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最先开口的人是梨木。

“城峰有纱同学。”

“是、是的。”

“听说恭助君把你的小说混入图书馆的藏书里面是吧。而且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我在上午从刑警口中听说了这件事。”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责备之意。

“如果是从书库里带出书籍就算了,把不存在的书籍带进来真是前所未闻。你在暑假期间经常前来就是这个原因吧。你们两个肯定一直把没有察觉伪造藏书的我们当成笑柄对不对。”

“怎、怎么会……”

“而且这件事居然还跟事件有关……你真是会为我们找麻烦!”

歇斯底里地说完之后,梨木便快步地当场离去了。灰色的短发和满是皱纹的脸容,看起来就像真正的魔女一样。

有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当然她会生气是正常的,有纱很清楚有错的是自己和恭助。要是那本书和事件有关的话,制造出原因的就是恭助自己也说不定。只是听到一直仰慕的图书管理员说自己‘找麻烦’,让她感到绞心不已。

“抱歉啊。”她不知为何被久我山道歉了。

“因为梨木馆长有身为责任人的立场,这次的事件也劳了很多苦……其实我们谁都没有在意那本书的事。不然梨木馆长也不会为恭助君的死而卓念。献上花束的人也是她。”

“哎,她不在就正好了。”

事不关己地旁观的里染朝久我山走近一步。

“其实我有些秘密的话想跟久我山先生说。”

“秘密……是什么?”

“告诉城峰恭助夜间密码的人就是您对吧?”

听到这番唐突的指摘,让有纱把至今的困惑都忘掉地看着里染。他的语气就像跟朋友聊天般轻松,嘴角却没带着笑意。

久我山抱着从书架取下的书籍,站在里染面前。虽然他没有像上桥那样神色大变,但能从圆眼镜的深处看出他的眼神变得尖锐起来。

“我吗。为何?因为现场里有指示我的信息吗?”

“死前留言的事您已经知道了对吧。”

“今天从刑警先生那里听说了啊。不过我不是犯人。”

“是的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就是您把密码告诉他的。”

带有艺术家风貌的图书管理员语塞起来。

“就按顺序说明吧。恭助先生在闭馆后的图书馆里被杀害。那么不知道夜间密码的他是怎样进入馆内的呢?我最初以为是身在馆内的某人为他打开了门,或者是知道密码的某人和他一起进来的吧,不过这两个想法都是错的。指纹就是最好的证据。”

“就是输入密码的数字键盘保护盖啊。那个盖子上沾附着恭助先生的指纹。不过无论是馆内的某人为他开门,还是让一起来的某人输入密码,恭助都完全没有触碰数字键盘盖子的必要。既然盖子上沾上了他的指纹,那他就是单独来到无人的图书馆,亲自输入密码的才对。从事务室到自由阅览区的两道门都沾着恭助先生的指纹,而且上面没有犯人触摸过的迹象也正好证实了这一点。因为最早来的恭助先生打开了盖子和馆内的门扉之后并没关上,所以之后来的犯人才会没有触碰过那些地方。那么,如果恭助先生是独自来图书馆的话,那他为何会知道密码呢?”

里染滔滔不绝地说着,以挑拨的态度询问对方。列侬先生慢慢推了推眼镜。

“犯人啊。是犯人告诉恭助君密码,让他潜入了馆内的。”

“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肯定是心怀不轨吧。实际上他就是被杀了。”

久我山以冷静的声音说完之后,也许是想起要顾虑遗族的心情,有些尴尬地看着有纱。

“只不过,其实有目击证言。”

“目击证言?”

“恭助先生在星期一的晚上七点,曾经说过‘要去车站前’一度离开了家里。并且在七点过后,被人目击到他在车站南侧的道路上徘徊。很显然他是在寻找入侵图书馆的机会。也就是说他并不知道图书管理员的下班时间。知道夜间密码的人,包含被解雇的桑岛法男在内,都很清楚每周一要举行例会,图书管理员们要到晚上八点左右才会下班。如果那之中有谁想要诱导恭助先生潜入无人的图书馆,那就必定会指定八点以后的时间,而且为以防万一,还会明确地告诉他不到那个时间图书管理员是不会下班的才对。如果对方心怀不轨的话就更加会如此了。要是恭助先生在图书管理员下班前就潜入的话,那犯人的计划就被毁了。这么考虑的话,恭助先生会想在比晚上八点更早一小时的时候潜入图书馆是极为不自然的事。”

在身旁听着这番解说的有纱也理解了。虽然指纹和目击证言的事是现在才得知,不过如果是事实的话,恭助被谁叫出去的可能性就很低了。

“既然恭助先生不知道图书管理员的下班时间,而且还是独自侵入馆内的话,就代表他是靠自己调查到夜间密码,自主性地想要潜入图书馆的。虽说如此那可是只有图书管理员才知道,本来就很少有输入机会的夜间密码。难以认为能靠偷看之类的方式调查得到。他应该是从某人口中打探出来的。那么他是向谁打探呢?假如我是他的话,就会去请求和自己最亲近的人。也就是说——”

里染没有把话说透,只是指着眼前的男人。

久我山还是相当冷静。

“你在最后的关头,推理的精度下降了啊。确实恭助君可能是从谁口中打听出密码的。不过,仅凭如此就说是我的话……”

“‘请务必要在今日内’他似乎是说过这样的话是吧。”

“诶?”

“就是星期一下午发生的事啊。当时您在和恭助先生单独交谈。被他拜托了什么的您是‘我倒是没所谓……’如此答应的,接着恭助先生就说‘那么务必要在今日之内……’。之后被城峰同学问起谈话内容的时候,恭助先生是‘商量从书库出借书籍的事情’如此解释的。不过问题是在那之后。根据城峰同学的证言,恭助先生是和她一起上二楼,跟朋友明石先生闲聊了两、三句,之后就马上离开了图书馆。走上二楼,闲聊一会,离去——无论如何温吞这也是不用花五分钟就能完成的行动。也就是说恭助先生离开图书馆是在和你分别后的五分钟之后。不过据说从书库取出书籍最快也要花十分钟对吧。既然恭助先生是‘务必要在今日内’如此请求从书库取出书籍的话,没有收取那本书就回家完全就不合理。换言之,他就是对表妹撒谎了。他拜托你的并非书库的书籍,而是别有所求。”

被里染逼近之后,久我山终于露出狼狈的样子。有纱也因得知恭助的谎言而动摇。那个时候的解释是说谎——没错。确实如果他是要借书的话,那么早就回去实在太奇怪了。并且同时她也猛然醒悟。

正常来说,恭助没有会对自己撒谎的理由。

所以他是心怀愧疚之事。

历史书从久我山的手上滑落。书本发出沉闷的声音撞在地板上,滚到了里染的脚边。印着庄重字体的封面朝向上方。

图书管理员把背靠在身后的书架上,长长地吐了口气。

“虽然觉得迟早会被谁揭穿,不过没想到对方会是你。”

“可以认为您是承认了吗。”

“啊啊。告诉恭助君密码的人确实是我。……不对有纱,你别误会。正如他所说的,我只是被恭助君‘希望您能告诉我’如此请求而已。”

像是想要制止往后退的有纱一样,久我山如此诉说道。

“那是星期一下午的事情。我正在自由阅览区干活的时候,恭助君过来跟我搭话。他带着认真的表情,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想要使用辞典区的参考书来写报告,可是不巧现在有事赶不上在闭馆前回来。辞典区的书都是馆内专用又无法出借,要使用的书本量实在太多了。要是可以的话,能否让我在闭馆后进入图书馆呢。

“于是就告诉他了吗。居然被这么简单的手法欺骗了啊。”

“最初我当然是拒绝的。不过见他顽固地再三请求,似乎是相当重要的课题,我就觉得不忍心……就在我答应的时候,正好有纱也在那里。”

有纱想起来了。当时在交谈着些什么的两人。被自己搭话之后像是被吓到似地转过头来,慢了一拍才回答的恭助。像是考虑着什么的久我山。

他说的那句“非得在这里才行吗?”是问是否非得在闭馆后来图书馆才能完成课题的意思。“我倒是没关系……”则是他答应告知密码时说出的话。

“如果是其他使用者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告诉对方的。不过……”

“您是认为城峰恭助的话就可以信任。”

听到里染这么说,久我山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因为我觉得只要不擅自使用电脑和书库,只是进入自由阅览区就没关系吧。”

“那,对话结束之后呢?”

“我回到出借柜台之后,恭助君就从二楼下来了。于是我趁着办出借手续的机会,在借据背面用红笔写上密码,夹在书里交给了他。就是<按‘入’的按钮,251026>……那时我做梦都想不到,居然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您告诉了他密码的事情,有对其他人说过吗?”

“没对任何人说过。现在是初次对你们说啊。”

“为什么要隐瞒呢?”

有纱不禁问道。久我山像是难堪地移开视线,把头低了下来。

“泄漏密码让外人擅自进来,而且还牵扯上杀人事件,已经是充分的解雇理由了。我还有家人要照顾……”

以细小的声音解释的男人身上的神秘印象已经完全消失了。现在的他已经不是远离尘世的图书管理员,而是为犯错而哀叹,为家人着想的弱小市民罢了。

“没事的久我山先生。我会替您对警察以外的人隐瞒这件事的。实际上,是谁告知密码不过是细微的问题罢了。比起谁是犯人的话。”

里染似乎要替对方保密的样子。久我山的表情越发扭曲,

“我、我不是犯人。”

“我也是相同想法。如果您是犯人的话,就不会对那个死前留言放任不管。以我来想犯人是……”

里染边说着边弯下身,打算捡起先前久我山弄掉的那本书而伸出手,

他突然停下动作。

就像是目击到哑剧一样,这段时间相当奇妙。里染维持弯曲膝盖用手触摸书本的姿势整个人定住,连眼睛都没眨。五秒过去,十秒过去,就在有纱和久我山开始相互以不安的视线对望之时,他终于站起了身。这次黑色瞳孔的焦点在有纱和久我山的脸之间往返。

“怎么了吗?”

“不……这个,还给您。请您努力工作。”

里染把书交给他之后,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回到通道上。

步伐摇晃不定,就像个梦游症患者一样。而且又听到他念叨着奇怪的话。

“对了。肯定没错……看漏了……血迹的证据也……可是嫌疑人……不对还没确定……不等到明天的话……”

“里染君,你没事吧?”

“诶?啊啊没事。没问题。我很好。”

跟他搭话之后,里染像是从梦中醒来似地回应道。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在教室里被弥生担心时的自己大概也是这副样子吧。

两人以比正常行走要慢的步调朝楼梯走去。

“那个,刚才久我山先生说的话……恭助哥想要知道密码是为了在晚上的图书馆里写报告吗。”

“确实恭助的挂包里装着笔记用具,不过现在大学还在放暑假吧?我不认为那篇报告必须要在当天写完才行。而且恭助对久我山的解释是‘因为有事而赶不及在闭馆前回来’。可是实际上,他只是回家看书而已。”

“那么。”

“那是说谎。”

里染冷淡地断言道。

“……他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还不清楚。不过……也许和你的小说有关。”

他在楼梯前站住,把视线投向有纱。

明明漆黑的瞳孔内没映入任何东西,却让人感受到如同被看穿内心一样的,不可思议的压迫感。

来到一楼之后,正好有两个男人穿过自动门走了进来。一个在腋下夹着灰色外套,另一个手上拿着笔记本。双方有纱都有印象。他们是昨天来过自己家的,叫做仙堂和袴田的刑警。

“呀。”

袴田对里染打了声招呼之后,望了在他身旁的有纱一眼,

“换了女朋友吗?”

“嗯。因为令妹提要求的次数太多了。”

“提要求是什么!?是什么!?”

“整理房间。”

开始对话五秒就惊慌起来的刑警,以及面无表情地将其无视的里染。总觉得能看出他们的上下关系。……那么说来,这个人的姓氏和那个叫袴田的一年级女生相同。说是令妹他们难道是兄妹吗。

不过,刚才他说女朋友?

“哎这下正好了。我有件事想要告诉刑警先生。”

“如果你不是要报告比我们抢先有了新发现的话那我就听好了。”

“那就算了。”

“真的有吗……”

“有的有的。等会请您去问久我山先生吧。能够知道点蛮有趣的事情喔。”

仙堂勉为其难地点头之后,恢复成刑警的表情转向有纱。

“里染君发来的邮件我已经看过了。你说发现了似乎是桑岛法男的男人是吗。现在已经在你家附近派遣了搜查员,要是有可疑人士出现的话马上就能搞清对方的身份。你就放心好了。”

“谢、谢谢您。对不起。明明我就没信心是不是看清楚了……”

“不会,就算没看清楚有桑岛的目击情报就已经帮大忙了。”

“还没收集到情报吗。”

里染问道。从惊慌状态恢复过来的袴田打开笔记本。

“看来昨天·前天他都在那附近的网咖过夜的样子,至于现在在哪里就……。也没看到他回去公寓。”

“唔,桑岛就先不管也没关系。”仙堂说。“现在我可以同意你昨天的意见了。杀害城峰恭助的犯人并非桑岛,可能另有其人。”

“好像发现什么的样子啊。”

“托你的福吧。”

以讽刺的语气回答之后,仙堂以细长的眼睛环视周围。出借柜台内的寺村像是想要偷听似地探出身体。警部扬了扬下巴,于是众人转移到没人的文库去那里。

然后他面向里染,重新发言道。

“鲇川哲也的‘镰仓推理指南’你有看过吗?”

“如果刑警先生是着眼于那个〈く〉的死前留言改变角度的话就成为拉丁字母的〈L〉,又发现〈L〉就是被圈起来的久我山莱特的英文名读音light的首字母,而light转换成日本语就是‘光’因此指的就是图书管理员上桥光,而且她在发现尸体当天明明不是值班却很早来上班所以认为她的疑点太多的话,那么恐怕是搞错了喔。”

“…………”

警部的嘴巴还固定在“你有看过吗?”的‘吗’字嘴型上,然后发出像是泄了气的声音。接着他的嘴角痉挛了起来。

袴田带着尴尬的表情看着这样子的上司,

“你也想到了同样的事吗?”

“在看到死前留言的瞬间我就想到了不过觉得实在太蠢所以从思考中排除掉了。再说莱特兄弟的‘wright’和光的意思‘light’在拼写上就不同。”

里染以毫不留情的发言让警部受到更大打击之后,

“话虽如此警部先生。其实刚才为止我也是循着上桥光的路线走的。不过我的根据并非死前留言。”

“那、那么是什么根据?”

“美工刀啊。”

“美工刀?放在屁股口袋里的?”

“没错。可是在几分钟前,又有其他的问题浮现出来。所以我已经完全搞不清楚了。”

两位刑警同时把头转向相同方向。

“意思是上桥光并非犯人吗。”

“她倒像是隐瞒着什么的样子呢。按道理来想的话,就会呈现出其他人物。”

“谁?”

仙堂态度严肃地问道,里染恢复了先前的认真表情。

“久我山先生。”

“久我山?为何是这家伙。你昨天不就说执着于死前留言没意义吗……”

“是的。不过,现在除他以外我想不到其他人了……不刑警先生,请您别那么当真的样子。我还不能确定。老实说我自己都完全搞不清楚啊。”

里染耸了耸肩,把背靠在文库本书架上,像是心血来潮似地拿起星新一的微小说集翻阅起来。袴田拿笔在笔记本上一点一点地写着,仙堂也像想要擦拭汗水一样摸着后脑。

三人都是五里云雾的样子。

几秒之后,这股沉默被“刑警先生!”这道叫声打破了。只见那须正人正从儿童区的那边跑过来。

“刚、刚才我去过阅览区那里,看到地毯的角落有血迹!难道和事件有何关系吗!?”

“请您放心那须先生。那不是人血而是猪血。”

“猪……诶?”

“正在进行实验。在明天前请注意别用手去触摸。那我先走了。”

里染把刚才看的文库本推给那须之后,对刑警们扬了扬手朝自动门走去。有纱也慌张地追了上去。每次行动都慢一步。

从自动门出来之后,午后的太阳朝两人袭来。因为图书馆内的冷气很强,受温度差的影响让人更感到暑热。里染将宝特瓶内剩余的水一口气喝光,“不温不热。”呻吟道。

“后面有荞麦面店是吗?”

“嗯。我去过很多次。很好吃哦。”

“便宜吗?”

“普通价格,大概。”

“那么,去那里吃午饭顺带休息好了。刚才说的好累。而且也想确认下目击到恭助时的证言。”

“嗯……诶,我们两个吗?”

“一个也好三个也好都没所谓。”

里染边敷衍地说着边走进树荫里。有纱用手代替扇子对着脸颊扇风。

午饭。跟里染君去。哎,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不过怎么办好呢,要聊什么之类的。有什么话题吗。啊,对了那本书。就聊昨天那本书吧。幸好已经在昨天看完了。两位主角——叫什么名字来着。

离开图书馆占地朝荞麦面店走去。在自贩机的旁边经过。

有纱在事件当晚泼洒出的苹果汽水不堪日照的暴晒,现在已经完全干透了。

4.阿卡西克咖啡店回想录

从正门出来的学生们身上的制服以半袖的夏服而言实在过于庄重。

男生是立领的灰色衬衣。女生是深蓝色的水手服。头发鞋子书包都统一成黑色的学生们正排着队列往巴士站走去。大门的里面是似乎能直接刊载在宣传手册上的现代风校舍。刻在门柱上的〈绯天学园初中部〉楷书字体如同每天都有人打磨过一样闪耀着光辉。不愧是县内少有的名门学校,跟气氛悠闲的风丘高校完全不同。不对,他们都是初中生就是了。

独自穿着白色衬衣的柚乃感到有点不自在,便在街道树的树荫下缩起身子。她将英语教科书举到脸前挡住周围的视线,等待着对方的到来。过了约定时间十分钟对方也还没有出现。也许在不会太显眼的地方等待更好也说不定。

时而会有正在跑步的运动部学生伴随哨子声在面前经过。唯有这个和柚乃熟知的学园风景相同,让她感觉获得了救赎。

戴着运动帽的女生集团是垒球部吗。跟在后面的女生们身材稍微高一点,可能是在对面校舍上学的高中部学生吧。富有层次感的绯色运动服和黑色短裤——

“啊。”

有点印象。主要是在关东预选会场,乒乓球杂志,暑假期间的旧体育馆见过。

是女子乒乓球部的制服。

“哦呀?”

其中的一人把目光投在柚乃身上,停下了脚步。长发扎在脑袋后面,匀称的四肢从制服上伸出,兼具美丽与帅气的中性美少女。

“忍切学姐……”

柚乃把教科书塞进书包,慌张地行了个礼。

“记得你是佐川那里的……名字是……呃。”

“我、我叫袴田。”

“啊啊对对,是袴田同学。之前跟你比赛过呢。”

她像是想起来似地点头道。老实说光是如此就让人有点高兴。

忍切蝶子。

在作为强豪而广为人知的绯天学园女子乒乓球部坐上王牌地位的二年生。以名副其实的关东最强而受赞誉的全国选区运动员。她对柚乃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暑假期间在风丘举办练习比赛的时候,偶然有了和她交手的机会。虽然比赛以惨败收场,不过似乎被她记住了脸。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

“跟人见面……”

“见面?诶,我以为是侦察。”

她爽朗地说出恐怖的话。到对方学校侦察什么的,又不是漫画。还是说就她看来是经常有人来侦察吗。

“佐川好吗?反正肯定很精神吧。”

“啊,是。她很好。说是要对忍切学姐报仇而充满干劲。”

“那就最好了。这样才有打倒的价值。”

“……我、我会帮您传达的。”

被她不逊的自信压倒了。忍切以跟比赛时同样的,如同评估般的目光看着柚乃。柚乃反射性地遮住左上臂。有种被她通过自己的身体,连在远方的佐川部长都被看透的感觉。

忍切蝶子把风丘的佐川奈绪视为竞争对手——这件事在县内相当有名。客观上的实力是忍切在上,不过由于个性相异以及击球风格的相性差,她在心中是认为佐川奈绪是最难应付的对手。在上述的练习比赛中她会突然参加,目的也是为了与部长一战。最后是以细微的分数差由忍切获胜,不过这反倒造成了火上浇油的结果。

“小蝶,不可以偷懒哦~”

被别人从旁边用慢悠悠的声音警惕道。忍切转过头“啊啊,小都。”回答道。走过来的人是同样穿着绯色制服,给人予端庄娴熟印象的少女。不过可不能被她温和的外表欺骗。她是和忍切并列的二年生王牌·都鸟海鸥。

不愧是强豪校,接连出现实力者。

“会被教练杀掉哦~”

“因为遇到认识的女孩子。你就先走吧。过会我会追上去的。”

“又说这种打发人的话~”

都鸟边拉长尾音说着边继续跑了起来,往远处离去了。可以跟面对上级生也能释放出威压气场的忍切正常对话的人也就只有她了吧。如果不算佐川部长的话。

看着对朋友挥手的忍切,柚乃发现她的左肘包着绷带。

“忍切学姐,你的手肘……”

“唔?啊啊,只是缠上绷带而已。不是受伤。我是开发新技能。”

“技能?”

“魔球什么的。”

她边笑着边发表的这番话,感觉有点脱离现实。“哈、哈啊。”柚乃脱力地回答道。

“对了,你说跟人见面,是跟谁见面?是男生吗?”

“不,那个……”

“袴田学~姐!”

说曹操,曹操到,等待的人正从校门跑了出来。

“让您久等了十分抱歉!因为要稍微去一下活动室。”

身穿深蓝色水手服的娇小少女。黑发扎在左耳的旁边从肩膀垂落到胸前,秀发上别着音符形状的发饰,让她在没有佩戴装饰的学生们之中显得特别注目。纤细的手臂和白皙通透的肌肤,年幼的外貌上唯一带有成熟感的,如同妖精般充满魅力的眼睛。

可是这位少女——里染镜华端庄的脸容,

“咕。忍、忍切蝶子。”

不知为何一发现忍切,就变得扭曲了起来。忍切也“里染镜华。”用全名说出她的名字。带着非常不快的样子。

“为何你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我要说的话。你在初中部前面干什么?事到如今才对自己的愚行而后悔想要从义务教育开始回炉重练吗?”

“就算有这种打算我也不会去做,要和你在相同校舍重练什么的我宁死也不要呢。今天你不是和学生会的杂事员一起吗?”

“姫球是杂务员。明明成绩那么好可是无论说几次你都记不住呢。”

“只是我对你说的话不感兴趣罢了。”

两人之间激放出火花,然后忍切向柚乃问道。

“袴田同学,你说在等待的人是这个女人?”

“是、是的。”

“虽然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不过你最好还是小心这个女人。”忍切把嘴唇靠近柚乃的耳边,“她的色情传闻源源不绝哦。”

“至少要说是黑色传闻!”

“原来你有是黑色的自觉啊。”

“还不及学姐你的程度就是了呢。”

这次似乎都能听到啪嚓啪嚓的火花声了。柚乃完全无法理解状况,两人同时把头扭过对面。看来关系相当差的样子。

忍切像是扫兴似地,“那我就先告辞了。”告别道。

“袴田同学。再替我转告一句话给佐川。下次再遇上的话我会让你好看的。”

拍了拍包着绷带的手肘,留下挑拨的笑容,关东最强的女子乒乓球员便跑开了。以似乎真的打算追上同伴的极快速度。

“真受不了那个女人。”镜华说。“袴田学姐,请您别把她说的话当真哦。不知为何她从去年起就把我视为眼中钉。是被夺走女王的宝座而闹别扭了吗。”

“镜华妹妹是女王吗?”

“不不,怎么会。我反而是奴隶。袴田学姐的。”

她满脸笑容这么说道。自己是不记得有订过这样的契约就是了。

“这件事暂且不管,真是久疏问候了呢。”

“啊……不会不会我才是久疏问候……呃也没那么久吧。一个月没见?”

“对我来说已经是很久了。那我们赶快走吧。”

话音刚落镜华就紧贴过来,利落地挽住柚乃的手臂。不知为何脑袋里听到被锁上手铐的声音。虽然对比先前更惹人注目感到在意,总之暂且就这么走了起来。

“要去哪里好呢?袴田学姐,您肚子饿吗?”

“不,还没那么饿。”

先前已经在车站跟早苗吃过汉堡包了。

“我也是。那么就去喝杯茶吧。国大附近有间很推荐的吃茶店喔。”

“吃茶店……”

她又说出了相当古风的单词。

“话说回来,让学姐特地从学校过来真是不好意思。天气那么热您已经很累了吧?”

“没这回事呀。因为是搭巴士来的。”

“这样呀。用PASMO还是SUICA支付呢?”

“因为我很少有充值所以是用零钱支付……”

“那么,难道是正在考试期间吗?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件事擅自发出那样的邮件!”

镜华慌乱地叫道。

柚乃呆然地张开嘴巴。自己应该没在回信邮件上写过正在考试才对。

“为、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无意间看到书包里的东西……”

她红着脸,目光投在挽住的柚乃手臂——肩膀上挂着的书包上。因为先前慌张地把参考书塞进去,拉链有些敞开能依稀看到里面的东西。

“钱包被垫在参考书的下面。这就表示参考书是在钱包之后才放进去的吧?这附近的市营巴士是后付式的,搭巴士用零钱付款的话在下车的时候就要用到钱包了对吧。既然如此放入参考书就是在下巴士之后了。我想学姐是在正门等待我的期间阅读的吧。单词本就姑且不论,拿着那么厚的参考书站着阅读,即使学姐再怎么喜欢学习通常来说也不会做这种事。所以我就猜大概是在考试期间吧。如果是二学期制的学校,会在这种时期进行期末考试也能理解了。”

“…………”

“我没考虑过学姐的想法真的很抱歉。”

镜华看起来很难过似地低下了头,不过要是自己不制止的话她一直都会胡思乱想。

“镜华妹妹果然和哥哥很相似呢。”

听到柚乃小声这么说,镜华像是小孩似地鼓起脸颊。

“这完全不值得高兴。”

店铺的招牌上写着〈纯咖啡阿卡西克〉。

是以民家的一楼改装而成的,一眼就能看出是个人经营的吃茶店。虽然大概是想要呈现出红砖的西洋风样式,但因为规模太小让人怎么都会联想到玩具屋。嵌着菱形玻璃的门扉上挂着〈营业中〉的木牌。

进入店内后,迎接柚乃的是门铃声以及小提琴演奏曲还有咖啡的香气。

内部装潢被统一成焦茶色的沉稳色调,客人就只有坐在四人桌上的一位老人而已。柚乃和镜华在窗边的二人圆桌上相对而坐。

大概是听到铃声了吧,看似是店员的青年从店内深处走了出来。他似乎和镜华是老相识,“欢迎光临。”如此亲切地打了声招呼。打开随冷饮一起送过来的菜单之后,发现果然都是以咖啡为主。一杯的价格就几乎相当于一个吉士汉堡包。真是好贵。

“我要冷泡咖啡,袴田学姐要什么呢?”

“呃,那我也要这个。”

“那我要冰摩卡咖啡好了。”

“诶,为什么要换呢?”

“突然想改变主意了。麻烦给我们冷咖,冰摩卡各一杯。”

“明白了。”

对于改变点单毫不在意,青年低头行了个礼回到店内深处。他穿过柜台的样子,对唱针作细微调整的动作都相当熟练。

“感觉很不错的店呢。”

“能获得您的欢心吗?”

“嗯。气氛安静,唱片也很有情调。”而且店员也很帅气。“啊,难道说,这个阿卡西克的店名,是取自于阿卡西克密码吗?”

“不,好像是取自于‘红色优雅’的样子。”

“…………”

原来是冷笑话啊。虽然怎么都好了不过真是个古怪的店名。

“镜华妹妹经常来这里吗?”

“是的,放学后经常会来。兼作休息大多都是一个人来的。”

“绯天好像很严格的样子,穿制服来咖啡店没关系吗?”

“只要不暴露就行了。”

镜华愉快地微笑着。她的个性果然和里染很相近。不对有些微妙的不同,哥哥相对于咖啡店似乎漫画咖啡店对他更合适。

“袴田学姐才是不要紧吗?丢下考试过来这里。”

“呃,嗯。已经快要考完了,而且一直复习的话会透不过气来呢。”

为如何回答而困扰于是照搬了部长说过的话。镜华像是从中发现言外之意似地眼睛闪耀起来,不断地点着头。柚乃则像是想掩饰自己的心虚一样不停小口地喝水。

“让两位久等了。”

伴随着清爽的冰块撞击声,先前的青年把玻璃杯送了上来。与店名相同的红色围裙,与店名相同的优雅笑容。透光的冰咖啡玻璃杯。让人有种在庭园里享受管家所泡的茶的感觉。

目送回到店内深处的青年之后,柚乃含上吸管。

“啊,好好喝。”

“对吧?”

“嗯。有吉士汉堡的价值。”

“吉士汉堡?”

“不不,只是自言自语。”

“这样呀。对了我突然想要喝冷泡咖啡了。可以让我喝一口吗?”

“诶?那刚才为何要改变主意呢?”

“女人心就是秋季的天空。”

“那是气候异常啊……那,你就喝一口吧。”

“非常感谢。作为回礼请也喝我的摩卡咖啡。”

“谢谢……啊,这个也很好喝。怎样好呢?要不我们交换吧?”

“不,我改变想法了。果然摩卡咖啡是最棒的。”

“镜华妹妹的女人心究竟是怎样的……”

“毕竟是秋季的天空。”

“那是天地异变啊……”

边听着不知名字的古典音乐曲边进行着奇妙的对话,品尝着咖啡的味道。明明只是来咖啡店而已镜华就已经高兴得不了。她把嘴巴含上吸管似乎很满足地笑着,时而朝这边望一眼又乐呵呵地笑起来。被阳光照射的音符发饰,洋溢在瞳孔内的光辉非常美丽。她在学校里也很受欢迎吧,总觉得会是这样的。

“刚才听你说去活动室露面,镜华妹妹是什么部呢?”

“合唱部。话说如此不过并不是唱歌,而是担任伴奏就是了。”

“还会弹钢琴呀。”

“因为学习过。”

像是要演示一样,镜华让纤细的手指在桌边弹跳起来。

“不过其实比起弹曲作词反而……啊,对了对了。想着要让袴田学姐对我有更深的了解,于是把这个带过来了。”

镜华打开自己的书包,从里面取出一张CD恭敬地放在桌子上。封面上是一个穿着夹克,绿色双马尾头发的少女拿着手枪站在废墟前的图画。封面的右端赫然地印着〈发炮苯乙烯〉这个乐队名。

“……这是镜华妹妹喜欢的乐队吗?”

“正确来说是我加入的乐队。”

“诶!?”

差点把咖啡都打翻了。

“只是在网络上进行不起眼的活动而已……跟在网上认识的人联名作曲,用歌声合成软件制成歌曲配上动画上传网络。这个是通贩用的迷你专辑。”

还想着怎么有种既视感,夹克衫少女就是以声音合成软件创造的歌手吗。

“作曲和动画是分担负责的,而我是负责作词。”

“作词吗?好厉害。”

“不不,没那么了不起啦。”

镜华害羞了起来。

“这个〈发炮苯乙烯〉是乐队的名称,袴田学姐认识吗?”

“抱歉,我只知道VOCALOID很有名……很有人气吗?”

“在部分人群里。”真是微妙的说法。“袴田学姐平时会听怎样的歌曲呢?”

“唔,是什么呢。最喜欢的是SUPERCAR。”

“意、意外地古雅!那么学姐也许会喜欢我们的曲子。请您收下!”

柚乃以半推半就的形式收下了迷你专辑。看了看内面,上面排列着镜华作词的曲子。

一次性回路

混合果汁和可口可乐

只有你不用来参加葬礼

为被喊混账的大海着想的歌

神之歌手恶魔听众

投掷哈利路亚

“…………”

“怎样?”

“真是,不,很摇滚呢。”

“很摇滚对吧?”

把乱七八糟这句话吞回了嘴里。

“顺带一说‘放学时刻是活地狱’这首曲子正在制作中。”

“活、活地狱……”

“是恋爱的少女之歌。”

镜华不知为何羞红了脸。

“在学校里基本上是保密的。要是暴露的话大概比起来咖啡店的后果更严重呢。”

“里染同学和香织学姐是知道的吧?”

“当然。因为画夹克衫少女插图的人就是哥哥大人。”

“诶是吗,是哥哥大人啊……诶?”

发出了比刚才更加惊讶的声音。

“哥哥大人?里染同学?”

“是的。也经常拜托他画用在动画上的绘图。应该说是让他画。像是线画和简笔画之类的,因为哥哥大人懒得很每次交涉都要费很大的功夫。”

“…………”

完全没想过他还有这样的特技。那么说来,先前镜华拜访里染房间的时候,“新曲快要出来了,完成后又要有劳你了。”记得她是说过这样的话。

“里染同学他,从很早以前就擅长做这种事吗?”

“是呀。还在绯天的时候他和香织姐一起搞过非正式的活动。”

“绯天?里染同学和香织学姐在绯天上过学吗?”

“嗯,曾经是初中部的学生。后来他们没有升上高中部,而是报考了风丘高校。”

并没在意惊讶的柚乃,镜华轻松地回答道。虽然知道里染和香织在初中时也在一起,不过没想到竟然会是绯天。不对,考虑到他妹妹就在那里读书这样反而应该是正常的才对。

“您没听哥哥大人说过吗?”

“呃,嗯。”

柚乃再次把视线落在CD封面上。站在废墟前的少女。虽然是幅没有多余线条的鲜明画像,但却是以最小限度的笔法精细地描绘出来的,与其说是漫画更像是绘画。色彩是淡淡的水彩画风,手枪和崩坏的大楼之间的对比呈现出奇妙的品味。看起来像是用电脑描绘的,是在那个房间里用绘图软件制作的吧。

回过神来之时,发现嘴巴已经惊讶得僵住了。

自己果然对里染一无所知。

柚乃把CD装进书包里,在椅子上挺直了背。她重新面对正优雅地喝着摩卡咖啡的镜华。

“镜华妹妹。”

“是。”

“你哥哥,为何会被断绝关系呢?”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如此问道。

镜华并没表现出特别警戒的样子,啊啊这件事吗,以非常轻松的语气说着点了点头。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得到的是意想不到的回答。

“在我上初一的时候……也就是哥哥大人上初三的时候,好像是二月份吧。那天哥哥到了晚上也没回来,父亲大人也很晚才回家。父亲大人似乎是半夜才回来的,回来后突然就说要跟哥哥大人断绝关系。那个时候我已经睡了,所以这些情况只是我在第二天早上所作的推测而已。”

里染没有归家,父亲回家后就提出断绝关系的事?看来不是在家庭内,而是在家庭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母亲大人似乎为此跟父亲大人吵了一架,甚至都大打出手了,虽然父亲大人无论如何都不肯改变主意,不过时隔几天回到家的哥哥大人也坚决表示要脱离家庭,于是父亲大人才终于让步,同意等到哥哥大人成为高中生后就让他出去独自生活。不过哥哥大人毕竟是那种性格,他不愿意继续受父母照顾,还没找到住处就突然离家出走了。于是我就去找香织姐询问了他的去向。”

“就是学校的活动室?”

“这很像那个废柴人类会有的想法呢。我姑且还是向母亲大大报告了这件事,母亲大人也是个性格奇特的人,她瞒着父亲大人每月让我把生活费转交给哥哥大人……嗯,然后就到现在了。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而已。”

镜华轻轻耸了耸肩,又喝了一口摩卡咖啡。看起来不像是有隐瞒什么真相。那么说来,她想起了某件事。在那个车站的月台上,香织曾经就镜华的事情说过这样的话。

——因为我只知道那孩子的表面。

“镜华妹妹没想过要去调查原因吗?”

柚乃再次问道。镜华把嘴唇离开吸管,似乎很不满地眯起了眼。

“学姐好像很在意哥哥大人的事情呢。”

“…………”

柚乃以搅拌着杯里的冰块来摆脱这个追问。采用这样的问法似乎有点不太妥当。

两人在桌子的两边面对面沉默了下来。在背后流淌的演奏曲中开始搀杂上扑簌扑簌的声音。大概是相当老旧的唱片吧,唱针似乎又偏移了。不久后镜华像是忍受不住似地垂下肩膀。

“我当然有调查过,不过父亲大人和哥哥大人都绝口不提。按我的推测,也许他们是在升学的问题上意见对立。正好那时也是考试时期,父亲大人似乎想让哥哥一直待在绯天。不过毕竟是那个性格别扭的哥哥大大嘛,也许只是反抗期的症状,或者是因为那位感情要好的朋友……啊,不,我不肯定到底是不是真的就是了。”

刚想说些什么的镜华突然闭上了嘴。她的手指按着桌面,嘴巴咬住吸管。

“里染同学的朋友怎么了吗?”

“不,只是在同一时期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传闻。不过我对哥哥大人的交友关系并不清楚……”

“传闻?”

像是为说出的话而后悔一样,镜华低下了目光。柚乃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视线,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冰冷的感觉从放在玻璃杯上的手指上爬升上来。唱片的杂音变得更大。

扑簌,扑簌,扑簌,扑簌。

“……那位朋友,自杀未遂。”

像是呼吸停下了一样,古典乐曲的音色断绝了。

刚过六点不久的时候,从房门外面传来转动钥匙的声音。

提着超市购物袋回到根城的里染发现房间里开着灯而被吓到,他的目光在已经住惯的‘无法开启的房间’内扫视,看到在矮桌上摊开参考书和笔记本的柚乃后,表现出接近预期的反应——也就是说做出皱起眉头的动作。

“你在干嘛。”

“考试复习。英语的。”

“……顺利吗?”

“不太顺利。因为房间里有分散集中力的东西。”

里染好像想要对此说些什么的样子,他把超市购物袋放在矮桌上,在柚乃的对面坐了下来。然后他叹了口气。好像非常疲劳的样子。

“你一直都在图书馆吗?”

“在图书馆并没有呆那么长的时间,把图书委员长送回家,顺带去买点东西真是累坏了。”

“城峰学姐?送她回家?”

“以防万一。因为桑岛法男有可能会跟踪她。”

“……意外地绅士呢。”

“意外是多余的。”里染的表情变得更不快了,“话说你难道一直都在这里吗?”

“嗯,差不多吧。”柚乃像是要避开他的目光一样开始解答英语习题。稍前才刚见过你的妹妹,她决定先不把这件事说出来。

在那之后。

镜华的那句话为昔日的话题打上了休止符。柚乃也无法追问下去。店员换上了新的爵士乐唱片,两人也像是乘此机会改变了话题,之后在残留于玻璃杯里的冰块融化为止都聊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离开咖啡店分别之际,被镜华“下次请让我穿风丘的制服。”提出这样的请求。即使柚乃说可能尺寸不合她也说没关系。果然是个有点奇怪的孩子。

在归途的巴士上摇晃着身体的期间,柚乃不断地回想从镜华口中听过的话。特别是最后那句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其从头脑中抹去,每次回想胸口就会感受到一阵刺痛。

自杀未遂。这是真的吗。要是真的话,和断绝关系的事是否有关呢。她本以为只是单纯的父子争执,不过也许隐藏在背后的事情更加复杂。结果,得到的情报只是表面的。柚乃仍未能知道里面的真相。她不知道里染到底凝望着怎样的景色。也不知道香织避而不谈的初中时代的过去。

可是——

柚乃停下手上的铅笔,窥视里染的样子。他正百无聊赖地吃着装在木质器皿上的仙贝。

“图书馆的搜查怎样了?有什么新发现吗?”

黑色的瞳孔尖锐地盯着这边,

“不是考试这边更重要吗?”

“……因为对猪血的用途觉得在意,你能告诉我的话就最好了。”

“……血液还在实验中。不到明天无法得到完整的结果。其他已经明白的,顶多是城峰恭助为何要进入图书馆而已。”

里染边咬着煎饼点心边说出调查结果。有纱在昨晚目击到的人影,与图书管理员的对话,久我山隐瞒的秘密,以及和警部的遭遇。并且最后“完全一头雾水了。”自暴自弃地丢下这句话。虽然柚乃也完全搞不清楚,不过她觉得警部那番将死前留言和上桥光联系起来的推理挺有意思。

“上桥小姐不是犯人吗?”

“以我来想她是清白的,不过她也确实很可疑。为了把书放回书库而特意上早班,就算工作认真正常来说也不会做这种事。她应该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如果上桥是犯人的话,应该不会忘记擦拭指纹,藏起不利的证物之类的。即使真是这样也有无法让人接受的地方。上桥来图书馆的时间是早上七点半,和早班的上班时间相同。这样的话就太危险了,实际上遇到那须之后上桥就无法自由行动了。为何她不更早一点来呢?不可能是睡过头吧犯人怎么可能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

“该不会她的目标是那须先生吧。”

“诶?”

沉浸在思考中的侦探因柚乃无心的一句话而发出愣然的声音。

“不,就是,上桥小姐和那须先生是同期而且年龄也相同对吧。他们也都是单身。所以,上桥小姐就配合那须先生的上班时间出现。这样的话答案不是很简单吗?上桥小姐是想要有和那须先生独处的时间,所以她才特意上早班吧。”

“…………”

“会戴装饰眼镜也是这个原因。也许就是为了配合那须先生的喜好,让他能多留意自己才戴上去的吧。”

“…………”

里染像是耗尽力气似地身体慢慢倾斜,倒在了散落在地的漫画书上。

“偏、偏离到几乎让人晕倒吗?”

“正相反。”矮桌对面传来里染的声音。“昨天警部说的弱点也许是真的啊。”

“弱点?”

“没事,可以了。我已经累了。从明天起就由你来解谜好了。去给你的刑警哥哥出主意吧。还有再去养一只三毛猫。”

不知为何连宠物的种类都被决定了。柚乃安静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绕到矮桌的对面。她把手撑在腰上,俯视躺卧着的里染后脑。

“里染同学比起我更能看清事物的本质呀。”

“我才看不到啊。”

“别再自卑了请你拿出干劲来。犯人是谁呢?”

“……久我山卓。”

“久我山先生?意思是说,死前留言的指示是正确的吗?”

“这里就是问题。虽然至今为止都没去在意,绕了一圈后发现其实是很重要的。无法掌握事件和留言的关联系。要是掌握不了就无法得知真正的犯人。果然我什么都看不到……”

躺在地上把身体翻过这边的里染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他的脑袋在转过来的途中定住,目不转睛地仰视着柚乃。想着到底怎么了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呀!”

用尽全力朝他毫无防备的腹部踢了过去。

里染发出“咕啊。”的奇怪叫声背部撞在矮桌上导致木质器皿掉落直击了头部,如同被钓上来的鱼儿那样发出苦闷的叫声。柚乃在这期间按住自己的裙子。

“看不到那种地方也没关系吧,那种地方。”

“不,是你刚才站的位置不好吧……”

“就说你别看得那么仔细啦!”

撤回前言,果然他没有丁点儿的绅士。

“所以说你别踢我啊……”

里染伴随着呻吟声撑起身体。他边摸着腹部和脑袋边以警戒天敌似的目光朝柚乃脚边瞄了一眼,

然后他突然睁大眼睛。

下个瞬间,他的身体又滚回地板上。脸上带着僵硬的表情贴伏在地,像是想要潜入柚乃的双脚之间似地滑行过来。

“呜哇啊啊啊啊!”

这次柚乃连出脚都顾不上就往后倒退。她被堆叠起来的DVD之山绊倒摔了下来,再次惊慌地按住裙子。里染对此毫不在意马上站起了身,他紧皱起眉头,不停地眨着眼睛。瞳孔里充满可怕的鬼气。

“真、真、真的打算要看两次吗!”

“两次……没错是两次。次数很重要。”

“啊、啊、你承认了吧?是确信犯吧?做好觉悟了吧?”

“我真是个傻瓜。为何会犯这种错误。”

“现在才反省已经太迟了!转过身去这次轮到屁股——”

“不过如果是(清)白的话。”

“别连颜色都要研究啊啊!”

“我不是说这个,是关于事件!”

对叫嚷着的柚乃回吼之后,里染又沉默下来。跟不上事情发展的柚乃“诶?”地发出困惑的声音。

事件?所谓的事件是图书馆杀人事件吗?他是发现到什么新线索了吗?可是刚才的状况又是怎样?难道看了女孩子的内裤推理能力就会提升?这是什么设定啊。不过如果是真的话,以后每次发生事件自己和香织就……啊啊不好,想象到了些非常讨厌的事情了。

不去理会摇着头驱散邪念的柚乃,里染缓缓地抬起头。看来瞳孔里已经恢复了理性。他像是清醒过来似地环视房间,把散落在地的点心收拾起来。

“明、明白到什么了吗。”

“正相反。”他说出和刚才同样的话。“什么都不明白了。”

“……是撞到脑袋的缘故吧。”

“是因为察觉到非常理所当然的事。不过大概很接近答案。”

脸上浮现出虚弱的笑容,里染把木质器皿放回矮桌上。然后他不是在刚才坐过的地方,而是在柚乃摊开的学习工具前坐下,拿起参考书翻阅起来。柚乃“诶?”地又发出困惑的声音。

“那个,那里是我坐的地方。”

“明天是英语考试吧。作为回礼稍为指导你一下。”

“回礼?不是道歉吗?”

“随便哪个都好了。”

里染拔掉荧光笔的笔帽,开始在参考书的各处画上黄线。他以教师般的熟练手法,不断地涂画出考试的范围。

柚乃愣然地望着他这个样子,然后又把视线转向木质器皿和刚才自己弄倒的DVD。如同之前看到镜华的迷你专辑上的夹克衫少女那时一样,不知为何不禁苦笑起来。

他果然是个搞不清楚到底在想什么的人。映入他眼中的景色,对自己来说还遥不可及。

只不过,现在已经不再感到焦躁了。

在乒乓球活动室发出回信邮件的时刻,自己就已经坚定了决心。即便直接询问里染和香织,也只会让他们为难而已。关于那件事自己就暂且先独自调查好了。直到自己能站在可以看到相同景色的地方之前,就稍为等待一下吧。即使那是复杂难行的道路,只要笔直前进就应该能够接近终点。

“……那么,就拜托你多多指教了。”

柚乃轻轻地低下头,在里染的旁边坐了下来。

*

“没有出现呢。”

“嗯。”

“目击情报是真的吗?”

“是真的。说是大概昨天的这个时间,好像看到桑岛法男站在家门前面。”

“说是好像,那就不是确实啰。”

“嗯,这么说也没错。”

“……看来会白费功夫呢。”

梅头咲子背靠在助手席上,边发出嗦嗦的声音把袋装的豆浆喝光。仪表盘上的数字时钟行走速度缓慢到让人怀疑是不是故障了。距离换班时间还早。

透过挡风玻璃能看到住宅街的大路。在那之中建有城峰有纱的住家。而且前方还停靠着一台伪装成普通车辆的警车,白户和刑事课的同僚正在那里监视着。跟梅头搭档的人是县警袴田。搜查员以四人的阵容,以包夹着大路的阵势等待嫌疑人的登场。

可是从任务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五个多小时。桑岛法男依然没有出现,也没收到正监视着他的公寓的搜查员发来表示家主已经归来的联络。

袴田放在仪表盘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似乎是收到邮件。袴田确认了发件人,“是里染君发来的。”说道。

梅头敏锐地作出反应。

“诶,顾问君?他说什么?说什么?”

“我、我会读出来的,别把视线离开大路……呃,‘请再调查一次久我山卓。重新确认不在场证明,可以的话也向他的夫人和女儿询问情况。那就拜托了啰。又及·令妹今天要晚归。’……要晚归……晚归……”

袴田像个坏掉的机器人一样不停把头砸在方向盘上。果然是个靠不住的男人。梅头用豆浆的空袋戳了戳他的背,让他恢复过来之后,

“顾问君认为久我山就是犯人吗?”

“看来是这样。毕竟告诉被害人密码的也是久我山。”

“那,果然死前留言的指示是正确的啰。”

“看来确实是这样……不过死前留言根本没意义,里染君本人可是这么说过的啊。”

这番推理梅头也听说过。被害人既然能留下信息,身边应该被手电筒的灯光照射到才对。而且,既然手电筒不在现场,那就应该是被犯人带走了。若是如此,犯人理应不可能没发现留言才对。本以为逻辑清晰,但其中也有陷阱。

“果然是久我山不认识久我山莱特这个角色吧?所以才没发觉那个信息指的是自己。又或是因为太过惊慌而顾不上去理会之类的。”

“不过这个也不是确定的吧?”

袴田像是要回敬梅头先前说的话那样说道。

“虽然无法理解里染君的头脑中想些什么,不过有件事我可以明确地说出来。让我们来思考死者的留言也不过全都是假设罢了。而且光是假设的话可就无法——”

“无法确定犯人,是吗。”

梅头把手撑在助手席的车门上。

究竟要怎样将死前留言这种东西转变成线索呢。无论是刑警的经验,科学的搜查,逻辑的思考都办不到。真是的被卷入麻烦的事件里了。

“要是能抓到桑岛的话事情就会明朗了吧……”

就在夹杂着叹息将注意力转回外面的时候。

有个男人出现在大路的对面。

是个深深地戴着帽子遮住眼睛,身材高大的男人。他边时而仰望有纱的住家边迈着慎重的步伐走了过来。上身穿着皱褶的灰色衬衣,下身是浅驼色的裤子,鞋子是茶色的皮鞋。

当男人在街灯的正下方经过之时,能清楚看到脸颊上的火伤痕迹。

没必要以无线电联络。白户和同僚从大路对面的车辆上下来,像要阻断退路似地跟在男人身后。袴田和梅头也相互点头,从车子上下来。

大概男人是发现被挡住了去路,他马上调转脚步。然而发现从身后迫近的白户他们,他便站在原地不动了。在夜晚的住宅街中央,四名刑警正逐步接近嫌疑人。这一切都如哑剧般寂静无声。

“你是桑岛法男对吧。”

白户往前接近一步,打破了这个均衡。

“我们是警察。关于图书馆的事件有事情想要向你请教,可以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吗。”

即使看不出对方的视线所投之处,粗重的呼吸声还是清晰可闻。他的头不停地从梅头他们到白户他们,从白户他们到梅头他们来回转动。并且脚上的皮鞋也在一点一点地寻找着退路。

白户再往前走上一步。男人的肩膀僵住,往后退去,

“…………!”

伴随着振奋斗志的鼻息,男人朝着梅头突进。对此梅头相当冷静。她正准备抓住男人的手臂压制对方。不过。

“滚开!”

本以为是个书虫的前图书管理员的身体比想象中更要强韧。来势凶猛地拦截的梅头反倒被男人撞飞。双腿被绊倒。她边想着“不好了。”边朝柏油路面倒下。视野的角落出现男人和袴田的身影。男人面红耳赤地准备殴打袴田。不行,要被对方逃掉了——

袴田灵巧地避开了男人的手臂。

他击打男人的胸膛,压下男人的头,把手臂绕到男人的脖子后。接着他如擒抱般扭转身体,把男人的身体翻倒起来。

当梅头站起来的时候,男人已经被按在地面上了。

“梅头小姐,你没事吗?”

“诶、嗯……谢谢。”

梅头以比平时更拘谨的声音道谢道。袴田连汗都没流的样子,“这是妨碍执行公务吧。”对白户这么说道。看来他还是有些靠得住的。就给他加十五分好了,梅头心想。

她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害羞一样,把目光移到在柏油路面上呻吟的男人身上。男人的帽子脱落,脑袋坦露了出来。

被抓住的男人——桑岛法男的光头上以蹩脚的方式缠着绑带和纱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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