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集合了吧?手上有红茶与点心吗?洗好澡也写完功课了吗?……是吗,那么就开始今晚的茶会吧。」
「好〜!」
某一天晚上。
这里是城塞都市,王立士官学园内的女生宿舍餐厅。
在几盏淡淡灯火的亮光下,担任司仪的少女一宣布,顿时响起一片小小的欢呼声。
「…………」
每个月一次,同学年学生之间举办的夜间茶会,是几乎所有学生都参加的惯例活动。
今晚,似乎是由一年级的我们包下整间餐厅。
是享用甜美点心,以及温柔晚风的安稳时间。
这场茶会的主要目的是自交换情报、装甲机龙等日常训练中放松,更重要的是——加深同学之间的情谊。
少女们彼此谈笑风生,红茶杯轻碰的清脆声此起彼落的空间内,我,爱理•阿卡迪亚躲在角落看书。
「爱理从刚才就在看什么呢?」
一旁向我打招呼的黑发少女,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好朋友,女生宿舍的同寝室友——诺珂特•理芙蕾特。
还是学园名产三人组,三和音的成员之一。
「是生物学者写的书。有时候也得看看遗迹古文书与学术书籍以外的著作,不然知识会失衡。」
我的视线回到书本上,冷淡回应。
这句话有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的。
「Yes. 这种想法可以理解,可是看这么困难的书籍,不是反而很累吗?」
即使平淡地吐嘈,诺珂特始终文静地站在我的身边。
同时身为贵族与从仆家系的她,对任何人的态度都十分谨慎,还会适度关心我。
有这种朋友,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是些许的救赎。
说真的——因为我不习惯这种场面。
虽然有点老王卖瓜之嫌,但我在学园社交十分活跃。
——不,正确地说,是我一直积极参与社交。
才不会在大家每个月聚集一次的茶会上,刻意阅读很困难的书籍,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
直到我的哥哥,进入这间贵族千金的学园就读——为止。
「欸欸,爱理,你哥哥还好吧?听说他之前消灭了出现在学园内的超强幻神兽呢——」
「只有轻微伤势与疲劳而已,几乎已经完全康复了。」
对于同学的问题,我以稳重的笑容回答。
人型终焉神兽「圣蚀」与前几天的事件,绝大多数学生都被蒙在鼓里。
似乎为了避免混乱,因此对外宣称是「龙匪贼」的袭击与幻神兽攻击。
「是吗,太好了……那么这次有机会答应我的委托了吧?」
……哎,还是来了。
这就是我放弃积极参与社交的原因。
我是过去几百年以来,暴政压迫与男尊女卑恶习的阿卡迪亚旧帝国残存后裔。
政变推翻帝国后,接受新王国的女王陛下特赦,获释后沦为「罪人」。
由于这种复杂境遇,我原本在学园内天天不辞辛劳,试图让大家接纳我——
「对了对了,听说之前委托路克斯学长,接受装甲机龙指导的女生,通过了升格测验呢——」
「欸〜除了学园演习以外,不要有这种委托啦。机会难得,应该去外面买买东西啊。」
(果然还是免不了这种话题……)
我忍耐别当著众人的面叹气,以僵硬的笑容面向四周的女孩们。
哥哥来到这间学园之后,接连二三发生各种事件。
自从与新王国的莉夏公主决斗后,进入学园就读。
还有充当来自优密尔的留学生,库露露席法「情人」的委托。
受到学园最强三年级,四大贵族赛莉丝学姊认同,正式加入「骑士团」。
以及这段时间内,反覆从威胁中拯救学园的成就。
明明身为旧帝国皇族,以及「杂务王子」这种特别身分。但不只没有随著时间沉寂下来,反而在各种意义上成为话题源源不断的知名人。
事到如今,由我主动开朗地找人攀谈,倾听少女们的话题,变得毫无意义。
要是我展现积极谈话的一面,就会遭受关于哥哥问题的集火猛攻。不是「你哥哥的兴趣是什么?」就是「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所以我才假装专注阅读有点难的书籍,将受害压抑在最小限度。
(……反正坦率接受现实的话,会稍微轻松一点。)
我身旁的诺珂特原本就沉默寡言,在一起时保持安静也不显眼。
就像这样,在惯例的茶会中度过热闹的时光。
话虽如此,在这种场合看到哥哥成为众人口中的话题,心情觉得好复杂。
哥哥受到学园内众人的认同,接受委托原本应该是好事。
可是——这种心痒难耐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彷佛哥哥要被大家抢走一样——是我多心了吗?)
为了压抑这种焦燥的心情,我的视线回到书页上。
学术书的内容记载了生物的生态,以及与本能相关的内容。
根据考察,生物的幼体多半外表可爱,是为了容易受到呵护,藉此提高生存率。
以及刚诞生的动物,会主动亲近父母的见解。
由于还脆弱不成熟,因此会本能地向他人撒娇,依赖,为了保护自己而亲近。
「欸欸——爱理有什么对象吗?」
「……嗯?」
眼前的同学突然提出问题,我回答得有些不知所措。
「听说现在话题的主题,是『初恋故事』喔,爱理。」
一旁的诺珂特提醒完全脱离对话主轴的我。
不过这可伤脑筋。
「初恋吗……这个——目前还没有,真是可惜。」
「欸……」
开口问我的女生们,对我的答案发出不满的声音。
「真是的,这样不就和诺珂特的答案一样了吗。难道周围没有中意的对象吗?比方说——像是爱理哥哥的人啰。」
「…………!?」
彷佛突然有人抚摸我的后颈,我的背脊顿时紧绷。
反射性面红耳赤,我微微低下头去。
(……我、我怎么,会有这种反应呢。)
瞄了一眼周围,发现大家似乎没有发现我的慌张,才稍微松了口气。
「好了啦,怎么可以将爱理卷入禁忌之爱呢。所以?有没有一两个中意的对象——」
「没、没有。这个……目前课业还很忙,我的立场也不方便。」
强装平静的同时,勉强再度否定。
闪避同学不满地「呿〜」一声的问题,勉强熬过难关。
「真没办法。那么下次茶会,爱理要告诉我们喔。下一个人——」
(呼……得救了。)
度过危机松口气的同时,我倾耳聆听下一个同学的话。
她的初恋是男性家庭教师。
与严格的父母不同,家教对自己很好,人也很可靠,因此似乎坠入情网——
「可是,到头来只是我自作多情。以前以为他是无所不能的高手……可是仔细想想,他是父母聘请的,因此察觉他只是刻意对我好而已。」
「…………」
不过,结局是家教热心指导年幼的同学,导致会错了意——似乎仅止于此。
「真是寂寞呢。不过这种事情常有吧?属意照顾自己的人,进而日久生情呢。」
「咦……?我倒是单纯认为,装甲机龙的教官也是我的菜呢。就是偶尔会从王都前来的——」
「那位教官年纪是你的三倍喔……?又是大胡子,连老婆小孩都有呢……」
诸如此类,初恋话题逐渐发展成闲聊的笑话。
若是平常,我也会一脸笑容加入闲聊。但不知为何,唯独今日我一脸认真,读著摊开书本上的文字。
『还很孱弱的生物,主动亲近保护自己的生物,是一种防御本能。』
刚才一直在看的学术书籍,记载著这样的结论。
「…………」
啪哒一声阖上书本,我缓缓站起身。
一旁的诺珂特见状,微微感到不解地看我。
「怎么了吗,爱理?」
「我想起还有点事,今天就先失陪了。大家请继续慢慢享受喔。」
一脸笑容告诉大家后,我离开餐厅。
快步走在走廊上,我才发现自己露出不满的表情。
「到底怎么回事啊,真是的。」
完全无法理解。
不是指少女们的对话,而是指自己突然感到不悦的情绪。
刚才的女孩说的话,是司空见惯,很平凡的故事。
自己的感情只是会错意,自作多情的失败经验。
明明只要笑笑听听就好,却不知为何不想待下去,才急忙离开餐厅。
「碰到这种时候,最好的纾压方法就是迁怒。」
不想直接回房间去,因此决定去医务室见哥哥一面。
前几天刚与「圣蚀」交战过的哥哥,为了静养而睡在医务室。
「哥哥——醒著吗?」
我轻轻敲了敲门,开口询问。
「……爱理?嗯,我醒著,请进吧。」
平稳的回答声让我松了口气,然后打开门。
医务室独特的药物与花的香气,薰得鼻子微微发痒。
「怎么这么晚跑来?发生了什么事?」
幸好没有前来探望的女孩,只有哥哥一个人。
「别管那么多,躺著就对了。」
我委婉制止即将坐起身的哥哥。
刚见面就急著关心我,害我差一点不知所措。
「……没什么,只是来探望哥哥有没有继续勉强自己。和哥哥的伤势与疲劳相比,凡事几乎都不算什么呢。」
「啊、啊哈哈……」
我语带不置可否叹了一口气,被戳中痛处的哥哥跟著苦笑。
「虽然这是老生常谈,不过即使身体康复,也暂时不可以接受杂务委托喔?」
「嗅……!?这、这个,呃——好。」
「请哥哥看著我的眼睛。你已经接受了委托吧。」
被我半眯著眼睛一质问,哥哥顿时浮现焦急的神情,一边找藉口。
「没有啦,只是口头约定而已……身体状况已经没问题了。」
「哎……」
真受不了,老是这样。
每次都搞得自己分身乏术,哥哥果然哪里有问题。
「哥哥肯定觉得是为他人著想吧。但如果不考虑自身情况,随意接受委托,这样反而不负责任喔?」
「唔……」
哥哥露出狠狠被戳中痛处的表情,僵在原地。
些许的优越感,让我的内心一阵酥麻。
「对象多半是平常很少委托的一年级女生吧?哥哥太宠年纪小的女生了,真是下流。」
「没、没有啦,几乎都是简单的委托。所以想当作复健——」
「什么样的委托?」
我凑近躺在病床上的哥哥身边,进一步质问。
一问之下,似乎是陪别人去外面买东西。
「暂时不行。委托的外出时间不仅暧昧,要是帮忙提的行李太重,对大病初愈的身体也是负担。我去帮哥哥道歉,取消这项委托。」
「不,我不要紧的——」
「是谁每次都要我别担心,自己却差一点丢掉性命呢?」
见到我脸上露出笑咪咪的笑容,哥哥只得沉默不语。
「呃,爱理抱歉……不好意思,可以帮我向对方道歉吗——」
然后告诉我同学的详细资讯。
「好,我会去告诉她的——这样就是我一百零七战一百零七胜啰。哪一天哥哥才能赢我呢?」
心里舒坦许多。
(和哥哥聊天,心情果然能冷静下来。)
我露出与一开始不一样的笑容,离开医务室。
顺著穿廊从校舍走回女生宿舍,茶会似乎正好结束,女同学们纷纷从餐厅走向女生宿舍。
找到委托哥哥的女孩,我告诉对方刚才的事情。
「就是这样,委托能不能稍微等一段时间?哥哥身体痊愈后,我会告诉你的。」
「我知道了。虽然很可惜,不过也没办法呢。毕竟爱理同学也很关心哥哥——」
「咦……?」
少女苦笑著同意放弃。但我突然有种被戳中内心深处的感觉,不由得表情严肃。
少女们有说有笑走在走廊上,我一脸愕然呆立在原地。
「…………」
她们并不清楚「圣蚀」事件的详细内容。
以及哥哥这次依然为了拯救赛莉丝学姊与学园,受了伤身体虚弱。
更不知道哥哥迄今一直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冒著生命危险奋斗。
由于包含不可对外张扬的资讯,因此我无法告诉别人。
我能体会她们的误解。
或许在她们眼中,我过度关心哥哥,甚至试图独占吧。
『不过也没办法呢。毕竟爱理同学也很关心哥哥——』
(……不,是我多心了。)
那些女孩并未刻意挖苦我。
照理说,她们的话中没有暗指我为了自己而试图独占哥哥。
「怎么了吗?爱理,刚才说的事情已经办好了吗?」
忽然,走到我身边的诺珂特停下脚步,看著我的面孔。
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烦闷。
我心中想像,平时假扮的大小姐演技跟著失灵。
这种心痒难耐的感觉究竟是什么,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这个——有件事情想麻烦你,诺珂特。」
彷佛纯粹受到涌上心头的强烈冲动驱使,我开口。
「能不能教我怎么操纵装甲机龙?」
声音带有些许的坚持与觉悟。
†
「要在这里训练装甲机龙吗?」
「Yes. 虽然最好的地方是演习场,不过没办法呢。」
隔天早上。
太阳尚未完全升起的时分,我和诺珂特来到演习场后方,群树围绕的空地。
装甲机龙的试乘,原本应该在演习用的专门演习场才对。
可是唯有这一次,不希望被其他人发现,才会来到校园的空地练习。
取得蕾莉学园长的许可,已经借到了机攻壳剑与泛用型《飞翔机龙》。
「刚才已经完成装甲机龙的认证了,这次请换上装衣吧,爱理。」
「我知道了。」
点头同意诺珂特的指示后。我伸手穿过装衣——使用装甲机龙时的专用服装袖口。
终于要实际驾驶装甲机龙了。
(……总觉得心跳加速呢。)
就读王立士官学园时,我也测试过装甲机龙的「认证」与「契约」。
虽然没有告诉身边同学,不过我的装甲机龙适性值可是学年顶尖,就这层意味来说,是有著些许期待。
当然,以前只在课堂上学过的我,要学会驾驶装甲机龙应该很困难。
「——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啊!?感觉好难为情……」
穿上装衣的我,不由得捣住胸部与下腹部,同时忍不住抱怨。
我好歹也以文官为目标,来到学园这么久,照理说应该看习惯其他学生这样穿了——
「Yes. 很快就会习惯了,就是这样的。」
诺珂特表情始终平淡地告诉我。
不仅没穿内衣,而且形状与独特质料紧贴在身上,实际一穿才觉得难为情,羞得满脸通红。
「真亏大家从平常就满不在乎这样穿呢……」
毕竟身体曲线一览无遗,因此会特别在意他人目光。
而且也略为意识到这次和我同样穿上装衣,在我眼前的诺珂特。
(……我果然比不上她——)
「爱理,不需要在意我的胸部大小。听说特定的男性,对爱理的胸部有强烈需求。」
「这种安慰是多余的!」
面红耳赤的我忍不住一喊,诺珂特跟著解释「不好意思,但是很适合你喔」,一如往常冷静带过。
「那就赶快穿上装甲机龙吧?」
「……好。」
调适心情后,我深呼吸一口气。
声音紧张地颤抖,我依照诺珂特的指示,拔出机攻壳剑。
这是剑身带有奇妙银丝的装甲机龙操纵杆。
按下位于剑柄上的按钮,我在心中产生召唤意识。
「——命你前来,象徵力量的纹章翼龙。服从我的剑飞翔吧,《飞翔机龙》!」
念出咏唱符后,光芒粒子高速聚集,召唤出飞翔型泛用机龙——《飞翔机龙》。
「连结•开始。」
接著进行连结操纵,机龙立刻分解成无数装甲,转眼包覆我的全身。
有重量感的金属装甲感觉,让我不禁屏息。
到目前为止,还算依照我的想像进行——
「……!?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沉重……!?」
可是一旦要移动身体时,才发现几乎动弹不得。
不仅僵硬——还很沉重。
感觉就像整个身体埋在铁块里一样。
「Yes. 就是这样。装甲机龙的动作如果没有与使用者的身体连结,就会这样。因此在习惯之前,光是穿上机龙就十分疲劳。」
「是、是这样的吗……?」
装甲机龙的动力,是由名叫幻创机核的特殊宝玉提供。
所以我原以为不会对操纵者施加重量负担——但我太天真了。
「那么就先教你基本动作吧。爱理,准备好了吗?」
「……好、好了!」
点头同意诺珂特的问题后,我挑战初级中的初级,也就是基本动作。
就这样,开始了一点也不像我个人风格的时间。
†
「呼、呼……呼……!」
——几分钟后。
难为情的是,我甚至连基本动作都做不好,只得解除装甲坐在树荫底下休息。
「我终于想起来了……为什么我入学的志愿目标不是武官,而是文官——」
记得大约半年前,我办理入学手续时接受的测验中,装甲机龙的适性值确实相当优异。
可是最重要的操纵技术与运动神经,体力等各方面都十分低落,因此很早就发现行不通。
「Yes. 爱理的机龙适性值的确很高,但光靠数值无法操纵装甲机龙。就像即使在水中闭气的素质优秀,也不代表擅长游泳一样。」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满头大汗,拼命喘气的我表示同意。
如果有机会,我也能以机龙使的身分参战,这个希望也跟著破灭。
即便如此——
「可是我会试著熟练基本操纵。至少让我在单独一人时,可以靠自己前往安全的地方避难——」
「No. 最好还是放弃喔,爱理。」
「……为什么?」
立刻遭到否定的我,旋即反问。
诺珂特的冷静表情,与平时没有什么差别。
「因为爱理十分聪明,应该已经明白。想靠半调子技术操纵装甲机龙,究竟有多危险。」
「…………」
诺珂特平淡地一语道破,听得我顿时无言以对。
我当然知道。
我明明知道,却假装没发现。
操纵装甲机龙需要适当的知识与技术。错误的使用方式,反而容易引发重大危险。
不只伤害我自己,更有可能波及他人。
不过——
「不好意思,可以再尝试一下吗?」
我咬牙忍耐,开口要求。
「可是——」
「拜托你。再一下子,只要几个小时就够了。若依然连基本动作都做不好,我就放弃……」
「…………」
这次我告诉学园,为了调整机体才会借用装甲机龙。
如果擅自使用装甲机龙一事被学园发现,不只是我,可能连诺珂特都会遭到处分。
我知道这个要求强人所难。
所以要是再被否定,我就打算放弃。
「Yes. 我明白了。」
「……咦?」
诺珂特静静阖上眼睛,以身穿的《特装机龙》接近我的《飞翔机龙》,从肩口的部位伸出缆线连接我的机体。
随后,我的《飞翔机龙》头上浮现发光的文字串。
「以你的机攻壳剑允许我的《特装机龙》调整。我会施加限制,让机龙不会反应基本动作以外的命令。」
「……拜托你了。」
似乎是为了不让我一败涂地,帮忙施加最低限度的限制。
这么一来,应该就不会发生操作失误引发失控等严重危险。
「只要在这空地训练,两三天之内被发现的机率应该很低。我也会偷偷帮你把风。」
「不好意思,诺珂特。」
「别放在心上。话说,爱理果然是路克斯的妹妹呢。」
「咦——?」
平时沉默寡言,语气平淡的诺珂特,难得嘴角浮现浅浅的笑容。
「出乎意料地坚持,为了他人会勉强自己这一点,你们十分相似呢。」
「…………」
一边解除《特装机龙》的装甲,仅说到这里,诺珂特随即离去。
「——好。」
我下定决心后,隔了一小段休息时间,再度展开装甲机龙训练。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
(不过这真是糟透了。)
伤脑筋的是,实际训练后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缺乏才能。
由于适性值高,精神操纵十分容易,但依靠精神操纵会导致身体跟不上动作。至于身体操纵则完全不行。
安装在装甲手脚内侧的开关,必须配合行动以准确顺序与时机启动,并调整功率与角度。这需要相当程度的力量,精密动作更是难上加难。
如果装甲动作与身体动作没有高度精确地彼此配合,就只会徒增身体负担。
我的体力原本就差,眼睁睁看著体力一点一点流失。
看到动作这么迟钝的机龙使,肯定是敌人眼中的活靶。
就像手持武器的人,同样会成为敌人攻击的目标。
「呼、吁——」
汗水沾湿装衣的感觉很难受。
但是我始终持续诺珂特教我的基本动作。
年幼时期体弱多病,待在敌人环伺的旧帝国宫廷内,始终依赖哥哥,他是唯一值得信赖的家人。
现在则长大许多,立志成为文官,累积了许多知识。也懂得解读遗迹古文书,可以接受学园委派工作。
可是——
『不过也没办法呢。毕竟爱理同学也很关心哥哥——』
『还很孱弱的生物,主动亲近保护自己的生物,是一种防御本能。』
听到同学说出的这句话,以及正好在书上看到的记载,在脑海中重叠。
……说不定我一直都没有改变。
我只是为了保护从以前就体弱多病的自己,才会仰赖哥哥。
现在依然利用自己身为妹妹的立场,只为获得哥哥的疼爱,试图独占哥哥而已。
我心中的家族之爱与亲情,都只是我自作多情——
「没有,这回事……」
这让我感到后悔,无法原谏——所以才会为了学习最基本的防身能力,展开这次训练。
「我不是一直希望,不要再被哥哥当成小孩看待吗……」
脸上浮现自嘲的笑容,我同时进一步驱动装甲机龙。
「嗯……?好冰!?」
水滴落在后颈的触感,让我忍不住抬头仰望天空。
在群树包围下,树荫遮成圆形的阴天天空,滴滴答答下起雨来。
哈啾。
我轻轻打了个喷嚏。
秋天的雨水十分冰凉又寒冷。
没多久雨势变得更大。
这片空地附近没有可以确实躲雨的地方。
「…………」
为了不让身体冷却,我不再穿插休息时间,持续训练基本动作。
以步行、低空飞翔,空挥机龙牙剑为主。
果然还是不顺利。
必须某种程度上与身体动作同步,因此必须记住最佳的挥剑动作。
也必须要有一定程度的基础体力。
现在我才明白,立志成为武官的课程,同时有剑术、弓术和长跑等训练的原因。以及明白「骑士团」团长赛莉丝学姊为什么实力那么强。
凭我——是办不到的。
全身充满疲劳的沉重感,甚至开始出现肌肉疼痛的症状。
「哥哥,我……」
但我依然耿直地持续挥剑,没多久便达到极限。
「…………!?」
穿在身上的装甲机龙啪一声,头部发出光芒,全身的装甲逐渐脱离我。
使用者达到体力极限,会强制解除。
在强烈头晕下感到浑身无力,地面倾斜,意识模糊。
「呜、啊……」
连晕眩摇晃的身体都难以支撑,就这样栽倒在地上。
渐渐增强的雨势,毫不留情淋湿我的身体。
「好冷……」
身体的感觉变得迟钝,愈来愈衰弱。
就像过去在宫廷卧病在床的日子一样。
我厌恶自己的体质。
但可能真的是这样也说不定。
到头来,我只会向哥哥撒娇,依赖哥哥——
「——找到你了,爱理。」
「咦……?」
忽然听到头上传来声音,我抬头一瞧。
是与我同样银发与灰色瞳眸,印象柔和的男性。
不是别人,我的哥哥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眼前。
难以想像的光景,让我一时之间愕然无语。
看著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我,哥哥露出有些伤脑筋的表情搔搔头。
「我听诺珂特说,爱理你人在这里。这个——抱歉老是让你担心。不过我没事的。下次绝对不会再让爱理你担心,好吗。」
试图让我放心,带著歉意的笑容。
宫廷日子难熬的时候,哥哥经常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
——哎,果然。
这是我在世界上最能放心的对象。
「……我没有勉强自己,没事的。」
可是现在的我,却回答得很冷淡。
「我只是想获得装甲机龙的资讯而已。记录、调查与收集资讯,是我能力可及的工作。」
「……是吗。」
哥哥一脸苦笑,向瘫坐在地上,站不起来的我伸出手来。
「…………!?」
看到握住自己的手,试图起身的我身子蹒跚,哥哥随即转身背起我。
「拜托……哥哥你在做什么啊!?我才不需要——」
这实在让人感到难为情。
都这个年纪了,居然还让哥哥背。
「这里距离宿舍很远,而且雨势似乎愈来愈强,早点回去吧。」
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哥哥没理会我的抵抗。
事情的起因原本就是我的任性,纠结了几秒钟后,我放弃抵抗。
「放心吧,没有人看见的。不用感到难为情。」
「问题不在这边……」
我身上还穿著装衣。
被雨水和汗水完全沾湿,肌肤裸露也不少……很难为情。
让哥哥背在背上的我,感到自己羞得满脸通红。
相隔好几年,哥哥的背脊似乎变得更宽广了——但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暖。
「我要走快一些,小心点喔。」
哥哥快步穿梭在树林之间。
「总觉得好怀念呢。」
在爱困的朦胧意识中,哥哥开口告诉我。
「……抱歉让你担心了,哥哥。」
虚张声势的内心卸下心防,我坦率地开口。
哥哥以温柔的声音回答我。
「我没有勉强自己啦。」
哥哥的声音稳重而温暖。
「因为有爱理,唯一的家人陪在我身边,我才能继续加油啊。」
「……我知道。」
——我也是一样。
在学园如此用功念书,与高层人士接触,一切都是为了哥哥。
为了我唯一的家人,我的哥哥。
我没有说出口,搭在哥哥肩膀上的手臂,轻轻施加力道。
就这样,一点也不符合我个人风格的挑战——装甲机龙的训练,除了诺珂特与哥哥以外无人知晓,就此静静地落幕。
†
「……哥哥可以回去了。应该说,还要待在这间房间多久啊?」
十几分钟后,在学园校舍内。
我坐在医务室的病床上,一脸不置可否地说。
回到女生宿舍的房间后,在诺珂特帮忙下换掉装衣,穿上便服,擦拭身体恢复温暖。
之后担心感冒,因此接受女医生的诊疗。为了保险起见,我也在医务室过一夜——
「没有啦,只是有点担心。况且女医生也已经回去了——」
「哎……」
我叹了一口气,跟著喝了口诺珂特帮忙准备,以开水稀释蜂蜜添加生姜的饮料。
味道有些强烈,但很好喝,也很暖身子。
似乎是从仆家系的里芙蕾特家族秘传法宝。
一恢复平时的从容,我跟著不置可否地半眯著眼,望向哥哥。
「不久之前医生还下令要静养的哥哥,为什么要特地陪伴只不过有轻微感冒症状的我呢。别管了啦,赶快出去吧。」
「啊,也、也对。这点程度,爱理已经可以照顾自己了呢?那如果有什么事,就立刻叫我喔。」
「知道了。我会喊哥哥,依赖哥哥,这样可以了吧?」
「嗯,好。那就晚安啰,爱理。」
「晚安,哥哥。」
仅简短交谈两三句后,哥哥便静静离开医务室。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横躺在病床上仰望天花板。
「……真的叫哥哥离开后,反而稍微感到寂寞呢。」
老实说,我的身体已经疲劳到无法起身,全身肌肉都在痛。
「不过肯定,这样就行了吧。」
低声说著,浮现笑容,我阖上眼睛。
即使和以前不同,现在依然有现在的依赖方法。
不能像小时候一样,一味地对哥哥撒娇。
我要想办法尽自己的能力,只有办不到的部分才拜托哥哥。
「这才是成长后的我,与哥哥之间该有的关系。肯定是……」
意识顿时坠入黑暗之中。
略为心想,要是能梦见小时候的我和哥哥该有多好,随即进入梦乡。
†
「呼啊……」
隔天早上睡醒的我,揉著惺忪的睡眼同时钻出被窝。
从窗帘缝隙照进炫目的阳光,告知秋天的早晨来临。
「……!?全身到处都好痛。真希望诺珂特能帮帮忙。」
难受的结果一如所料。
不过筋骨部分没有疼痛,或许是运气好吧。
我缓缓起身,打算回女生宿舍的双人房。
结果——
「——咦!?」
隔著一层布帘的病床另一侧。
照理说校医还没来,但室内却有人。
「呼……呼……」
是哥哥。
穿著与昨天相同的制服,身上披著一条厚毯子,就坐在不远处睡著。
就在我哑口无言僵在原地时,可能察觉我醒来,哥哥缓缓睁开眼睛。
「嗯、嗯嗯……啊,早安,爱理。」
「什么早安。哥哥在那里做什么,难道哥哥是笨蛋吗。」
「哇好过分!?没、没有啦,原本想天亮就回去的——结果不小心睡著了。」
微妙地感到害羞,同时哥哥找藉口辩解。
似乎还是担心我,一整晚都在房间内陪伴。
就像小时候,一整晚都陪伴在发烧的我身边。
……结果还是这样。
我和哥哥在这一点上,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哎,要是哥哥照顾我害自己病倒可就伤脑筋了,能帮我找诺珂特来吗?我想这个时间,她肯定已经起床了。」
「啊,嗯,好。我知道了!稍等我一下喔!」
可能看到我有精神而放下心中大石,哥哥一脸苦笑,同时脚步急促离去。
我微笑著目送熟悉的背影。
「肯定是这样没错呢。」
手放在胸口,我内心安稳地低喃。
既非生病时的依赖,或是生物本能,更不是青春期的自作多情或一时兴起。
我现在明白,自己的心情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
「事到如今不会再有任何改变。我对哥哥的心情,一直和以前一样。」
拉开窗帘与窗户,我吸了一口早晨的静谧空气。
阳光温暖,蔚蓝无云的秋日天空。
城塞都市学园的一日,今天也正准备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