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巧的是,第二天——即星期一,从早上就下起了雨,午休时分的鲤之洼学园内,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平时坐在草坪上吃便当的女生,和操场内随处可见的、聚在一起闲聊的男生,今天都无影无踪了,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室内午休。
谁能想像,在这个安静的学园的一角,正在上演难得一见的「太平洋联盟」与「Crown Lighter」的对决。若要打个比方来说明,这两者之间的对决,有多么难得一见,可以毫不夸张地比喻为「堀内巨人」与「原巨人」1之间的战斗1,也就是终极同门对决。
1「原巨人」指由原辰德担任教练时的巨人队,原辰德辞职后,堀内恒夫出任巨人队教练,称」堀内巨人」。
当然,并不是真的打比赛,一切都发生在棒球部的活动教室里。
「差不多该结束了吧。」我小心翼翼地询问桌子对面的八桥,「不是自吹自擂,我,真的很擅长Epoch的棒球盘1,基本上没有输过。」
1指日本Epoch玩具公司设计生产的,桌上型棒球弹珠台,一种以钢珠打击游戏,模拟棒球赛的桌上玩具。
「浑蛋,简直吵死了!……棒球这种比赛,一直到穿上鞋子以前,都难以断定胜负,就像昨天的比赛,不就是在最后关头逆转了吗?」
「你这样说,不会是打算在最后关头把棒球盘,逆转,了吧?」
「我会这么做吗?」前辈大叫起来,随后咧嘴一笑,「对哦,还有这样一招……」
这不是围棋和象棋,我希望他别来这一招。目前比赛进行到第七回合,比分是十八比五,我率领的「太平洋联盟」领先十三分,就算他们打出三个满垒本垒打,我还是能领先一分。眼见大势已去的八桥京之介,宛如被千叶罗德海洋队轻取了二十六分的乐天队教练田尾,一脸苦涩。
棒球部的活动教室里,只有我和八桥京之介两个人,中间摆著棒球部的固定资产——棒球盘。室外在下著雨,并不宽敞的空间空荡荡的,显得雨声越发得大。
「那么,刚才说的那件事情,后来怎么样了?『外场后方的绿色屏障上有人死了』,后来呢?警察肯定来了吧?……」
「对啊、对啊,现场混乱不堪。」
昨天在和飞龙馆高中的练习比赛中,最后关头,土山博之助漂亮地打出了一记「再见本垒打」,然而,兴奋的余波尚未退去,更大的震荡,就迅速袭击了整个球场。去追本垒打的中外野手,在围栏的另一边,发现了一具中年男性的死尸。
国分寺警察署的刑警,很快就抵达了现场,开始对飞龙馆高中的相关人员,进行细致调查,询问他们事发时的情况。期间我和部长,与许多观众一起留在看台上,部长赌上侦探部的威信和荣誉,试图掌握事件的概要,却只得到一丁点情报,不过已经让人悚然一惊了。
「死者是鲤之洼学园棒球队的野野口启次郎教练,五十岁,独身。据发现死者的中外野手说,野野口教练的嘴被堵著,身体被绳子绑住了,脖子上有刀伤——这大概就是死因。他还说,没有在尸体旁边发现刀具,也许是被凶手拿走了。」
「总而言之,野野口教练被人杀了——怪不得他今天没有出席比赛。」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以为,擅自缺席重要练习赛的野野口教练,其实已经躺在外场后方的绿色屏障上,变成了一具冰冷的死尸。大概比赛开始之前,他就躺在那里了。当然不是自杀,也不是事故,而是被人杀害的……换句话说,这是一起杀人事件。
「不过,我们只知道这么多,我和部长都没有亲眼看到尸体,不清楚死亡的时间,也不知道真正的凶杀现场,是外场后方的绿色屏障,还是别的地方……警察可能知道,但是,他们当然不会告诉我们。」
「如果能告诉我们就好了。国分寺警察署派来的刑警,是祖师谷警部和千岁小姐吧?那我或许可以打听出来。」
「不可能。」
祖师谷大藏和千岁乌山,是东京郊区私铁的两个车站名。而祖师谷大藏1和乌山千岁,则是隶属于国分寺警察署的刑警。
1:祖师谷大藏」作为地铁站名时,「大藏」读作「OOKURA」,而作为人类的名字时,读作「TYIZAU」。
祖师谷警部是个无精打采的中年大叔,拥有「警部」这个头衔,是他唯一的长处;千岁刑警却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对因为名字而和警部搭档十分不满。我们因为今年春天,发生在学园的一起杀人事件,而和这两位刑警相识,还曾为争谁先揭露真相,而展开过激战(不过,他们或许觉得,「有几个人碍手碍脚的」)。
「上次的事件里,我们好歹是第一发现者,从一开始就处在事件的中心,所以,警察没有无视我们,我们有权瞭解事件的详细情况。可是,这一次却不同了,我和部长,不过是碰巧身处尸体发现现场的,众多观众中的两人而已。上次祖师谷警部把我们,当成了重要嫌疑犯,可是,这次不会如此吧。祖师谷警部和千岁小姐,肯定不会答理我们的……咦,好像有人来了。」
拉门「哗啦」一声被打开了,一男一女出现在室内。说曹操,曹操就到,登场的正是祖师谷警部和千岁刑警。祖师谷警部瞥了一眼室内,似乎期待落空了。
「这里应该是棒球部活动教室……」
「呀,这不是警部先生吗?」八桥京之介亲昵地举起手,冲他们打招呼,「来调查昨天的案件吗?……真遗憾,棒球部的人不到放学,是不会来这里的,不过今天放学后,大概也不会来练习。」
「唔,情有可原,毕竟教练出了那样的事情嘛。」
「是因为下雨啦!」八桥看著窗外说。
「和下雨没有关系吧,这个时候……」祖师谷警部突然瞪著八桥京之介,「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哎呀,你没看见吗?……你看你看。」八桥没有回答,而是指著眼前的棒球盘。
「怀念吧,尤其对警部那个时代的人来说……」
「嗯,确实啊!……我可以摸一、摸一下吗?」
祖师谷警部的手伸到一半,又突然缩了回来,瞥了一眼身边的女刑警,又为掩饰自己刚才的行为,而「咳咳」地咳了两声。
「可能是我问的方式不对,我问的是,你们怎么会在棒球部的活动室里玩棒球盘?」
「因为不能在教室里玩。无论如何都不行啊。」
「我问的,不……是……这……个!(哔——消声)臭小子!……」祖师谷警部说著,朝八桥猛地扑了过去,他的搭档千岁小姐,迅速从后面伸出双手,勒住他的脖子,制止了他的邪恶暴行。
「算了,算了,警部,冷静一点,他们毕竟是(哔——消声)几个臭小子嘛。」
想不到乌山刑警,也这么没口德。
「放手,乌山!……他们把我当傻瓜了!」
「这个也许没错,不过,您暂且冷静下来。」乌山刑警没有松手,「警部,这也是个机会,我们可以确认一下那起事件……」
「呃,那起事件?……啊,说得也是。」祖师谷警部压下怒火,轮流打量我和前辈,「怎么少了一个?那个大嗓门的家伙呢?」
再次说曹操曹操就到。此时哗啦推开拉门走进来的,正是比祖师谷警部嗓门更大的人物——多摩川部长。部长一看到祖师谷警部就说:「哎呀,这不是警部吗?在这里做什么?……玩棒球盘吗?我来陪你打一局……」
「不不不,不用。」祖师谷警部闷闷不乐地摆摆手。
「那……乌山刑警呢?」
「现在不是玩这个的时候,多摩川。」乌山刑警对部长的误会,充满同情地摇了摇头,「收拾好棒球盘,老实坐下来吧,正好有事情,想和你们三个确认一下。」
多摩川部长和八桥京之介遵照乌山刑警的吩咐,老实巴交地坐了下来,我则站到桌子上,一边把棒球盘塞进屋顶横梁之间,一边喃喃自语「七局未完」,但是,已确定了太平洋联盟历史性的胜利(尽管此时已经无所谓了)。
等我收拾完就座,多摩川部长开口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要和我们确认?和昨天的事件有关吗?」
「啊,当然。」祖师谷警部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之后便毫不客气地发问,「能不能告诉我们,前天晚上——也就是星期六晚上——从八点半到九点半这一个小时内,你们在哪里、都做著什么?」
二
「啊!……」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我不禁狂叫起来,「这不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吗?」
「奇怪!……」多摩川部长也狐疑地问,「也就是说,我们也有嫌疑?」
「先不说这两个人,我总没有关系吧?……我又没有去看昨天的比赛。」
八桥京之介的疑问,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祖师谷警部却一概摇头否认。
「不,请你们三个人,一起回答这个问题,前天晚上八点半到九点半,你们分别都在做什么。」
「前天晚上,也就是比赛前一天的晚上。」多摩川部长很快就明白了这个问题的言下之意,「也就是说,野野口教练是前天晚上,八点半到九点半之间被杀的?」
「嗯,差不多吧。」祖师谷警部公开了部分搜查情报,「死亡推定时间是在晚上九点左右,前后各加上三十分钟,就是八点半到九点半之间的一个小时内。」
「可是,我不清楚,调查我们不在现场的证明,到底有什么意义。我和小通是去看比赛的,偶然遭遇尸体被发现事件。至于八桥同学,他压根儿不在现场。我们有没有不在场证明重要吗?」
「如果告诉你们理由,你们就回答我的问题吗?」
听到祖师谷警部的问题,多摩川部长似乎把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当成了手中的人质。
「希望我们回答,就先说出理由。」多摩川部长强硬地提出要求。
祖师谷警部叹了口气:「知道了、知道了,反正对随意进出棒球部活动教室的你们几个,隐瞒这些事情也无济于事,你们稍微一打听,恐怕就都知道了。没办法,就算特例,告诉你们几个吧。但是,这可是还没有向媒体透露的机密情报,你们不要说出去哦,被各大报纸大肆渲染就难办了。」
「嗯。这次的事件,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吗……警部?」我好奇地问道。
「算是有吧。没有什么意思,但确实蹊跷……喂,乌山!……」
祖师谷警部给乌山刑警使了个眼色,示意让她过来讲。
女刑警乌山往前迈出一步,煞有介事地对部长说:「其实,在野野口教练的尸体旁边,发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不同寻常的东西……是什么?」
「首先是棒球手套,然后还有球——硬球。」
「棒球手套和球?!……是不是原来就掉在外场后方的绿色屏障了啊?」
「不是原来就有的,因为球好好地装在手套里,肯定是有人故意放在死者身边的。而且,尸体旁边还有一样东西……」
「还有?……」
「嗯,有一个垒球包。」
「垒球包?!……就是那个一垒、二垒的棒球垒球包?」
「对啊。放在现场的是本垒。」女刑警轮番打量著我们,「你们有头绪吗?」
我们一齐点头。
「说到垒球包,我们学校棒球部的垒球包,前不久刚刚被偷走了。呃,这么说来,难道是……」
「就是这个『难道是』啊!……」乌山刑警点了点头,继续把事情的详细情况,透露给了我们,「刚开始,当看到尸体旁边,放著一个垒球包,大家还都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以为是飞龙馆高中的东西。后来,我和飞龙馆队的教练确认了一下,结果得知,那不是飞龙馆高中的。正好这时,在场的某个人,向我们提供了一个有意思的情报,他说:『这样说起来,鲤之洼学园前几天,刚刚发生了垒球包失窃事件。』」
我们同时恍然大悟。不过,多摩川部长抢先开了口:「提供这个情报的『某人』,莫非就是飞龙馆高中的理事长?」
「咦,你们怎么知道?」
「不是知道不知道,把这个消息告诉理事长的,就是我们。」
「这样啊,这个世界还真小啊。」
没错,在这个狭小的世界里,情报来来回回,最终又回到了我们这里。
乌山刑警调整情绪,继续往下说著。
「因此,我们请鲤之洼学园的队员们,来辨认了那个垒球包,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曾经见过』。在我们看来,垒球包都一模一样,可是在选手们眼里,上面的刮痕、污渍都是独特之处。最终认定,放在死者身边的垒球包,就是鲤之洼学园被盗的那一个。这时,又有某人,提供了一则有价值的情报,他说:『我大概知道,偷那个垒球包的是谁了。』」
我们又同时恍然大悟。部长再次抢先开口问道:「提供这个情报的『某人』,莫非就是土山队长?」
「你……你是怎……怎么知道的?!」乌山刑警杏眼圆睁,「畜生,你有千里眼?!……还是警方发现的情报泄露出来了?!」
哎呀,没那么夸张。土山队长从垒球包失窃事件,一开始就主张「侦探部窃贼说」。
「总之,这是个狭小的世界。」多摩川部长交抱双臂,点了点头笑著说,「也就是说,土山博之告诉你们,『偷垒球包的是侦探部的家伙们』;另一方面,,偷走鲤之洼学园垒球包的人,很可能就是『杀害野野口教练,并把垒球包放在他的身边的凶手』。两者共同作用,结果就是:警察将我们锁定为嫌疑犯。是这样的吧,乌山刑警?」
「嗯,基本就是这样。」乌山刑警微微地点了点头,「在垒球包失窃事件和野野口教练被杀案中,你们都有嫌疑,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就请说出前天晚上不在现场的证明,这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怎么样……很简单吧?晚上八点半到九点半,是好学生这个时间,都在家里学习呢。」
这是露骨的讽刺!……她分明知道:我们不是好学生,这才故意奚落我们。我们苦恼地面面相觑。
「唔……」
「话虽如此。」
「糟了。」
其实,前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就在一起,地点是神宫球场的外野自由坐席,观看养乐多队和阪神队的盛夏神宫决赛。
「原本是想去东京巨蛋,看阪神老虎队和巨人队的比赛的,但是,我们没有买到门票,就将就一下看养乐多吧。而且,夏天看球赛,神宫的啤酒比东京巨蛋的好喝。」
外野看台上,挤满了住在关东地区的阪神队球迷,堪比甲子园的盛况。下午六点开始的比赛,渐渐发展为一场白热化的混战,双方比分交替上升,最终阪神老虎队勉强取胜。比赛超过了四个小时,结束时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晚上十点,所以,我们回到家里时,已经超过十一点半了,这可不是爱学习的高中生,应该回家的时间。
部长把上述情况告诉乌山刑警后,她挑起好看的眉毛,诧异地说:「也就是说,前天晚上八点半到九点半,你们一起猫在神宫球场?」
「对,没错!……」多摩川部长义正词严地回答她,祖师谷警部却对此大做文章。
「真的吗?……是不是三个人一起,待在飞龙馆球场啊?」他把我们三个人一起,都当成了嫌疑犯。
「说了不是了,我们真的在神宫。」
「你们能证明这一点吗?」乌山刑警严肃地问。
「哎呀,恐怕不行。」部长嬉皮笑脸地轻易投降了,「虽然周围有三万名左右的陌生人,不过,大概没有人注意到我们。尽管我们在学校十分惹人注目,但是,混在阪神老虎队的球迷堆里,不过就是最不起眼的小球迷。你看,特别是这个八桥京之介,他平时靠说关西话吸引眼球,可是,一旦和阪神老虎队的球迷待在一起,周围全都是说著关西滋滋腔的家伙们,八桥在哪里,我们都要费一番工夫才能找到。哎呀,那些阪神老虎队的球迷,简直比老虎还要可怕……」
「浑蛋,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八桥京之介不满地吼了一声。
总而言之,我们的不在场证明不成立。要证明自己的清白,还得必须从其他角度进行考虑。
三
首先,我们需要从祖师谷警部的常识下手,开始对他的艰难攻坚战。
「警部,你真的相信,是我们从棒球场,偷走了垒球包吗?那简直是无稽之谈,无稽之谈!……您先从常识上考虑一下,我们不可能去偷那么没用的东西吧?」
「不,棒球部的人说,『会偷那种没用东西的,只有他们三个小子,』」祖师谷警部顽固地阻击著。
「退一万步说,假使我们搞恶作剧,真的偷了垒球包,可杀害野野口教练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吧?!……我们没有动机啊。」
「动机确实是个谜。关于野野口教练为什么被杀,目前还没有发现,确实有用的线索。也许是对野野口教练怀恨在心的人杀了他,也可能是有人杀了他,可以获得什么利益。说不定,凶手的目标不是教练个人,而是鲤之洼学园棒球部呢……」
「棒球部?……这是什么意思?」
「仇恨棒球部的人嘛,或者有人企图让棒球部一蹶不振。」
「我们已经一蹶不振了。」八桥京之介颓废地嚷嚷著。
谁会想出这么坏心眼的办法,就是为了让鲤之洼学园棒球部,比现在还要糟糕?
「无论如何,我们不恨野野口教练,也和棒球部无冤无仇,可以说,我们和此事毫无关系。」
「动机肯定隐藏在什么地方,单从表面是看不到的。」祖师谷警部甩甩手,似乎想说没有必要苦思冥想。
「对了,千岁小姐。」这次是八桥探出身子去问,「野野口教练被杀的地方,的确是飞龙馆高中球场的后方屏障吗?有可能是在其他地方被杀后,再转移尸体到那里的吗?」
「没有这个可能。被害人是在外场后方的屏障内——准确地说,是在屏障和外野围栏之间,三米宽的地方——被扑哧一刀切断喉咙致死的。这是尸检结果,而且就算没有尸检结果,一看死者身边,当下就一目瞭然了。那里就是犯罪现场,周围都血流成河了。怎么了?」
「这次的事件,与其说是『鲤之洼学园案件』,是不是更应该看做,是飞龙馆高中方面的案件呢?我认为从道理上来说,应该这样判断才是。」
「这个怎么说呢……说是飞龙馆高中的某个人——老师、学生,或和学校有关的人——就是凶手,在自己学校的球场里,杀害了野野口教练;或者鲤之洼学园的某个人是凶手,在飞龙馆高中的球场里,杀害了野野口教练。这两种可能性都存在,你认为哪一种更合理?」
「凶手就是飞龙馆的某个人。」八桥京之介不假思索地做出了选择,「无论如何,野野口教练是在飞龙馆高中的球场里被杀的,如果凶手是鲤之洼学园的人,不会特意把犯罪地点,选在那么远的地方。」
是这样吗?……我唱起了反调:「不,我反而认为,是鲤之洼学园的人作案更有可能。飞龙馆高中的人,杀死了野野口教练,这太匪夷所思了。而且,如果是鲤之洼学园的人,就有可能为了掩盖真相,而故意把犯罪地点,选在飞龙馆高中。」
然而,八桥京之介的反驳,简直一语中的。
「不,不对。如果按照小通所说,那么,凶手又为什么把从鲤之洼学园偷来的垒球包,放在死者身边呢?」
「啊!……」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凶手如果是鲤之洼学园的人,为了把黑锅推给飞龙馆高中,而故意选择飞龙馆高中的棒球场,作为犯罪地点,这一点确实有可能。可是这样一来,凶手应该尽量避免,用到和鲤之洼学园有关的东西,但是,这个凶手却反其道而行,这不是很矛盾吗?」
「这么说来,倒挺有道理。」我无奈地点头同意了,「这样一来,反而可以认为:是飞龙馆高中的人,为了栽赃鲤之洼学园,而把从鲤之洼学园偷来的垒球包,放在了死者身边——这样考虑似乎更合情理。」
「对吧?……这次的事件,果然和飞龙馆方面有关,要怀疑的话,应该先怀疑飞龙馆高中的相关人员——不对吗,千岁小姐?」
乌山千岁刑警一直沉默不语,倾听著八桥京之介的高见。此时她用力点了点头,转身看著祖师谷警部,对他说道:「我认为他的意见很有说服力。」
「是吗……其实我也早就察觉,飞龙馆高中的人有问题了。」祖师谷警部英明地点头认同这个说法,并且,他还极其智慧地,补充了更具有启发性的推理,「而且,这个想法使得尸体身边,乍一看毫无意义的垒球包,也变得有意义了。」
「真不愧是警部啊。」女刑警面无表情地赞叹著说,说完之后,她再度转身看著八桥京之介,「那么,死者身边的手套和球,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嘛,肯定有意义,因为,这是凶手故意放在那里的。」
八桥京之介针对这两样棒球用品的出处,郑重其事地询问祖师谷警部。
「那副手套和棒球,是飞龙馆高中的东西,还是选手的?」
「手套和球,请双方球员都看过了,但是没有人认得。这两样东西似乎都是新买的,大概是凶手为了实施这次杀人,而特意买的。手套和球都是知名厂,家批量生产、销售的普通商品,随便一家体育用品商店就能够买得到。」
「古怪的凶手啊。」我再次疑惑不解,「凶手为了在死者身边,留下这两样东西,不惜特意去买了它们,这究竟是为什么呢?难道凶手想用『棒球』来装饰尸体吗?棒球教练死在棒球场,身边摆放著垒球包、手套和球……」我喃喃自语著,无意间忽然一抬头,「哎呀,部长,你这是怎么了?肚子痛吗?」
我忽然发现,多摩川部长一直低头不语,仔细一看,只见他的双肩微微颤抖著,似乎正拚命压抑著汹涌的感情。
咦?……这个人,莫非……
「部长,你不会是在哭泣吧?不要啊!……」我大叫著,「亲爱的,如果你爱著我,不要哭泣。如果我爱上你,我希望你明白,一些相遇是必然的。或许又是一次轮回,不要哭泣……」
「没、没有!……」多摩川部长勉强抬起头,脸巳经完全被泪水弄花了——不,是被泪水湿润了。
几乎是号啕大哭的多摩川,竟然还死鸭子嘴硬不承认。
「我没有哭!我现在正强烈地感到感动!……」部长引用了星飞雄马1的名言,双拳紧握,甩得呼呼作响。
1出自漫画《巨人之星》,作者是梢原一骑和川崎升。该漫画讲述了主角星飞雄马,在父亲斯巴达式的训练下,经过艰苦磨炼,逐步成长为巨人队顶尖选手的故事。一九六六年至一九七一年,该漫画在《少年MAGA ZINE》杂志上连载,反响强烈,后来又被改编成动画作品。
「是那个、那个!……就是那个!……」多摩川部长的激动和感动之情,顿时溢于言表,「刚才八桥先生和小通的精彩辩论,还有乌山刑警的严肃讨论,连祖师谷警部也表现出了,一个真正的警部,应该有的紧张情绪!……妈妈咪呀,这才是我追求的『侦探部』。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理性与逻辑的直接碰撞,知性与知性的完美冲突,感性与感性的绝妙共鸣,从中引导出美丽的真相。这才是『本格』!……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明白吗?……可能性与现实性,交织出柔美的协调感;事实证据和想像力,合奏出宏大辉煌的交响曲,这才是『本格』啊!……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们侦探部的水平,此次终于得到了提升,具备了触动本格真正精髓的力量。我太高兴了!……担任这个部长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多摩川部长似乎回忆起了「侦探部」一路走来的艰辛,对著天花板「哼唧哼唧」地猛吸鼻涕,在追求「逻辑」、「完美」和「绝妙」的方面,多摩川部长永远走在极端。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片刻之后,好不容易止住泪水的多摩川部长,忽然换了一张脸,激动地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终于可以了!可以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祖师谷警部,还有乌山刑警!……」
激动的神魂颠倒的多摩川部长,呼唤著两位刑警的名字,不知有什么根据,就掷地有声地发表了以下言论。
「这一次,鲤之洼学园棒球部教练被杀事件,将由我们侦探部的成员,给出完美而炫酷的非常解答。请你们拭目以待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恐怖!部长的笑声实在太恐怖了。我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
四
那天下午,放学前最后的一段休息时间。我在彷佛如洗桑拿浴一般闷热的教室里,正拿著椅垫代替扇子扇风,耳边忽然传来山佳校内广播。
顺便提一下,山佳就是山下佳代子,她是化身为广播部成员、每天若无其事地,度过学校生活的地下侦探,也是我们侦探部少数有感性细胞的成员。她一直羞于公布自己作为侦探的身份。
我洗耳恭听从广播里,传来的山下佳代子清澈的声音。
「咳咳……下面播报通知。二年级A组的赤阪通,今天放学以后,请马上赶到御好烧店『河马屋』,三年级的多摩川部长在那里等著你。」
「呃……放学后和部长碰头?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能在这里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畜生,简直烦死了。」赤阪通——也就是我,不满地嚷嚷了一声。
「当然,去不去由小通自己判断,但是,如果你不去,就请做好事后悔青肠子的准备——部长是这样说的。」
「他这样说的?……什么啊,这是!……是部长的恐吓吗?我明白了,我去,我去就是了。」
「那就拜托你了。以上是广播部的通知。乓唠乓砰。」
广播结束的同时,教室里响起一片疑问声:「喂喂喂,你们怎么能够通过广播对话?」
是啊,确实很离奇,不过这种事情,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同属于侦探部的伙伴,肯定心灵相通吧。
于是,放学以后……
我举著伞,在夹带著暑气的雨中走向「河马屋」。店里稀稀落落地坐著几位客人,在最里面的四人座上,我发现了多摩川部长的身影。
「哟!……」多摩川部长看到我,开心地扬起手打招呼,「稍等一下,八桥京之介那小子,马上就带客人来了。」
今天的会面,除了侦探部三人,似乎还有一位客人。我暂且在部长对面坐了下来,向他确认心里的猜测。
「客人?不会是棒球部的土山博之助吧?」
「放心,不是那个家伙。」
我如释重负。我可不愿看到棒球部队长土山博之助,和侦探部部长多摩川流司扭打在一起。可是,到底是谁呢?不可能把佳代子称作「客人」吧。
正当我左思右想,满脑袋跑火车头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微妙的关西口音。
「哦,你们俩都到了啊……我带客人来了。」
我回过头去,看见八桥京之介的身后,正站著一位年轻女性。白色女式衬衫配深蓝色裙子——穿著这身装束的大姑娘,正是身为龙崎家一员、却在鲤之洼学园执教鞭的女教师——芹泽有夕子老师。
芹泽老师轻轻举起拿著伞的右手说:「嗨,我是被带来的。」
多摩川部长指著自己身边的座位,芹泽老师却在我身边坐下了。自然,八桥京之介就在部长身边就坐了。
芹泽有夕子老师立刻提出疑问:「你们打算在这种地方,搞什么小动作?」老师交替地看著眼前的铁板和我们三人,「请我吃炒面吗?作为你们『炒面研究部』的成果展示?」
「不,我们不是『炒面研究部』。」多摩川部长心平气和地纠正。
「呃,是吗?……」芹泽有夕子老师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诧异,「可是,我经常看见你们在这里做炒面噢。」
「那不是炒面,是御好烧!」
「啊,是这样啊。」芹泽老师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继续提问,「那么,『御好烧研究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我操,我们不是『御好烧研究部』!……」多摩川部长终于在女教师面前,表明了我们的真实身份,「我们是『鲤之洼学园侦探部』。」
「侦探部?……」芹泽老师的表情。顿时紧张起来,「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听过相关的流言飞语,都不是什么好话——没想到这个玩意儿还真的存在,我还以为肯定是学园里的怪谈呢。」
「确实存在,不是都市传说,也不是校园不可思议的七大谜团……」
「那么,你们『侦探部』找我有什么事?……啊,对了,是想瞭解野野口教练被杀案件的情况吧。对吗?……」
芹泽有夕子老师迅速地把握了状况,不愧是老师,直觉还真是敏锐。
「正如您所说!……」多摩川部长抬起屁股,脸往前凑了凑,「这次的野野口教练被杀案件,我们作为局外人,掌握不到多少信息,向认识的刑警打听后,我们知道了一点情况,但还不全面,我们渴望得到更加详细的情报。我们很想瞭解这次的事件!……啊,拜托您了,芹泽老师!」
「知道了、知道了!……」芹泽老师把部长多摩川流司那越凑越近的脸往后推开,「我在龙崎家里寄宿,昨天又正好在球场观看练习赛,因此,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警察的问讯。关于野野口教练被杀这起事件,我想我确实比你们清楚。」
「哇塞,老师竟然接受了警察的问讯?是被警察怀疑了吗?」多摩川流司激动地搓著手问。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怀疑了。」芹泽有夕子老师摇了摇头,随即压低声音,透露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事实,「其实,发生凶杀案的星期六晚上,我恰好在凶案现场附近噢。」
「你说什么?!……星期六晚上,老师你竟然在现场附近!……那是几点钟?」
「大概是晚上九点。」
「晚上九点!……」八桥京之介掩饰不住激动的情绪,「太棒了!……晚上九点,不正好是死亡推定的时间吗?」
警方推定的死亡时间,正是以晚上九点为中心,前后各加三十分钟。
「老师,请你再说详细一点!……星期六晚上的棒球场,发生了什么?」多摩川部长越发兴致勃勃地探出身子。
芹泽有夕子老师却平静地劝阻道:「好了、好了,你不要这么激动。」她不怀好意地瞅了一眼,贴在墙上的菜单,「对了,你们不是要请我吃御好烧吗?刚才是这么说的,对吧?」
「什么,我们说过吗?……」几个人顿时面面相觑,脸色尴尬。
五
值得庆幸的是,世界上有「混有炒面的御好烧」——也就是「炒面御好烧」——这种方便的东西,于是,我们请芹泽老师就此将就了一下。
负责烹饪御好烧的,当然是学校里首屈一指的「铁板奉行」多摩川流司部长。顺便说一下,「铁板奉行」就是铁板世界里的「锅奉行」1,简单来说,就是部长能够在烹饪过程中,自己也能够得到快乐。
1指在吃火锅的时候,将食材按顺序放入锅中的人。
因此,我和八桥京之介把炒面御好烧交给部长,专心听著芹泽有夕子老师的讲述。芹泽老师开始回顾案发当晚的情况。
「星期六晚上,桥元先生来到龙崎家……哦,对了,桥元先生就是贤三郎叔叔的外甥。」
「就是担任理事长秘书的那个人吧?——桥元省五郎。昨天我们见过他了。」
「对,怎么样,他是个帅哥吧?」不知为什么,芹泽有夕子老师突然得意扬扬地笑了起来,「他就住在龙崎家附近的公寓里,可是一个人生活噢;他经常跑来龙崎家里玩,有时候还留下来吃饭。星期六晚上也是一样,晚上七点半左右,贤三郎叔叔带桥元先生来到龙崎家,然后,大家就一起吃饭。围在饭桌边的有贤三郎叔叔、真知子阿姨,还有我和桥元先生,一共是四个人。另外,加上负责家务的女佣——安西大婶和吉野小姐,星期六晚上,龙崎家里总共会聚了六个人呢。」
「那么,可以说,当天晚上龙崎家的成员,只有这六个家伙,对吗?」
「对,人不多,你们能记得住吧?」
我和八桥默默地点了点头。部长还在做著御好烧。
「吃完饭差不多八点半,我打算回自己房间,但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被桥元先生给叫住了,他认真地对我说:『希望你能陪陪我。』」
「哇塞,他想和老师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哟!……」我得意地嚷嚷著,「你们相约在藕荷色的夏夜,在满天繁星下,憧憬著玫瑰的梦寐。发誓吧,向爱神维纳斯献上你真挚的初心……」
「去你的,少瞎逼逼了!……那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赤阪小朋友。」美女教师顺便指出了我低下的理解能力,「他说有重要的话对我说,希望我能够陪他出去散散步。」
「什么啊,只是这个意思啊……」我摸摸胸口,放心了。
「就这样,我和桥元先生出去散步了,一起享受美好的夜晚时光。」
「你们两个人,经常进行这种夜幕下的散步活动吗?」
「不经常,不过他约我,我都不拒绝,有时候还带著狗一起出去。但那天晚上,可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的目的地,就是飞龙馆球场。」
「是谁提出去飞龙馆球场的?」
「没有谁提出,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可能是桥元先生吧,反正我没有指定目的地。我几乎没怎么去过,那个建在杂树林里的棒球场,之前白天的时候去过一次,太阳下山后就没去过,因此,那天晚上的体验很新鲜。」
「你不觉得害怕吗?」我提了一个朴素的问题。
「如果一个人去,可能会感到害怕,晚上的杂树林,就像深幽的森林,漆黑一片。但是桥元先生认识路,我们没有迷路,就径直去了棒球场。」
芹泽有夕子老师陶醉地眯缝起眼睛,回忆当时的情景。
「啊,那天晚上,挂在夜空的月亮很漂亮,四周静悄悄的,能听到的只有草丛里传来的虫鸣。一个浪漫的夜晚,没有人的杂树林小路上,并肩而行的俊男美女(对不起,是她自己这样说的)。没有白天让人透不过气来的酷热,凉爽的夜风轻轻拂来,吹起我柔软飘逸的秀发,飘扬在他的耳畔……唰!……唰!……他终于抑制不住,用灼热的目光注视著我,呼唤我的名字——芹泽,芹泽,他大胆地说出『请和我交往』。就是这样,怎么样,各位男生?」
「——这次他想让你陪他做什么?」
「那个,赤阪!……」芹泽老师悲伤地摇了摇头,「他想谈恋爱……和我,轰轰烈烈!……」
看吧,最终还是这么回事儿嘛。
「你怎么回答的,芹泽老师?……」我歪著脑袋,好奇地笑著问,「总不至于说『那以后请多指教』吧?」
「我这样回答也没什么不对吧。」女教师满不在乎地说著,「不过我说的是:『让我考虑一下。』……哎呀,这种事情无所谓啦,重要的是:当我们聊这些的时候,差不多是晚上九点。」
「地点是在杂树林里?」
「不,准确来说,他向我告白的地点,是在散步道旁边,三垒那侧入口的门前。我们在杂树林里,漫游了一会儿小碎步之后,很自然地就走到了那里。桥元先生对我告白以后,简直紧张得无所适从,便扭过头来,透过铁门上的小窗,看向球场里面。」
「你们没有进去吗?」
「进不去,门从里面闩上了,虽然很想进去看一看。」
「老师您没有透过小窗户,偷看球场里面吗?」
「我也看了。因为桥元先生往里看了一眼之后,指著里面说:『咦,好像有人。』我就被吸引了过去,把脸靠在门上,和他肩并肩比翼双立著,透过小窗户往里看。看到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球场上,还真的有一个人,人影从一垒那侧的暗处走过来,穿过投手踏板,跨过三垒的垒球包,逐渐靠近这边。我看不清楚那个人是谁,只是感觉毛骨悚然。被杂树林包围的棒球场,此时暴露在月光之下,耳边传来唧唧的虫鸣声,神秘的夜晚,没有人的三垒入口,战战兢兢并肩行走的俊男美女,微风吹起我的秀发……」芹泽有夕子老师自我陶醉地,捋著她那一肉飘柔的黑长直发,「就在这个瞬间!……」
「啊!……」
「哎呀,赤阪小兄弟,当时没有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芹泽有夕子老师残酷地否定了我自以为是的推断,得意洋洋地痛快大笑起来,「事实是这样的……桥元先生看著走过来的人影,指著窗户说:『那不是叔叔吗?』听他这样说,我也摸著胸口放心了,不明身份的黑影,确实是贤三郎叔叔。」
「啊,为什么贤三郎先生,会突然出现在那里?」
「我也感到不可思议,桥元先生同样秃子挠头,搞不明白。这时贤三郎叔叔透过窗户,看到了我和桥元先生,他大吃一惊,问我们:『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说著还打开门闩走了出来。桥元先生告诉他,我们正在散步,反过来问:『叔叔,黑更半夜的,您怎么一个人猫在这里?』贤三郎叔叔回答:『我在遛狗啊。』」
「狗?……就是那条名叫『维克多』的黑狗吗?」
「对。原来贤三郎叔叔带著夫人真知子阿姨和吉野女佣,一起来飞龙馆球场遛狗了,当然也是出来乘凉,只是我们两个不知道。」
「那么,和夫人一起遛狗的贤三郎先生,为什么一个人穿过球场,突然出现在三垒一侧呢?」
「对,这个问题提得很好。好像是这么回事,贤三郎叔叔和真知子阿姨她们,一起到达飞龙馆球场的时间,是那天晚上九点左右,正好与我们相反,他们走的是一垒那边的入口。贤三郎叔叔发现那里的门没有锁。」
「呃,请等一下。」我不禁大叫起来,「星期六晚上九点左右,一垒那侧的大门没有上锁……啊,对了,这样说起来……」
我回忆起一个场景,昨天的练习赛,正进行到如火如荼的时候,贤三郎先生责怪胁阪教练,没有锁门的场景。原来让他生气的,就是这件事情啊。
「那个球场的锁是什么构造?我记得门是往两边开的,但不记得锁了。」
「情有可原,因为那个球场的大门上,没有可以被称为锁的东西,只有内侧的门闩,一垒和三垒一样。」
「从内侧用门闩锁门?那总会有一扇门没有办法锁啊!」
「我也是昨天出了那种事情以后才知道的,其实锁门的方法很简单。最后离开球场的人,先把三垒边的门从内侧闩上,然后从一垒这边出来,再从外面用链锁锁门。两扇门上各有一个『コ』字形的把手,用链子把两个把手串在一起,再锁住链子的两头,这样就锁好门了。喂,小乖乖们,你们听明白了吗?」
我和八桥京之介同时点了点头,部长还在专心烹制炒面御好烧。
「虽然这锁很原始,但很牢固。」八桥京之介点著头说,「不过,星期六晚上九点左右,有人打开了这条链锁。」
「啊,不清楚是被人打开了,还是一开始就没有上锁。当时贤三郎叔叔认为,那里不是被人打开了,因为链条挂在两个把手上,但两端却没有锁起来,根本起不到锁的作用。当时贤三郎叔叔考虑得很简单,就是『棒球部的人没有锁好门』吧。」
「没有锁好门吗?……」我诧异地问。
「嗯,开链条锁的时候,需要钥匙,但锁的时候,只要把锁钩插入锁洞,那就可以了,所以,以为锁好了,其实并没有锁上的情况,倒是时有发生。贤三郎叔叔认为,那天也是这种情况,便没有继续深究。」
「因为第二天才在外场后方的屏障内,发现了尸体。」
「是啊。星期六晚上,虽然发现棒球场入口没有上锁,但也不至于兴师动众。贤三郎叔叔看到一垒那边没有锁门,就惦记著不知三垒这边有没有锁好,于是,他把真知子阿姨和吉野小姐留在一垒,独自走进了球场。」
「原来如此。」八桥京之介终于理解了状况,点了点头说道,「贤三郎先生穿过内野,从一垒侧边来到三垒一侧察看,想不到遇见了芹泽有夕子老师和桥元省五郎先生。就是这么回事吧?」
「是这样的。贤三郎叔叔打开三垒一侧的门,走出球场,和桥元先生随意聊了几句,就是问『门有没有上锁』一类的话。说实话,当时我压根儿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恋人间窃窃私语的美好时间,忽然演变为对锁的讨论,芹泽有夕子老师的心里一定很不爽吧。不过,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三垒那侧的入口,从里面闩好了吗?」
「嗯,三垒这边的入口,好像没有什么问题,贤三郎叔叔为了走出来和我们说话,这才打开了门闩,回去的时候,当然又闩上了门,我们也在外面推拉了几下,确认没有问题。最后,贤三郎叔叔通过小窗户对我们说:『我们打算再乘会儿凉,你们自己小心,先结伴回去吧。』说完这些,他又返回了一垒那侧。」
「贤三郎先生在三垒入口那里,大约逗留了多长时间?」
「这个嘛,多长时间呢……感觉只有三四分钟,我没有看手表——可能实际的时间,要更长一点吧。」
芹泽有夕子老师没什么自信地说,回答确实模棱两可。
「回到一垒那侧的贤三郎先生,后来做什么了?」
「贤三郎叔叔回到一垒,出门之后锁好链锁,然后带著真知子阿姨和吉野小姐,又在散步道上走了一段时间,就回家了。当然,他们三个人一直在一起。」
「老师和桥元先生呢?」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我们和贤三郎叔叔分开后,又在杂树林里散了一会儿步,然后就回家了。重要的话都说完了,坦白说,我有点被泼冷水的感觉。」
「是老师你们先到家的吗?」
「对,是我们先回到家的。听开门的安西大婶说,我们是九点十五分到家的,贤三郎叔叔他们是九点半左右。」
六
「为了慎重起见,我想再确认一下。」八桥京之介压低声音问道,「你们回去以后,所有人都一直在家吗?」
「嗯,当然。我和桥元先生一直坐在客厅,等贤三郎叔叔和真知子阿姨回来以后,我们四个人一起喝茶、聊天到十点左右。如果你们是在怀疑我们的不在场证明,这一点可以不用担心。」
芹泽有夕子老师很为我们这些没有出息的学生著想,整理了一下思绪后,继续往下说著:「犯罪时间是八点半到九点半之间的一个小时内。龙崎家的人吃完晚饭,是在八点半左右,这之前所有人都在宅子里,但是在那之后,大家就各自分散行动了。我和桥元先生去飞龙馆球场散步,大约九点一刻回来的,后来我们也一直在一起;贤三郎叔叔和真知子阿姨、女佣吉野小姐三个人,比我们稍晚一点出门,去飞龙馆球场遛狗,九点半回到了家里,这期间三个人一直在一起。后来大家一起在客厅喝茶……怎么样,不在场证明成立,是不是,赤阪小朋友?……」
「安西大婶呢?那个中年女佣,她一个人在家里?」
芹泽有夕子老师对我的问题表示震惊。
「什么?……你想调查安西大婶的不在场证明?你打算做什么?……你怀疑是她杀害了野野口教练?」
「不,只是慎重起见,我问一下。」
「那我就慎重起见,回答一下吧。」芹泽老师一本正经地皱著眉头说,「我们都出去以后,安西大婶一个人留下来看门,这期间她一直用可移动随身自由寻呼电话方便听筒和朋友打电话。当然,她也可以一边举著可移动随身自由寻呼电话方便听筒,和朋友开心地聊天,一边悄悄地来到飞龙馆球场,在外场后方的屏障内,割断野野口教练的喉咙,然后迅速赶回到家里,若无其事地迎接我们……我自然不能否认这个可能性啦。」
有道理,确实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唔,但是,我觉得,有些地方还值得推敲啊。」八桥挠著头说,「简单来说,同一个时间、同一个球场,贤三郎先生和真知子夫人、女佣吉野小姐在一垒一侧,芹泽老师和秘书桥元先生在三垒一侧。这真的是偶然吗?……在行凶的那段时间,龙崎家的人,竟然都聚集在杀人现场,这是不是太过巧合了?」
「那么,八桥小兄弟,如果不是巧合,那又是什么呢?」
「哎呀,这个怎么说呢……」八桥京之介难为情地含糊其辞。
大家都沉默了。
就在此时……
「有一点我觉得很蹊跷。」忽然发出声音的,是「铁板奉行」多摩川部长。多摩川流司部长刚才看起来,对案件陈述置若罔闻,一心致力于烹饪炒面御好烧,其实他一边烤著一边听,一边听著一边烤。
「你觉得蹊跷的是什么,多摩川?」
「不在场证明。刚才老师很简单地断言:贤三郎先生、真知子夫人和吉野小姐三个人『一直都在一起』,但是,事实不一定是这样吧?至少他有单独活动的机会。」
「他?……」芹泽有夕子老师惊诧地睁大了她那一对美丽深邃的双瞳。
「对,就是贤三郎先生。」多摩川部长双手紧握铲子,盯著眼前的铁板,铁板上摆著一块宛若满月的御好烧,和炒得香喷喷的炒面。部长把两把铲子,分别插进御好烧的两侧,一边说,「要我说,贤三郎先生的不在场证明不充分……嘿呀!……」
全神贯注的一发!……
多摩川部长手中的铲子一闪,御好烧在空中翻了个个儿,稳稳地落在了炒面上,「滋滋……」,御好烧和炒面一起,瞬间融合为炒面御好烧,出现在我们面前,香喷喷的味道,刺激著我们的空腹。
「部长,你刚才说什么?」
「贤三郎先生的不在场证明。」
多摩川部长把酱汁瓶拖到了自己手边,用专用刷子把褐色酱料,涂在炒面御好烧表面,随后又拿过一管蛋黄酱,开始在褐色表面画线。一垒线、二垒线、本垒、内野、投手踏板……
圆形的炒面御好烧,悲摧地转眼变身为圆形的棒球场。
部长多摩川流司指著在铁板上的炒面御好烧上面画的棒球场,继续说道:「贤三郎先生打开一垒一侧的大门,走进球场,没多久就来到了三垒一侧的门口,然后,再次回到一垒一侧,这期间,也就是横穿内野的时候,贤三郎先生是独自一个人的。不对吗,芹泽老师?」
「不能归类为独自一个人,因为我和桥元先生各自,都看到了他穿过内野的背影。」
「可是,老师刚才是这样说的,『人影从一垒那侧的暗处走出来』。棒球场很大,而且是晚上,三垒这边距离一垒那么远,会不会因为光线太暗,你们都看不清楚呢?昏暗的夜色中,突然出现一个人影,走过投手踏板以后,轮廓逐渐清晰起来,穿过三垒以后,你们终于看清楚了,那是贤三郎先生……我想当时就是这种情况吧。」
「你说得没错噢。我站在三垒这边,确实无法判断,一垒那一侧的情形,可是,一垒那边有真知子阿姨和吉野小姐,所以不是一样吗?」
「此话怎讲?」
芹泽有夕子老师说了一声「借我用一下」,拿过侦探部长手里的蛋黄酱,在炒面御好烧球场的一垒一侧和三垒一侧,一阵涂涂抹抹,一垒边的大门被画成了敞开的模样。
「贤三郎叔叔走进球场的时候,没有关上一垒那侧的大门,因此,真知子阿姨正好能够从正面,看到三垒这边的情况。也就是说,贤三郎叔叔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真知子阿姨和吉野小姐看在眼里,来回相同。换句话说,我虽然看不清楚一垒那一侧的状况,真知子阿姨却看得清清楚楚。同样的,真知子阿姨她们也许看不清楚三垒这边,我和桥元先生却看清楚了。因此,贤三郎叔叔的行动,被在一垒和三垒的人,同时从两边守望著,他穿过内野的时候,肯定不可能单独行动。没错吧?」
「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的话,贤三郎先生确实没有作案的可能。可是听完老师的描述,我又起了疑心。」多摩川流司沉吟著说「如果从一垒那侧走进球场的贤三郎先生,在黑暗中迅速调转方向,快步走到外场后方的屏障内,切断对方的喉咙后,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老师你们面前,那么……」
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从芹泽有夕子老师手里抢过蛋黄酱,在炒面御好烧表面,描绘出贤三郎先生所走的假想路线。芹泽老师看了之后,连连摇头。
「你可以怀疑,但你的推测不对。虽说贤三郎叔叔走进了球场,但是,他只是穿过内野,所有行动都发生在内野区,然而,杀人现场却在外场后方的屏障内,也就是外野的最深处。内野和外场后方屏障之间,还有很远的距离。」
我迅速地在心里盘算著。
「飞龙馆球场从本垒到中间的围栏,大概有十八米,换算一下,从投手踏板到外场后方的屏障,就有一百二十米。贤三郎先生在往返一垒和三垒的途中,突然跑动一百二十米,到外场后方的屏障,杀害野野口教练——这简直就是奇迹。」
「与其说是奇迹,更准确地说,是瞬间移动。」八桥京之介此刻也改口了。
「是啊!……」芹泽有夕子老师庄重地点了点头,「怀疑贤三郎叔叔是没有道理的。他打算聘请野野口教练,担任飞龙馆棒球部的下一任教练,也没有动机。我根本不认为,贤三郎叔叔会杀人……呃,先不说这个!……」芹泽老师看著铁板上热腾腾的炒面御好烧,摇头晃脑,似乎想驱走邪念,「先吃吧!……盯著炒面御好烧画的棒球场也无济于事。快,你们也吃吧,反正是你们付钱。」
那就不用客气了。我们如饿狼一般,扑向炒面御好烧,几乎要和铁板亲嘴,炒面御好烧圆形球场,瞬间悲摧地四分五裂,顷刻间就进人了我们的胃里。
大致描绘了星期六晚上发生的事,又大快朵颐地吃完炒面御好烧,芹泽老师说了一句「谢谢你们的款待」,就站起身来。
「明天我要出差去参加培训,要做很多准备工作,不好意思,我先走了。我提供的信息有作用吗?……」她的眼睛闪动著,在我们的面上匆匆地逡巡过去,「是吗,太好了。对了,多摩川同学,你的手艺一流,不愧是『御好烧研究部』的部长。」
芹泽有夕子老师的误解,仍然没有消除,她举起一只手说「我先走了」,就独自离开了「河马屋」。
剩下我们三个人,于是就各自阐述各自的意见。
「真的能相信芹泽老师说的话吗?我觉得很古怪啊。」
「可是我看不出她故意在撒谎,大概可以相信吧。」
「即使老师没有撒谎,她身边的人,也有可能撒谎,比如贤三郎先生……」
多摩川流司部长始终认为:贤三郎先生很可疑,刚才在芹泽有夕子老师面前,他表现出的相信,不过是一种姿态。
「反正,光听芹泽老师的情报,还不够充分噢。」
「唔,我想听到不同角度的讲述。」
「芹泽老师在三垒,不同角度……也就是一垒那一侧。事发当晚,在一垒一侧的人——理事长夫妇和女佣吉野小姐——我们就按照顺序,找他们三个人打听打听吧。」
「对啊。现在最可疑的是贤三郎先生,所以,我们先去问一问真知子夫人和吉野小姐。要是有什么好的借口,能够接近她们就好了。」
「还有一点。」八桥京之介竖起一根手指强调,「我一次都没有看过现场,我想亲眼去一次飞龙馆球场。」
「呃,刚才不是看过了吗?在铁板上。」
「不是炒面御好烧画出来的棒球场,是真真正正的飞龙馆球场,而且,最好是晚上的飞龙馆球场。」
「啊,我赞成,也许和白天的印象不一样。」
「明白了,明白了。」部长当机立断,「那么,明天晚上,我们就去飞龙馆球场散步,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