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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杀意必定三度降临 第三章 幸运第七局

第二天是星期二,天气和前一天截然不同,晴空万里。此时是距离晚间散步,为时尚早的放学后。

我和多摩川部长共同拜访了棒球场,三十名左右的队员正列队绕球场跑步,每个人都一脸的认真,大汗淋漓的身姿,在旁人看来神清气爽——就当是这样吧,实际情况是,我在旁边观看,都觉得浑身要冒汗了。我们在队列中搜索土山队长的身影,但不知为什么,没有发现那个家伙……

就在这时,土山博之助的声音,突然响彻了整个球场……

「喂喂!怎么没精打采的!……给我认真一点!……喂,发出声音,发出声音!……一、二、三!……一、二、三!……」

队伍里传来悲惨的叫声:「报告队长阁下!……三拍没办法跑步!……」

原来土山博之助队长已经离开队伍,一个人大摇大摆地,坐在了领队席上,一只手拿著喇叭发号施令,俨然教练的派头。野野口教练去世以后,他便一手操办所有的练习,和飞龙馆高中进行练习赛那天,被形势所迫而诞生的代理教练,居然被延续了下来。

「哎,可怜的是,那些被强迫进行斯巴达式训练的棒球部队员们。」多摩川部长同情地小声说完,转身走进球员席,一边挥手,一边大声和土山队长打招呼,「哟,土山老兄,看上去不错嘛。我来慰问前线的战士了。」

「哟,多摩川,还好吗?……怎么著,你小子来慰问前线战士啊!……」土山博之助怀疑地斜视著多摩川部长,把球棒狠狠立在面前的地上,「畜生,你说是谁强迫安排斯巴达式训练?」

「什么,你听到了?……想不到你耳朵这么尖啊。」多摩川部长冷笑著说,「我说的当然是鲤之洼学院棒球部队长,四棒三垒土山博之助。」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土山博之助喜笑颜开,「站著聊天不像样,坐吧。有冰的大麦茶……喝吗?」

土山博之助开开心心地收起球棒,拿起一个巨大的水壶,把大麦茶倒进纸杯里,美美地喝了一口。

「找我有什么屌事?肯定跟案件有关吧。」他自信满满地说。

「对,我想你或许知道,野野口教练被杀的原因。」多摩川部长严肃地点了点头,「你有这方面的线索吗?野野口教练和谁有仇吗,被什么人怀恨在心?」

「这个嘛,我不知道。」土山博之助注视著球场说,「那个人就任教练,毕竟只是今年春天的事情;坦白地说,我对野野口教练瞭解得不多。怎么说呢,感觉我还没有来得及瞭解,他就死翘翘个葱了。野野口教练的指导水平一般,但是,他对棒球很熟悉,又有满腔热情。他好像以前就是飞龙馆高中棒球部的,位置是投球手,毕业以后进入社会,还打过一段时间的棒球,不过,他离开棒球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是他第一次担任棒球队教练。」

「哦,野野口教练是飞龙馆毕业的啊!……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不能成为他在飞龙馆球场被杀的理由吧。」

「但是,这样就说明,飞龙馆高中里,也可能有人对他怀恨在心。」

「是吗?……可是,野野口教练在飞龙馆高中读书,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什么啊,以前的事,更有可能成为解决这起案件的关键。」多摩川部长激动地说著,接著又提了一个问题,「你刚才说,野野口教练离开棒球,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是为什么?……是有什么原因,导致他不想打棒球吗?」

「这个嘛,关于这方面他不太想说,大概有什么不愿意说的秘密之事吧,我不清楚。」

「是嘛?……那么,队员们对野野口教练的评价如何?有没有非常憎恨教练的队员?」多摩川部长严肃地问。

「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土山博之助说著,忽然站起身来,对这个问题的不满溢于言表,「好了,问完了你就快走,我要去给那些家伙发球了。」

「对啊,你现在是代理教练。」

多摩川部长侧目注视著,在球场上跑步的队员们,由衷地说:「土山这小子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飞黄腾达了,前几天还身为队长,坐在领队席上,如今就是学校有史以来,第一个队员上位的教练了。这种队员教练很少见啊!……西铁的稻尾和中西1、阪神的村山2、南海队的野村3、养乐多的古田4……」多摩川流司呜哩哇呀地胡乱逼逼著,突然一跺脚,脑袋波浪浪地抖了两抖,朝天激动地吼了一声,「啊,我知道了,小通!……」

1指西铁狮队的稻尾和久(一九七O年至一九七四年担任教练)以及中西太(一九六二年至一九六九年担任教练)。

2指阪神老虎队的村山实(一九七O年至一九七二年担任教练)。

3指南海鹰队的野村克也(一九七O年至一九七七年担任教练)。

4指养乐多燕子队的古田敦也(二OO六年至二OO七年担任教练)。

「啊?……你知道什么了,多摩川部长?……」我匆匆过去搭他的话。

「杀害野野口教练的凶手,其实就是棒球队长……」多摩川部长骄傲地宣布。

「喂喂喂,这个,不会吧!……」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多摩川部长。

「喂喂喂,你们两个!……」土山博之助语气狼狈,抬高音调吼道,「别乱说!……让别人听见多不好!」

「凶手都爱这么说。」

「畜生,我不是凶手!……」

「好了,好了,别这么激动,冷静下来听我说,土山博之助。」多摩川部长一脸地坏笑,「我并没有乱说。我解释给你听好了,你对野野口教练一直不起用自己,深深地感到不满,身为高中生,你想在最后一个夏天出场,以正式队员的身份,参加棒球比赛。然而,野野口教练平时和你关系紧张,你的愿望难以实现。眼看著已经到七月了,夏季比赛逐渐逼近,你为了实现愿望,终于使出了撒手锏,也就是杀害了野野口教练,自己成为队员兼教练,就能顺利地参加夏季比赛。这样的话,四棒三垒和一棒游击手的梦,你都能够成真,这就是你……」

侦探部部长多摩川流司宛如总是在事件的最高潮,指认杀人凶手的著名侦探一样,伸出食指对准土山博之助。

「——杀人计划的全貌……啊啊啊!……」

侦探部的部长果然名不虚传,随口乱编的手腕极其高明,我佩服得几乎五体投地了。

「不、不……不对、不对!……」土山博之助宛如在事件最高潮,被名侦探突然指认为杀人犯的真凶一样,掩饰不住的惊慌失措,「这件事……跟我……跟我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他已经方寸大乱,手里的纸杯都被握变了形。我和多摩川部长面面相觑,诧异于这通胡编乱造的推理,竟然造成了他这样的效果。

「怎么了,土山?……部长是开玩笑的。对吧,多摩川部长?……」

「对啊,土山不可能是凶手,你慌什么?」

「就是啊,如果土山博之助就是凶手,总不会特意把自己队伍的垒球包,留在尸体旁边吧。」

听到我的话,土山博之助猛地抬起头来。

「当……当然了,我是清白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土山博之助尴尬地大笑了起来,似乎在给自己打圆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当然知道多摩川部长是开玩笑的,而我……当然也是故意演戏给你们看的。哎呀呀,陪你们玩侦探游戏,还真是累啊,真是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土山博之助的面容古里古怪。他这通欲盖弥彰的辩解,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彷佛游击手藏球1被识破以后,露出的羞愧的笑容。简直太古怪了!……

1游击手为使对方跑者出局的一种战术。棒球比赛中,若内野手在手中拿球的情况下,与对方不在任何一垒上的跑者触碰,对方跑者即被出局。内野手在拿到球以后,做出假装投球的动作,实际球还藏在手里,再趁对方跑者离开垒球包时,迅速触碰对方,以使对方出局。这种战术被称为「藏球」。

「喂,土山。」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心平气和地问,「你是不是对我们隐瞒了什么?」

「没有隐瞒!……」土山博之助没有必要地提高音调,把球棒拿在手里,蛮横地驱赶我们,「好了,无关人员快出去!……」随即顺势举起球棒,对准在球场上奔跑的选手们,「好……了!站在防守位置上!……击球!击球!……听好了,犯一次错,就向轮椅基金会捐十块钱!……」

几个小时以后。我、多摩川流司部长和八桥京之介三个人,一起坐在了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前往北山町,目的地当然是飞龙馆球场。

公交车抵达飞龙馆高中时,已经是薄暮时分,夜幕很快就要降临。这一点很重要,这次我们不是来看阳光下的飞龙馆球场的,而是为了看夜幕笼罩下的球场,才特意选择这个时间赶来。

下车以后,我们径直前往飞龙馆球场。前几天,那个不靠谱的樱井梓大姐,带著我们迷失了方向,这次我们好歹总算没有迷路,暂时保持了我们身为男性的最后一丝尊严。我们没走多久,眼前就出现了蓝色天空下,杂树林的黑影,给人拒绝外部人员闯入的压迫感。

「这片杂树林里有棒球场啊。」初次造访这里的八桥京之介,站在杂树林入口,好奇地打量著四周,「建在这么古怪的地方……」

「是啊!……」多摩川部长深有同感地走进杂树林,「可是对凶手来说,却是再合适不过的地方。这片杂树林属于飞龙馆高中,但却无人看管,进出自由,而且,晚上这里几乎没有半个人。」

「对啊!……」我们周围确实一个人影也没有,「然而,星期六晚上九点钟左右,龙崎家的人,却全部聚集在这里,真是匪夷所思!……」

密密麻麻的树木。郁郁葱葱、覆盖了上空的枝叶。杂树林里连月光都照不进来,真正的夜幕降临了。步行小径虽然修整过,可是,供照明的亮光,却只有零零落落立在路边的水银灯,而就连这唯一的水银灯,也只能发出可怜的微弱光芒。八桥京之介甚至把脚边一根细长的东西当成了蛇,吓得跳了起来。

「什么嘛,是枯树枝啊!……」

前辈对把自己吓了一跳的枯树枝,感到十分不满,检起来扔得远远的;而多摩川部长以为,脚边一根细长的东西是枯树枝,徒手捡起来一看。

「什么嘛,是蛇啊!……」部长对自己检起了蛇十分不满,把它扔得远远的。侦探部长果然非同凡响。

走了一段,被层层叠叠的树木包围的小径,总算艰难曲折地走到了尽头,视野随之开阔,银杏树出现在了眼前,围绕著飞龙馆球场,描绘出了一个巨大的扇形。

我们三个人走上环绕球场的步道。

「先绕球场走一圈吧。」

按照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的指示,我们沿著银杏树下的散步道,往前走著。先是单调的直线,然后是弧线,周围全是大片大片黑压压的杂树林。在黑漆漆的夜色中,我们慢慢地走了五、六分钟,此时太阳已经完全消失,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们觉得差不多转完一圈了,于是从散步道拐到旁边的小路上。

八桥京之介蓦地停下脚步,警惕地说:「好像有人。」

前方五米开外就是球场入口,那里确实聚集著五、六个人影。我们以为是保护现场的警察,仔细一看不是,人影中出现了轮椅所特有的剪影。

「是真知子夫人,部长!……」

「哦,是她。那么其他那些家伙,也一定是龙崎家的人?」多摩川部长期待地问道,「这样更好,或许我们能够进球场。」

「那就走吧!……」

听到八桥京之介欢天喜地的指令,我们排成一排,向球场的入口处前进。聚集在入口附近的人群里,走出来一个男人,走到我们面前,张开双臂挡住了去路,耳旁响起似曾相识的中年男人,充满威严的声音。

「喂喂喂,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是我们认识的祖师谷警部,人群中当然还有乌山千岁刑警的身影。

「哟,这不是祖师谷警部吗?是我,是我!……」多摩川部长左手指著自己的脸,右手挠了挠头,「哎呀,真是奇遇啊,我们三个正在惬意地,享受著夜间的散步,想不到竟在这里,遇见了警部大人。哎呀,这个世上真有巧合存在啊,警部!……」

「畜生,什么巧合?!……」祖师谷警部轻蔑地说,「反正你们这些外行侦探,肯定是来打探现场的,不是吗?」

我们被他一语道破了天机,真是不容易啊。

「不行、不行,无关人员不得进入杀人现场。」祖师谷警部激动地挥动著双手,像在驱赶苍蝇,「快回去,快走、快走!……」

这时,警部身后传来一阵清澈的女声,叫著警部的名字。

「那个……警部。」

「啊,夫人,不用担心,我马上就把这帮家伙赶走。去!……快去!……」

简直变成撵狗了。

「不是的,警部。」真知子夫人适时地开了口,救我们于危急之中,「你不用赶他们走,他们是她的朋友。」

真知子夫人说著,指了一下站在轮椅旁边的「她」。身穿鲤之洼学园夏日制服的「她」,上前一步,正是学生会主席樱井梓。

不料,樱井梓竟拿起螺丝刀,在真知子夫人为我们准备的救命艇上凿洞。

「不,阿姨,这几个不是我的朋友,我们只是认识而已。」

「喂,樱井,别多嘴!……」多摩川部长闻言,顿时吓得大惊失色。

「什么?!……」学生会主席的眸子,在黑暗中熠熠发光,「你刚才说什么?你说『喂』?……」樱井梓突然暴走了,尖声穿透葱茏的树丛,向我们汹涌澎湃地奔卷过来,「『喂,樱井』,莫非是在叫我?」

「不……不是,怎么可能?!……」多摩川部长卑躬屈膝的态度,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拜托了,樱井小姐,麻烦您不要多说话,看在朋友的面子上,行个方便。」

「算了,没办法啊……警部,你能让一下吗?」樱井理所当然地,把祖师谷警部当成了碍手碍脚的人,终于把我们几个人,招呼到真知子夫人身边,「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个人是多摩川流司和八桥京之介,这位是我的普通朋友赤阪,上次在练习赛上见过吧?」

「嗯,我记得。」真知子夫人冲我微微一笑,转而和两位前辈打招呼,「初次见面,我是龙崎真知子,请多多关照。」

「您……您好。」多摩川部长毕恭毕敬地深深鞠躬,「能和您见面,真是我无比的荣幸,其实我一直很想和您聊一聊。」

「哎呀,和我?……想聊什么?」

部长还没来得及回答,樱井梓就横著插嘴道:「反正就是杀人案,阿姨……这些家伙是什么『侦探部』的,总是以侦探自居,蛮横地介入案件调查,简直烦死人了。」

「『侦探部』?!……鲤之洼学园的社团活动真有意思啊。」真知子夫人一脸兴趣盎然地笑著点了点头。

「您可不能觉得有意思,他们马上就会得寸进尺……」

真知子夫人和樱井梓亲昵地交谈著,我则迅速确认了一遍在场人员。祖师谷警部和乌山千岁这对搭档,真知子夫人和樱井梓小姐,贤三郎先生的外甥兼秘书桥元省五郎,年轻女佣吉野小姐,以及乖乖坐在旁边的黑狗维克多。

这里除了我们侦探部的人之外,一共六个人外加一条狗。出差在外的芹泽有夕子老师不在,可是,事件重要相关人贤三郎先生,居然也不在现场,这让人很犯嘀咕。

八桥京之介假装随意走到女刑警身边,小声问她:「千岁小姐,这么晚了,大家都在这里做什么?……一起乘凉吗?」

「做试验。是祖师谷警部一时兴起提出的,本打算昨天来,但昨天下雨,所以就改到了今天晚上。」

乌山千岁刑警的解释,还是让人摸不著头脑。她转身对警部说:「警部,天色已经很暗了,是不是可以开始了?增加了三名观众,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唔,是啊。只要真知子夫人觉得没有关系……」祖师谷警部看著真知子夫人的脸,徵询意见。

真知子夫人肯定地点了点头:「嗯,没关系,警部,请您开始吧。」

站在真知子夫人旁边的桥元省五郎,双眼透过银边眼镜,冷冷地看著祖师谷警部。

「警部,能请你先介绍一下,打算做什么试验吗?」

「好的。那么,我就先来介绍一下,本试验的宗旨。很简单,就是请各位再现事发当时——也就是星期六晚上——的情景。现在我们在飞龙馆球馆,一垒一侧的入口。」

祖师谷警部说著,指了一下挂在入口旁边的牌子,上面写著「一垒一侧入口」。

「星期六晚上九点左右,贤三郎先生、真知子夫人和吉野小姐在这里,还有小狗同学。贤三郎先生发现,一垒这边的大门没有锁好,便想去确认三垒那侧是否锁好了,于是,贤三郎先生独自走进球场。是这样吧,夫人?」

「嗯,没错,警部,莫非你在怀疑我的丈夫?」

「没有、没有。」祖师谷警部头摇得像拨浪鼓,急于表明对贤三郎先生的信任,「我没有怀疑您先生,只是想掌握案发当时的情况。想请您描述一下当时,您看著贤三郎先生的身影,横穿过球场是什么感觉,仅此而已。」

「畜生,这和怀疑不一样吗?」桥元省五郎冷冷地责难道,「警部猜测,叔叔趁著周围黑漆漆的看不清,就跑到外场后方的屏障里杀了人,对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不想协助你的试验。我反对进行陷害叔叔的试验,无论是作为家人,还是作为忠诚的部下,我都不能答应。」

「不不不,我压根儿没有陷害贤三郎先生的想法。」

「那我问你,祖师谷警部,为什么不叫叔叔来?要做试验的话,首先应该叫本人参加吧,现在这样,简直就像缺席判决1一样。」

1指在民事诉讼中,法院在一方当事人缺席的情况下,所做出的判决。

「浑蛋,什么缺席判决,我也很希望贤三郎先生来参加,可是,我怎么都和他联系不上……」

「关于这个,你找我不就行了吗?叔叔的日程安排我都知道,现在这个时候,他应该正在车站前的健身房健身。」

「是吗?……」

「其实,你根本就没有想联系他。」

「算了、算了,桥元,别这么激动,这可不像你。」

真知子夫人委婉地,批评过了情绪激动的桥元省五郎之后,转头对祖师谷警部说:「我明白了。如果这样,就能让警部满意,我愿意协助试验。」

「这……这个……您当真吗?」桥元省五郎难以置信地问道。

「没关系的,桥元。比起丈夫一直被人怀疑,我觉得还是赶快洗清他的嫌疑更好,一会儿我来跟他解释……」真知子夫人摇头笑著说,转身望著祖师谷警部问道,「警部,具体需要我们做什么?」

「感谢您的协助。」祖师谷警部深深低下头致谢,「那么,真知子夫人和吉野小姐,就照星期六晚上那样,待在这里,桥元先生和乌山刑警,去三垒那侧的入口,乌山刑警假装成芹泽老师。」

「知道了,所有一切,都仿照著星期六晚上……那么,谁扮演我丈夫呢?」

「当然是我。」祖师谷警部踌躇满志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啊?!……」一直默默倾听的多摩川流司部长,煞有介事地开口了,「请等一下,如果由警部先生,扮演贤三郎先生,不就和试验宗旨背离了吗?」

「此话怎讲?」祖师谷警部不可思议地望著多摩川流司。

「警部想确认的是,贤三郎先生横穿球场时,从一垒和三垒两侧看过去,分别是怎样的情形,对吧?……这样的话,不应该警部在一垒一侧,乌山刑警在三垒一侧吗?」

「我理解你的意见,可是这样一来,就没有人能扮演贤三郎先生了。」

「你说什么呢,警部?……」多摩川流司同学亲昵地把手搭在警部的肩膀上,」不是还有我吗?横穿过球场就行了,对吧?……很简单,包在我身上。警部,你可别小看我哦,为了警部的功勋,我会不惜一切协助您的。」

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恬不知耻地主动请缨,解了祖师谷警部的燃眉之急。

就这样,由多摩川部长扮演星期六晚上的龙崎贤三郎。

祖师谷警部给多摩川部长,下达了几条指令,俨然一个给新人说戏的著名导演。我听不清楚具体的内容,但无论如何,两人之间能够建立起合作的关系,就是前所未有的壮举了。

「虽然祖师谷警部在真知子夫人面前信誓旦旦,但是,其实他跟多摩川部长一样,也认为贤三郎先生很可疑,说不定这两个人的头脑构造,意外地相似啊。」

就在我和八桥京之介随便闲聊的时候,祖师谷警部和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的商洽终于结束了。多摩川部长走过来,又对八桥京之介耳语了一番,同样不知道说了什么。

等到乌山刑警和桥元先生走到三垒那边,再现星期六晚上的试验就算开始了。祖师谷警部独自走到铁门边,链条锁已经打开了。

「贤三郎先生是自己打开门的。门有两扇,贤三郎先生当时,两扇门都开了吗?」

「没有!……」真知子夫人摇头否认,「我丈夫只打开了其中的一扇。」

「是右边的还是左边的?」

「这个……是哪一边呢?吉野小姐,你还记得吗?」

「我认为是右边,夫人。」吉野小姐身材高大,态度却很恭敬,「我记得先生打开了右边的门,因此,从夫人的位置,就可以一目瞭然地看到内野了。」

「原来如此!……」祖师谷警部交替看著两扇门,「确实,打开左边的那扇门的话,门会挡住视线,还是看不见内野。那么,贤三郎先生打开的,就是右边这扇门。夫人,门打开到什么程度?……九十度,还是四十五度?」

「我记得是九十度左右。」真知子夫人摸棱两可地回答著。

「知道了!……」祖师谷警部把门打开到九十度,便松开了手,「门一直保持这样的敞开状态吗?」

「嗯,从我丈夫走进球场,到他回来之前,一直保持这个状态。」

「夫人,现在的情况,和星期六晚上相比,有什么不同吗?……不论是入口周边,还是球场里面,一切情况……?」

真知子夫人的视线,穿过敞开的大门,落在球场上。我们也屏气凝神地,和她注视著同一个方向。

走进球场入口,左首边就是一垒边的观众席,前方就能看见内野,右边能勉强看到一个,类似二垒垒球包的物体,因为距离太远,三垒的影子都很难看清楚。一垒线和连接一垒、二垒的白线清晰可见,本垒似乎被一垒观众席给挡住了。内野中间有一个投手踏板,上面盖著一个黑糊糊的东西。

「盖在投手踏板上的是什么?」

听到我的问题,真知子夫人说道:「那是为了防止晚上突然下雨,打湿踏板的防水垫,每天晚上,都要用防水垫盖著投手踏板和击打区,避免被雨水淋湿。」

随后,真知子夫人看著祖师谷警部,斩钉截铁地说:「嗯,和星期六晚上一模一样,没有不同的地方。」

「吉野小姐呢?」

「是,我同意夫人说的。」吉野小姐低头回答。

祖师谷警部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对多摩川部长缓缓地招了招手。

「现在开始,请多摩川流司同学模仿星期六晚上,贤三郎先生的举动。」祖师谷警部冲著多摩川流司点了点头,见多摩川流司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痞子模样,祖师谷警部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喂,大家都在看你呢,拜托你小子认真一点……好了,就按照我们说好的去做,千万不要乱来。」

「包在我身上!……」多摩川流司部长站在入口大门前,拍著胸口说道,「那么,我就出发了。」

多摩川流司部长迈开步子,以类似小跑的微快步伐,径直朝一垒走去,轻松越过一垒后,多摩川部长继续向前,朝投手踏板走去。在那里,侦探部部长多摩川流司略微改变了方向,没有直接跨过投手踏板,而是从二垒所在的方向,绕过踏板,继续朝三垒前行。

从这里开始,我们就因为距离太远,而有些难以辨认多摩川流司部长的身影了,多摩川部长慢慢变成一个模模糊糊的剪影,最终被黑暗吞没了。很快,从一垒这边,就看不见多摩川流司部长了。

他顺利到达三垒入口了吗?我正琢磨著,祖师谷警部身上的可移动随身自由寻呼电话方便听筒响了。

「是我。是吗?……知道了。让他回来吧。」祖师谷警部拿著可移动随身自由寻呼电话方便听筒,告诉大家,「多摩川同学在三垒入口,现在开始往回走,你们看仔细了。」

(此处插图二)

不用他说,众人的眼睛,也全都没有离开过门里边。没过多久,三垒那边的黑暗中,慢慢地出现了一个晃动的影子,逐渐变大、逐渐变得清晰,很快就变成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影。人影照旧绕开投手踏板走来。

就在这时,一直顺利前行的人影,动作忽然有些异常,在一垒和三垒的正中间,人影正打算跨过投手踏板,却蓦地一头栽倒在地,不过,人影很快又站了起来,抓了抓头,然后彷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轻快地朝一垒这侧的入口跑过来。

人影越来越近,轮廓逐渐分明,五官也能够辨认清楚。这个人影当然就是多摩川部长,如果是另外一个人,那可就糟了。

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抵达一垒入口后,祖师谷警部马上询问真知子夫人:「怎么样,夫人?……在你看来,星期六晚上,贤三郎先生的行动,和刚才多摩川同学的行动,有什么不同吗?」

「没有,我认为非常相似,和星期六晚上看见的光景如出一辙。」

「吉野小姐觉得呢?」

「嗯,我的看法和夫人一致,星期六晚上老爷的举动,和刚才这位学生的举动,看上去基本相同。」

「星期六晚上,有没有比现在更黑暗,更看不清楚的人影?」

吉野小姐摇了摇头,说:「不,没有那回事儿。和刚才一样,到投手踏板为止,都能看清楚老爷的身影,到三垒附近就看不清楚了,再往后就根本看不见了。和刚才的试验相同。」

「夫人您怎么看?」祖师谷警部转头望著真知子夫人问道。

「吉野小姐说得没有错。我丈夫和多摩川同学,除了体形不同,其他基本一致。如果星期六晚上,警部和我在一起,也会说现在看到的情景,和当时的一模一样。」

「唔,这样啊?」祖师谷警部为难地发出呻吟,「如果肉眼能看到三垒附近……」

试验结果,似乎出乎祖师谷警部的意料。警部掏出可移动随身自由寻呼电话方便听筒,和乌山刑警交谈了几句后,把多摩川流司叫到了身边。

「不好意思,你能再做一遍吗?」

「可以。」多摩川部长爽快地答应了祖师谷警部的要求,「我出发了。」

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前行的速度,和刚才一样,我们也和刚才一样,密切地注视著多摩川部长的一举一动。部长穿过一垒,沿著靠近二垒的路线,绕过投手踏板,很快便消失在了三垒一侧的黑暗中。

回程也一样,多摩川部长在一片黑暗中以人影登场,绕过投手踏板,在踏板边上摔倒,站起来后回到一垒这侧的入口。

看到和之前丝毫不差的结果,祖师谷警部难掩焦躁。

「呃呃呃……实在对不起,麻烦你再跑一次吧。」

「举手之劳。」多摩川流司部长毫不介意地再次离开一垒入口。部长第三次穿过一垒,沿著靠近二垒的路线,绕过投手踏板,消失在三垒那一侧的黑暗中。

没过多久,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再次从黑暗中现身,绕过投手踏板,在投手踏板旁边摔倒,站起来之后,往一垒这侧的入口跑来……

谁都以为他会这么做,但是,就在这一瞬间,八桥京之介突然发出了惊心动魄的声音:「哇,他付诸实践了!……」

不知为何,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在投手踏板附近,冷不防地突然调转方向,猛然全力朝中外野跑去,似乎在嘲笑呆住的祖师谷警部。

「喂喂喂!……」在突如其来的变化面前,祖师谷警部愣了一瞬,迟了一步飞奔出球场,「喂,乌山!……抓住这个小子!……」

不用祖师谷警部发号施令,三垒那侧已经响起了尖锐的呵斥声:「等一下!……」

乌山刑警以令人联想起雌豹的敏捷身姿,从三垒那侧的黑暗中登场,风驰电掣地冲向中外野,卷起一阵沙尘。

「喂!……」

转眼之间,多摩川部长就和追赶著他的两个人,便消失在了黑暗中,接下来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年轻男子的惨叫声,可以想像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遭受了何种待遇。

「八桥,刚才你叫『哇,他付诸实践了』,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什么大事。」前辈咧嘴一笑,「贤三郎先生在横穿球场的途中,瞅准时机跑到中外野,在外场后方的屏障内,杀害了野野口教练——那个家伙是这样猜测的。」

「哦。」祖师谷警部无奈地答应了一声。

「所以我对他说,如果真有这种时机,你自己跑到中外野去看看呗,也就是搭警察的顺风车,进行我们自己的试验……」

这不行吧?唆使部长这样做!

「可是想不到,他还真有这个胆量,要是我可做不到……」

打心眼里感到佩服的八桥京之介,以及哑口无言的我,顿时愣在当场。

樱井梓突然凑到真知子夫人面前,悄悄地对她说:「阿姨你看,『侦探部』的家伙就是这样一些人,所以,您不能觉得他们有意思!」

「哎呀,真的呢。」说这句话的真知子夫人,却似乎饶有兴趣。

片刻之后,多摩川部长被祖师谷警部和乌山刑警,架著双臂「带到」了一垒旁边。侦探部长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对不起」,「我反省」,「再也不敢了」……

可是,没有人相信他说的鬼话。

被留在三垒那侧的桥元省五郎,一回到一垒这一侧的入口,就质问祖师谷警部:「警部,试验的结果怎么样?有能证明叔叔是凶手的证据吗?」

「啊,没有。这个嘛……」祖师谷警部的态度模棱两可。

「你看,我不是说了嘛。」桥元省五郎放心地嚷嚷著。

「算了、算了!……桥元先生,别这么气势汹汹的,冷静下来。」真知子夫人第二次劝解桥元省五郎,之后,她就回头对祖师谷警部说,「警部您也看到了,从一垒这侧,跑去三垒一侧的多摩川同学,一直到投手踏板附近,都能够看清楚他的身影。实际上,星期六晚上,我和吉野小姐一起,从这里看著我丈夫的背影,一直到投手踏板前面,都能够看得很清楚。」

「对,是这样的。可是,在刚才这个试验里,过了投手踏板之后,多摩川同学的背影就变得模糊起来,很快就完全看不见了。如果那个星期六晚上,也是同样的条件,从夫人您这个位置,应该无法确认,您先生走到了三垒那侧。」

「嗯,是的。可是,当时桥元省五郎和芹泽有夕子——今天是乌山刑警——一起在三垒那边,看到了从黑暗中出现的我丈夫……对吧,刑警小姐?」

乌山刑警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没错。我和桥元先生通过三垒一侧门上的小窗户,悄悄地眺望内野,在那里看出去,到投手踏板为止,都能够看清楚人的身影,不过,越往一垒靠近,就越看不清楚,再远的话就完全看不见了。当然,不用我说,人影越靠近三垒,看得越清楚。」

真知子夫人再度对祖师谷警部开口了:「根据这些情况,您明白了吧,警部?……总之,我丈夫的行动,没有任何疑点,他只是发现一垒这边的门没有锁好,就担心三垒那边的门。因为不想留下我一个人,就让吉野小姐陪著我,自己走进球场。碰巧看到桥元省五郎和芹泽有夕子在三垒门外,就聊了几句,然后又回到一垒这边……他的这一连串的行动,被我们四个人,分别从一垒和三垒全程看著,可以说是清清楚楚。的确,在一垒这边的我,看不见到达三垒那边的丈夫,但是,在三垒那边的桥元和芹泽有夕子却能看见;相反,桥元他们看不见我丈夫的时候,我和吉野小姐就能够看见他了。你们为什么怀疑我丈夫杀人?」

「不不不,我绝对不认为贤三郎先生是杀人犯……」在平静却充满威严的真知子夫人面前,祖师谷警部退缩了。

其实,祖师谷警部和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一样,怀疑星期六晚上,贤三郎先生有可能单独行动;另一方面,真知子夫人却坚持认为,这一点绝不可能。而今天晚上的试验结果,完美地证明了真知子夫人的主张。

祖师谷警部也无可奈何地认同了吧。他痛彻心肺地对身边的女刑警乌山说:「唔,看来我们的猜测不对啊,乌山刑警。犯罪搜查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警部,我能纠正你一下吗?」警部的部下冷静地反驳道,「不是『我们』,是『我』的猜测不对。」

惊慌失措的祖师谷警部默默地耷拉著脑袋,乌山刑警嘀嘀咕咕地抱怨著,悄悄地离开了现场。他们大概会去别处,继续调查新的嫌疑犯,只能默默地祝福乌山刑警好运了。

我们三个人和真知子夫人一行,离开一垒这一侧的入口,来到环绕球场的散步道。真知子夫人和樱井交换著,对祖师谷警部的印象,吉野小姐宛如真知子夫人身后的影子,默默无语地推著轮椅。桥元省五郎拽著维克多的牵狗绳,威严地巡视四周,充满著警惕。

「对了,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在问谁,「刚才做试验的时候,从三垒往一垒跑的时候,我故意摔倒了,是祖师谷警部这样指示的,这个摔倒有什么意义吗?」

「啊,那个啊!……」真知子夫人回答说,「那是对星期六晚上,我丈夫行动的忠实再现。」

「也就是说,星期六晚上,贤三郎先生摔倒了?」

「是的。对吧,桥元?……」

真知子把问题扔给桥元省五郎,似乎想让他详细地解释一下。

「啊,没错。叔叔在三垒那边,跟我和芹泽小姐聊完天,返回一垒的途中突然摔倒了,正好是在绕过投手踏板的时候。我当时很担心,不过,看起来没有大碍,叔叔很快就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就像刚才多摩川同学再现的那样,然后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又回到了一垒那一侧。」

真知子夫人听著桥元省五郎的介绍,频频点头,把话头接了过去:「我也清楚地记得那个场面。我和吉野小姐一起,在一垒这边等著我的丈夫,他很长时间没有回来,我正担心的时候,终于看到他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等……等一下。」多摩川部长慌忙打断真知子夫人的话,「贤三郎先生很长时间,都没有从三垒那边回来吗?」

「嗯,是的。我记得我等了很久。」

「等了很久?大概有几分钟。」

「这个嘛,准确时间我不知道,但是,比一般锁门的时间长很多……」真知子夫人说著顿了一下,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大概有五、六分钟吧。对吧,吉野小姐?」

高个子女佣微微弯下身体,同意真知子夫人的推测。

「对,差不多。」

「有五、六分钟啊。」听到这个微妙的时间,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眉头紧锁,「昨天,我听芹泽有夕子老师说,贤三郎先生在三垒那边,逗留了三、四分钟。」

「哦,是吗?……」真知子夫人向身边的年轻男人确认,「桥元,你觉得呢?」

桥元省五郎略一沉吟,点了点头说道:「嗯,叔叔在三垒那边,和我们最多聊了四、五分钟。」

「四、五分钟?……」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一脸困惑,「芹泽老师说三、四分钟,桥元先生说四、五分钟,真知子夫人说五、六分钟。到底哪一个是准确的呢?」

「这个问题不至于考虑得这么复杂吧?反正就是五分钟左右,当时谁都没有看手表,确认时间,有些许误差也情有可原,有夕子也并没有断言,肯定是三到四分钟,。」

「这样说起来,她好像很不确定,还说过『可能更长一点吧『。」多摩川流司说。

真知子夫人在轮椅上,点头同意侦探部部长多摩川流司的话。

「对,我也没有绝对的自信,毕竟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等人,会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刚才说到哪里了?……啊,对了、对了,正说到我丈夫摔了一跤。」

真知子夫人将一度偏离的话题,又随意地拉了回来。

「我丈夫终于出现了,我松了一口气,当时他正好在投手踏板旁边,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于是便摔倒了。也许是踩到了防水垫吧,反正就像小学生一样,扑腾一下子摔倒了。我丈夫似乎很尴尬,笑著走回我们身边,对我们随口说道:『年纪大了,跑几步路,腿就不听使唤了。』他还好一阵子没止住笑。」

「贤三郎先生笑了?」八桥京之介意外地问道。

「对,觉得自己摔了一跤很可笑吧。」

「叔叔肯定是不好意思地笑了。」樱井梓很快地便得出结论。

「那么,我再问一个问题。」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又提出了一个问题,「我穿过内野的时候,故意没有走投手踏板,而是绕了一圈,这当然也是祖师谷警部的指示。这样做,也是为了忠实再现,贤三郎先生的行动吗?」

「嗯,不错,我丈夫当时,的确绕开了投手踏板。」

「这是为什么?……我认为,横穿内野,直接从投手踏板上走,应该是最短距离吧。」

「理由很简单。多摩川你也看见投手踏板上,盖上了防水垫吧?星期六晚上的情况,和今天晚上相同,上面盖著一层防水垫,我丈夫不喜欢穿著鞋子,踩在垫子上面,所以,他就故意绕开投手踏板。如果上面没有防水垫,我想他会直接从投手踏板上踏过去的。」

「啊,果然是这样啊,我刚才就猜,可能是这个原因。」

「莫非你们也认为,我的丈夫十分可疑?」真知子夫人似乎现在才反应过来,诧异地看著我们,「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可想错了。我丈夫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我和他一起生活,最有发言权了。」

「嗯,这个当然,芹泽有夕子老师也这么说。」

「哎呀,你们从有夕子那里,得到了不少消息啊,不愧是『侦探部』啊。有夕子还说了什么?」

「主要是星期六晚上发生的事情。芹泽老师说龙崎家所有的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还说桥元先生向她告白,说『请和我交往』……」

「喂喂喂!……」一直面无表情、沉默不语的桥元省五郎,突然惊慌失措地甩动双手,「你说什……什……什么?她怎么会告诉你们这些……别乱开玩笑了!」

真知子完全无视奋力掩盖事实的桥元省五郎,坐在轮椅上的她,眼睛一亮。」哎呀,有意思!桥元对有夕子……喂,原来是这样啊!……」

后来我们就和真知子夫人一行人告别了,坐上公交车踏上归途。樱井梓似乎还想和真知子夫人聊一会儿,就没有和我们一起走——也许,她只是单纯地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吧。

我们在鲤之洼学园旁边的公交车站下车。尽管夜色已深,却依旧酷暑难当,刚才在杂树林里,没有感觉到的热气,此时突然扑面而来。

「怎么样?……先去『河马屋』那里开个会,顺便吃刨冰……」

还没等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说完,我和八桥京之介已经高高举起双手,表示赞同。

我们掀起「河马屋」的布帘,走进熟悉的店内,分别向貌似河马的大婶,点了草莓、柠檬和抹茶三种口味的刨冰。很快,桌上出现了三座摇摇欲坠、颜色迥异的冰山。我们用勺子削平冰山山顶,回顾了今天的成果,并积极地展望著未来。

「看来没有理由,再怀疑贤三郎先生了。」

「对,昨天听芹泽老师说的时候,有些地方还不能确定,经历过今天的试验,我终于明白了,真知子夫人也说了,贤三郎先生的行动,确实没有任何疑点。」

「这一点已经被我们的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暴走著,冲向中外野证明了。如果贤三郎先生采取了那样的行动,一定会被一垒和三垒两边的人同时看见。」

「但是,如果贤三郎先生办不到,别人就更不可能办到了。」

「这说明野野口教练被杀案,和龙崎一家没有关系吗?」

「哎呀呀,等一下。」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小心谨慎地又削下一块冰山,「那么,星期六晚上九点钟左右,龙崎家的人竟然齐刷刷地,出现在了飞龙馆球场,这也完全是个巧合吗?晚上九点钟,正是野野口教练被杀的时间。有这种巧合吗?」

「可是,多摩川部长,目前并没有确定,犯罪的时间是九点整,死亡推定时间是晚上八点半到九点半之间,这一个小时之内。因此,或许龙崎家的人出现在球场之前,野野口教练已经死了。」

「这个……」八桥京之介忽然心头一动,拿起勺子当指挥棒挥舞著,「说不定,凶手当时就躲在球场里。他在外场后方的屏障内,实施完犯罪行为后,正准备离开,不巧龙崎家的人,出现在一垒和三垒两侧,无法从球场脱身的凶手,就藏在了黑暗之中,一动不动,屏住呼吸,等待他们离开——这样的推测怎么样?」

「凶手差点儿就和龙崎家的人撞上。嗯,有这种可能。」

「那么,凶手就可能是和龙崎家,毫无关系的某个人?」侦探部长一筹莫展地说,「这样的话,即使我们绞尽脑汁,也无济于事,范围太广了,无从推理。」

「是的,我们又不是警察。」八桥京之介顿时意识到。外行侦探的能力有限,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谈话陷入了僵局,我说了句「我去一下洗手间」,站起身来离开了座位。

吃了含水的东西就想小便,人类的身体,就是这样的构造。我走进位于店后方的洗手间,上完厕所后,正准备回到座位上,却突然听见「咚」的一声。

是我迎面撞上,从走廊上过来的一位大叔了。这可不能怪我不注意,是因为对方低头走路。大叔吃了一惊的同时,倒退了几步,最后一屁股坐在,前辈们坐著的那张桌子边。在冲力作用下,他的鸭舌帽掉在了地上,脸上戴的墨镜也歪了。

「咦?……」虽然只能看到一部分,但这个中年男人的脸,似乎在哪里见过,「大叔,你是……」

我凑过去,大叔赶紧低下头,躲避我的视线。奇怪,他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先重新戴好帽子和墨镜。更加古怪了。

「怎么了,小通,你认识这个人?」八桥京之介随口问我。

「嗯,好像是飞龙馆高中棒球队的胁阪教练……」

「哦?……有意思。」八桥京之介转而和中年男人搭起了腔,「大叔,你是胁阪教练吗?」

戴著鸭舌帽和墨镜的大叔,一言不发地拚命摇头。

「他说他不是哟。」

「可是……」

我定睛观察这个摔坐在走廊上的中年男人。他似乎撞到了腰,迟迟站不起来。看起来,他的年龄大约五十岁上下,身材魁梧,身穿开襟麻质衬衫和褐色长裤。若给他换上制服,再摘下墨镜,把鸭舌帽换成棒球帽,确实和前天刚见过的胁阪教练非常相似……

多摩川流司部长一把推开我们,大步流星地走到大叔面前。

「什么啊,飞龙馆的教练,怎么可能在这里瞎转悠,只是长得像的人吧……不好意思,大叔,我学弟给您添麻烦了。」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亲切地笑著,把坐在地上的大叔扶了起来,还替他掸去身上的灰尘,「大叔,没有关系吧?大叔,有没有受伤?……大叔,您是胁阪教练吗?」

「这是诱导式询问啊!……」

虽然大叔认出这是诱导式询问,但还是中了诱导式询问的圈套,他慌忙摀住嘴,但为时已晚,那独特的粗嗓门,和星期天在棒球场里听到的一样。

「啊!这个声音,果然是胁阪教练!……」

「嘘……轻一点儿!……」

胁阪教练摘下了墨镜,终于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

他粗暴地把我们,推到了刚才那张四人座的桌子旁边,自己也在旁边就坐,显然他很害怕被人看见。

我困惑地问他:「飞龙馆队的教练,怎么会躲在这里?是指导完棒球部的练习后,正在回家的路上吗?」

「不,练习中止了,受案件的影响,球场暂时不能用了……对了,你!……」胁阪教练目不转睛地盯著我,「我见过你,星期天练习赛的时候,你和理事长他们在一起,好像叫作赤阪。也就是说,你们三个认识龙崎家的人?」

「嗯,很熟。」

分明前天才认识。

「果然如此,所以,你们才能够插手野野口教练被杀案。」

「哦,原来坏大叔在偷听我们说话啊。」多摩川部长谴责道,「偷听可不行哦,这不公平。」

「喂,我并没有打算偷听,只是模模糊糊地,听到你们的说话声,没有听见具体内容。我想你们是不是在谈论我,所以有点在意而已。」

「我们在谈论胁阪教练?」侦探部部长多摩川流司的眉头皱成了八字,「我们确确实实在讨论那起事件,但是,不好意思,我们连胁阪教练的『胁』字都没有提过。」

「这……这……原来是这样啊……」胁阪教练猜测错误,「哦,这样就好……」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们会谈论你?你和野野口教练被杀案,应该毫无关系吧?」

听到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这么说,我「啊」的惊呼一声,回忆起了胁阪教练在棒球部,岌岌可危的地位。

「对,我怎么忘记了!……部长,和他有关系,胁阪教练和野野口教练的关系很微妙。」

「哦,什么关系?」

「据芹泽老师说,野野口教练是飞龙馆高中棒球队的下一任教练候补,贤三郎先生强烈推荐野野口教练。」

「这个消息可不能随便说哦。」八桥京之介身体前倾地说,「要是野野口教练成为新教练的话,胁阪教练怎么办?担任终身名誉教练?……」

「不,高中棒球队可没有这个职位……」职业棒球界也只有那一个人1而已。

1指长岛茂雄(Shigeo Nagashima,1933-)从1958年到1974年,效力于日本职业棒球读卖巨人队。退役后分别从1975年到1980年,以及从1993年到2001年担任教练。其球衣背号三号,是巨人军的永久缺号之一。2001年,就任巨人军终身名誉教练。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如果野野口教练就任飞龙馆队的新教练,胁阪教练就会被炒鱿鱼,卷起铺盖卷儿回老家去了。换句话说,两人是抢夺一把教练座椅的竞争对手。是这样的吗,大叔?……」

胁阪教练默默地点了点头说:「不错,理事长已经有这样的想法了,准备解雇我,请野野口启次郎担任新教练。」

「唔!……」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用力地点了点头,「所以,只要让野野口教练消失,胁阪教练自己的教练宝座,就能安然无恙——出于这个考虑,你实施了犯罪。」

「不,不是这样的!……」胁阪教练不甘心地拍著桌子,激动地嚷嚷起来,「你以为我会为了这么简单的动机,就去杀人?不想被人抢走教练的职位,我就杀害下一任教练候补?……哼,奇葩的逻辑,简直闻所未闻。如果每位教练,都为这种事去杀人,冬季转会期就要血流成河了。打个比方,就算堀内恒夫把原辰德(哔——消音)了,堀内教练之前创下的成绩,依旧是无法抹杀的,不会算在继任教练的头上。对不对?」

「虽然你说得有道理一……可是,大叔啊,你的比喻也太血口喷人了吧。」

「对不起,我一时想不起其他具体的例子……」胁阪教练脸红脖子粗地低著头叹息著,「总之,我和野野口教练的案件没有关系。」

「可是,警察认为你是嫌疑犯之一,所以,你就戴起墨镜,乔装打扮四处潜逃。是不是,大叔?……」

「我没有四处潜逃。不过,心情确实难以平静,不想回家,于是就来这里喝酒。我平时也戴著墨镜,这家店也不是今天第一次来了。对了,很久以前还和野野口一起来过。」

胁阪教练对野野口教练直呼其名。

「你认识野野口教练吗?」我好奇地问他。

「啊,当然认识,我们是高中同学,而且,分别是飞龙馆高中棒球队的王牌投手和第四上场。」

「呵,野野口启次郎王牌投手,和四棒击球员胁阪荣治?」

「不,野野口启次郎是王牌投手,但是,胁阪荣治是第四捕手1。」

1上文中的「四棒」原文为「四番」,这个词也有「第四」的意思。四棒是打手中最强的一位,而「第四捕手」相当于第三候补,

桌子对面,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杯子里的冰山轰然倒下。

胁阪教练熟视无睹,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一边环视著「河马屋」那陈旧的装修。

「那时,和鲤之洼学园打完练习赛,我跟野野口经常一起来这里,两个人分一份御好烧。对了,当时店里有一个长得很像河马的大婶,我们经常被她呵斥。」

「现在还在,你看,在那里呢。」

我用手一指柜台,胁阪教练惊恐得彷佛看见了妖怪。

「不、不可能!……我今年五十岁,高中时代……是三十二年前了……这么说,大婶多少岁?!」

「算了,先不说这个。」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把偏离轨道的话题,迅速又拉回了正轨,「简而言之,你想说你和野野口教练,从高中时代就很要好,不巧的是,步入中年的两个人,竟然要争夺教练宝座。但是,你不可能杀他,对吧?」

「当然,我得知野野口今年春天,即将担任鲤之洼学园的教练后,反而很开心。」

「为什么?」

「其实,野野口这个家伙很可怜。他高中毕业以后,依旧在社会上打棒球,但事故频发,没有取得什么好成绩。当时他经常说:『被人寄予厚望地进入球队,现在简直是无地自容。』就在这个时候,他又出了一场交通事故。」

「交通事故?」

「对。一天晚上,他骑著摩托车,后座还带著一个人,撞到了一个小学生,十来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死了吗?」

「没有,被撞的小女孩昏迷过去了,送到医院后很快就苏醒了。虽然脚受了伤,但算不上重伤。野野口没有受伤,坐在摩托车后面的人,也只是擦伤,不是什么重大交通事故。说到底,冷不防冲上马路的小女孩也有责任,可是,野野口有更严重的过失。」

「什么?」

「酒后驾车。那时野野口刚满二十一岁,正好是爱喝酒的年龄,但是无论如何,酒后骑摩托车,还带著一个人,这就有些不对了。当时后座上坐的是一位高中生,是飞龙馆棒球队的队员,两个人刚一起吃完饭。野野口不可能让高中生无证驾驶,就自己开车上路了……据说,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的。如果两个人坐出租车回家,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最终,因为这起事故,野野口落到被迫辞职的地步,也不得不对棒球死心了。自从那个事情以后,野野口启次郎便杳无音信了三十年……」

「三十年?!……」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夸张地尖叫起来。

「差不多有三十年了吧……野野口二十一岁时出的交通事故,今年我五十岁,就是……」

「没错,是三十年啊。三十年杳无音信的野野口启次郎,于今年春天,作为鲤之洼学园的教练,突然回归了棒球场,又和胁阪教练重逢。」

「正是。没想到,刚过了三个月,就发生了这种事情……野野口启次郎这个倒霉的家伙。」

胁阪教练戴上墨镜,不让我们看见他噙满泪水的双眼,然后,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

「唉,净说些没意义的话。」胁阪教练慨然地叹息著,自顾自摇著脑袋瓜子,「总之,情况就是这样了,请你们不要再怀疑我了,我也希望尽早逮捕凶手啊。」

「啊,请等一下。」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赶忙叫住了准备起身的胁阪教练,「请允许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大叔,你认为野野口教练,是被谁杀害的?」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单刀直入地问道。

胁阪教练抱起手臂沉思著,宛如正在领队席上指挥作战。

「唔,这个问题我也左思右想,但是,想不出谁有可能,毫无头绪。」

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询问胁阪教练:「比如说,贵校的理事长,你怎么认为?」

「你说什么?!……我们的理事长把野野口……」

胁阪教练一脸严肃,默默地在心里衡量著这个可能性,最终他连连摇头,像要甩掉不好的想像。

「不……不可能、不可能,理事长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根本不可能,再怎么说都不可能。」

胁阪教十分信赖自己的雇主,我想起芹泽老师也说过类似的话——「贤三郎叔叔根本不可能杀人」——这是她对龙崎贤三郎的评价。

然而,被周围的人们普遍认为人格高尚,社会地位不低的人,最终走上杀人道路的例子,简直不胜枚举。尽管龙崎贤三郎拥有「飞龙馆高中理事长」这个响当当的头衔,尽管他受人尊敬,却并不能保证,龙崎贤三郎一定和杀人案件没有关系。

侦探部部长多摩川流司大概和我的想法一样吧。只见他耸了耸肩,对胁阪教练说了这么一句话——「有一句话,叫『人不可貌相』。」

胁阪教练似乎仍然无法释怀,但是,他也没有反驳,扔下一句「要怀疑谁,是你们的自由」,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座位,买完单后径直走了出去。

我们三个人稍后也离开了「河马屋」,在还残存著白天暑气的国分寺街道上,瞎胡游荡了好一会儿。

八桥京之介还惦记著刚才的对话,疑惑不解地说道:「那个教练,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他的语气,就像他知道什么,能证明贤三郎先生,绝对不是凶手,因为他应该不知道,今天晚上的试验结果。」

与此相反,侦探部长多摩川流司却丝毫没有把刚才的对话放在心上。

「什……什么啊,他是一个外聘教练,不可能讲雇主的坏话吧。」

多摩川流司的神情不屑一顾。看来他始终不能舍弃「龙崎贤三郎犯罪说」的看法。

然而……最终证明,胁阪教练的话是正确的。因为第二天,我们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得知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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