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虽然从开头就这样有些唐突,但现在我正趴在顶楼。
我人在三楼高的顶楼,而且这个屋顶倾斜的角度比我想象中的还陡,脚下还是如同波浪起伏般的瓦片,不安定到了极点。我的腰上只绑了一条名符其实的救生绳。救生绳前端紧紧地以蝴蝶结固定在屋顶的粗梁上——「还是打死结比较好吧?」
现在才担心也于事无补。这下真的骑虎难下了,不,是骑屋顶难下了。我下定决心,像个回程的登山者似的,一小步一小步地爬下瓦片斜面。从屋顶阁楼的小窗户,用认真眼神看着我的,是同班的班长高林奈绪子,绰号叫小奈绪。她将双手圈成话筒的形状,拼命地替我加油——「加油,凉!还好吧!你一定办得到!我就在你身边!」
「……」到底谁在我身边?叫我做这么危险的工作,自己却一个人在那边加油。我压抑内心的不满,笑脸朝上地回答:「谢谢,小奈绪。可不可以请你安静一点,太吵的话,我、精、神、无、法、集、中!」
「喔,喔喔,是喔。」小奈绪似乎听出我话中不稳定的声音,一边搔着头一边用右手微微做出拜拜的动作,「对不起啦,凉,让你做这种事。」
说这些有的没的,打从一开始她叫我来,就是为了让我做这种事。
「——算了,这也是我自己的问题,别人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在我喃喃自语的同时,总算平安到达目的地,来到屋顶最边缘的部分,如果从房子下面往上看刚好是屋檐的地方。顶楼整齐排列的瓦片之中,只有一个地方像缺了牙似的少了一块。四周可见之处,其余瓦片皆无异样。我试着将手搭在缺瓦片处的两侧瓦片上,每一片都牢牢地固定住,感觉上没那么容易脱离。
从这些状况来判断,很难想象只有这一枚瓦片因为自然老化被风吹落屋顶。那么,果然有人想要谋害门仓新之助先生,故意将瓦片丢下,丢、丢——下!
「哇啊——!」
一瞬间,我眼前的光景像是快转的影片一般,我的视界以猛烈的速度由下往上移动。当然并非我身旁的世界在上下移动,而是我自己的身体因为重力落下。接着,腰部传来一阵剧烈的冲击,我的身体吊在牛空中,停止掉落。回过神来,我已经变成用一条绳索吊在他人屋檐上的悲哀女高中生。现在我眼前的东西应该是二楼窗户。
这时窗户被打开,里面出现一个瘦弱老伯伯。他的左腕似乎受伤,手腕绑着绷带并用三角巾吊着。老伯伯看着吊在屋顶下的我说:「小妹妹,你在这种地方高空弹跳啊?」
原来穿着制服的女生用绳索吊着摇摇晃晃的姿态,在他眼中像是高空弹跳啊。算了,这不重要。比起这个,还有更重要的事。在这里以这种方式见面应该也算一种缘分。我唐突地用手指着眼前的老伯伯,发出重大警告:
「老伯伯,请小心。你的生命正面临危险!」
「喔。」老伯伯直盯着我看,「在我眼中,你的生命看起来似乎更危险——对了,你到底是谁?」
我保持紧抓着绳子的姿势,一边转圈圈一边自我介绍:
「我是鲤之洼学园的雾之峰凉,并非什么奇怪的人物,如你所见只是个普通的女高中生。」
虽然看起来一点都不普通。
好吧,在小奈绪把吊在空中的我拉上去这段时间,我先简单说明目前的状况。
首先,「鲤之洼学园」是位于国分寺边陲、只要有活力谁都能进去念的私立高中。而我,雾之峰凉是隶属于「侦探社」右投本格派的女生。再来是「侦探社」,这很难说明。不过,就像「棒球社」是打棒球的团体,「热音社」是玩热门音乐的团体,如此类推,那么大家应该多少了解「侦探社」是做什么的了。至少不是在别人家屋顶玩高空弹跳的团体。那为什么我会做这些事呢?起因是因为今天午休的时候小奈绪不经意透漏的一句话:
「我寄宿的那一家的老伯伯,之前差点被杀了。」
对我这素人侦探爱凑热闹的本性来说,这句话的刺激实在太强了。就像私立侦探请委托人喝香味浓烈的咖啡一样,我买了一瓶纸盒装的咖啡牛奶请她喝。我们坐在贩卖部的旁边,小奈绪一边啜着吸管,一边详细说出事情经过。
事件发生在一个礼拜前的黄昏,这是发生在一个老伯伯结束带狗散步这个例行公事返家时——也就是门仓新之助先生(七十五岁),把爱犬可可洛带进狗屋时候的事。屋顶的瓦片忽然掉落在新之助先生的头上。幸亏及早发现危险的可可洛「汪」地叫了一声,新之助先生立即停下脚步,瓦片刚好在他眼前数十公分掉落,在他脚边摔碎。可是新之助先生却因为受到惊吓,脚步不稳跌倒,左腕撞击地面骨折,仍遭遇惨痛的经验。
「嗯,不过,如果瓦片打到头一定会当场死掉,只有骨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对啊,新之助先生以为是单纯的意外,所以没有报警。可是怎么看这件事都不是意外,很明显是杀人事件。一定是门仓家的人做的。」她啾了一声,啜一口纸盒装的咖啡牛奶,然后忽然抬起头来补充:「喔,我话先说在前头,不是我做的喔。我是门仓家的远亲,只是寄宿在他们家而已。」
她说完后,把纸盒装的咖啡牛奶喝完,「总之,凶手一定是门仓家内部的人。」她再度发言后,笑笑地看着我,「对了,凉,你很喜欢这种事情对吧,放学后要不要来我家?我给你介绍事件现场。」
「可以吗!?我要去我要去!我要看事件现场!」
「要不要调查屋顶?」
「要要,屋顶也要调查!」
所以,放学后依照约定我到了门仓家,那里是三层楼的豪邸。然后,已经为我准备好救生绳的小奈绪满面笑容地等着我。就是这么回事。
经过一番努力后,救援活动结束。总算是安全被拉上来的我,在小奈绪的房间里报告结果。她满意地露出笑容并点点头。
「果然没错,凶手事先拆下一块瓦片,然后在三楼的某个房间等着新之助先生带狗散步回来,算好时机,往他头上丢,事情大概是这样吧。」
「小奈绪,你说过『凶手是门仓家的人』,这个家的人为什么会想杀害老伯伯?老伯伯看起来人很好。」
「没错,新之助先生不是坏人,可是,他是有钱人。」
小奈绪简单地说明门仓家目前的状况。
门仓家经营不动产生意,公司名称叫『门仓建设』,他们拥有国分寺周边大多数的大楼或土地,资产雄厚。新之助先生的太太已经去世。同居在这间宅院的家属,有经营公司的儿子夫妇俩,门仓俊之和典子,以及已经成年的孙子照也。小奈绪以寄宿的身分住进门仓家的理由,据说纯粹是因为「离鲤之洼学园很近、很方便」。可是听她说,和他们住了一阵子后,她开始发现门仓家内部暗潮汹涌的紧张气氛。
「即使公司的经营已经转移给儿子夫妇,门仓家的财产依旧在新之助先生名下。儿子夫妇对此不满。应该说,儿子俊之觉得家里的财产不管是在父亲名下,或自己名下都没差,可是媳妇典子可不能接受。俊之在典子面前总是抬不起头。俊之老是被典子从后鞭策,只好试着再三与新之助先生交涉,但新之助总是含糊带过。典子对此愈来愈不满,而俊之不管身为丈夫或社长,面子都挂不住。」
「所以说,只要老伯伯一死,这个家才能名符其实地属于这对夫妇啰。」
「对,不仅财产到手,夫妻也相处圆满。关于他们的独子照也,这个人是个活生生的第三代阿舍,成天游手好闲。只要新之助先生死掉,他的双亲就会得到遗产,以他目前贪财的程度看来,去杀害新之助先生也不稀奇。」
小奈绪打算趁这个机会尽快和这些讨厌的同居人脱离关系。仿佛就像《只身孤影的痛快时代剧》。但这不是重点,令我在意的是下面的事。
「假如这个家里面真有人想杀了老伯伯,那个人可能会再伺机行动。这次他会用更确实的手段。」
「我也是担心这个,第一次失败,第二次可能会成功。该怎么办才好?」
「找警察商量?」
「不行啦,新之助先生不太想报警。」
「那么,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先说服老伯伯。」我站起身。「刚才我已经努力警告过老伯伯,但在那种状况下告知,效果似乎不太好,我想跟他坐下来好好再说一次。」
于是,我和小奈绪两人一起来到新之助先生的房间。途中,在二楼走廊忽然撞见一位三十岁左右,穿着围裙的女性。她拿着圆盘,姿态像是擦身而过般轻轻点了点头,从我们面前通过。当我正疑惑地看着那位女性离去的背影,小奈绪对我说明:
「喔,那个人是住在这里的帮佣,叫松本弘江。这个家的家事全都交给她。」
「所以说,在这个家起居的总共六个人。门仓家四人,帮佣一人,寄宿者一人。」
「对,六个人,还有一只狗。」
说着说着,我们来到一扇门前。是新之助先生的房间。自从新之助先生手腕骨折后,身体一直不太好。每天例行的散步也尽量避免,大多时候他都待在自己的房间读书,安静地度过。小奈绪轻敲厚重的木门,「老伯伯,你在吗?」口气像是在呼叫朋友一般。
可是,下一刻隔着门传来的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奇怪的呻吟声。仿佛野兽咆哮般的痛苦叫声。听到这非比寻常的声响,我背脊发凉。
「老伯伯!」察觉事有变异的小奈绪立刻将手搭在门把上,幸好,没上锁,门顺利地打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
新之助先生横躺在靠墙的桌子旁边那张附滚轮的椅子脚下。他躺在地毯上,身体痛苦地抽搐着。我们赶紧跑到他身边,从两侧抱起他的身体。这一晃,一本抓在他右手的文库本哗啦啦地掉到地上。包着桃色书衣的白色文库本,从标题来看应该是推理小说。小奈绪顾不及书本,用力摇晃新之助先生的身体。
「发生什么事了,老伯伯,振作一点!」
我也拼了命在一旁呼喊:「来人啊,快来人啊!不得了了!」
「发生什么事!」第一个冲进来的,是刚才在走廊上擦身而过的帮佣松本弘江。她看到我们手臂上痛苦不堪的新之助先生,说了声「哎呀!」呆立在原地。「老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新之助先生像是回答帮佣的问题似的,嘴唇微微蠕动。小奈绪看到这副景象,立刻紧张地说:
「啊,他好像要说什么——嗯,什么!?」
我和小内绪从两侧一同将耳朵凑近新之助先生的脸。新之助先生朝着我们耳边结结巴巴地低语:
「咖、咖啡,有毒……」
「什么——咖啡有毒!」我惊吓地站起身,立即观察桌上的状况。桌上有一只杯子,是只稍微瘦长、设计简洁的马克杯。杯子的表面覆盖一层鲜奶油,鲜奶油表面漂浮着茶色斑点。马克杯旁有个小碟子,上面摆有银色汤匙和一根棒状的茶色物品。是肉桂棒。
「凉,不要碰!」小奈绪大叫。「那一定是有毒的咖啡,凶手果然展开第二次行凶。」
「嗯,第一次用瓦片乔装事故,这次用有毒的咖啡。」
「怎、怎么会!」松本弘江抱着圆盘,激动地摇头。「这杯咖啡是我刚才泡的,里面怎么会有毒,怎么会……」
「可是,眼下老伯伯就是这样——嗯!」我突然噤口。新之助先生的嘴唇看来好像还想说些什么。或许是他想挤出最后一点力量留下凶手的名字也说不定。我再次跪在地板上,将耳朵靠近他嘴边。
「啊?什么?老伯伯。我听不见——什么,『快』!?」
「快——」
「『快』——我知道了『刽子手』是吧!是谁,凶手!告诉我凶手的名字!」
「快——快——」新之助先生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快——叫救护车来再说!」
喔,对耶,这比较重要。
二
负责这起事件的,是一个看起来不甚灵光的中年警部先生。他向集合在大客厅的事件相关者行礼后,报上自己的姓名:「我是国分寺署的祖师之谷大藏」。他的名字该不会写作「祖师之谷大藏」吧。虽然念法不同(注:车站名称的「祖师ヶ谷大藏(そそしがやおおくら)的「大藏」的念法和警部的名字「大藏(たいぞう)念法不一样,但汉字相同),但我脑中却浮现出字面相同的车站名称。那一站好像是在「千岁船桥」和「成城学园前」之间。
「是小田急线对吧。」
我低声向一旁的小奈绪说,她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回我:「什么?」这时,祖师之谷警部挑动眉毛,将锐利的视线投向我。
「你就是门仓家的同居人,高林奈绪子是吧?」
「不,小奈绪是她,我是她的朋友叫雾之峰凉。今天来她家玩,碰巧被卷入这个事件。」
「喔,雾之峰、凉,是吗?」警部对这个名字似乎有所感应,思索片刻后,忽然大笑:「跟冷气机的名字一样嘛,哈哈哈。」
「哈哈哈,对啊常被大家这样讲。」,我故意强颜欢笑让对方掉以轻心,然后从背后袭击这名不识相到了极点的警部先生。「谁是冷气机啊、谁?有穿着高中制服的冷气吗!就算是警察也不要不识好歹!」
「说什么!你才是咧,说别人是小田急线,什么小田急线!不要把我当成铁道!」
看来祖师之谷警部也很在意他的名字。或许我和警部先生的过去都有相似的遭遇呢。
「警部先生,警部先生,现在不是和女生嬉闹的时候。」门仓俊之介入我们之间的小冲突。「比起这个,我父亲现在情况怎么样?获救了吗?」
「喔,说得没错。」祖师之谷警部不甩我,表情恢复严肃。「根据医院报告的消息,新之助先生的病情目前稳定下来了,但还不能掉以轻心。」
「所以,还活着就是了。」
门仓俊之和妻子典子,以及两人的儿子照也,一同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息从警部的耳中听起来或许是放心的叹息「幸亏还活着!」但听在知晓门仓家内情的我耳中则是失望的叹息,「什么嘛,还没死!」
祖师之谷警部先向身为第一发现者的我和小奈绪,仔细询问事件发生的现场状况。警部微微点头听我们说完后:
「嗯,被害者说『咖啡有毒』。从现场的状况看来,被害者应该是喝了有毒的咖啡。」
也就是说,这次的事件不就是本格推理中,经典中的经典「咖啡下毒事件」吗?内心的好奇不禁使我双眼发亮。
「是什么种类的毒?氰酸钾?还是砒霜?」
「不,现在还不知道。刚刚鉴识人员才将杯子里剩余的咖啡带回去调查,不久结果就会出来。」警部一边说着一边将锐利的视线投向松本弘江。「接下来——那杯有问题的咖啡就是你泡的吧。」
「是,是我泡的。」在我旁边那个畏缩的帮佣细声回答。「这杯咖啡是我应老爷要求准备,并端来这个房间的。」
「对了,帮佣阿姨,我有去现场看,那似乎不是普通的咖啡对吧。那叫什么咖啡?」
松本弘江小声地回答我的问题:
「那是一种叫摩卡奇诺的咖啡。」
摩卡奇诺!?那是什么东西。
帮佣阿姨仔细说明这种饮料为何。摩卡奇诺是这几年在美国流行的一种新式咖啡。
「首先,先泡一杯普通的咖啡,然后将咖啡和巧克力糖浆倒入杯子中混合,再于咖啡表面浮上一层鲜奶油,最后撒上一些巧克力粉,放上一根肉桂棒,便完成了。」
这咖啡好像还挺复杂的。「小奈绪有喝过吗?」
「有啊,简单说就像是巧克力口味的维也纳咖啡。」
「也就是说,」警部一边在记事本上记笔记,一边说:「使用的材料有,咖啡、鲜奶油、巧克力糖浆、巧克力粉和肉桂棒。这些东西之中可能混有毒药。嗯,比普通的咖啡还要麻烦许多。」
祖师之谷警部表情苦恼地咕哝:
「那么,你泡的摩卡奇诺只有一杯吗?」
「不,有四杯。」
「四杯!?」警部从记事本中抬起头。
「对,因为先生和太太还有照也少爷都在客厅,所以我一起准备。」
「你说什么,这么说,他们三个人也都喝了跟新之助先生一样的咖啡啰。」警部立刻转向门仓俊之、典子和照也。「你们的身体有什么异状吗?」
「呃,没有特别感到异常。」门仓俊之一边摩娑突出的肚皮一边回答。「对吧?典子。」
「嗯,我们的咖啡好像没毒。」典子的表情松了一口气。「对吧,照也。」
「废话,杀了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照也用着丝毫没有教养的语气说。「对吧,老爸。」
「嗯,是啊,杀了你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祖师之谷警部并没有漏听俊之不小心说溜嘴的话。
「喔,所以你觉得杀了新之助先生就可以得到好处,是吗?」
「谁、谁知道啊,我是不知道啦,或许有人会得到好处吧。」俊之刻意转向另一边。「因为我父亲差点就被杀了呀。」
「嗯,好吧。」祖师之谷警部收回追究的矛头,再度回到咖啡下毒的话题。「看起来四杯咖啡之中,只有新之助先生喝过的那杯有毒。这样的话,暂且不用考虑咖啡豆和鲜奶油等材料有毒混进去。如果这些材料混有毒药,你们当然也已受害了。」
「是这样没错。」俊之不安地说。「那么,毒药到底是怎么放进我父亲的咖啡?」
小奈绪双手交叉胸前,喃喃自语:「材料没问题的话,有没有可能是凶手直接把毒丢入杯子里?」
「嗯。」祖师之谷警部用力点点头,向众人发问:「假设凶手的目的是杀害新之助先生。凶手有可能只在新之助先生的杯子里下毒吗?换句话说,新之助先生的杯子有什么特别的记号吗?」
「有的,一目了然。」典子回答。「爸爸的杯子和我们三个人的完全不一样。我们的杯子是在超市买一整组的咖啡杯,款式相同。可是爸爸平常爱用瘦长,体积较大的马克杯。所以只要是这一家的人就知道要在哪一杯下毒。」
反过来说,只有新之助先生的杯子里被下毒,意指凶手一开始就是锁定新之助先生。问题是,是谁,在什么样的时机对新之助的杯子里下毒呢?是在松本弘江泡咖啡泡到一半的时候吗?还是在她把泡好的咖啡端到新之助先生房间途中?不管是哪一种,果真如典子所说,只有『这一家的人』才有可能做到。
「小奈绪,你觉得是谁?」
「嗯——除了我以外全部都有问题!」
她那辛辣的发言如同扣下板机般,「这一家的人」开始互相嫁祸于人。
「对啊,老妈。」照也用怀疑的眼光看典子。「我可是看到老妈进厨房了喔。刚好是帮佣阿姨泡咖啡泡到一半的时候吧。平常你都把家事全推给帮佣阿姨,根本很少进厨房,到底去那里干嘛?」
「哦?」祖师之谷警部兴致盎然地看着典子。「太太,你进厨房做什么呢?」
「并没有特别做什么,我只是想跟弘江阿姨说几句慰劳的话,所以进去看看而已。」
「慰劳的话!?」丈夫俊之对典子的行动发出疑问。「真是不像你会做的事。其实你是想趁着跟松本说几句慰劳的话时,偷偷在爸爸的杯子里下毒吧。」
「怎么连你都这样说。」典子瞠目反驳。「我真的只是想跟弘江阿姨说几句话而已,我可没靠近杯子,没错吧,弘江阿姨。」
典子像是求救般看着帮佣阿姨。松本弘江微微低头:
「是的,太太说得没错,我人从未离开过杯子,太太的手也没碰过杯子。不,不只是太太,我在泡咖啡的时候,我想没人有机会碰到杯子。」
「嘿,看吧!我是无辜的。」典子洋洋得意地看着众人,然后再面向祖师之谷警部。「您也听到了吧,警部先生。无论是谁,连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到爸爸的杯子。换句话说,凶手一定是用别的方法在爸爸的杯子里下毒。」
「喔?你是说有不一样的方法?」
「警部先生,请您想想看,像这次这种情况,凶手根本没必要趁弘江阿姨不注意时在爸爸的杯子里下毒。凶手早就知道哪个杯子是父亲的,所以只要是先在杯子内侧涂上毒即可,谁都会做,很简单。——说到这,老公!」
俊之一听到典子的呼唤,立即竖直背脊,「怎、怎么了!?」
「我中午的时候刚好看到你的头探进厨房的餐具架上,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我好奇在那边看了一会儿,你从餐具架上拿出父亲的马克杯。在那之后,你到底做了什么?」
「喔?」又一次,祖师之谷警部津津有味地转向俊之,「这个家的男主人,你做了什么?」
「才、才不是咧,警部先生,请不要误会。我只是想喝杯水而已。我在餐具架上找杯子,刚好看到父亲的马克杯,所以就用它来喝水,如此而已。」
「真的吗?老爸。」儿子照也将怀疑的视线投向父亲。「该不会是假装喝水,其实是偷偷地在马克杯内侧涂上毒药吧。」
「别开玩笑了,我喝完水后马上就把马克杯放回架上了,才没有在上面涂毒。就算凶手要在父亲的马克杯上涂毒,那也是在我喝完水以后的事。而且,根本不可能——」
俊之像是想到什么,面向帮佣确认一事。
「你在泡咖啡前,不是都会先用热水洗过杯子吗?我应该有叫你在泡咖啡前都要这么做。」
「是,确实是这样。」帮佣以确定的语气回答。「为了先热杯,我在泡咖啡前会用瞬间煮沸机的热水洗过。当然不只是杯子,连汤匙也洗过。」
「嘿,看吧!我是无辜的。」俊之发出欢呼并告诉祖师之谷警部。「知道了吧,警部先生。她在倒咖啡之前都会将所有杯子洗过。也就是说,即使在我父亲的马克杯上涂毒,也完全没有意义。可是父亲喝的咖啡仍然有毒。这表示,毒药是经由马克杯以外别的途径混入咖啡中。凶手为了确实锁定我父亲,一定还有用在马克杯上涂毒以外的方法。」
「比如说?」祖师之谷警部说。
「比如说,嗯,汤匙也没问题,所以其他还有——对了,肉桂棒!」
「你说肉桂棒!?可是,每个人都有用肉桂棒啊。」
「不,我们没有。因为我们三个人都不喜欢肉桂棒,我们家只有父亲喜欢这个。所以只要有人事先在肉桂棒上涂毒,毒药就会自动地混入父亲的咖啡中。——说到这,照也!」
照也听到俊之忽然叫到自己的名字,反抗似的瞪着父亲。「干嘛啦,这么突然。」
「嘿嘿,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白天的时候不也到过厨房吗?你在橱柜前探头探脑地,然后从中拿出装肉桂棒的罐子,打开罐子。那时候你想做什么?」
「喔?」又一次,祖师之谷警部津津有味地看着照也。「你到底做了什么,照也?」
「没什么。我只是肚子饿到处找吃的东西而已,结果刚好看到一个漂亮的罐子,我以为里面会放点心,结果只是装肉桂棒的容器。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说了这么多,照也。」母亲典子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亲生儿子。「你该不会把毒涂在罐子中的肉桂棒上,然后再放回柜子里吧?」
「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而且我看到罐子时,里面早就是空的,我是闻到肉桂的味道,所以才知道是装肉桂棒的容器,其实里面一根也不剩。对吧,帮佣阿姨。」
「是的,没错。」松本弘江老实点头。「柜子里的罐子里面是空的。我是从之前买来还没拆封的肉桂棒罐中,拿出一根放在老爷的马克杯旁送出去。」
「哈,看吧!我是无辜的。」照也像是夸耀自己的清白似的大摇大摆,并面向祖师之谷警部。「听到了吧,警部先生,柜子里面的罐子中,没有肉桂棒。我怎么可能在没有的东西上面涂毒药啊。帮佣阿姨拿给爷爷的肉桂棒,是直接从未开封的罐子里拿出来的,所以也和毒无关吧。也就是说,咖啡下毒和肉桂棒一点关系也没有。凶手一定是用其他的方法!」
「所以说,结果到底是怎么样?」
就像把祖师之谷警部说的话当作暗号一般,三个嫌犯同时开口:
「我不是说了吗,是那个不检点的老妈趁帮佣不注意时,在杯子里下毒——」
「才不是我,是这个没用的老公在杯子内侧涂上毒——」
「不是这样吧,是我那笨儿子在肉桂棒上涂毒——」
儿子对母亲,母亲对父亲,父亲对儿子各自告发各自的罪状,就好像在看这三人一直各出剪刀石头布,永远平手的无意义猜拳一般。一番纠缠之后,三人的情绪愈来愈远离事件——「谁是笨儿子啊!我是你们生的吧。」「什么叫没用的老公!」「都是那个不检点老妈的错!」——结果,原本的询问渐渐沦为这家人互相怒骂的场面。
「这个家庭真是过分到超乎我想象。小奈绪,亏你还能忍耐到现在!」
「是啊。」从刚才一直保持沉默的小奈绪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大概得换个寄宿的地方了,觉得好无奈喔。」
「到时候可以找我商量喔。」我说。总之,得先解决眼前的事件。「真伤脑筋。三个人互相怪罪对方,完全无法想象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说不定这正中他们三人下怀。」
原来如此。有可能。
「若真是如此,这一家表面上看起来感情不好,其实暗地里却超有连带感——」
果真没错,门仓家的三人逐渐发现一个触手可及的代罪羔羊,开始团结一致。俊之首先发难,斜眼瞪向穿着围裙的松本弘江开口道:
「冷静想想,这个事件的嫌犯不只是我们家的人。还有一个最有嫌疑的人没被追究,对吧,典子。」
「对呀,是她吧,她要下毒简直轻而易举。你也这么认为吧,照也。」
「对,再怎么说,泡咖啡、端咖啡,全都是由她一个人做的。对吧,警部。先生。」
祖师之谷警部「咳」地一声,来回看着三人家族以及帮佣。「你们的意思是,松本弘江对新之助先生下毒是吗?嗯,这个结论也太简单了。」
「没这回事吧。」俊之加强语气。「她有充分的机会下毒,动机的话要找也不难找。别看我父亲这样,他当社长时可是个独断专行的人。专制的做法也招来不少怨恨。这有可能,不,绝不会错,因为没有其他的可能了,不是吗——?」
「这个女人,帮佣松本弘江才是在父亲咖啡里下毒的真凶。」
三
「不,不是这样。」
忽然,一个女生的声音出现在大客厅。我惊讶地回头一望,什么时候出现的?一个穿着黑色裤子套装的女性倚身靠在墙上,盯着这里看。
这名女性在众人面前鞠躬,自报姓名:「我是国分寺署的乌山千岁。」应该是写做「乌山千岁」吧。这次是京王线。不,京王线的车站是叫做「千岁乌山」吧。不管怎样,她一定是因为名字的关系,才跟祖师之谷大藏警部配成同一组的。
乌山刑警走向祖师之谷警部。
「警部,目前的情况很清楚,松本弘江并没有在新之助先生的咖啡里下毒。」
「喔,乌山,你好像很有自信。」祖师之谷警部打量着乌山刑警。「那么,你说吧,为什么你笃定不是松本弘江下毒?我觉得不能否定这个可能性。」
俊之、典子、照也三人听了警部的话一致点头。但女刑警丝毫不退缩地说:
「不,可以否定,因为——」
「因为?」
紧张的瞬间,乌山刑警停留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将决定性的事实说出口。
「因为,新之助先生的咖啡里面根本没有毒!」
凝重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
「什么!?」祖师之谷警部愣住盯着女刑警看。「你刚才说什么——」
「刚才鉴识人员已经连络过我了。」乌山刑警像是老师教小学男生新的生字一般,说给他听:「那个马克杯中的咖啡——当然,包括浮在咖啡上面的鲜奶油、巧克力粉等所有的东西——完全无毒。」
「无毒!?没被下毒?」
「是的,不管喝几杯都不打紧。总之,不只松本弘江,所有人的咖啡都没有毒。」
「怎么会!」警部听到这个意外的事实后,抱着头陷入混乱。「可、可是。新之助先生不是因为中毒才被送到医院的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警部。」乌山刑警说完将一只小塑胶袋拿在拿在眼前,袋子里面有一小张红色纸片。「这一小张红色纸片是在从被害者的桌下发现的。应该是药包纸。仔细看,纸片的表面富有细微的颗粒。根据鉴识人员的调查,这是氰酸钾。而且药包纸上面被检查出有被害者的指纹。也就是说——警部先生,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吧。」
「喔,嗯,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样的话事情就清楚了——真是的,危言耸听。」
祖师之谷警部似乎已经掌握状况,面向众人。
「如大家听到的,我们都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我们深信这起事件为咖啡下毒事件并持续讨论。可是咖啡并没有毒。毒被包在药包纸里,在新之助先生的手上。这样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这起事件没有凶手。」
祖师之谷对众人做出结论:
「是新之助先生自己服毒。」
四
事件的隔天,等到放学钟声响起之后,我带着小奈绪到学校附近的咖啡店『龙血树』我们坐在靠窗的座位,并向打着领结的资深师傅点餐。
小奈绪一本正经地说:「来杯冰咖啡——无毒的。」
「啥?」师傅愣住。
接着,我连菜单都没翻,直接说:「来杯摩卡奇诺。」
「摩、摩卡奇……」师傅立刻皱起端正的容貌,眉头深锁。
「摩卡奇诺,咦,老板,你不知道吗?」
「呃,喔喔,摩卡奇诺嘛,我知道了。」师傅脸上刻意堆出笑容。「请稍等。」说完便落荒而逃,消失在吧台深处。我们偷偷往里面看,师傅的表情就像是挑灯夜战的考牛一样认真,猛盯着食谱,嘴里念念有词。「咖啡和巧克力糖浆……鲜奶油……撒上巧克力粉,附上一根肉桂棒,原来是这样……好,应该做得出来。」
叫传统的咖啡店师傅做美国的新式咖啡似乎有些残忍。
趁不服输的师傅在准备摩卡奇诺的这段时间,我先简单整理昨天事件的来龙去脉。
自从乌山刑警带来了一项新的事实之后,撼动门仓家的「咖啡下毒事件」瞬间变成「咖啡无毒事件」,最后落空成为「自杀未遂事件」。门仓家的所有人都非常乐意接受这个结果,比起自家人出现谋杀犯这样不名誉的事比起来,自杀未遂更合他们的意。
可是,我和小奈绪当然不能接受。首先,有一个根本的疑问,如果新之助先生是直接吞下药包纸中的氰酸钾,应该会当场死亡不是吗?因为氰酸钾是会立即发作的猛烈毒药,那怕只有一丁点,就能瞬间毒死好几个人。
对此,乌山刑警早就准备好答案:
「氰酸钾长时间接触空气后,毒性会减弱。新之助先生所吞下的是劣质化后的氰酸钾。所以他没有死掉。」
原来如此。氰酸钾和黑鲔鱼一样,最重要的是新鲜度。可是,我还有问题。假设新之助先生自己打开药包纸将毒吞下,为什么要留下「咖啡有毒」这句话?在那种情况下,他应该不需要撒这种没意义的谎。对于这一点,祖师之谷警部似乎不怎么重视:
「大概是你们恣意解释新之助的呻吟声,把它当成有意义的内容,听错了吧。」
的确,现在如果再问我,到底那时候新之助先生是说「咖啡有毒」呢?还是「小牛、狗、毒蛾」呢?我也觉得暧昧不清。不,那种情况下新之助先生当然不可能说「小牛之类——」的东西,但又不能完全否定我们听错的可能性。总之,咖啡里面没有毒是铁证如山的事实,目前对我们的主张不利。最后,我们只好退下。
然后,今天早上传来一个可喜的消息。生死未卜的新之助先生,听说已经脱险了,病情似乎有好转。
「太好了,他们每个人现在一定都很失望。」小奈绪像是说活该似的,露出讽刺的微笑。「这下子,遗产继承还得拖上好长一段时间。」
可喜可贺。——所以说,接下来只要专心解决事件即可。于是我和小奈绪去咖啡店。因为要思考「无毒咖啡事件」的话,一边喝无毒咖啡一边思考是最合适的了。
「久等了。」
师傅面无表情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在我们面前摆上冰咖啡和摩卡奇诺。
「喔,原来这就是摩卡奇诺啊。」我把杯子拿近,从正上方往下看。纯白的鲜奶油上面撒上咖啡色的巧克力粉,外观上看不出是咖啡。「好像甜点放在杯子里。」
「真像美国人爱喝的饮料。」小奈绪一边用吸管搅着杯中的冰块一边说:
「结果,杯子里剩下的咖啡被验出没毒,所以说,鲜奶油和巧克力都和事件无关啰。」
「应该是吧。——也就是说,最可疑的是这个。」我将附在盘子边的肉桂棒轻轻举起。「肉桂棒。」
忽然间,一个早已遗忘的过去回忆被唤醒。小时候,我不晓得为什么咖啡要附一根肉桂棒,还以为是香味浓厚的点心,一口咬下。这无法对人说出口的苦涩回忆,现在忽然令我怀念起来。我盯着那根茶色的肉桂棒,沉浸在感慨中。
「对了,你知道吗?」小奈绪兴奋地说。「以前日本人不知道咖啡为什么要附一根肉桂棒,以为是点心直接就拿起来吃了。很好笑吧。」
「……」完全,不好笑。
「怎么啦,凉!?你的脸变好红喔。」
「没有啦,没事。」
我慌张摇头,小奈绪「喔」一声带过,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就想,凶手应该是把毒涂在肉桂棒上。然后,新之助先生没有拿它来搅拌咖啡,而是直接咬下去。你看,这样咖啡就没有毒了。」
「啊哈哈哈,怎么有人这么笨」我一边做出不自然的笑容一边反驳。「现在怎么有人还会把肉桂棒当点心。如果还有这种人,真会让人笑破肚皮呢,啊哈哈哈!」
啊哈——我到底是在笑谁啊?
「对,所以不可能啰。」桌子对面的小奈绪垂下肩膀。「说的也是,新之助先生怎么可能会出做这种奇怪的事。如果他真的这么做,新之助先生就不会说『咖啡有毒』,而是『肉桂棒有毒』了。」
「没错,而且警察不只是咖啡,一定连肉桂棒也鉴定过了。」
很快地我们的推理陷入了死胡同。总觉得我们似乎弄错推理方向了。
「说不定我们不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在咖啡上。」
「可是,除了咖啡以外,还有什么可以注意?」
我重新在脑中描绘出昨天现场的状况。总觉得还有其他重要的东西。
「这么说来——书!」我脑中灵光一现。「新之助先生昏倒时右手抓着文库本。说不定凶手是利用书让新之助先生吃下毒药。」
「嗯?可以这样吗!?」
「古典诡计。凶手在书纸上涂上毒。不知情的新之助先生舔手指翻页。他每翻一页,毒就透过手指一点一点地传入他体内——如何?小奈绪,新之助先生翻页时有没有舔手指的习惯?」
「不太清楚耶。可是有没有都无所谓啦。」
「为什么?」
「因为新之助先生受伤,不能使用左腕嘛。他大概是右手拿着文库本,同样用右手手指翻页。就像电车里面的上班族单手拿着读一样。所以不可能会有舔手指的动作——嗯!?」
突然,小奈绪轻轻叫了一声,然后陷入沉默。她盯着眼前的冰咖啡看,沉默思考了一阵子。不久,小奈绪抬起头,手伸进书包中搅弄一翻后,取出一本文库本放在我面前,然后忽然用命令的语气说:
「凉!你读一读这本文库本。」
「喔,好啊。」我听话地左手拿起文库本,用右手手指翻到最前面一页开始读起。「呃——『真羡慕那小偷。』正当两人交谈时——哇,好老气喔,小奈绪!你都读这种东西啊?」
书包里面藏着江户川乱步《两分铜币》的高中女生。看来我必须改变我对同班同学高林奈绪子的认识了。这个女孩,不是一般角色。
「不用管书的内容啦。」小奈绪腼腆地摇摇头。「不是这样,我要你只用右手读,像新之助先生那样,单手读。」
「喔,我知道了。」我把文库本换到右手,用右手拇指压住纸页,虽然有些笨拙,但并非办不到。「像这样吗?」
「对,新之助先生应该是这样读文库本的。然后桌子上有一杯刚泡好的咖啡。换言之,新之助先生一边喝咖啡,一边享受阅读。好,接下来你试着喝咖啡。」
我照着她说的做,用左手伸向眼前的咖啡杯。
「不行,不能用左手。」小奈绪制止我。「看书和喝咖啡都用右手。」
「什么!啊,原来如此。」
我终于察觉了。这样确实很奇怪。新之助先生无法使用左手,这样的话,他右手拿着文库本,就不能拿咖啡杯,想拿咖啡杯,右手必须先把文库本放下。假设他这么做,喝了一口咖啡,这时如果他想再看书,又得用右手重新拿起文库本,灵活运用拇指找到刚才念的那一页,实在很麻烦。边喝咖啡边读书是多么优雅的氛围,但如果单手做这两件事会变得非常烦躁。如果是我才不想这么做。
「知道了吧,他不可能这样做。」小奈绪断言。
「可是,你说不可能,不然还有其他的方法吗?新之助先生无法使用左手,这是事实,但他又不可能只用右手同时拿书和杯子。」
「所以,要这样。」
小奈许说完,拿起眼前插在冰咖啡中的吸管,直接插进我的摩卡奇诺。冒着热气的咖啡杯上面立着一根吸管,这画面实在有些奇怪。
「这样的话,不用手也可以喝咖啡。」
还可以喝咧,等一下——「这可是热咖啡耶!」
小奈绪不慌不忙地说:
「谁说热咖啡就不能用吸管喝。」
「什么,可是——平常用吸管喝的应该是冰咖啡吧。」我求助似的询问在吧台后面的师傅。「师傅,你觉得可以用吸管喝热咖啡吗?有人这么做吗?」
「你是说用吸管喝热咖啡吗!?」漫不经心的师傅忽然被这么疑问,紧张地睁大眼睛。「稍等我一下。」说完,他又退回吧台深处。听到他在后面翻阅资料的声音后,不久师傅又装作若无其事现身。
「呃,对了,我听说最近美国的年轻人流行用吸管喝热咖啡。比如说,像摩卡奇诺这种咖啡,浮着鲜奶油的表面和底部的味道就不同。用吸管的话,可以同时享用两种味道,所以相当合理。」
「喔,原来如此!」我不禁对师傅现学现卖的知识叫好。「真不愧是师傅,不管是从传统到新式,只要跟咖啡有关的知识,你都知道!」
「您过奖了。」师傅恭敬地点头后,回到吧台中。他的双肩透露出他现在一定是一脸度过难关的松懈表情。
「如何?这样你知道了吧。」小奈绪一口气讲出「无毒咖啡事件」的真相。
「新之助先生用吸管喝摩卡奇诺。至少从他左腕受伤后以来都用这种喝法。凶手计划在吸管中下毒,想杀害新之助先生。下毒的方法有很多,我想他应该是用鲜奶油。凶手将鲜奶油和毒混合,然后再涂在吸管内侧。接着将吸管插在杯中端出去。不知情的新之助先生右手拿着文库本,嘴巴靠近吸管喝下第一口。瞬间,毒和咖啡都扩散到他口中,新之助先生发出呻吟,摔到桌子下。碰巧我们察觉事情有异飞奔进房间里面。当时新之助先生对我们说『咖啡有毒』,这并非说谎。他喝下的确实是有毒的咖啡。」
「原来如此,杯子中的咖啡虽然无毒,可是无毒的咖啡从杯子中被吸上来,通过吸管后,就变成有毒咖啡了。」
「就是这样。」小奈绪满意地点点头。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那最重要的吸管到哪里去了?」
「对,这就是问题。凶手必须暗中回收诡计中所用的吸管。凶手原本计划自己成为第一个发现者,趁机回收吸管。但他失败了,事件发生时,我们立刻冲进新之助先生的房间。」
「所以当时吸管还在现场?」
「嗯,应该还在。我想吸管还插在马克杯中。可是我们都被躺在地上的新之助先生吸引住目光,没注意到桌上的状况,也就没发现到吸管的存在了。之后出现的凶手便偷偷将证物吸管回收。他趁我们注意力放在新之助先生身上时,动作迅速地收了起来。」
当时根本没空注意桌子上的东西。我和小奈绪将耳朵靠近新之助嘴边,深怕听露一个字。等我听完新之助先生说『咖啡有毒』之后,才将目光投射到桌子上面。那时杯子就放在那,对了,那时候已经没有吸管了,早就被回收了。也就是说——
「凶手是帮佣的松本弘江?」
「没错。就是她在吸管下毒后,插进杯中端给新之助先生。然后在事件刚发生还一团乱的时候,回收吸管,藏进围裙的口袋中。一定是这样。这些犯罪行为只有她做得到。」
凶手是松本弘江。虽然觉得意外,但也只能接受。而且,昨天门仓俊之不也说了吗?当新之助先生还是社长时,他那专断独行的作为招来不少怨恨。虽然我不知道松本弘江和新之助先生之间有什么过节,但可能在她心中,对新之助先生的憎恨和复仇的念头仍然萦绕不散。说不定她正是为了求得杀害新之助先生的机会,才潜入门仓家。可是,就算如此——
「她为什么要选择那么怪异的方法?」
「我想因为她是帮佣的关系。门仓家的家事全都由她一手包办。如果她真在咖啡中下毒给新之助先生喝下,你觉得事情会变怎么样?杀人是肯定杀得了,不过杀人的嫌疑也肯定落在她身上。所以她才想出一计,不在咖啡而是在吸管上动手脚。这样一来,她就能成功制造出『无毒咖啡事件』,而不是『咖啡下毒事件』了。」
「原来如此。咖啡被下毒则另当别论,如果咖啡无毒,帮佣阿姨就不会被怀疑了。」
「对,不仅如此,最后的加工就是留在现场的药包纸。那大概是利用新之助先生以前拆开过的药包纸吧。她从垃圾桶回收附有新之助先生指纹的药包纸,然后在上面沾上氰酸钾。松本弘江在回收吸管的同时,将这个药包纸留在现场。这样一来,警察就会以为新之助先生是自己服毒。『无毒咖啡事件』最终变成『单纯自杀事件』。这就是她的企图。」
其实,事情的发生几乎都照着她的算计在走。至少一直到昨天为止,警察仍把这起事件当成新之助先生自杀未遂。直到现在,警察应该都没有怀疑松本弘江吧。
「该怎么办。如果小奈绪的推理正确,必须尽快告诉警察。」
可是,坐在桌子对面的她轻轻摇头。
「不,没有那个必要。因为新之助先生已经获救了。」
「但是,即使被害者获救,凶手的罪也不会消失吧?」
「不是啦,我指的是别的意思。即使我不出手,事件也会自动解决。」
「是吗!?」我不懂她的意思。
「是啊。仔细想想看。新之助先生还活着。这对凶手来说是致命的打击,新之助先生不久就能康复,回答警察问题。最后他一定会说出自己喝的是什么咖啡,用什么喝法。吸管的存在便不证自明。到这地步,警察也会发现她的诡计,转而怀疑松本弘江。到时她想逃也逃不掉。不,或许她现在已经觉悟,正要向警察自首也说不定。——我期待她这么做。」
小奈绪说完,右手将冰咖啡杯举起,静静地喝下琥珀色的液体。
果然这个女生不是一般角色。我对于她敏锐的直觉啧啧称奇,并用吸管喝着眼前的摩卡奇诺。
关于咖啡的作法等处,我参考了柄泽和雄先生着的《咖啡饮料246》(『コーヒードリンク246』)(柴田书店)。——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