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16
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假日──原本是这样的。
一个平稳的阳光倾注而下的下午。大道上充满了活力,熙来攘往的人们幸福地享受着阳光与温暖。
在露天咖啡馆品味咖啡的香气,在公园的喷水池旁休憩,与恋人和家人度过再当然不过的时光。
他们就这样突如其来地撕裂了这些幸福。
有某种东西破坏大楼的地板、柏油路和草皮,从地底下爬出。
没有一个人打从一开始就理解这种超乎现实的现象。
不过等到爬出来的东西──宛如凶猛野兽的他们把群众推倒、啃噬,把血肉吃得到处都是的时候,人们才终于理解。
理解到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们接踵现世,转眼间就挤满了整座小镇。
一边重覆着痛苦的呻吟,一边袭击、吞噬了市民。
他们四处追赶乱窜的人群、踢飞车辆或是破坏建筑。而且还不是靠着一般的方法。有些人喷火、刮起风雪,或是引发地震。
是暴动,还是恐攻?不,是比那些更加残酷的单方面屠杀。
Episode 17
有个人正从学园的时钟塔俯瞰这幅景象。
「真没意思……」
说话者是一位让一头黑发、一身黑衣随着风摇曳的少女。
「竟然如此轻易就让地狱人(Inversas)入侵……唉,我可太了解了,所谓灵庙的威光也不过就是这点程度的东西罢了。」
少女把手放在尖塔的屋脊上,回头望向背后。
「天狼,你原本就知道会如此发展了吗?」
在少女的背后,一位美丽的青年坐在屋檐的角落。蓝白色的头发隐约带着光泽,如天上的星星般闪烁。
夕阳下的侧脸毫无表情,看起来对街上的惨剧也没有兴趣,只是心不在焉地看着。他是个散发出有点随便的、颓废气息的青年。
「……是啊,我知道哦,铃兰。」
他静静地回答,语气就像在自言自语。
「连草王之君──奥皮亚姆殿下没能掌控冥府的事也是?」
「我认为他真能做到也无妨。」
「你之所以不执着于此,是因为有光之王……对吧?」
他点点头。虽然回答得很清楚,但视线始终没有看向铃兰。
感觉不到感情的起伏,听起来就好烦。他究竟在想什么?同样不知道。
铃兰擅长的「映照心灵的镜之毒(Apache)」在这个男人面前也没有意义。
如何努力都看不穿心灵的存在──
这令她十分生气,但同时也有种招架不住的魅力。在他面前不需要努力看穿他的心思,在某种意义上也能说是一种安心感。
「追根究柢,光之王到底是什么人?」
铃兰用夹杂着娇嗔和焦躁的语气,宛如盘问似的问道。
「你可以大方告诉我了吧?为什么人类──罪人会有那么厉害的魔力?和Ignis有什么关系吗?」
「你去问本人──光之王吧。」
在他说完话之前,铃兰就感觉到背后出现一股惊人的妖气。
彷佛全身的血结成冰一般的恐怖。随后,剧烈的摇晃猛地从脚下传出。
时钟塔──是大地在摇晃!
「轰隆」、「轰隆」,它摇晃着大地,从黑暗中逼迫而至。
空间裂开,露出了黑暗,屋檐的一部分粉碎、消失了。
好重,只有这里的重力异常活跃。某种东西──空间试图把他排除出去。他正在被现世,被这个世界拒绝!
从黑暗中现身的是一名露出有如天使般微笑的美丽少年。
「天狼,汝懈怠了。」
和他脸上的表情彻底相反,责难的话语往天狼身上打去。
「汝不是和余约好要开启〈门〉吗?以西结的脊柱仍未觉醒?」
这时,有什么东西从铃兰脑海中闪过。
这位少年有点眼熟,好像……在哪看过……
天狼还是用虚无的眼眸看向少年,以毫无抑扬顿挫的声调问道:
「……荆棘之园的园丁呢?」
「列柱回廊(Terminal)已经破坏掉,彼等无法再追来了。」
少年始终挂着笑容,简直就像在谈笑一般,
「之后三界合一(Armageddon)便能完成,只剩进攻天上而已──汝居然在这种时候妨碍余等,余气得想把汝大卸八块了呢。」
他白皙的手紧抓住自己的胸口。
在仅仅一瞬间内,少年的笑容背后可以看到一丝痛苦。
「呵呵……那帮禁军也慌了吧。五脏六腑遭到啃噬的折磨,汝应该不会明白,是吧天狼──星帝藏书(Grimoire)的看守啊。」
少年的笑容忽然和铃兰记忆中的笑容重合了。
「你就是──原来如此……我懂了!」
「哦……?没见过的面孔呢。」
少年看向铃兰。当他的视线一接触到铃兰身上,她就膝盖无力,开始发抖。
「我曾在教诲师的资料上……看过你。在十三岁的幼龄就杀害三十五名儿童的凶犯。羞辱、贬低死者的『恶魔之子』……亨利。」
「哦……余居然听到个这么古老的名字。」
他轻轻微笑,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但这抹微笑却恐怖得连根夺去了铃兰的力气,而且让她非常讨厌。
「只因为这么点罪恶便要在地狱度过五万年的余都无法承受这些痛苦,之于其他亡者又会是多大的苦痛?即使是完全相反的存在,也撑不上太久……已经没有使用Ignis的空闲了,天狼,快点开〈门〉!」
少年的眉间出现光芒,穿过和天狼仅有咫尺之间的位置。
刹那之后,郊外的山丘坍方了。树木同时倒下,发生走山。他就像切蛋糕一样轻而易举把山斩断了!
「请稍等,光之陛下。」
天狼丝毫不为所动,和刚才一样用毫不关心的语气答道。
「接下来将由这位铃兰为您开门。」
听到自己名字的铃兰跳了起来。
「可以拜托你吧,铃兰?」
「……嗯,只要是为了你。」
光之王似乎这样就满意了,他抑制住妖气,斗篷唰啦一声翻起。
「十五分钟之内完成,余不想等太久。」
他留下天使的微笑后就从时钟塔上一跃而下。
这退场方式毫无心意。铃兰从紧张感中解放出来,顿时双脚无力。
面对突然倒下,即将要脑袋着地的她,意外地由天狼的手支住了她。
「沉住气。快去吧,照陛下的旨意行事。」
铃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点点头。
她清楚天狼的盘算。
没错──正是为了这一天、这个时刻才培养他们的。
她原本以为奥皮亚姆的结果是命运使然,但她错了。在知道天狼的存在后,她才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出自于天狼的意志。
「我走了……去孩子们那里。」
铃兰立刻挺直腰杆,吻了一下天狼。
只有干燥的味道,没有意义的吻。
胸口如火烧般疼痛。她怀揣着无法咽下的念头,向虚空一跃。
降落的地点是她已经熟悉的小镇。
那个铃兰一直用来寻找他的地方──
Episode 18
山丘上的古老教会里是一片寂静。
昏暗的礼拜堂中,黯淡的光线照过彩绘玻璃穿了进来。
宛如时间停止一般的寂静,让小镇上的混乱就像没发生过似的。
礼拜堂中央有一排排的长椅,一对少年少女正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
少年戴着眼镜,容貌让人感觉到一股知性。少女则是抱着一个坏掉的洋娃娃,面无表情地呆望着不知道哪个遥远的地方。
他们是千秋和亚托莉,和教诲师(Grammarlies)一样拥有异能的人类。
这时,两人背后的墙壁上突然出现了扭曲。
石砌的墙壁宛如海市蜃楼般摇动起来,渗透出一股妖气。
「一段时间没见了,我可爱的孩子们。」
「盟主大人……!」
穿过墙壁现身的人是铃兰。千秋站起身来,恭敬地上前迎接。
接着他以罕有的慌张模样说道:
「在下有事请教。城里的状况究竟是──」
「欢喜吧!『那个时刻』马上就要到了!」
铃兰轻轻地、以歌唱般的语气说道。另一方面,千秋则是面露困惑。
「那个时刻……是吗?」
「没错,再明显不过了,就是实现我们愿望的『那个时刻』。」
铃兰话一说完,人就消失了。
她以令人害怕的速度踏出脚步,在刹那间缩短距离,扑进千秋的怀里。
下一个瞬间,铃兰白皙的手腕整只陷进了千秋的胸口,直至手肘的部分。当然指尖早就将其贯穿了。血从她的指尖滴下,把地上染得血迹斑斑。
「……盟、主……大人……!?」
「咳噗!」千秋吐着血,同时以无法相信的表情看着铃兰。
铃兰凝练起妖气,打算窥探千秋的内心深处。
然而流入她心中的只有混乱的表层思绪,没办法看透心底。但看到他的眼神也能明白,就算胸口被贯穿,他仍誓要向铃兰献上一片忠诚。
她对千秋这样的想法感到满意,又再次转了转手腕。
魔力从千秋体内涌出,试图自行治愈伤口。
不仅如此,魔性也发动了,切开了他周围的空间。
他的魔性──用来打开空间产生〈通道(Via)〉的力量试图给他离开的出口。
铃兰当然不会让它得逞,于是她把魔力推回去、干涉它,妨碍〈通道(Via)〉的形成。
卷成漩涡状的风;向四面八方延伸的裂痕。魔力狂暴起来,在地面、墙壁和天花板上刻下一道道伤痕。
「来吧,继续使出更多的力量!」
铃兰高声笑着,一边转呀转地挖着千秋的胸口。
「再来,再来!再狂暴点!你也不想就这样死掉吧?来!」
千秋的魔力越来越高涨──
接着在眨眼间消失无踪。
在吃了一惊的铃兰面前,千秋的身体变成黑色,在化成灰后崩塌了。
黑灰飘散在空气中,很快就看不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这是怎么回事?」
铃兰让杀气沸腾起来,瞥了一眼呆站在旁的亚托莉。
亚托莉面无表情的脸上一瞬间流过一股像是畏惧的表情。
──刚才那个果然是亚托莉制造出来的幻影!
一心只想窥探她心思的铃兰刹那间被烈火包覆。
然而火焰马上熄灭,可以看到她毫发无伤。
衣服的表面只有一点焦痕,皮肤上则是一点烧伤都没有。
「怎么回事──这是我们要问的吧,盟主大人。」
袭击者不觉得可以打倒她吧,只听到对方冷静地说道。
礼拜堂的入口站着一位矮小的少年。
有着会让人错认成少女的中性容貌,头发染成金色、戴着银色耳环的少年──海王。
「莫名其妙就想把刀真杀了,你才奇怪吧。」
「哼哼……你好啊,忍。」
他连招呼都没回,只是让魔力高涨起来,同时瞪着铃兰。
「……你想利用我们对吧。」
「嗯,是啊。」
「我们到底算什么?是祭品就是了?」
「嗯,没错。」
「你打算杀了我们……打开通往那什么天国的〈门〉对吧?」
「是啊,没错,非常明显的!」
铃兰像是终于忍不住似的噗嗤笑着。
「我太惊讶了,像你们这样愚昧的小鬼居然知道这么多。到底是谁指点你们的呢?哎,不用回答也没关系,因为我会看你的内心──」
铃兰的眼睛闪着妖异的光采。
魔力变得充沛起来。从铃兰体内涌出压倒性的妖气──
……什么都没有发生。
铃兰自己也惊讶到了。她讶异地凝视着海王,略微歪了歪头。
好奇怪,读不了他的心。
魔力受过天狼进一步增幅的铃兰我,魔性居然不对他起作用……?
「铃兰,你这样是没有用的。」
她看到海王后方又出现了一名少年。
她想忘也忘不了那张端正的面孔──
「桃原……誓护……!」
Episode 21
在距离第一星树(Eines)西南方约一百公里的地方。
艾可妮特站在夜空下这片凄凉的荒野上。
沉闷的寂静填满了周围的空间。
一名受伤的将官正在接受另一位治愈术的操作手所施与的治疗。
作业肃穆地进行着。然而负责救护的教诲师(Grammarlies)忽然停下手,抬头看向指挥官柃将军并摇了摇头。
柃隔着面罩仰视伤患,敬了一个银莲花式的礼。
负伤的将军眼看着越来越衰老、枯萎。尽管艾可妮特想要出声慰劳他的付出,但我方的损伤并没有轻到可以让她挨个慰问。
光是银莲花一族就出现了足足一千人的死者。
周遭一带充满了眩目的光。这是因为枯萎殆尽的教诲师(Grammarlies)残骸,肉体一边发出磷光一边化作粒子消散在空间里。
艾可妮特只能看着那些光升上天空,在星空下消失无踪。
(谢谢。真的很抱歉。谢谢你们……)
王者是不容许哭泣的。艾可妮特怀着祈祷注视着他们的逝去。
稍早之前的撤退绝说不上顺利。
敌人的追击和预想的相反,来得十分激烈。
他们原先以为敌人的目标只有列柱回廊(Terminal),但地狱人(Inversas)异常执着地追着他们。冥府的军力四散各地,分散成南北两部。
斯崔克诺斯率领的巴德利亚家、天南星的阿卡罗西亚家和针槐的罗比尼亚家逃到了第一星树(Eines)的北侧,而另一方面,阿札莉亚的杜鹃花家和艾可妮特的银莲花家则是被逼到这里。
本队在隔着第一星树(Eines)的另外一边──恐怕有几百公里的距离。
敌人夺去了第一星树(Eines),向人间发起突击,不过不是所有人都去,还有数万人规模的部队停留在第一星树(Eines)。说实话要抢回来应该很难吧,而且就算抢回来了,被破坏的列柱回廊(Terminal)又要如何修复……
「花乌头之君,茶已经准备好了。」
一道女声从已经想得老远的艾可妮特身后传来。
头发是蓝紫色的剑士──艾克蕾尔。她是阿札莉亚的随从兼卫士。
有警卫把守的大本营,一座绯红色的帐篷正吸引着艾可妮特。
「沙漠中魔素(Mana)稀薄,您会着凉的,请来里面。」
艾可妮特有点犹豫,但最终还是输给诱惑,走进了帐篷。
「哎呀,我深爱的人哪,你居然冻成这样!」
她一走进帐篷,阿札莉亚就紧紧抱住了她。
虽然阿札莉亚的行为举止和往常一样,但她还是一副拼命在忍耐的样子。依靠着艾可妮特的身体比以往还要沉重、瘫软无力。
艾可妮特也没力气把阿札莉亚推开了。她慢慢地把阿札莉亚带到设置在中央的桌子前面。
在帐篷一角,苏维尼尔抱着枪在打瞌睡。神经未免太粗了,真是个刚强之人。艾克蕾尔把她敲醒,要她帮忙做杂事。
帐篷中还有一位娇小的少女。
祈祝,就坐在艾可妮特的对面。她不安地垂下眼,视线落在桌子的表面上。
她的皮肤没有血色,肩膀也在微微发抖。
……这也是当然的。她还不了解状况吧,而且和誓护也有五天没见了。一个人被丢到这样的异世界,被卷入了战斗,而且还处于败退中。
在艾可妮特凝视着祈祝的时候,初衷再度贯穿了她疲软的内心。
没错,现在不是消沉的时候,一定要保护这个女孩才行……!
「艾可妮特,来,让身体暖和一点。」
阿札莉亚递来了红茶。艾可妮特接过茶杯,让热气烘着脸一阵子。好温暖,心情平静了一点。
「我们还没有输。稍早和不死虚树之君通上藤蔓了,丽王六花──虽然实际上是五花──依然存在,我们这边也有战力。」
「嗯,谢谢你。」
她对阿札莉亚担心她感到高兴,但反过来说也觉得枉费了。
敌人团伙已经到达地上,人间究竟怎么样了?
教诲师(Grammarlies)是荆棘之园的园丁,监视极刑犯(Adam)的狱卒,这就是他们之所以存在的意义。不该只是默默看着地狱人(Inversas)的暴行。
他们必须夺回第一星树(Eines)、修复列柱回廊(Terminal),为了保护人间而战。
但这非常困难,倒不如说是不可能办到。
如果有人能翻转眼下的情势,那就是──
「誓护……」
恐怕,只有他了。
艾可妮特目不转睛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她左右手的无名指上有一对「钟摆」。她让它们两两贴合,灌注意念。
阿札莉亚放下红茶杯,对她投以探询般的眼神。
「艾可妮特,怎么了?」
「……誓护他……」
她看到祈祝又犹豫了,不过最后她还是说了出来:
「连结不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都是这样。」
就算呼叫誓护的「钟摆」也没有反应。
也就是说──不知道誓护人在哪里。
Episode 19
铃兰睁大了眼睛。
她眼前的是桃原誓护──
这是她才想到,于是目光落在脚边。
地面隐隐约约罩着一层光芒。
仔细一看,墙壁和天花板也在不知不觉间散发着乳白色的光。
誓护没有炫耀胜利,只是平淡地肯定铃兰的疑问。
「没错,你现在就在Aegis的结界中。」
整座建筑都在结界的范围内!在铃兰四下张望想寻求逃生的时候──亚托莉的身旁出现了另外一道身影。
千秋刀真。
在铃兰注意到的瞬间,千秋的踢击就往她肚子上招呼了。
失去了魔力这个后盾,现在的铃兰不过就是个柔弱的少女罢了。空手道社的前任主将所踢出的一击可以轻轻松松就破坏一位少女的身体。
千秋的手肘毫不留情地往腾空而起的铃兰天庭上敲过去。
铃兰虽然对体术有点自信,但前提是要用魔力强化过身体的能力。以彻头彻尾的肉身面对千秋只会屈居下风。
她一瞬间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铃兰眨眼就被放倒,面向天空倒在地上。
这是何等屈辱!居然就像个人类一样轻轻松松给打倒了!
「和桃原说的一样啊。」
千秋叹了口气,以难以忍受的语气和两位同伴说道:
「桃原说的没错,盟主大──铃兰想要杀了我们。」
「……是啊,如果没有亚托莉的力量,刚才……我们早就死了。」
海王悔恨地点头。千秋看着誓护说道:
「桃原,抱歉,直到刚才我内心都还在怀疑这是不是你的策略……我们的确是……被舍弃了啊。」
「……没错,你们终究只是打开〈门〉的道具罢了。」
伊诺赛西娅轻手轻脚地在誓护肩上出现了。
「人间本来就是排除了魔性的世界,会对魔力产生过敏反应。」
她动着小小的手代替誓护做说明。
「只要有像各位这么强大的魔力暴走,空间就会产生变形,〈门〉的拘束也会松开──啊,非常抱歉明明没人问我我还自己说个不停!」
「那么……御子神死去的那时候也是……」
千秋低头看着铃兰,又彷佛要确认一般看向誓护。
「由宇死掉的……那时候也是。」
誓护的脑中浮现出爱川由宇死去的时候,在天空里出现的巨大的门。
「那扇门……都是吸取了他们俩的生命……才出现的吗?」
誓护带着难以忍受的情绪点点头。
「那么我们……」
千秋的声音在颤抖。
「之所以给我们力量……让我们沉迷其中……往毁灭的方向前进……只是为了……要让我们死吗……?」
誓护紧握拳头,没有其他的动作,就只是点了点头。
这时,某个人忽然噗嗤一笑。
「是啊,没错,再明显不过了!愚蠢的人类们!」
是铃兰。她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但同时也在笑。
「不过你们要感到光荣。并不是谁都有资格……必须是为了无聊的事执迷不悟、憎恨这个世界的人才行。得到魔性并对使用它毫不犹豫──像你们这样的愚者才配得上是〈燃烧殆尽的祭品〉!」
她满脸愉悦地噗嗤笑着。
千秋紧咬牙根,海王则是背过脸去。
连擅长面无表情的亚托莉也泪眼婆娑。
他们的心里多半浮现出了死去的同伴身影。
他们单纯的念头、想要改变世界的想法居然被用在这种目的上。只是为了这种目的──
清澈的笑声响彻礼拜堂。
它带着强烈的悲伤色彩,久未停息。
Episode 20
当太阳消失在西边的棱线下时,誓护步履蹒跚地走出教会。
风好冷。傍晚的山丘只有寂静,墓地笼罩在凄凉中。
眼下的城镇也出乎预料地安静。混乱照理说还在持续,但只有几缕烟袅袅升起,其余动静几乎没有,也听不见惨叫和爆炸声。
地狱人(Inversas)似乎出于某种原因暂停了破坏行为。
他逡巡了一下视线,便在半山腰上看见了千秋的身影。
他心不在焉地呆站在墓前。
「千秋。」
千秋没有回头,只有用声音回应道:
「盟……铃兰呢?」
「海王和亚托莉正看着她。」
到了眼下铃兰也终于老实了。他们用皮带束缚住她的身体,而且也有木刀之类的武器。当然了,覆盖着教会的Aegis结界仍然存在,因此铃兰不可能靠自己逃脱。
不晓得是不是接受了,千秋再次沉默不语。
他低头牢牢盯着墓碑。誓护也被勾起了兴趣,于是从他背后窥看。
被擦得发亮的纯白墓碑上刻着「Marie」的字。
玛莉耶。不,真理惠?
这时千秋忽然笑道:
「……桃原,还真讽刺啊,在一切翻转过来之后……你终于变成我们的同伴了。」
「不……」他摇摇头。
「错了,应该是我们变成了你的同伴才对。」
千秋曾经说过,为了改变世界,希望可以一起战斗。
这个计划虽然看似充满了夸大妄想,但他们的确做出实际行动,也使一些人牺牲了。
然而这一切全都在铃兰的掌控之下。
千秋仰望急遽变暗的天空。
「由宇死的时候……我非常憎恨你,但或许……那是因为我不想承认我的罪行。由宇他……」
誓护对他突然自说自话有点困惑,不过他没有用疑问打岔,只是等他说下去。
「国中的时候,他有阵子不来学校……有一次我去了他家。」
「────」
「他父亲出来应门,用非常凶暴的态度跟我说「没有问题,你别再来了」……我很惊讶,所以打电话向由宇确认。」
「……他怎么说?」
「由宇说他『没事』,接着又说『不想再见到你了』。」
千秋叹了口气,低下头。
「事到如今再回想,那番话说不定就是他的求救讯号。当时的我……一定是装成没发现。我很害怕,害怕知道真实。」
他不知不觉间握紧拳头。
受过充分锻炼,皮肤变得十分厚实的拳头简直就像石头一样坚硬。
千秋低头看着自己的拳头,愤怒地说道:
「面对他伸过来的手,我居然……没办法抓住……没办法……保护他。我……我……好丢人!」
千秋对自己愤怒而全身颤抖,但誓护什么事都做不了。
笨拙的安慰之类的也完全没有意义。
因此,誓护选择把心里想的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千秋,你之前说过的,我也……曾经想过,要是有人杀害祈祝,却没有被追究任何罪行……」
千秋一脸不可思议地回过头来。誓护笔直凝视着他。
「我一定会恨他,恨这个世界。」
「────」
「一定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正义。」
「桃原……」
「所以我想要了解你们的心情。因为我也爱着自己的妹妹。」
誓护露出饱含自己真实心思的笑容。
最终千秋要怎么接下呢?
「到现在……我终于想起一件事。」
千秋的视线再次回到墓碑上,悄声说道:
「真理惠小姐──从前这间教会有这么一个人。」
「这座墓的主人吗?」
「嗯,她也和我们一样……是那起事件的受害者。」
于是,千秋告诉了誓护。
关于真理惠这样一位不可思议的女性。
毫无私心、为人尽心尽力,慈悲为怀──也有点呆呆的女性。
「我一直……都不愿去听,她临终时所说的话。」
「…………?」
「她最后是这么说的──罪孽,一定是能偿还的。」
誓护吃了一惊。
罪孽可以偿还?她确定吗?什么罪都可以?
「回想起来,我也是想要补偿由宇所以才做到这样。明明我自己的心情是……换作是我,我只会憎恨杀害母亲的人。」
接着连世界都打算改变。
打造出一个能毫不留情给罪人死亡的『公正』世界。
以眼还眼,以命偿命。
达成复仇,能以权力做到公平公正的世界正是他的理想。
「我不是圣人,真理惠所说的话也不能完全理解,但是……事到如今,我能模糊地想像出来。我不太会说……犯了罪的人,他们自己或许也是遭受到了什么对待……」
出现了一段彷佛在寻找言词的空档。
不知为何誓护也开始能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了。
举例来说,就像千秋想改变世界一样。
不管原因是这个世界,还是疾病、憎恶、弱小都好。
难道不是因为哪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才让他犯下这种罪行的吗?
因此而犯下的罪最终只会是他一个人的罪而已吗?
某种层面上他难道不也是「牺牲者」……?
「所以……能补偿也好,不能补偿也好……就算宽容到给他机会……也没有关系……」
「────」
「就算真有地狱,有转生轮回,有这种想法……也不会是错误。」
「……千秋,你很厉害了,我还没办法这样下定论。」
「我……我们杀了一名教诲师(Grammarlies)。」
他轻轻松开拳头,眼光落在手指上。
千秋的两只无名指上戴着一堆闪耀金银光泽的「普利弗里希的钟摆」。
这是教诲师(Grammarlies)来往人间与冥府所必须之物。正因为有了「钟摆」和「通道(Via)」的异能,千秋才得以进入冥府。
这对戒指原本的主人已经从这世上消失了。
「我既不恨她也不讨厌她,我只是为了自己的方便就杀了她,这种行为……我觉得……不就跟那个随机杀人犯一样吗?」
千秋的表情蒙上了一层阴影所以看不到。然而,他很痛苦,很后悔。
被醉心的对象背叛──知道伙伴是白白送命,让他正在受痛苦折磨。要是真的,陷入绝望、彻底屈服也不奇怪,但他的人格还有眼下的状况都不允许。
誓护迅速向千秋伸出手,快得对方也没注意到。
「赎罪吧,千秋。尽管我不知道能偿还到什么程度。」
千秋一脸不可思议地凝视着誓护的手。
接着又满是踌躇地看着誓护的眼睛。
誓护点了点头,千秋的表情马上崩溃──
一条泪水沿着脸颊滑落。
誓护内心吃了一惊。
这个人,总是十分冷静的千秋居然在誓护的面前……哭了!
为了目的可以心平气和地杀掉教诲师(Grammarlies)的他。
用暴力威胁人类,想用恐怖主义改变世界的他。
誓护还没有器量能完全接受这样子的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真正去相信他。
但他的确认为现在流着泪的千秋也像是一名〈牺牲者〉。
片刻之后,千秋战战兢兢地、宛如要触碰易碎品一般摸到誓护的手。
誓护反过来抓住千秋的手,拉了过去并紧紧握住。
彼此的体温传来,手热得彷佛要烧起来似的。
千秋眼中流出的泪水停不下来,让他的眼镜蒙上一层雾。
接着,他大哭起来。
他哭得就像是咆哮似的,宛如把一直以来压抑住的热烈情感丢出来一般。
誓护看着他抽抽搭搭地哭得像个小孩似的,第一次觉得他们终于成为了真正的朋友。
Episode 22
「你说连结不上誓护──?」
阿札莉亚宛如要确认一般重复道。
艾可妮特点了点头。晚了几秒后,祈祝打了一个哆嗦,缩起身子。
不安的感觉突然流过艾可妮特全身。
原本想说可能是因为他忙于修习Aegis之类的事情──
但她忽然想到,也有可能是他出了什么事。
该不会其实他也在刚才的战场上?
接着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败了……
「不用担心,那个男的可不鲁莽。」
「但他可是誓护啊,他会像个笨蛋一样心平气和地干傻事!」
艾可妮特给自己所说的话吃了一惊。是啊,誓护的想法总是超乎常理。
她忽然想到……
「说不定他在人间呢。」
阿札莉亚好像也有一样的想法。她一脸深谋远虑地说道:
「如今列柱回廊(Terminal)一座都没留下,『钟摆』的藤蔓延伸不到人间,因此才连结不到誓护……」
艾可妮特想:的确有可能。
若是誓护,就算他能想到「特别的」方法去人间也毫不奇怪。
然而他是怎么办到的?十三座列柱回廊(Terminal)全都被破坏了,现在没有方法可以前往人间。而且忘却之谷可是在世界的尽头,从那里究竟要怎么过去……?
不,不管他怎么办到的都好。
要是誓护真在人间。
他不就是靠自己一个人在战斗吗?
整个人间不就只剩誓护能战斗了吗?
她一直忍耐住的眼泪突然落了下来。
好不安,好担心,她的内心快被压垮了。虽然她想止住眼泪,但她停不下来,只能拼命用手背擦着扑簌簌流下来的眼泪。
「……艾可妮特。」
阿札莉亚轻轻碰了碰艾可妮特的肩膀。
她犹豫了片刻──接着穷追不舍似地问道:
「你爱誓护对吧?」
艾可妮特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眼泪因此往外飞,啪嗒啪嗒地滴到桌面上。
「才、才没有!我只是作为一介丽王,对这个世界感到──」
「我也深爱着你喔。」
「────!」
充满热情的这句话让艾可妮特无言以对。
「请不要糊弄我,这是没有意义的。我很明白,你爱着誓护。」
艾可妮特一脸狼狈,彷佛要逃避祈祝的视线似的背过脸。
「真、真的没有,不是那样的。誓护他……是个笨蛋、坏心眼、性格别扭、不懂察言观色,又迟钝。」
「不懂察言观色又迟钝对吧?」
艾可妮特想道:「惨了。」但阿札莉亚还是露出坏心的微笑,尖锐地指出:
「迟钝得没有发现你的心意。」
「才没有!你别挑我语病了!我是真的──」
被阿札莉亚用热切的眼眸凝视,艾可妮特又把话咽了回去。
阿札莉亚的眼神十分认真,就像对艾可妮特说「请和我做朋友」的那个时候一样。
她是个智者,要欺瞒她是很难的,而且这样很忘恩负义。
如果真心当她是朋友,那么应该也要诚实回应她的心情才对。
祈祝定睛凝视着她们。
艾克蕾尔聚精会神假装没有听见的样子;苏维妮尔则是再次打起瞌睡。把这两个人从意识中赶出去就好。
艾可妮特垂下眼,挤出声音说道:
「……我不知道。」
她坦承自己真实的想法。
「可是,只要一想到誓护……我就觉得好害怕,害怕得……不得了。」
「害怕?」
「我害怕把心寄托给某个人,害怕完全去相信誓护,因为如果我喜欢上他了……」
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掉。
「我怕……他就这样不见了……」
是内心的伤口勾起了她如此不安的情绪吗?
她曾经被她尤为信赖、深爱的人背叛过。
阿札莉亚宛如要咀嚼艾可妮特的话语似的沉默了下来。
她轻轻摸着艾可妮特的头发,像是要安慰她一般将她搂进怀中。
接着她等艾可妮特冷静下来,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是在说克里瑟派勒姆吧?」
「…………」
「不过,那位的确也回来了呀。」
「────」
「回到你的身边。而且如今他也依然很重视你。」
没错,克里瑟派勒姆回来了,为了艾可妮特而战。
他一直都在保护她。
阿札莉亚像是要让艾可妮特充分理解一般轻声说道:
「如果是真心爱一个人,任谁都会感到不安,因为害怕失去对方……心这种东西并非一成不变,但我觉得正因如此才弥足珍贵。」
她浅浅微笑着。
今晚的阿札莉亚温柔得令人不可思议。
然而,就在艾可妮特心情放松、和缓下来的这个时候──
阿札莉亚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紧绷,
「艾克蕾尔!」
她迅速指示道。艾克蕾尔也是老将了,马上就明白主人的意志。
她以宛若紫电战机般的速度抱起祈祝,向旁边一跳。
艾可妮特现在也终于发现了。
如电到一般连皮肤都觉得痛的重压、恶寒和杀气的凝聚体!
有什么正在迫近。已经到──这里了!
在苏维妮尔跳起来的瞬间,帐篷破了,有什么人冲了进来了
那人冲到祈祝附近,和艾可妮特擦身而过,直直往前。
帐篷被撕得残破不堪,残缺的布在风中飘着。
快得令人恐惧,甚至会误认为炮弹。
谜样物体把外面的士兵们牵扯进来,同时冲过几百公尺的距离,陷进荒凉的大地里才停了下来。
他撑起身子,转向这边。
有着人类的外表,浑身都鼓着肌肉的老人。
是刚才对战过的那个老人!
「小……小姑娘……」
他正在嘟哝些什么。这实在太令人毛骨悚然,让艾可妮特不寒而栗。
守卫们挥刀就砍,有无数把剑在老人身上──完全没有砍出伤痕。浑厚的肌肉把剑弹开,让他一道伤口都没有。
老人毫不把他们放在心上,只是转着头环顾四周。
「小姑娘……小姑娘……小……哦?」
他的眼神一捕捉到祈祝便立刻睁得老大。
接着一直线冲了过来。目标不是艾可妮特而是祈祝。
「祈祝!」
艾可妮特的惨叫响彻夜里的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