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01
尔辈,欲求魔刃之人啊。将吾与世界连结吧。如是、吾将横断伊甸之暴威!
Episode 17
“誓护……”
有如小鸟啼鸣般的声音,呼唤着誓护的名字。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誓护凝视前方。
谁?
你是谁?
突然,眼前不经意间开阔起来。
在切裂的黑暗中出现的,是一个如白银雕塑般的美少女。
光滑的肌肤就像有火光映照,闪闪的长发如打磨过的金属般润泽。她身缠黑色的妖气,穿着黑色的衣装,然而却不掩本人所绽放出的绚烂光彩。
少女被大量的锁具束缚着。手臂、双脚、腰上、连脖子都有,全身上下都被锁具捆绑,身体的行动完全被封死了。
她那如燃烧着的火焰般、如硕大的宝石般的深红眼瞳,看着誓护。
“不可以哦,誓护……”
她的眼瞳摇动着,就像被泪水浸润般一闪一闪。
“不可以,靠近荆棘之园……”
那眼神似乎是在诉求。可是,誓护却无法接纳她的话语。
可是,你不是……遇上了这样的遭遇吗?
不是身陷囹圄,身体连动一下都做不到吗?
“我的事情,随便怎么样都好。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我是想要救你!
想要成为你的力量啊!
红色的眼睛中闪过怒火,少女像是忍无可忍地喊道:
“你说你又能做什么!区区一个人类!”
————。
誓护的话被堵住了。无言以对。
“何况,你还是‘杀人犯’哦。”
杀人犯。这令人沉重的词汇,只能默默接纳。
“你是犯下大罪的极刑犯……我则是追究此事的教诲师。所以,我们已经不能在一起了。和我一起的话,总有一个会被追捕,有一个会被弹劾……”
……即便如此也没关系。
我发过誓。
我要把生命献给你。成为你的手、成为你的足、绝无叛心、为你而劳苦。
作为“——”,成为你的力量!
没能听清楚自己说的话。“作为‘——’”是什么呢?“作为‘——’”。
“大笨蛋……居然把这种话当真。”
少女投来哀怜的目光。深红的眼瞳摇曳着。
“给我,忘了吧。”
……忘了?
“忘掉吧。全部,忘掉吧。然后,两个人,幸福地,度过今生今世。”
誓护咬紧牙关。
别小看我了啊,“————”。
桃原誓护啊,虽然是个卑怯狡猾的男人,但自己的原则,是绝不会扭曲的。
这种事情——
Episode 07
在离市中心大约一站地铁的地方,有一座学园。
将宽广的校园围成一个圈的,是砖块构筑的高墙。大大小小的校舍有着宛若古堡的风格,带着历史的沧桑。这里从幼儿园到四年制大学齐备,是远近闻名的名门私立学校——白耀学园。
在这城市中,说到“学园”的话就是指的这里。这里也成了观光名胜。
现在,有一位男学生,正步行在通往初等部校舍的小路上。
他身形修长,有着张说是美男子也不为过的端整脸庞。他的栗色头发十分清爽,红茶色的眼睛带给人一丝清凉。他站姿优雅,让人觉得有着十足的教养。他是个相当有派头的年轻人。
桃原誓护。
他是业务从鱼市到金融市场——如此巨大的企业联合体——桃原集团的贵公子。在富裕阶层子女云集的学园内,也是个极其引人注目的男生。
明明已经四月过半,在背阴处却依旧留着雪印。就在这雪景小道的尽头,初等部的出入口,有个可爱乖巧的女孩等着誓护。
她体格娇小,线条也很纤细,可说是小巧玲珑。当然,她穿着初等部的制服。头发和眼睛与誓护是同色的,面容也有某种程度的相似。背上背着书包,手中抱着长笛匣。
“祈祝~”
一看到这女孩,誓护的脸庞就不由柔和了起来。
“对不起啊~很冷吧?”
比誓护小七岁的妹妹、祈祝微微摇了摇头。松软软的栗发飘动起来,可以闻到些许洗发水香味。
随后,啾地一声,她轻轻地打了个喷嚏。
就在这一瞬间,誓护脸色大变。
“唉……!祈祝你没事吗!?”
他把外套从身上扯下来,披到祈祝的肩膀上。然后把手贴在额头上确认体温,“不冷吗?”“头痛呢?”“有没有反胃?”问题像连珠炮似地丢了过去。
这已经是超越了过度保护,到达了恶心——也不尽然。虽然是有些古怪的情景,但放学中的小学生们,似乎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是投去微热的视线,随后从一旁穿过。
高等部三年级、桃原誓护——他作为超越限度的妹控已是人尽皆知。
他指指长笛匣,询问道:“今天休息吧?”
祈祝左右摇了下头。嘴唇嗫嚅着,是说的“没关系”。
“这样啊……那么快点吧。要迟到了哦。”
祈祝轻轻点了点头。誓护拉起她的手迈出步伐。在通向正门的银杏大道上,他配合着祈祝的步幅一步步走着。
就这样,他和妹妹并排前行着。可是,誓护的脸上,却蒙上了一层不为人知的阴霾。
即便在旁人眼里是“脑子里只有妹妹”,但他也有自己的烦恼。
今早也是,睡醒后心情非常恶劣。
做了令人厌恶的噩梦——似乎有这种感觉。梦的内容已经回忆不清了。明明回想不起来,但起床后却异常难受。近些日子,一直就是这种腔调。
不愿意想起来……不可以想起来……总觉得是如此。但明明如此,自己却在拼命地试图回想。不可以忘记……绝对不可以想不起来……想不起那“什么”、想不起那个梦。
他悄悄地叹了口气——这时候,注意到了一股紧紧仰视自己的视线。
是祈祝。祈祝注意到了哥哥的变化,投来了满是关切的目光。
“抱歉。让你担心了?没什么的啦。”
誓护露出一个微笑。是啊。梦境什么无关紧要的。要保护祈祝的幸福,这才是我的全部。这以外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然而,为什么呢。一直以来,自己都是这样生活过来的,明明应该是如此。可却对自己产生了违和感。我真的,只是为了这事而活着吗?
脑海中乱成一团。誓护带着微微的头痛,在踏出正门的时候,
“桃原君,有空吗?”
同班的三名女生,像是包围誓护一般地凑了过来。
“——风杜同学。什么事?”
脸上笑嘻嘻,心情似乎很不错的“风杜同学”,以爽快的声调对誓护说:
“那个啊,有个可爱的女孩子,一个人在时钟塔等着你。去一下吧。”
“时钟塔——中央讲堂吗?找我有事?”
“是啊是啊。”
“什么事?”
“去了就知道了嘛。”
“可我现在,稍微有些赶时间。”
“没事的,不会花多少时间的啦。”
“谁在等我?”
“这也是去了就知道了。”
去了就知道,她就坚持这句话。旁边的两人也只是笑嘻嘻的,什么也不告诉自己。虽然觉得事有蹊跷,但是被女孩子们毫无恶意的笑容包围着,估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因此誓护老实的答应了。
“明白了。我去一下。”
然后,他低头看着一旁的妹妹。
“那么,祈祝,我们稍微绕一下路,可以吧?”
“啊哈!!”
说时迟,那时快,风杜的刺拳就殴向誓护的侧脸。
誓护不知所措,按着被打的脸颊。
“等……什么啊!?为什么要打我!?”
“笨蛋!大笨蛋!给我去死吧!”“所以才说你恶心啊,你这妹控王子!”“和墙上的污垢结婚吧你这恶心男爵!”(译注:壁のシミ,墙上的污垢,引申为社交舞会靠在墙上不参与跳舞的男性。与「壁の花」(女性)相对)
三个女孩子以凶猛的态度,一齐爆发起来。
“哪个世界才会有被女孩子约出去还带着妹妹的蠢货啊!”
“这里不就有嘛!绝望了!”
“啊~受够了!我要跟她讲讲让她重新考虑啊~!”
虽然不明不白的,但还是知道自己被狠狠地瞧不起了。这场景让人潸然泪下。
“唉……那么……”
他回头看向祈祝。誓护一个人去的话,这段时间,祈祝怎么办呢?
风杜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向他的屁股。
“快给我走!小祈就跟我们一起好了吧?”
就这样,就像被人撵走一样,誓护朝时钟塔,也就是中央讲堂走去。
中央讲堂恰如其名,位于学园几乎是正中心的位置。耸立着的砖结构时钟塔直刺向天际,已经是学园的象征了。
“真是的。为什么啊,我要被她们随便骂来骂去的……”
一边折回银杏大道,誓护一边嘟嘟哝哝地抱怨着。
“说到底,有什么必要特地找我出来啊。”
——难道说,是告白?
“什么啊,怎么可能。”
面对脑海中掠过的这一答案,誓护付诸一笑。
誓护虽然常年位居新闻部主办的“学园美男子排行榜”内,但要说起受欢迎还是不受欢迎的话,是完完全全不受欢迎。更应说是被女孩子有意避开了。搭话的话对方就会微妙地朝后缩一下,就是这样的男性。……原因自不待言。
“啊哈哈,嗯,既然是我就不可能啦!”
用尽全力,点了点头。
……稍微,有点想落泪。
“算了,虽然不知道有什么事,快点到那边,了结了就行了。”
没把这事太放在心上,誓护小跑向剩下的路程。
没过多久,就到达了耸立着尖塔的红砖建筑物。
这据说有近百年历史的中央讲堂,仰视时有一种威严感。整个建筑附着了哥特风格的装饰,被枯萎了的藤蔓缠绕着。
每次到这里,誓护总有种误入中世纪的异国他乡般的心情。杳无人影,一片死寂的室内简直如同墓园。空气冰冷,略微带着些尘埃。
誓护踏入昏暗的走廊,朝着讲堂的中心、时钟塔的正下方走去。
那里设置了一个小通风口,放置着一架古旧的钢琴。朝头顶望去,螺旋状盘旋的阶梯,向着尽头长长地蔓延着。
到这里,暂时还没见到人影。
“上面吗?”
在旋梯的中段,应该有一个露台。誓护打定主意,踏上了楼梯。
这时候——让誓护无法预想的事情发生了。
嘭!伴随着让鼓膜震裂的爆炸声,有什么东西切裂了空间。
Episode 08
这一爆炸,从正门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时钟塔的彩画玻璃碎裂四散,从中喷出了黑色雾气一样的东西。稍过片刻后,空气的震动化为狂风吹过身边。
时钟塔的窗户从内侧被炸开,玻璃的碎片漫舞在空中,闪闪发光。
祈祝也见到了这一瞬间。当然,誓护的同学们也是。
“什、什么,刚才的……爆炸?”
“去看看!”
跟着前辈的姐姐们,祈祝也想要飞奔过去。在那时钟塔中,说不定誓护也在!
然而——
“不能去哦。”
不经意间,谁的手搭在了祈祝肩上。
祈祝被吓了一跳,不由得一耸。能保护祈祝的哥哥,现在并不在这里。
她绷紧了身体,颤颤巍巍地回过头去。
“这建筑很危险。不要靠近比较好。”
在那里的,是一个成熟的笑容。
看上去和誓护是同样年龄。穿着私服,让人觉得不是学园的学生。能勾勒出身体线条的略紧的衣物,与瘦削的他很是相称。说不定是大学部的学生。
他脸色淡白,如人偶般纯净,也如人偶一般端整。脸部的线条就如女性一般纤细。但比什么都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会让人误认为是女性头发的美丽黑发。长及腰间的长发,被他编成三股扎在一起。
这个年轻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直到刚才都毫无气息。
祈祝小小的心脏嘭嘭地跳动着。年轻人虽然脸上浮现着温和的微笑,但这看上去就像造作之物,让人无法窥及他的感情。
“你要是受伤了,你的哥哥会伤心的。”
年轻人温柔地说道。可是,果然,这声音让人感觉不到感情。
“真的——想必,会相当伤心呢。”
灿烂的微笑让人毛骨悚然。
他的手、他纤细的指尖、缓缓地挪向祈祝的额头——
“是啊,会伤心哦”
突然,不知有谁在背后说道。
祈祝和那黑发青年,都朝那里回过头。
“所以说,给我住手吧。”
她微笑地说道。声音的主人,是个从头发到指尖,全身都“纯白”的女性。面对这彻彻底底的白色,祈祝想起什么。并非是初次见面。
在她一侧,是一个戴着兜帽的青年人。长长的外套和身高,构成了一副纵长的剪影。从兜帽的缝隙中,可以窥见一些额发,是银色……似乎。青年宛如影子一般,默默伫立在女性身边。
辫子青年和白色女性面向而立。明明双方都浮现着微笑,附近的空气却如冻结一般,不断升高的压迫感仿佛要让人窒息。
身体动不了了。就在祈祝引发贫血,快要倒下去的时候,
“不要用这么可怕的表情看着我啊。”
年轻人发话了,胶着的场景缓和了下。
“是你的熟人吗?”
他把话丢向祈祝。祈祝犹豫着,脸上满是困扰。算不上是熟人的程度,也不是完全不认识。
“您是哪位?”
看到祈祝不回答,年轻人就转向两人问道。
白色女性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一流的古书店员,和保镖哦!”
她堂堂正正地说道。这回答出人意料,与现场很不般配。
才缓和的空气再一次紧绷起来。黑发的年轻人依旧是一脸微笑,似乎是想要探明对方的真心,一直盯着两人看。特别是,侧重于青年男子。
终于,在长久的沉默过后,年轻人缓缓地后退了。
“就这样吧,有空再见。小祈。”
他拍拍祈祝的肩膀,朝着学园的内部,不知什么方向远去了。
祈祝松了口气、浑身乏力,随后立刻振作了精神。她慌慌忙忙朝时钟塔折返。是啊——必须要确定兄长平安!
她向白色女性和兜帽青年行了一礼,马上跑了出去。目标当然是指针已经停摆,无法指示时间的时钟塔。
就这样,结果,这里就剩下了女性和青年两人罢了。
“应该就在那里没错了。稍微迟到了会儿呢,伶人先生?”
“是的。”青年只是如此回答了句。看不清兜帽深处的表情。
“刚才那是谁?认识他吗?”
“看见过。大概,我们见过一次——在禁树园吧。”
女性撅起嘴巴,呼地叹了口气。
“这下难办了哦……怎么会这样呢?”
“我们也无可奈何啊。他似乎,已经盯上了那对兄妹了。”
“姑且,也把‘钥匙’交到桃原君手上了。”
“‘钥匙’?”
“打开大门的魔法钥匙啊。肯定,也能打开他的‘大门’的哦。”
“不过,这要花些时间吧。”
“嗯。要把已经切断的线路复原,不管怎样都需要时间啊。到那时候为止,公主殿下能够安然无恙吗?”
青年向时钟塔投去一瞥。似乎是很抱歉,阴沉着脸说道:
“只能靠他努力了吧?”
“……他也很可怜呢。”
“可是,却很适合。”
似乎是要抛弃迷惘,他有力的说。青年紧紧正视,目不转睛。
“他一定,能够为我们夺回的。从那群盗贼的手中。把‘原始之书’。”(译注:原始之书,原文注音Ignis,即拉丁文“圣火”。)
Episode 04
啊,真是绝美。
沉浸在淡红夕阳中的,是你隐约泛着光芒的肌肤。沐浴在刺骨寒风中的,是你飘动的发梢。你凛然而又纯洁,仿若濯于清涟,熠熠生辉。
你如此美丽,若是再过数年,一定会更令人赏心。
前段日子见到的那孩子也是,出落的与你同样完美。
我一直耽于空想。
你们会一直幸福吧。
十年过去,你们会和出色的人相恋。
二十年过去,你们会被可爱的孩子们围绕膝下。
即便偶尔遇上伤心的事,会哭泣、会失落,但也绝非永远。你们会重新振作,再次回到幸福的每一天。
每当沉溺于这种空想,我一直会想。
去死。
把五脏六腑都挖出来。
因为,你们犯下了罪孽。
你们必须接受惩罚。
现在,你在我眼前崩倒,如切断丝线的人偶一样倒下。面对像要进入百年长眠的你,我忍不住想要把你大卸八块。
想要沉浸在汹涌而出的血海中。你的血泊想必会混浊不清、黏黏糊糊、飘散出令人作呕的腐臭吧。
你静静地横卧在地上。再也不会醒来,永远地打着盹。
我以无比神圣的心情,缓缓解开缠绕在你脖颈的荆棘。
啊——像这样子,我已经杀了多少人了呢?
一想到这里,我的记忆就暧昧不明。就像精神缺乏安定、就像身处梦中,记忆模糊不清。
可是,还没有结束。
在把你们全都杀光之前,我不会停止。
Episode 09
烟尘混杂着玻璃的碎片倾斜而下。
誓护边抱着头,一边查看着头顶的情况。
爆发的一刻前,仅仅只是一闪而过,“黑色”的东西就烙印在视网膜上。
(闪电……!?)
从来没听说过黑色的闪电。可是,那确实就如电光一般。
那黑色闪电就像腾龙在空中划出蜿蜒的曲线,刹那间穿过整个时钟塔,在塔内蹂躏肆虐。楼梯的一部分受到直击,燃烧、焦化、粉碎。碎片成为了黑色的齑粉,飞散在空中,就像要融解在空气中一样,直到消失不见。
普通的电流决不可能造成这种物质崩解现象。
这明显超越了誓护的常识。根本无法解释。
能明白的只有一点。这是极端危险的东西。要是被刚才的闪电直击的话,誓护就真的会在这世上连渣都不剩了。
在极短的时间内,犹豫了下。
桃原誓护是个能够冷静透彻地思考问题的人,并没有那种以身犯险的兴趣。身处上方露台的要是祈祝,那倒可以奋不顾身,但如果不是,他通常就会见死不救吧。
可是,现在这情况。
意识到时,双脚已经擅作主张飞奔向楼梯了。
有什么东西在誓护内心涌动着。来历不明的激情,正向自己高吼着、催促着。是什么让自己会这么冲动,誓护无法理解。可是,现在确确实实,有种回忆起什么的感觉。
两阶一跨地向上飞奔,到达了露台所在的四楼。破碎的玻璃门对面、没有遮挡的露台上、果然有个女学生的身影。
是因为什么影响,她俯身趴在地上。从勉强可以看到的侧脸、微微卷起的头发,就可以知道她是同年级的女孩子。名字的确,叫御子神吧。
总之,眼睛能看到的地方没有外伤。可是,她一动不动,皮肤也没有血色,像尸体一样变得苍白。
誓护又把视线朝后面移去——倒吸了一口气。
倒地的少女一旁,还站着另一个少女。
年纪看上去大约十五六岁。
眩目的银发中,处处混杂着一簇簇深红色的发丝,宛如在鲜血中沐浴过。肌肤纯白、润滑、光洁,简直让人误以为是陶器。
这是超凡脱俗的美艳。然而,这并非是抚慰看客的美,而是把人压倒在地上、暴力性的美貌。
她不是学校的学生。
穿着在身上的连衣裙以黑色为主基调,装饰着大量的缎带和蕾丝。有些地方还镂空着,是很刺激感官的设计。这衣装就像给她发散着的妖气赋予了轮廓,既美丽,又不详。
少女双手的无名指上,各佩戴着一枚指环。主体是两条蛇互相啮住对方的尾部这般神话风的造型。指环呈黯淡的灰色,也没有光泽。像被烟熏过的表面,和它的持有者完全相反,绝谈不上什么美感。
像是太阳穴被刺痛,誓护皱紧眉头。
全身被来历不明的违和感和既视感震撼,开始头晕起来。
裤子口袋传来一阵热感。正想着是什么,却没有确认的空闲。
誓护心里骂着开始颤抖的双腿,走进了露台。
银色少女发现了誓护,红色的眼瞳中闪过动摇。
“誓——”
话刚刚出口,少女就马上冷静了下来,吞回了下面的单字。
见到少女只是说了这么点,誓护没办法,只好先开口了。
“是你”声音嘶哑着,“干的吗……?”
少女没有回答。可是,她的妖气轰轰地、发出火焰爆裂一样的声音,像火柱一样向上喷发着。
“你是谁。”
“………………”
“回答我!”
“请你住口。愚昧、无聊、无力的人类。”
从小巧的嘴唇中流出的,是优雅而有着透明感、仿佛是小鸟鸣啭一样的音色。
“……这什么意思。你是说,你不算人类吗?”
啪嚓,空气被点着了,从少女的眉间放射出一道黑色闪电。
电流的长枪刺向誓护脚下。地板瞬间就变成了黑色,呼呼地崩塌,化成了连灰尘和砂粒都算不上的尘埃消失不见。
“我说过住口了。杀了你哦?”
啪嚓、啪嚓、少女身边断断续续地爆发出黑色火花。火花中产生带状电流、乌黑的雷电缠络在少女手脚上。
誓护颤栗着。这少女,可以凭意志把闪电操控自如!
少女的身体轻轻飘向空中。在大惊失色的誓护面前,少女浮在虚空中,就这样翘着二郎腿在空中坐下。
这到底,什么啊?
是什么障眼法?不对——为什么要弄这种障眼法啊。
一边带着威压敢俯视着惊惶的誓护,少女一边浮现出生硬的笑容。
“问本人是谁?哼,告诉你好了。眼前乃是教诲师……这么说你也不明白吧。用老平易近人的说法的话——是从炼狱派遣而来的、教诲的使徒。”
“教诲……?”
脑子深处一阵阵作痛。
以前哪里,也听过这个单词。
“……炼狱听着可不让人安心啊。是什么比喻?”
“就是字面意思。不明白吗?我说过我是地狱的使者了哦。”
“……死神?”
“哼哼,挺有意思的说法啊。是啊,虽然不准确,但也差不多吧。”
誓护咽了一口口水。这种时候,她是不是真的死神不是问题。重要的是,无论是何种障眼法,都能轻而易举地把誓护抹杀的事实。
“唉呀,害怕了?胆小鬼。”
红色的瞳孔中燃起憎恶的火焰。誓护在这露骨的敌意面前畏怯了。
“是啊……区区人类,我只要一瞬间就能解决。你要是珍惜那昆虫一样微不足道的生命,就再也不要踏入‘这边’了!”
下一个瞬间,黑色的妖气就化为火焰,像翅膀般伸展开,覆盖住了少女。
头发、裙子、全身都燃烧起来。在被黑色的火焰吞没之后,少女的身姿渐渐模糊、渐渐消失、越来越看不清楚。
终于,最后一片火焰也燃烧殆尽。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的身姿。
接着,剩下的只有差点瘫软在地上的誓护,和依旧倒在地上的女学生。
发出垂死针扎般的嘎吱声,时钟塔的齿轮停止了。
在突然降临的寂静中,誓护只好呆呆地站着发愣。
突然,他注意到在女学生白皙的手中,握着一张便笺。那是张柔和的天蓝色、让人感到不可思议般温暖的、令人喜爱的便笺。
Episode 11
时钟塔爆炸三十分钟后,誓护到达了学园深处的“小畑音乐教室”。
他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眼前玻璃幕墙的教室里,祈祝正在上着长笛课。原本打算这种时候让她停一节课的,但本人也说没问题了,就按照计划继续上课。在做点什么的时候,反倒更容易冷静下来,人类向来如此。
结果,先前的女学生——御子神被救护车送往了医院。
心脏还在跳动,但体温急剧下降,听说情况不容乐观。
由风杜打头,班上的女生们都心绪不宁,哭泣起来。
誓护虽然也被救护员问了一下情况,但没有说出黑衣少女的事情来。
操纵着闪电的美少女现身、又消失在火焰的尽头——对谁说这种事情,恐怕都不会有人相信的。想必会被当作脑子有问题吧。
实际上,连自己也在怀疑。居然见到了那样的人物,怎么说都不对劲。脑子真的没有问题吗,自己?
那少女到底是谁?
她在那里做什么?
说到底——她真的存在吗?
视线落向了手边。誓护的手里,是从现场擅自拿走的,那天蓝色的便笺。
收件人栏是“桃原誓护敬启”。
发件人是“御子神美砂”。
如今已算是古朴的情书。上次拿到这种东西,还是小学生时候。
和御子神之间的关系,可以说几乎没有过言语交流——应该,可书信上记载的,是让人面红耳赤的纯粹的爱恋。
如果,我不在这里的话,她也不会遭遇到如此不幸了吧?
怀着无法忍受的心情,誓护已经不知几次地叹气了。
“别摆出无精打采的样子。”
突然间,一旁传来了这句话。
转过头去,左手边的楼梯间里有个中学生模样的少女站立着。
——不对,实际上不是中学生。确切地说,连少女都不是。矮个子、娃娃脸、身材也是要哪儿没哪儿,一瞬间让人误以为是学生。
“姬沙小姐……”
她留了个上梳发型,衣领竖立着。尽管身上是一身品牌西装,努力想摆出成功女性的派头,可在她身上,却只能看到求职菜鸟的影子,不得不说有点可怜。
……对誓护诸如此类失礼的想法毫无察觉,姬沙用中指推了推金属框眼镜,冷酷地笑了笑。
“哼,一副‘为什么在这里’的表情呢。我们社长在学校理事会安插人手,可不是因为好玩或者好奇,是为了时时刻刻在你身边留个眼睛哦。毕竟是非常非常重要的贵公子,下任社长大少爷嘛。”
桃原集团是国内屈指可数的巨大企业联合体。誓护有着身为前任总裁的父亲,是与生俱来的少爷。可是,双亲(包括父亲的后妻)已经归西,集团的运营由身为监护人的叔父担当。
姬沙就是那叔父的秘书。基于某种原因,现在是最值得信赖的人物之一。
“算了,也没必要絮叨这些——看。”
姬沙来到誓护身边,递出自己的手机。宽屏液晶画面上,显示的是1Seg手机电视,正好是新闻速报。(译注:1Seg为日本数位电视服务)
新闻播报的,是白耀学园中发生的“时钟塔内不明爆炸”与“女学生不明昏迷”两件事——正是誓护先前在场的那起事件。
“昏迷这事到今天是第九件了啊。已经成了新闻了。”
是的。在这城市里,从冬天的终结开始,一直就发生着这样的事情。
向来健康的人突然倒下,陷入原因不明的昏迷中。
患者全都是十到二十岁的少女。因为发现不及时,导致死亡的也有三件。至今还没有恢复意识的案例,每一个生还者都意识不明。
身体上没有发现显著的病变,只是无法唤醒意识。虽然有人说是未知的病毒,或者突发性怪病之类,但到现在也没有判明。
这真相不明的威胁,正在人群中散布不安。
“我听说你正好在现场,不过看样子你也没事嘛。”
“……托您的福。”
说实话一点都不高兴。誓护虽然冷静、透彻,但不是恶人。只有自己得救,这种内疚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姬沙脸上浮现出恶作剧的笑容,威胁般地说道。
“说到底,如果是空气传播一类的,就不知道有没有问题了啊。病原菌也有一定的潜伏期。”
“空气传播的话,姬沙小姐不也很危险嘛。通过我传染的。”
“可惜啊。我已经是大人了,不会染上小孩子的病呢。”
“可是看上去像中学生啊痛痛痛痛痛……”
被人用脚后跟毫不犹豫地踩了。
“哼,是开玩笑的时候吗。你那心爱的——超过了心爱变成溺爱到恶心的妹妹,会怎么样我可不知道哦。”
“姬沙小姐,难道说……你是在担心我?”
“蠢——蠢货!谁会担心你这种人啊!”
哼地一声,她头转向一边。
“是社长的命令。叫我来看看大少爷和小姐的情况。”
“叔父吗……”
誓护对此很惊讶。什么时候,叔父变得这么热心了?应该是每每与自己对着干、疏远誓护才对、那个阴险的叔父。然而——“这个”叔父会这样。会来担心我们兄妹……
“喂,姬沙小姐。我们,半年前才针锋相对过一次吧?”
“什么啊,突然。”
“绝对不会冰释前嫌,绝对不会放松警惕。”
“我不记得我对你放松过警惕了!”
“可是不给了我义理巧克力嘛!”
“那东西是……”
姬沙还是一副无法认同的模样,可大概是觉得斤斤计较不像是大人,勉勉强强点了点头。
“恩,因为半年前还没有听过你的恳求嘛。”
“我也没恳求过什么啊。”
“我们在陆地的孤岛上被杀人魔威胁生命、一起体验了次推理小说的感觉。就算稍微有点亲近感,也不是不可思议吧?”
的确。在现实中遭遇到了这种虚构般的事情。
去年十二月。在父母的忌日,赶赴埋葬父母的修道院。姬沙、誓护,连祈祝也都体验了那恐怖的一晚。
被大雪封闭、与外界隔绝的修道院。被关在一起的七个人中,混入了一个杀人犯。誓护也成为了目标,差一点就被人杀害。那时候犯人接受了劝说,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可是,怎么了?
有什么卡住了的感觉。细节部分暧昧不清,怎么也想不起来。真的,这种事件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吗?
(这么说来,这长笛教室,也和杀人案有关联啊……)
这个小畑音乐教室,是某个女学生介绍来的地方。她正好在那段事件,为一桩悬而未决的杀人案烦恼着。今年一月,誓护顺势深入了这起事件,事件最终在不堪回首的往事中收场了。
“说起杀人案,你二月份好像也卷入过一次对吧?”
情人节。誓护与祈祝一同参加了点心工厂的活动。那里每年,都重复着凄惨的杀人案件——誓护与那杀人魔遭遇,果然又差点丧命。
(怎么回事……)
誓护愕然了。这短短的数月间,接连不断地与杀人案件擦身而过。自己都惊呆了,竟然从来没想到过其中的不自然。
难道说,我……
忘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吗?
“侦探游戏也不错,可是不要勉强自己了哦。”
姬沙的声音里,忽然带有着温柔。
惊讶地抬起头来,姬沙正摆出怒目而视的样子,咕哝道。
“你是桃原的公子啊。将来已经注定了。又拥有大笔财产。作为代价,你可不是你一个人的。”
“————”
“被卷到奇怪的事情里,感到束手无策的话,就拜托大人好了。”
“……谢谢。”
哼的一声,姬沙鼓了鼓脸颊。
“就对社长报告,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好了。”
说完这话,姬沙就爽快地调头,准备回到楼梯口。
“喂,姬沙小姐。”
姬沙停止了脚步,回过头来。誓护稍微带着些犹豫,还是下定决心试着说说。
“有个能自由操纵黑色闪电的,哥特萝莉风格的美少女从天而降,又飞到半空消失了——我说这些的话,你能相信吗?”
姬沙露出温柔到毛骨悚然的微笑。
“如果有烦恼的话,可以和我谈谈哦?”
她如此说道。
Episode 12
长笛课结束后,誓护牵着祈祝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果然还是无法释怀。
被人送上救护车、送往医院的御子神的身影,在头脑中挥之不去。
然后,那黑裙少女也是。
如姬沙所言,那真的只是幻觉而已吗?如果是这样,那么时钟塔的爆炸、破碎的玻璃、满目疮痍的墙壁又怎么解释呢?
不明白。思考无法活动开来。
头开始作痛。混蛋,这违和感是怎么回事……
“祈祝,今天晚饭要吃什么?”
为了不让祈祝察觉到自己的焦躁和苦闷,誓护故意装出轻快的样子。
“好~的,就做火锅吧!还是冷天嘛~”
聪慧的妹妹敏感地捕捉到了哥哥的变化,表情开始不安。然而,这份不安没有从嘴里说出来。她努力地藏起不安,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候——
柏油马路发出惊悚的摩擦声,是一辆汽车在附近急刹车的声音。誓护朝那里看了下,一辆卡车,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调转了方向,正把车头对准自己。
车头灯所发出的强烈光芒,正对着自己冲了过来!
誓护全身汗毛都竖立起来。一秒钟好像被切割成了十几份,眼前所见都如慢动作一般。当看到驾驶员凶神恶煞般的表情,就明白,这卡车已经是无法控制,绝对不可能让它停下来了。
这样下去会被撞死的。飞扑出去也来不及了。誓护猛地把祈祝拉到身边,借着这力道和她交换了位置,向着反方向把她推了出去。
祈祝的身体就如外表般轻盈。真的就像飞起来一般,一直退避到卡车保险杠碰不到的地方。这样祈祝就没事了。誓护也猛踏地面逃离——
不,不行。自己没法躲开!
数吨的质量向誓护压迫而来,像是要把誓护碾死在车轮下。尽管明白只是徒劳,誓护还是紧闭双眼,双手交叉保护住身体。随后,身上感觉到的冲击,比预想中的要柔和,还是从意料之外的方向来的。
感到自己的身体轻轻浮了起来。
从正侧面传来强大的推力,使自己鞋底离开了路面。
轰,某种东西粉碎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自己还有意识。而且,没感到疼痛。
誓护一边感到不可思议,一边战战兢兢地睁开一只眼睛。
“你给我发什么呆啊!”
突然,怒吼声从誓护头顶降下。
“想死吗你这家伙!躲开啊你这混蛋,砍死你哦!”
是一个目光锐利的少年。他吐出矛盾的话语,就像是故意发泄一样。
他正抱着誓护。根根直竖的发丝是带有着翠绿的银色。双目间深深地皱着,似乎是一脸不满,不过容貌很是端整。少年眼睛是鲜艳的翠绿色,但眼鼻曲线是东方人的样子,不清楚是什么人种。
少年浑身沾满了血。
本来以为是撞到了卡车,但看来是错了。他身上的道道伤口,全是刺伤和割伤。穿着的罩衫和牛仔裤上处处是切痕,变得破破烂烂。
说起刚才出问题的卡车,在誓护的后方,离这儿稍有些距离的位置,卡车半个车身都冲进了银行墙壁里,一动都不能动了。
没错,这少年救了誓护一命。
虽然不是很清楚方法,但恐怕,是抱着誓护跳起来了。
“谢……谢谢,救了我一命。”
少年“切”地咂了下舌,扭过脸去。
“祈祝,还好吗?”
听到誓护的喊声,卡车的另一边,祈祝迈着小步跑来。
没事啊……太好了……誓护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忙不迭地冲了过去,紧紧抱住她瘦小的身体。太好了,真的……
可是,没有不紧不慢沉浸在感动中的时间。少年一把扯过誓护。
“喂,混蛋。你知道公主在哪儿吧。告诉我。”
这样一个问题,冷不丁地摆在面前。
“……唉?”
瞬间,针刺般的头痛向誓护袭来。
腰间像烧起来一样灼热。屁股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在发热。不假思索地把手伸过去,在口袋里碰到了一个坚硬的、金属模样的东西。
看到誓护不回答,满脸困惑,少年明显地焦躁起来。
“快点给我说出来。我这儿也没时间浪费。直接问你的身体了哦混蛋。”
“公主……是指谁?”
誓护好不容易才挤出来一句话,但没等说完,少年额头就暴出青筋。
“把你剁成碎片哦混蛋。公主不是明摆着的吗。自然是尊贵贤德的丽王六花笔头、银莲花家的公主大人啊?”
“丽王……银莲……?”
少年的显出激愤的神情,揪住誓护衣襟抬了起来。誓护喘不过气,脚浮在空中。明明身体比誓护小了一圈,腕力异常强悍。
“开什么狗屁玩笑。我现在,可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啊!”
“我……我说过不知道了啊!比起这个,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会死啊。现在我就去叫救护车,你不要动——”
“白痴吗。这点程度的伤对我们——”
这时,少年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猛地把誓护举到远处,瞪大眼睛紧盯着。
“难道,你……”
叭地一声,他把誓护丢了出去。誓护眼看就要倒在地上,但总算还是踏住了脚步。
誓护拼命地吸入氧气。在誓护的面前,少年的手直伸向虚空。
手臂周围的空气轻轻晃动着。少年使劲握紧了拳头,从理应空无一物的空间中,像变戏法一样,拉出了某个物体。
是刀。
并不是日本刀。刀柄和刀鞘没有国别特色,与西洋剑和日本刀都有所差异。只是,长度和重心平衡和日本刀看上去酷似。
少年一言不发、猛然拔出刀来。刀刃发着刺眼的硬质光芒。看到那光辉的瞬间,誓护的脊背传来一阵无可名状的恶寒。
锐利的刀尖,正指向誓护的眉间。
“祈祝!让开!”
誓护把祈祝藏在背后,凝视着少年。少年的眼神中没有踌躇。冷冰冰的表情让人心胆为之冻结,鼻尖也感觉到刺痛。
“干什么……”
“别动。”
冰冷的声音响起。不需要他说,誓护的身体已经僵住了。
会被杀掉……!?
终于,钢铁的白刃,瞄准誓护的额头刺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