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06
当时,在Magister·克里姆的旧书店中——
誓护从奥德拉手中重获自由,步履蹒跚地离开了,艾可妮特只得望着他的背影远去。
叫住他又该说什么才好呢,她也不清楚。
在誓护心中,妹妹重于一切。即便是艾可妮特本人,也远远不如……
从初次邂逅誓护的那个夜晚起,她就对此心知肚明。为了祈祝,誓护甚至可以豁出性命,不会犹豫分毫。不,岂止是舍弃生命,哪怕要为此承受永恒的折磨,他也甘之如饴。这个男人就是这样。
也正因为如此,在妹妹被人绑走的当下,要他保持理智是难上加难。
艾可妮特非常理解他,理解他的惊惶不安,也理解他所承受的巨大痛苦。
「这算什么啊,那副德性。」
奥德拉用力咂舌,恶狠狠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一个妹妹就让他精神错乱?一个能将老子我说得心服口服的人类,居然那么容易就让猪油蒙了心,变得如此不像话。」
正因为理解誓护的心情,她才对奥德拉的言论大为光火。
艾可妮特散发着乌黑的妖气,向奥德拉怒目而视。
「请不要侮辱誓护,再说下去我可饶不了你。」
「嗬——?」
奥德拉露出饶有兴味的眼神,有意挑衅道。
「你不饶我,那又会怎——么样呢?」
砰地一声,奥德拉的妖气直冲天际,这是一道黄金色的冲击波。艾可妮特为该气势所摄,一下子失去平衡,顿生迟疑。她为自己的不堪感到羞愧,再次将全身缠绕在暗黑色的妖气中。
一触即发。紧张感呈几何级速度上升。劲风盘旋,书页欢快地打起了卷儿。
莉可莉丝吓得两腿直哆嗦,但她还是勇敢地挺身而出。
「请、请您停手,奥德拉大人!」
「公主你也冷静一下!现在不是搞内斗的时候吧!」
在轧轧的责备下,艾可妮特不情不愿地收起了妖气。奥德拉似乎也被莉可莉丝的眼泪攻势弄得没了兴致,将妖气散得无影无踪。
「说的也是呢。最起码你们换个地方呀,那我就谢天谢地了。」
星手捧茶杯,满面笑容地冷冷道。艾可妮特心头火起。说起来,这女的还是没能保护好祈祝的罪魁祸首呢。
艾可妮特正要出言咒骂她,星抢先一步道。
「你们可别误会了。我们只是Magister·克里姆旧书店的店员——不多一分,不少一毫,仅此而已。我们可没有站在公主你们这一边哦。」
听她说得如此斩钉截铁,艾可妮特丝毫没有还口之力。
「哼……你们利用誓护,到底有何企图?」
她恼羞成怒,抬起杠来。然而星却不以为意。
「谁知道呢?不过你可没有权力责备我,艾可妮特妹妹。」
「……此话怎讲?」
「你啊,不是也在利用他吗。」
这正是作茧自缚,让人家给戳到了痛处。
她垂下头来,咬紧嘴唇。屈辱过甚,几近悲伤。
艾可妮特彻底举起了白旗。一旁的奥德拉见状,愉快地笑道。
「阈界住民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死脑筋嘛。看来是有些幽默素养,还懂得以讽刺回敬讽刺。就让你们为老子的传奇添砖加瓦吧。」
然而他却话锋一转,用金色的瞳孔死死盯着星。
「且不说公主和她的跟班们,就连老子这种背景来历不明的人都能获招来到你这里,也就是说哪怕是老子这种级别也只是区区蝼蚁喽?在你和你的同事还有星帝藏书(Grimoire)这玩意儿面前。」
「嗯,说的没错。」
「为何你们拥有这等力量,却没能保护好誓护的那个什么妹妹?要不是这样,那厮肯定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德性吧?」
星默不作答。奥德拉嗤声一笑,面露嘲弄之色。
「我看你们多半是有所图谋吧?」
「……不是这样的。我们是真的无能为力啊。」
在难以察觉的一瞬间里,一直以强硬态度示人的星从眼眸中流露出苦恼与摇摆之色。
「干涉人界事务,是我们的禁区……我们可以守卫藏书,但是不能去保护一个人类小姑娘。」
「呵——算啦,谁知道你这话是真是假,先不管啦。」
奥德拉耸耸肩膀,环视店中。
「你和你的同事无能为力,可那厮又如何?」
「那厮?你说的是谁?」
「还跟我装傻。自打进到这家店来,老子的五感就滴滴滴地捕捉到了,连结界都无法彻底将其掩盖,犹如可怕的剧毒一般……」
艾可妮特吓了一跳。
她本人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不过就在先前战斗处于白热化时,的确有某种真身不明的力量帮助了誓护。
看上去,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
而刚才奥德拉又说那是『可怕的剧毒』。足以令奥德拉这般强大的战士评价为『可怕』,拥有此等力量的人物,又操纵着黑色的闪电,那不就是——
(——不对!这不可能的!)
右臂开始颤抖,她用同样在颤抖的左臂将其按住。挺住,艾可妮特。你是丽王六花银莲花家的公主,千万不能在人前张皇失措。
她暗地里反复深呼吸着,平抑自己的心绪。
星的余光扫向艾可妮特,脸上带着笑,微微歪头道。
「那是什么啊,我怎么不知道呢。」
「……算了不说了。老子倒是不讨厌有秘密的女人哦?」
「哎呀。你的意思是,想和姐姐我缠绵一番喽?」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缠绵了,奥德拉大人。」
轧轧小心翼翼地插嘴道。
「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在这里等着誓护就行了吗?」
「要怎么办,就是公主一句话的事儿。」
奥德拉转过头来俯视着艾可妮特,仿佛要考验她的觉悟。
「怎么办,花乌头之君?如果你说你相信誓护,要等着他,老子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艾可妮特为了掩饰心中的摇摆不定,尽力用高声说道。
「我乃丽王六花之首、荣耀的银莲花之公主。」
她大胆无畏、而又铿锵有力地断言道。
「兵贵神速,对吧。」
Episode 33
(没错……是这样来着。)
仍旧被吊在魔术丝线上的艾可妮特苦笑道。
自己决定返回冥府时话说得那么漂亮,姿态摆得那么高调,可是才刚踏入冥府就掉进了人家的陷阱,落得如此下场。
Aspergillus的卷线车,这是一种将魔术丝线结成蜘蛛网状来限制猎物行动、并夺走其魔力的强力仪式定理。编织丝线需要花费时间,并且难度颇高,必须依靠多名能工巧匠才能完成。然而丝线一旦结成就坚固无比,魔术稳定性也很好,轻易无法破坏;并且操作简便,将猎物捕获后还能将其转移到其它场所。
就这样,在列柱回廊(Terminal)处失去自由的艾可妮特被转移到了自己出生长大的王宫中,无所事事地虚度着光阴。
——不,并非虚度。
至少她下定了决心、做好了精神准备。她觉得,这既是她的一小步,也是一大步。
她抬起头来,透过天窗仰望碧空。苍穹澄澈透明,纤云不染。这片美丽的天空下,几万人民安居在这棵星树(Portal)之上,艾可妮特有义务保护他们。
仿佛得知了她的决心一般,有人恰巧这时进入大厅当中。
是阿扎莉亚。紫金二色斑驳相间的秀发优雅地飘动着,丽王六花杜鹃花家的当主迈着泰然自若的脚步出现在她面前。
「您已经下定决心了?」
「……嗯。」
艾可妮特的回答十分勉强,犹如强行挤出口一般。她语气黯然而又斩钉截铁地承诺道。
「我成为你的眷族……银莲花家交出领地,加入杜鹃花家旗下。」
阿扎莉亚容光焕发起来,本已闪耀无比的美貌愈发炫目夺人。她眯起眼睛望着艾可妮特。
「您的决断棒极了。做得漂亮,艾可妮特。」
她脸上堆满笑容,犹如鲜花怒放。不知是否出于败者的怨念,艾可妮特在阿扎莉亚的笑容中嗅到了胜利者的昂然自得。艾可妮特咬紧嘴唇,忍辱负重。
阿扎莉亚将手掌伸向艾可妮特,集中起意念。随后束缚渐渐松开,艾可妮特身体顺利降下,双脚落到地上。
看来术式的支配权掌握在阿扎莉亚手中。阿扎莉亚继续注入魔力,丝线纷纷交缠聚合,织出布料,继而形成了一件丝质的纯白衣服。
不知是出于阿扎莉亚的偏好,还是为了迎合艾可妮特的口味,这是一件褶边缀满蕾丝的可爱礼服。
只是衣服很紧,穿上去感觉像是被捆住一般。布料上不时划过红色光芒,由此证明这件衣服如今仍在吸收艾可妮特的魔力。
艾可妮特尚未完全获得自由。
「您可否体谅一下?现在略微有点忙,誓约仪式就改天举行吧。」
正式契约理论上应在冥府最高机关<园丁会议>的监督下举行。在那种场合立下誓约后,艾可妮特就会彻底成为阿扎莉亚的眷族。
——不过。
反过来说,在正式契约尚未举行时,方才的约定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王宫外面的混乱还未平息。」
阿扎莉亚露出女神般悲天悯人的微笑,说道。
「不过城里是安全的。这里原本就是您的府邸,请您自便。只是唯独不要进入藏书阁,您能发誓吗?」
「藏书阁……?那里有什么东西?」
「请容我保密。您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不知道为好?这是什么意思?
她想到了星树(Portal)上的异变,仿佛所有生物都死绝了一般。
「请你告诉我,星树上(城市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杜鹃花家不是已经把这座星树(城市)攻占了吗?」
「从人界跑来一只臭老鼠,正在四处乱窜。」
「是誓护?誓护来了吗?」
她掩饰不住声音中的兴奋。
胸口涌出一股热流。艾可妮特抬头仰望天花板上的浮雕。
啊,誓护……你,果然找我来了……!
见艾可妮特面露喜色,阿扎莉亚明显满脸不悦。
艾可妮特情不自禁想要联络誓护,甚至忘了阿扎莉亚还在自己身前。不过她却无能为力。
左右手无名指上的“普尔弗里希的钟摆”不见了踪影。
因为早就被拿走了,八成是在衣服被人剥下的时候。
艾可妮特垂头丧气。就在一旁的阿扎莉亚低声呢喃道。
「请您千万不要担心,没关系的。脏兮兮的区区臭人类,不消片刻就把他给您收拾掉。」
收拾掉。艾可妮特不寒而栗。冥府中地盘最大的名门中的名门杜鹃花家,说要把誓护收拾掉。就算誓护身为Aegis的持有者也是寡不敌众,结果显而易见。根本不可能取胜!
「求你了!不要杀誓护!」
艾可妮特下意识恳求道。这番恳求才刚进入阿扎莉亚的耳朵,就在她瞳孔中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啪地一声脆响,艾可妮特倒在了地上。
她捂着挨打的脸颊,伏身仰头一看,只见阿扎莉亚低头望着自己,眼神犹如数九寒天的冷月般冰凉。
「您是我的朋友,艾可妮特。」
艾可妮特有种错觉,仿佛心脏被人紧紧攥在了手心里。阿扎莉亚全身散发着不详的妖气,可偏偏声音是那么温柔。她谆谆劝慰道。
「您居然对我置之不理,关心起别人——那个脏兮兮的臭人类来,真是不可原谅啊。」
脏兮兮,这种说法艾可妮特自己也常常挂在嘴边。然而不知何故,艾可妮特如今对这种表达方式丝毫不能容忍。
可是——她忍了。
她紧咬双唇,颤动着肩膀垂下头来。
「……对不起。」
「您能明白就好。」
阿扎莉亚再次露出优美的笑容,屈膝将艾可妮特扶起。
「哎呀,真可怜。红得这么厉害……疼吧?请您原谅我一时糊涂,好吗?」
「嗯……」
「那我走了,指挥缺了我可不行。千万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啊?」
「知道了。」
艾可妮特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原本她就讨厌藏书阁那个地方,即使求她她也不愿进去。……如果是平时的话。
「我很期待和您再次会面。」
阿扎莉亚留下女神般的笑容,干脆利落地离开了大厅。
脚步声远去,气息渐渐消失。
片刻后,坐在原地的艾可妮特抚摸起挨打的脸颊。
阿扎莉亚似乎已经离开了王宫。那股散发着独特光芒、宛如内含糖饴的剧毒一般的妖气,已经从这座建筑物中消失了。
嗡地一声袭来一股寂静,刺得耳朵生疼。
艾可妮特确认附近已经没有任何人的气息后,急忙开始了行动。
Episode 16
视野一瞬间开阔起来,誓护双脚落在地面上。
夜晚的黑暗包围了誓护。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四周非常明亮。多亏了门(Terminal)的光芒与天空中的夺目闪光,他的眼睛立刻适应了环境,周围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
誓护肩上的伊诺塞茜娅发出小声惊叫。
不出所料,两人被教诲师们包围了。
敌人有十……不,二十名。不知是不是异世界的标准配备,所有人都身着一色漆黑甲胄,手持西洋斧枪。
其中只有一人装束与众不同。
这是一位容貌用可爱一词也不足以描述的美少女。她仅着片缕,堪堪遮住胸部和腰部,令人不由脸红心跳;衣服外面另佩有护胸、护手和护腿。
她所散发的气势与周围的士兵截然不同。
等级差距显而易见。真刀真枪的煞气如针般扎在肌肤上。笼罩在她周身的妖气和压迫感,皆与周围的教诲师有着天壤之别。
少女在誓护跟前横枪而立。她睡眼惺忪,乍一看无精打采;然而身上却有杀气流泻而出,证明她是全力以赴的。
(是长枪吗……麻烦了啊。)
他本打算在陷入绝境时躲入Aegis的结界中负隅顽抗。可既然对方手持兵器,这番设想便落空了。Aegis可没有物理防御能力。
这下该怎么办呢?
嗓子急得冒烟了。老实说,敌人数量如此众多,他没有信心只凭Aegis便与对方周旋。
自己能否通过故弄玄虚——也就是依靠话语来操控敌人的行动呢?
「人类……?」
先开口的是那位少女。
句尾发音上扬。她只说了这一个词,好歹算是句提问吧。
「没错。我是桃原誓护,持有星帝藏书(Grimoire)的人类。」
得到回答的一瞬间,少女眼中放出了红色的光芒。Aegis作出反应,自行打开。誓护反射性地触碰书页,将其映射至脚下加以启动。
少女的异能是什么呢?虽然没能摸清她的真实能力,不过Aegis总算是把她的魔力无效化了。少女面露讶色,紧盯誓护。
这时自己应当展现出强势的一面。誓护故作从容道。
「徒劳啊。我的Aegis能够击退一切魔术,你的力量对我没用。」
「好像、是这样……」
对方哪怕是稍微有一点紧张感也好啊,可是少女表情无精打采,誓护无法顺利从中捕捉到任何情感。
誓护向小腹运气,打起精神。
软弱必须抛到脑后。倘若情况有变,还可以逃进门(Terminal)里面去。
来吧,桃原誓护,绞尽脑汁开动智慧吧!
「我没有敌意,能给我让开道路吗?」
他慢条斯理道。誓护还没对他们造成伤害,他事先便打算尽量不靠武力解决问题。因此这番话倒确实是真心实意。
「你的目的是?」
虽然少女一如既往地朦胧着双眼,不过她的性格似乎没有外表那般成熟。她手执枪身保持临战态势,斩钉截铁道。
「你是来抢回、花乌头之君的、对吧?」
她逼问着。此刻若是回答「嗯」,或是保持沉默,就等于向对方表明敌对之意。
誓护几乎没有片刻犹豫——果断装傻道。
「抢回?艾可妮特被抓了吗?」
「你装傻、也没用。」
「我正在寻找艾可妮特是没错。可是——」
「你若是、打算、抢回公主——」
少女提起枪身,锋利的枪尖指向誓护。
「那你就是、我们的、敌人。」
「……你们要与我为敌吗?」
誓护笑了。目中无人地笑了。中气十足地笑了。犹如超然强者睥睨众生那般地笑了。这是一场生死攸关的大戏。你不可能再次有幸目睹如此这般的从容不迫!
「我应该说过吧,我的Aegis能够击退一切魔术,这种力量可以夺走你们的魔力。既然你们也是教诲师,想必是不愿失去魔力吧?」
这是虚张声势。将魔力剥夺得一干二净——誓护没有这个能力。现在还没有。
然而这番虚张声势却是别具一番魔力。
事情与誓护料想得分毫不差,周围众位军士顿生迟疑。
他们的魔力源自血统,决定着他们身份、待遇和生存意义。魔力被人剥夺,他们不可能不对此心怀畏惧。
大概是为了防止军心继续动摇,少女没有给出回应,而是「呀!」地一声娇呼,不由分说便挺枪而刺。
好快!看步法就是高手。
然而誓护却看穿了她迈步的瞬间。千钧一发之际,誓护拧身一转、重心侧移,枪尖擦身而过。险些从誓护肩头摔下来的伊诺塞茜娅发出一声惨叫。誓护没有理会她,急忙退离原地。
为了阻止他逃跑,少女再次跨出一步——进入了Aegis的范围内。
Aegis不久前才被映射到地面上,其刻印仍未消失。在第二次的召唤下,乳白色的光芒化作结界,捉住了空中的少女。
咯噔一下,少女体重骤增,动作明显迟缓下来。枪身一歪,枪尖触到了地面。看来离开魔力的协助,如此沉重的一杆枪她是无法单凭腕力挥动的。
誓护伸腿一绊,她就毫无悬念地跌倒了。伴随着一声可爱的惨叫,少女一屁股摔在地上。
这下可轰动了众位士兵。听这些士兵吵嚷得有多厉害,就知道少女实力该有多强。也就是说在正常情况下,这位少女不是那种会当众丢丑的愚蠢对手。
誓护伸手夺枪——不过最终没能成功。少女翻身滚离Aegis的结界,毫不费力地单手挥枪。哧地一声尖啸,枪尖破空掠过,眼看誓护的手掌就要被齐腕断下。
誓护速速退身,躲过一劫。少女也站起身来,再度架起长枪。
两人拉开距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场面陷入僵持。
周围众军士只是远远地围观着,他们还没能摆脱最初的迟疑。此外,看到『区区』人类和比他们还要厉害的教诲师战了个不相上下,他们也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傻乎乎地进去掺一脚。
趁着这个空当,誓护大脑开始高速运转,分析形势并寻找打破局面的对策。
结果我还是以最坏的形式开启了战端。
事已至此,要想冲破这个难关,就必须在这名少女身上想点法子。
即使打退了少女,后面还有至少二百名敌兵严阵以待。
倘若我将少女击败,这些士兵会望风而逃吗?
——不会,他们多半会拼了老命向我攻来。
那要是我将少女制伏在地,擒为人质,他们会老老实实地放我离开吗?
这个也不好说。我一直听闻说,教诲师是规则的奴隶。他们怎么会关心少女的安危呢,倒不如说他们见死不救并攻击我的可能性还比较大。
话说回来,我能不能打败这名少女还说不准呢。
既然如此——
(果然是别无选择了吗……唉。)
誓护得出了结论。几乎与此同时,少女再度展开攻势。
誓护展现出连自己都要吓一跳的惊人胆色,抽身避过袭来的长枪,双掌迅速覆地,乘势压住Aegis。他接二连三地发动Aegis,给少女制造破绽,继而一次又一次地将她引入陷阱。
他在争取时间。
他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拖延战斗时间。几分钟过去了,誓护成功争取到了时间。只要掌握好有利走位,高手的枪术也没那么可怕。
多半是对这种战斗方式感到束手无策,少女眼中浮现出轻蔑之色——紧接着,她的双眸赤芒大作,少女的异能生效了。
没错,这回异能的确发挥出了效果,一看便知。
之前一直束手束脚的少女动作骤然犀利起来。这并不是说她的身体机能得到了强化,而是指她的动作中再也看不到犹豫和迟疑了。
少女纵身一跃,划着闪电般的轨迹直冲而来。誓护几乎是完全靠着运气才躲过这凌厉的一枪。他一直在寻找时机,可少女却没有给他任何机会。她左闪右跳,将誓护黏得死死的。
令人惊讶的是,少女移动如此频繁,却一次都没有中过誓护的陷阱。
她一直在躲避着Aegis的结界。每次都差点碰到,每次都贴着有效范围的边缘擦身而过,甚至有时誓护还尚未发动结界。简直就像从头到尾都看穿了结界一般。
(她能看见……!?)
少女的眼睛,识破了Aegis布下的陷阱!
胜利的天平一下子就倒向了少女那边。没有了Aegis,誓护不过是一介普通人类。真刀真枪地打起来,对方取他首级如同探囊取物。即便他躲进Aegis的结界中,枪的长度也足够在结界外把他穿成肉串。
众位军士好像也察觉到了誓护的慌乱,如梦初醒般拿好武器,纷纷行动起来,一点一点缩小着包围圈。他们渐渐也看出了门道,誓护身上并没有攻击手段。
誓护颤栗了。麻烦了,要是他们也加入到战斗中,我就无路可逃了!
刚一失神,少女便举枪来挑。他险险避过……然而这一上挑不过是个幌子。枪身抡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枪柄又向他袭来。
他没能彻底避开。枪鐏打中了誓护的侧腹,强烈的冲击令他脚下一软。(译注:“枪鐏”原文为「石突き」,指的是枪矛类长柄武器柄端包裹的金属裹套。由于“鐏”字过于生僻,故没有简化字。)
猛烈的一击。他屏住了呼吸。
「誓护先生!」
伊诺塞茜娅的惨呼声感觉好遥远。这可不行。意识渐渐远去……
就在这时,在誓护已经朦胧的视野一角,出现了一个如鸟般的身影袭向敌人身后。
对这道身影的到来有所反应的并非只有誓护一人。少女头也不回,枪向头顶一撩,便挡住了来人的突然袭击。
咣当,金铁交鸣声响起。袭击者一个空翻扬起了黑色的斗篷,随即落到誓护跟前。
「白痴!你发什么呆啊!」
这个耳熟的声音不容分说地骂了誓护一通。
斗篷随风飘扬而起,下面的穿着打扮与在人界时毫无二致。这下,誓护明白了。这人和自己是一伙的,还保护了自己。
「轧轧……」
来人正是艾可妮特的卫士,轧轧。他刚才向少女发动突袭,保护了誓护。
誓护心头一松,骤然脱力。
「哈哈……你这人,总是在关键时刻现身啊。」
「别废话啊我剁了你,亏我还专程过来帮你。」
「谢啦,我一直相信你肯定会来。」
倘若轧轧平安无事——誓护把赌注押在了这个可能性上——只要拖延战斗时间、引起周围注目,轧轧肯定会有所察觉。誓护相信,他一定会来帮自己。
「哼。对方可是阿扎莉亚的卫士,苏维妮尔。小瞧她要吃大苦头的。」
「已经吃过了,肋骨差点就断了。」
见这两人幽默地逗着嘴,少女(好像叫苏维妮尔)喃喃自语道。
「花乌头之君的、卫士……」
大概是因为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她的声音中惊诧难掩。
然而这份惊讶转而就化作了喜悦。
「逃亡者、找到、你了!」
「是啊,多亏了你,省了我好大工夫。」
随着这句话,一个人飘动着蓝紫色的头发轻盈地落在地上。
是个女的。她蓝色的铠甲与苏维妮尔形成了鲜明对照,美貌亦不输她。
誓护看了她一眼,便被她的目光镇住了。他背后冷汗直冒,仿佛被人用利刃顶住了眉心,这份恐惧让他的胃抽搐起来。
肯定没错。这个女人也有着与苏维妮尔同等——不,超越她之上的实力。就连周围的军士都对她望而生畏。
「艾克蕾尔。」(译注:原文为エクレレール,作者玩文字游戏加了一个音,应该是エクレール,源自法语éclair,意为“闪光”,正好与该人物的名号前缀“閃光の”相印证。)
「让你久等了,苏维妮尔。」
「太慢、了。」
苏维妮尔一脸不满地抱怨着,可声音中却洋溢着无可比拟的信赖。
「切……那边也有援兵么。」
轧轧脸上露出讥笑,咕哝道。
「而且偏偏是那个人啊……」
「你就是那个身怀Magister——星帝藏书(Grimoire)的人类吗?」
蓝紫色头发的女人没有理会轧轧,向誓护道。
「我名叫艾克蕾尔,是丽王六花杜鹃花之血族,身兼卫士。」
她光明正大地自报家门,随后将手放在腰间的剑上。
「你与吾主阿扎莉亚大人为敌,我要抓捕你。」
「你现在是、瓮中之鳖。」
苏维妮尔紧随其后扔下一句你死心吧。周围众军士听后也纷纷架起了手中的家伙,掀起一片稀里哗啦声。
「我提前先说好了啊。」
形势明显不妙。轧轧用吊儿郎当、漫不经心地口气说道。
「那两位可是在冥府都屈指可数的猛人,在我眼里就似那天上的星宿一般。」
「说得太直白了吧。」
「我就是强撑门面,也瞒不过你啊。」
「可你是银莲花王家的卫士吧。」
轧轧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一般。
「还真是。我现在有这个……」
他抓住了胸口的某样东西。那是衣服下面的项链,他身为卫士的明证——卫士环(Medalia)。(译注:medalia一词存在于诸多斯拉夫语言中,意为“勋章”。)
轧轧歪起脑袋,隔着自己的肩膀向后方露出笑容。
「还有,我后面那个软蛋是个拥有星帝藏书(Grimoire)的人类。」
「真狡猾,呵。」
「哼……我期待着你的表现!」
战斗开始。轧轧意图先发制人,蹬地而起。
目标艾克蕾尔,他借势劈出一招袈裟斩。
艾克蕾尔的手握住了剑柄。说时迟那时快,猛烈的妖气喷薄而出。
这是必杀之势。轧轧心道一声不妙,人却已经落入了剑的攻击范围。
(要中招了!轧轧!)
下个瞬间,誓护的眼睛没能看见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是景象没有映照出来。
如影般悄然无踪,如影般敏捷迅速。
有个人插进了激战的二人中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名男子用刀鞘接下了艾克蕾尔的攻击,又用抽出少许的刀身挡住了轧轧的攻击。
这是一名衣着怪异的男子。
他戴着一张诡异的面罩,上面绘着一只硕大的眼睛。嫩草色的头发像尾巴一样垂下。他身体精瘦,手脚修长,全身轮廓线犹如一道锐角。这名男子本人就如同一把锋利的刀。
「柃将军……!」
微弱的咕哝声自轧轧口中飘出,顺着风传到了誓护耳朵里。
Episode 02
这副眼神,简直就像在看一具人偶一样。
年幼的艾可妮特,对那双总是冷冰冰俯视自己的眼睛如此评价道。
王宫的走廊长得望不见尽头。笼罩着陈旧纸张与尘埃气息的藏书阁也兼作王的办公室,艾可妮特正在门前等待着父王。
这天,时隔许久才回到王宫的父王径直来到了这间屋子。
然后,他静静地俯视着艾可妮特。
可是——父王一言未发,马上就撇开了目光。他从艾可妮特身侧走过,仿佛没看见她一般。
艾可妮特被孤零零扔在原地,始终站在走廊里。就在她油然生出一股凄凉、禁不住泫然欲泣时。
「艾可妮特,到这边来。」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最合适的时机响起。
回首望去,她唯一的哥哥正向她展露笑颜。
仅此这般,艾可妮特便觉得自己得到了拯救。她跑到兄长身边,牵起他的手。两人并肩来到中庭,像往常那样欣赏起植物园中的花草树木。
只是艾可妮特今天情绪比平时要低落不少。
「父亲大人他……」
在植物园中逛完一圈后,艾可妮特嘟囔道。
「是不是讨厌我呢?」
她仰头望着兄长。兄长一如所想般流露着温和的笑意。
「为什么这样想呢?」
「因为人家见不到他嘛。他总是不在家……偶尔回到王宫,也一直窝在藏书阁里不出来……」
「那是他在忙啊。我们银莲花家自古以来就是丽王六花——有义务保护多达五万六千的眷族,还有他们的家人。而且啊——」
兄长的手轻轻抚上艾可妮特的小脑袋。
「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谁又能舍得讨厌呢?」
「……听克里瑟派勒姆那么一说,我觉得也是!」
她故作成熟道。其实这番逞强,并不是她的真心话。
只是艾可妮特心中希望兄长所言为真,才竭力用开朗的声音这般说道。
Episode 17
这名男子像影子一样,无声无息地插进了两人中间。
半路杀出的这个程咬金以令人叹为观止的精确度挡下了两人的兵刃,其强悍程度令轧轧和与他对峙的艾克蕾尔不由胆寒。
(新来一个……!?)
誓护也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面罩男分毫不差地蹭进了两人兵刃间形成狭小空隙中。这样做是为了不伤及任何一方,也是为了护住两人。单就他的行为来看,这人到底站在哪边尚不明确。
是敌,还是友?
面罩男推开轧轧后留给誓护他们一个后背,然后面朝艾克蕾尔。问题的答案揭晓了……不过也许还不能就此定论。
他将手握在刀柄上,明显呈对决态势。
(是……友?)
不,无论他是友还是敌,我都必须有效地利用当前这一状况。
「轧轧。」
誓护悄悄叫着轧轧的名字,唤起对方注意。
随后他一把将伊诺塞茜娅抓起,塞进了自己怀中。伊诺塞茜娅像小动物一样「呜喵」叫了一声,不过誓护这时没有闲工夫操心她。誓护瞅了面罩男一眼,确定他没有要回头的迹象以后——
就这么撒丫子逃走了。
轧轧反应很快。他捷足先登跑到誓护前面,拿剑砍向堵住道路的士兵,打破了包围圈的一角。由此一来,誓护同轧轧便巧妙地突破了包围。
他们向列柱回廊(Terminal)的入口阶梯狂奔而去。到达之后,万幸的是道路非常狭窄。誓护趁着向前扑倒之势,将Aegis映射到了地面上。
众位士兵总算是放下犹豫,开始行动起来。然而其行动与誓护所料分毫不差,他们毫无章法地向列柱回廊(Terminal)涌来。
就在此刻,Aegis启动了。光之结界瞬间出现,将众军士裹在里面。
他们动作明显一滞。通过魔力强化肉体的他们在Aegis的阻碍作用下,行动受到了干扰。
由于道路狭窄,他们接二连三撞作一团。没费多大工夫,众位军士便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中。
「轧轧!」
「我明白!」
誓护捂住双耳,将结界解除。与此同时,轧轧把刀从鞘中稍稍抽出些许,然后立即插回。这时,一股庞大的魔力随着撞击声喷涌而出。这是轧轧所拥有的“咒缚”异能。具体内容是将魔力化作无形锁链,对听者的行动加以束缚。
众军士如遭雷击,身体僵直,泥胎木偶般突然倒在地上。
倒下的士兵们就好比那多米诺骨牌,方才迅速脱出乱局的安然无恙者也手脚慌作一团。苏维妮尔和艾克蕾尔的水平同杂鱼不在一个档次上,因此没有受到轧轧魔力的影响——可是变故发生太过突然,两人反应略微慢了一拍。
趁着这个小小的破绽,誓护和轧轧已经和两人拉开了距离。
他们一步两节地飞速下着楼梯。在轧轧引导下二人进入岔路,在羊肠小道中转了好几次弯,不知不觉中已经远离了喧嚣。这时,突如其来的寂静笼罩了两人。
暂时放心了。然而在追兵随时可能出现的恐惧心理作用下,誓护忍不住开口抱怨道。
「刚才那算啥啊!你以前不是说过吗!拿着武器的教诲师都是身份低微的——关键是『弱小』的啊!」
「我那说的是『教诲师』!军职和卫士可不在此列!」(译注:这个还是翻译问题,誓护说的“教诲师”是グリモアリス(Grammarlies),指的是冥府人这个种族。而轧轧所说的带括号的那个则是汉字『教诲师(きょうかいし)』,指的是来到人间行使断罪职责的那一部分グリモアリス,在逻辑关系上グリモアリス是教诲师(きょうかいし)的子集。本书将グリモアリス译作了教诲师。)
轧轧也不掩饰自己的焦躁,一副要吵架的态度回答道。
「士兵和卫士以战斗为天职,手里拿着家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誓护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仿佛可以听见咣当一声巨响。他一张嘴张得老大,几乎可以塞进一个苹果。
倘若轧轧所言不假,誓护的计划就不得不大幅度加以修正。
脚下仍在继续奔跑,誓护用自己也为之惭愧的怯弱语调喃喃道。
「为啥要拿着武器这劳什子啊……魔法什么的不是挺好么?闪电之类的。」
「……哼,原来如此。你是在这个地方存在认识偏差啊。」
轧轧语带怜悯地修正了誓护的错误认知。
「公主所属的银莲花家有着『攻击魔性』——就是擅长远程手段的血统。然而并非所有血统都在远距离作战上表现突出。我的祖先,也就是奥德拉大人所属的天南星家拥有擅长肉搏战的『刚体魔性』。呆在都城里的杜鹃花家则是五感敏锐的『反应魔性』——也属于擅长近身战的。」
「可你的力量不是从远处也能发挥作用吗!」
「我们一族属于变种。我们在刚体——『肉体强化』上反其道而行,简而言之就是『肉体操纵』。作为天南星的眷属而言,算是一种相当普通的变异。」
「……原来如此,果然——」
教诲师一族中的战士手持兵器是理所当然的啊。
「和弱逼人类打交道的『教诲师』也就罢了,这可是教诲师同族间的战斗。只要不是实力相差悬殊,手里拿个武器有什么奇怪的。」
誓护心里几乎要咬牙切齿了。
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对誓护来说就是个相当严峻的威胁。他本以为Aegis在教诲师面前是金钟罩铁布衫,然而如今这种想法随着他的自信心一并化作了碎片。敌人理所当然地全副武装,自己不要说无敌,恐怕还是个累赘,哪有本钱与对方较量,遑论助艾可妮特登上大位。
必须得想个办法和手拿武器的敌人战斗……
「——对了,刚才那个戴面罩的是?」
誓护边跑边回头看,发现附近并没有敌人的气息。还是看不到敌人的影子啊。是那个面罩男挡住了追兵的脚步吗?
「你应该认识那人吧。柃——确实是叫这个来着。」
轧轧满脸丧气地回答了誓护的问题。
「柃将军,是握有这座都城兵力的千夫之长。他与我一样出身寒门,却爬到了军职的顶峰,是人才中的人才。」
「那他和我们算是一伙的喽。因为你看,敌人完全没有追来啊。」
「……谁知道呢。」
「什么意思?」
「那人是杜鹃花的眷族。而且慧眼识才将他从流浪者提拔为干部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德拉西娜——」
「稍等一下,你们两位。」
誓护话才说到一半,上方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了他。(译注:作者笔误,应该是“轧轧话才说到一半”。)
轧轧条件反射地停住脚步,摆出架势将誓护护在身后。
「谁?」
他敏锐地游走着视线,探查起附近的气息。誓护也有样学样地将意识发散到四周。然而却感受不到任何杀气和妖气。
「有人吩咐过我,不许放你们就此通过。」
这声音莫名地有些傻里傻气。没过多久,便有个人将上方的茂密枝叶分开,降落下来。
这人又高又瘦,黑色的长兜帽自脑袋垂下,将他捂得严严实实。兜帽是军装式样,上面纹着金丝缝就的复杂图案,优雅而美观。
他站在一艘小船上。令人吃惊的是,小船居然轻飘飘地浮在空中,犹如泛波池上。
这番登场有股死神范儿。轧轧望着他那副令人毛骨悚然的装扮,惊讶得屏住了气息。
「你是——」
Episode 34
柱子阴影处,一位美貌少女悄然探出脸庞。
洁白的缎带缠在她那银色和红色相间的秀发上。小巧可爱的鼻子上方,是一双令世间所有宝石都黯然失色的绯红双眸。
她便是丽王六花之银莲花家的公主,艾可妮特。
艾可妮特谨慎地观察着走廊中的情况。她滴溜溜地转着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又抽抽小鼻子闻闻空中的气味,仿佛一只猫儿。
王宫那长长的走廊中,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既没有士兵和没有随从。
居然没有留下人看守,真是不可思议。阿扎莉亚难道是真心信任着我艾可妮特吗?还是说誓护在外面闹得动静太大,害得她没有闲心看管自己?
她竖起耳朵。周围安静得吓人。由于外面无风,就连树木响动声都听不到一丝,更别说刀枪剑戟声了。
唯一进入耳朵中的,是艾可妮特拖在身后的魔术丝线,也就是那条和礼服尾巴一样的细线哗啦哗啦作响的声音。
仪式定理<Aspergillus的卷线车>非常坚固,现在的艾可妮特对它束手无策。又不能靠臂力扯断,使用对抗魔术更是痴心妄想。因此,她只好就这样拖着这条诅咒之线四处走动。
艾可妮特离开了柱旁的阴影,开始沿着走廊行进。
她胆子一点点大了起来,步伐也越来越快。
目的地自然是那个阿扎莉亚禁止她进入的藏书阁。
脚底僵硬,心脏扑咚扑咚跳个不停。艾可妮特一边暗自责备自己的胆怯,一边急速前行。
她必须得去看一下,藏书阁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誓护一定会来这里。他肯定是为了救我艾可妮特,才来到这里的。听传言说,阿扎莉亚是个相当聪慧的人——她一定是预测到了誓护的行动,提前准备好了不得了的手段来对付Aegis。
听阿扎莉亚的口气,再想到她的一贯作风,她极有可能事先布置下了某种仪式定理。如果不赶紧将其破坏掉,誓护就危险了!
如今艾可妮特被封住了魔力,即便找到仪式定理,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不过既然阿扎莉亚禁止她进入,说明只要有人进入那间屋子便会引发某种状况。魔法阵和魔术式之类的东西,是可以通过物理手段进行破坏的。就算无法破坏,等溜出王宫后将陷阱存在一事告知誓护也好。总之,必须做些什么。反正就是不能原地不动等人来救,身为王族的骄傲不允许她这样做。
而且,更深一层来说。
艾可妮特希望自己能对誓护有所助力。毕竟誓护放弃了寻找妹妹,转而前来营救她。她不希望他,不希望这位无可取代的异世界朋友陷入险境。
不久后,一扇沉重的木门呈现在艾可妮特面前。
这是一扇由整块星树木料所制成的门,也是一扇父王曾经无数次开启、又无数次在艾可妮特面前关闭,将父女隔作两地的门。
深呼吸一次。仅是这般,艾可妮特便不再踌躇。
她缓缓推开这道门。
木门方启,一股令人眷怀不已的过往气息便沁满了肺腑。
书卷的气息,尘埃的气息。
她忆起了往昔的童真岁月,忆起了父王的冷淡眼神,还忆起了,自己的罪与罚。
幼年懵懂的那天——艾可妮特在这间屋子里犯下了『罪行』。
虽然这番『罪行』没有受到任何人的责难,可上天却给她降下了『惩罚』。罪行的果报应验在艾可妮特身上,深深地伤害了她的心灵。即使回顾走过的所有人生历程,这伤害也堪称是第二沉重。
再一想来,她对残滓条痕(fragment)的恐惧,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艾可妮特甩了甩头,将多余的思绪赶出脑海。
(打起精神来,艾可妮特。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艾可妮特挪动起犹豫不决的双脚,踏入藏书阁中。
天花板高得惊人。书架巍峨耸立,犹如小塔般直指天花板。厚厚的书籍从几百年前起就置于此处。说不定,还有几千年前的古物依旧完好如初地保存在这里也没准。
在众多书架的中央,一处开阔的空间中端放着一张办公桌。
突然之间,她仿佛看到父王坐在桌前。艾可妮特慌忙移开目光,使劲擦了擦眼睛,然后将视线移回原处。
——放心。谁都不在。不可能在。
回过神来,身上已经微微冒汗。讨厌的汗,仿佛裹住全身一般。艾可妮特忍耐着血气消退的感觉,向办公桌走去。
地毯很软,脚步无声。
此中寂静,更甚于屋外走廊。
耳中隐隐作痛。即便如此,她还是竖起耳朵。
环视四周——过了一分钟、两分钟。
许久后,艾可妮特仍然一无所获。
她感受不到魔力,也没有找到任何魔法阵和魔术式。没有任何迹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莫非是)
艾可妮特才刚涌起某个念头,背后便传来一道气息,仿佛要为她的推想作现身说法。
「真是遗憾,艾可妮特。」
声音中掺杂着深深的绝望。
「你还是背叛了我啊。」
冰冷的恐怖在后背上游走——这时已经晚了。
阿扎莉亚的手指,已经戳进了艾可妮特纤细的脖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