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住宿的地方后数日。为了甩掉盯上埃德拉斯先生性命的人们(神殿的),我们避开了人声嘈杂的街道,选择了山道、兽道、无道之道前进。
但还是有一次,在路上遭到了脱离组织的佣兵们袭击。埃德拉斯先生击败他们之后把他们绑了起来,说是「被不认识的男人委托,给了三十万定金」。埃德拉斯先生听后满意的点点头说「还算值这个价」,然后把他们放了。
「为什么失败了这么多次,敌人的手段却毫无变化呢?」
我看着仓皇而逃的袭击失败者们,感到十分疑惑。
「敌人真的有杀害埃德拉斯先生的意思吗?上次也是,虽然用了高昂的炼成药,但雇来的人都是混混。与其重复这种无意义的追杀,直接雇个熟练的人来不好吗?」
「那样的话,我会很困扰。」
埃德拉斯先生开玩笑般的笑了,视线还停留在那群袭击者远去的方向。
「说不定,安排袭击人手的人,无法采取除此之外的手段。再者,就是那个人并没觉得自己的计划失败了。」
「有这种可能吗?」里科歪着脑袋问道。
「既然这么多次都没有杀掉埃德拉斯先生,通常都会改变计划吧。」
「可能上面的人只是下指示,没有收到报告吧。上面的声音可以响彻大地,底下人的声音却很难传到天上啊。」
埃德拉斯先生的话里,有点讽刺的意味。
——总之,那次算是最后的袭击。那之后,我们终于来到了格雷恩领领主治理的城镇门前。
离城镇越近,街道就越发热闹。快到城门的时候,能看到路上混杂着马车和人群,在这人山人海之间,不得不停下脚步。
「人真多啊。没想到格雷恩领竟然是贸易流通如此繁盛的地方。」
「不,平常都很安静的。」
埃德拉斯先生面对着拥挤的人群,皱着脸。里科也满脸苦涩,抬头看向主人。
「埃德拉斯大人,我们先离开这吧。」
「不,就这样吧。……看来舅父,还没放弃啊。」
感觉两人之间飘荡着不安稳的气氛,我正想问问,突然响起了一个男性的声音。
「正门在确认通行证!还要检察行李,请大家准备好!」
看向声音的来源,发现有一位士兵正在人群的旁边叫喊着。周围的人在听到他的声音后纷纷找起自己的通行证。
「虽然现在才说,但我既没有身份证也没有通行证。」
我什么也没带,全部都扔在神殿了。
「能过去的,只要说是我的同伴就没问题。而且,正门一般都是大敞着的,不会进行什么检查……」
埃德拉斯先生还是一副发愁的样子,然后盯着我的脸。
「你还是别说你是圣女——不对,别说是神殿的人,随便混过去就行。」
「我倒是没有异议。」
我那圣女的称号早已是摇摇欲坠,我也不想称自己为圣女。
但是,我的能力只在有“神殿的保证”下才能成立,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指着房间的一角说在那里「看到了幽灵」,大家只会把我当作可怜的疯女人。
埃德拉斯先生明明是让我来确认自己母亲的灵魂,隐瞒身份真的好吗。
我满腹疑惑,跟着队列缓缓前进。然后终于,轮到我们了。
「是旅行者吗?请拿出身份证……嗯?喂,这不是埃德拉斯和里科吗?」
其中一名士兵,瞪大了眼睛看着埃德拉斯先生。
他惊讶的声音吸引了其他士兵们的注意,他们一边问着「发生什么了」一边回头看向我们。那名士兵急忙大力的摇着头,搪塞了过去。
「弗里德,好久不见啊。」
埃德拉斯先生不慌不忙的和他打招呼。
士兵板起脸,压低声音抱怨道。
「什么好久不见啊,你为什么回来了啊?」
「有许多原因。不过,今天怎么这么多人要进领地,难道说舅父又……?」
「没错。你消失之后,领主大人也没消停。现在那些东部贵族都往宅邸跑,去找领主大人。」
「这真是听者流泪的情报啊。」
「是啊。听到风声的佣兵们也为了工作跑来了,现在领地内的氛围很紧张。……真的要进去吗?现在折返还来得及。」
「没办法,看样子就算我消失了情况也没有好转。」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阻止你了。」
虽然我无法理解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应该是因为埃德拉斯先生的舅父——这片土地的领主格雷恩大人,这个城镇才会如此奇怪。而且,还是朝着不好的方向。
我正在听他们聊天时,那个士兵注意到了我,他用手肘戳了戳埃德拉斯先生。
「喂,埃德拉斯,这位美丽的姑娘是谁?是哪里的公主大人?」
「她叫维克,好像是里科同父异母的姐姐。」
「诶?」
突然被加了莫名其妙的设定,我不禁发出了奇怪的声音。这就是他说的“随便混过去”吧,我旁边的里科也正长着大嘴发不出声。
「同父异母的姐姐?」
「啊啊。和她是偶然在外面遇到的,说是想看看弟弟生活的小镇,所以把她一起带来了。」
埃德拉斯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乱编的台词,然后看向我这边。事到如今,我也不能摇头,只能拼命装成姐姐的样子低下头说「我弟弟承蒙您的关照了。」
弗里德一边盯着我一边摸了摸下巴,应该完全没觉得我是里科的姐姐吧。
但是他最终还是耸了耸肩说「真没办法呢。」
「我就当作是这样吧。那就进去吧,里面有些危险的异乡人在四处游荡,你要好好保护维克小姐哦。」
就这样,我们在弗里德先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顺利进入了城内。
眼前的街道,比想象中的还要充满活力。
穿过城门走向小镇中心,能看到高地上有一栋砖红色的大宅邸。那应该就是领主的宅邸,虽然平整的外墙上没有什么装饰略显朴素,但却一副坚固气派的模样。
街道整体朝向宅邸,坡道平缓,两侧的商店、作坊,还有一些餐饮店鳞次栉比。路上有人群和家畜来来回回,这热闹的景象毫无边境之城的感觉。
但总感觉有股火药味,人们的表情也紧绷着。四处的建筑物中传来打铁的声音,烟囱中也冒着炊烟。
我对这独特的森严氛围有印象。
「……总感觉,像是打仗前的气氛。」
「真敏锐,你说的没错。」
埃德拉斯先生对我的自言自语表示赞同。
我惊讶的抬起头,看到他露出了少见的险峻表情,像是要把小镇的模样刻在脑海里一般四处环视着。
「看来,我不在的时候,事态恶化了。……这真是不得了的误算啊。」
「什么意思?」
「边走边说吧。」
埃德拉斯先生在尘土飞扬的大道上迈开脚步,里科和我则跟在他身后。
「包括这个格雷恩领在内的帝国东部一带,曾经被称作兰道尔公爵领,你们知道吗?」
「嗯,以前在神殿的学校里学过。但是在十几年前,当时的兰道尔大人向自己的亲哥哥也就是当时的皇帝谋反,导致领地被没收了。」
「没错。当时的兰道尔大人一家以及与他家有牵扯的所有家族都被处置了,失去了主人的广大领地也就被分给了各个贵族。但是在那之后,给东部的压力越来越大。州总督对东部的领政调查要比其他地区严格许多,在帝都议会里,东部贵族也没什么发言权,和不存在没什么两样。
如果东部的人们能够因此团结起来,情况可能会有所改变,但几年前的叛乱导致他们的内讧迟迟无法结束,所以在东部人之间经常矛盾频发,这就是我们脚下这片土地的现状。总之,现在那些东部的领主们无法协调一致,也没有能够统一管理整个东部的人才。」
我渐渐地明白了来龙去脉,然后看向埃德拉斯先生那不愉快的侧脸。他像是回应我的视线一般,耸了耸肩。
「然后,就传出了我是艾米里欧皇子这一消息。舅父没有和我有过任何商量就号召那些对中央抱有反感的东部领主们,组成了东部联盟这么一个组织。说什么『在正统的王位继承人手下集合吧,东部同胞们啊』。」
「真的很过分。突然对埃德拉斯大人说,『我要让你当皇帝。』」
在我旁边的里科突然抱怨道。
「而且他们明明知道埃德拉斯大人不想当,却还说什么是为了他好,领主大人还把他关起来了。」
「关起来了!?」
我不禁盯着埃德拉斯先生。把这个人关起来,这可能吗?
「领主大人根本就不在乎埃德拉斯大人,只是如果埃德拉斯大人能成为皇子的话,他自己就能成为贵族界的暴发户——」
「里科,别说了。」
埃德拉斯先生阻止了不满的里科,虽然他的声音很平稳,但有着不可忽视的力量。
里科一脸不满的噘着嘴不再出声。
「那埃德拉斯先生被关起来之后怎么出来的?」
「当然是凭自己跑出来的。」
埃德拉斯先生理所当然的回答着。……我也已经不会再对此震惊了。
「但是那个时候已经晚了。我被关进去刚过一周,东部各地的领主都以『有着出生秘密的悲剧皇子』为口号团结在了一起。甚至还装作联合演戏,不断地聚集各地区的武力。」
「竟然……。那样的话,埃德拉斯先生不就会成为第二个兰道尔大人吗?」
贵族们毫无预兆的团结在一起就已经足够危险了,竟然还聚集了武力,这是明摆着的威胁。就算被看作是逆贼也不奇怪。
「是啊。如果帝国的人们不接受『埃德拉斯是艾米里欧』的话,可能真的会发生反叛。所以我才和里科一起脱离了帝国。
虽说称作东部联盟,但他们不过是因沉迷于艾米里欧皇子这一幻想,而临时聚集的乌合之众罢了。所以我原以为只要我这个象征消失了,他们就会稍微冷静一点,现在想来,我的这种想法真是太愚蠢了。」
埃德拉斯先生观察着镇上的样子,经过眼前的拉货马车上,有堆成柴火般的剑。
「结果,就是现在这副模样。」
「……埃德拉斯先生,是为了防止骚乱,才想要证明自己的出身吧。」
「啊啊。就算中央说『埃德拉斯不是皇子』,或是东部证明『埃德拉斯才是皇子』,两边的主张都不会得到认同吧。但是,如果由不属于任何国家的奥尔雷斯塔神殿来判定的话,就不会有人再提出异议了。」
这个想法没错。神殿原本就是为了能在这种国家或民族的问题间做出中立的判断,才一直维持着独立的组织体系和自治领。
——但问题是,由谁来下这个判断。
「我来给出判断真的好吗?」
我停住脚,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埃德拉斯先生和里科疑惑地回过头。
「如果知道情况如此严重,神殿应该不会置之不理。然而,为什么会找我这种没什么能力的——」
「那如果我现在重新委托神殿,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事件的当事者早已离开,也没有任何能证明我出身的决定性证据。」
我无言以对。现在属于神殿的那些人,并没有人有看到过去的能力,也没有能够证明亲子关系的技术。
「而你,虽然有很多附加条件,但是能看到灵魂。上一位圣女也说过你能看穿真相,不如说你是整个神殿里最适合这件事的人才。」
「是吗?」
「不过不知道母亲的灵魂还在不在,确认这一点之前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到舅父的宅邸后,我就给你看之前说过的克莱玛妃的信吧,要烦恼的话,等到那时也不迟。」
埃德拉斯先生轻松地说着,重新迈开了脚步。
总感觉被随意蒙混过去了,但我也找不到反驳的话,只好慌张的追了上去。但心里冒出来的疑问,仍然萦绕在心头。
埃德拉斯先生,真的是打心底里相信我能解决他的问题吗?
……我,能为他派上用场吗?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我们穿过了主要街道,来到了位于小镇中心的广场。将广场夹在中间,端坐在正中央的建筑,就是刚才在远处看到的领主宅邸。
这一带的感觉比街道还要森严,四处可见全副武装的士兵和看起来像是精通武艺的人,而且他们身上的纹章和装备各不相同。也就是说,他们是来自不同领地或不同组织的人。
「……东部联盟。」
我自言自语,里科对此点了点头。
「好像是的。……两周前,还不是这样的。现在这样子,就像把格雷恩领地占领了一样。」
穿着脏乱的旅行装束的三个人,在广场中央十分突兀。来往的士兵们,看到我们朝着领主的宅邸走去,纷纷投来怀疑的目光。
终于,一个人影拦在了我们面前。
「喂,乞丐们。这里可是领主格雷恩大人的宅邸。」
这个男性身材健壮,比埃德拉斯先生还要高。穿着铠甲的身体宛如岩石一般厚,全身散发出来的气场十分有威慑力,灰色的瞳孔中透露着蔑视,正高高在上的睥睨着我们。
被这种眼神来回打量的话,不知为何,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是没见过的脸啊,你是谁?」
埃德拉斯先生像是要遮住这个男人的视线般走到我前面。
本应该是这个男人向可疑的一行人提问,结果反被询问身份,这让他皱起眉头。但他很快就浮现出得意的神色,滔滔不绝的讲起自己在战场上立下的的各种功劳。
「我是骑士博拉多。在东部听说了艾米里欧还活着的消息,与北方的那塞斯一同来到此地。我只是想作为一名士兵效力,但格雷恩大人让我担任东部联盟的军部顾问一职。……你们就当我是这里的责任人吧。」
他得意洋洋的挺着胸膛,然后时不时地看看正朝我们这瞟的士兵们。看来这一段自我介绍,是在向周围展示自己。
「你说军部顾问,那是什么东西?」
埃德拉斯先生皱了皱眉,十分无奈的样子。但他一副不再追究的模样继续说道。
「算了,我想和舅父——和格雷恩大人见面。请你立刻去告诉他埃德拉斯回来了,责任人大人。」
「埃德拉斯?」
博拉多毫不客气的看着埃德拉斯先生,然后哼了一声。
「你是说艾米里欧皇子殿下吗?殿下现在正在游历东部,团结各地有识之士,你应该撒个更靠谱的谎。」
「游历?变成这样了吗。」
「你以为借殿下的名字就能骗吃骗喝了吗?总之,这里不是你们这种脏兮兮的小鬼该来的地方,快点消失。」
博拉多那厚得像是肿了一样的嘴唇露出了一丝嘲笑,使劲的推了一下埃德拉斯先生的胸膛,但埃德拉斯先生纹丝不动。
这实在是出乎博拉多的意料,他不由得抬起了眉毛。而埃德拉斯先生完全不在意博拉多的无礼,环视着广场。
「不行,和这个人说不通啊。引起骚乱会很麻烦,也没看到领头的士兵,到值班所去吧。」
「埃德拉斯先生稀奇的做出了冷静的判断。」
「我一直都很冷静。」
埃德拉斯先生和里科互相打趣,转身准备回到来时的路上。我也跟在他们身后。
「……喂,站住。」
那个男人突然抓住我的肩膀,把我往后拉。由于太过突然我差点没站稳,正在我寻找平衡的时候,连衣帽落在了肩头。
「把女人留下。听说现在正四处召集志愿兵,所以女性人手不足,我去帮着跟宅邸里的佣人长说说吧。」
我感到一种让人不快的视线。我一边忍着不将厌恶表露在脸上,一边试着挥开博拉多的手。
「不,我并不是想要工作才来的。」
「那我雇佣你也可以。」
博拉多没有放开我。
「比起当乞丐,我能让你更轻松地赚钱哦。虽然你的身体不太适合劳动,但这个脸——」
他的话没能说完。
我用余光看到埃德拉斯先生的手臂伸了过来,他用快到看不见的速度把博拉多的手臂扭到了后面。
「唔!」博拉多痛苦的皱起脸,他正想翻身,埃德拉斯先生便拉近了他巨大的躯体,连着铠甲一同摔到了地上。
金属和石制地面碰撞发出了巨响后,瞬间,广场安静的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人们的视线全部集中在埃德拉斯先生和博拉多身上。
博拉多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被按在地上吃惊的眨着眼睛。过了一会,他终于发现自己正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了一副被迫与地面接吻的样子。他脸色铁青,然后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用快要震破人耳膜的声音怒吼道。
「你丫的,区区一个要饭的,竟然敢反抗我这个东部联盟的军部顾问!放开我,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这是我的台词。你二话不说的触碰女性,还对她说些污言秽语。……向她道歉,不然的话,这手我就给你折了。」
「埃,埃德拉斯先生……」
埃德拉斯先生压在博拉多的身上让他动弹不得,同时还毫不留情的将他的手臂用力擒住,能听到他的关节那正传来听了就痛的咯吱声。
我正呆在原地,里科从旁边飞奔出来,用稍带责备的语气喊着自己的主人。
「埃德拉斯大人!先暂时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里科。」
埃德拉斯先生果断的摇了摇头。
「只是,有点生气而已。」
「没事的,这种程度的事情,我不在意的。」
我终于能发出声音,挤出微笑,把手轻轻搭在埃德拉斯先生的肩膀上。
「就算在这里引起骚乱,也只会让情况更复杂。我们之后再来吧。」
「……」
埃德拉斯先生一脸严峻的看着我,但没有否认,只是不情愿的从博拉多身上站了起来。
「对不起,造成了不必要的骚乱。」
「没事,我们快走吧。」
我和里科一起推着埃德拉斯先生的后背,逃也似的离开了。但是身后传来了咒骂我们的声音。
「站住。一群臭要饭的,竟敢小瞧我……」
是博拉多的声音。他摇晃着站起身,一边拍拍身上的泥土一边瞪着埃德拉斯先生。他的表情中已经没有半点理性,只有那恼羞成怒的模样暴露无遗。
博拉多胡乱的拔出腰间的剑,将剑尖笔直的朝向埃德拉斯先生。利刃反射出的光让我和里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但埃德拉斯先生只是一脸无语的皱着眉头。
「你,要在这种情况下拔剑吗?」
「要你啰嗦!我现在就在这里把你碎尸万段——」
「埃德拉斯!」
又一个人的声音响彻了广场,博拉多和我们,都朝声音的来源望去。
不知何时,领主宅邸的正门已经敞开,好几个人踏着玄关的石地板,朝这边跑来。
领头的是个微胖的灰发男性,年龄大概四十多岁,面相亲切,身上戴的些贵重金属,让人从他身上闻到了野心的气味。
「舅父大人……」
埃德拉斯先生小声说了一句。也就是说,他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格雷恩大人。
格雷恩大人喘着粗气站到埃德拉斯先生面前,抓着他的肩膀摇个不停。
「埃德拉斯,你到底跑哪去了!现在正是关键时期,你知道吗?我把帝国找了个遍啊!」
「没说一声就出去了很抱歉,舅父大人。」
埃德拉斯先生没有甩开肩膀上的双手,只是满脸疑惑的低下了头。
「骑士埃德拉斯,平安返回。」
面对完全不说重点真心道歉的侄子,格雷恩大人只是沉默的看着他。大人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只冒出一句「算了,没事就好。」然后十分不自然的变了脸色,露出愉悦的笑容。
「我就不问你离开这里的理由了,因为你回来了啊!」
「是嘛,舅父大人。那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城门到这里的路上,净是没见过的武人。」
埃德拉斯先生说着,瞟了一眼博拉多。博拉多仍然单手握着剑,呆立在原地。
「啊啊,他是奥尔夫·博拉多大人。说知道了你出身的真相之后,一定想助我们一臂之力,就自愿前来了,是个热心肠的人哦。在北部也是很出名的骑士,所以就把他作为我们东部联盟的客人招待了他。——那么,博拉多大人。你为什么把剑拔出来了?这里可是我家门口。」
「不,不是的,阁下!那个男人……他,到底是哪位?」
博拉多像个上了弹簧的玩具人偶一样,一卡一卡的动着,把剑收了回去。他刚才的威压感仿佛从未有过一般不见踪影,后背也谄媚的蜷了起来。
「听了刚才的话你还不明白吗?他是埃德拉斯——不对,是艾米里欧皇子殿下。」
「哦。」
博拉多的脸明显僵硬了,但很快又变成了谄笑。
「但,但是!您不是说艾米里欧皇子殿下正在外游历吗?」
「啊啊,你说这个啊,计划不如变化快嘛。」
格雷恩大人随便敷衍了一句,然后重新看向埃德拉斯先生。
「埃德拉斯,赶紧进屋吧。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我有些人想让你见见。」
「……知道了。还有和我一起来的人,也一起请到家里去吧。」
埃德拉斯先生回头看向我和里科。
格雷恩大人那诧异的视线,越过里科刺向了我。
「埃德拉斯,那位女性是?」
「她叫维克,是我随从的亲戚。」
「……是嘛。不管怎么说,你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也给他们准备房间吧。来吧,请进。」
不知道格雷恩大人是怎么想我的,我感觉到了些敌意,但他很快又重新故作笑容,请埃德拉斯先生进屋。
「里科,尽量跟在维克身边。」
埃德拉斯先生小声留下这句话后,就和格雷恩大人一起进去了。我也和里科互相点了点头,朝着宅邸里面走去。
刚一进去,埃德拉斯先生就被格雷恩大人推着消失在前方了。我和里科两人站在宅邸里的院子中央不知该怎么办,后来终于有佣人将我们带去了一个房间。
那是客人用的沙龙,地板上铺着地毯,墙上挂着不知道是哪位画家画的风景画。天花板上挂着有些年头的枝形吊灯,看起来很不牢靠。
沙龙里,有几位打扮潇洒的男性们正单手拿着酒杯谈笑。
「他们……都是贵族吧。」
「我也觉得。」
我们两个觉得自己像是来错了地方一样,便移动到了角落,悄悄地观察着那些聊天的人。
那些男性们也用打探的目光看向与众不同的我们两,但很快又像无事发生一样,继续优雅的聊天。这完美的“视而不见”,正是上流社会的人才熟稔于心的技巧。
我在心里感到佩服。突然,随着一句充满活力的吆喝声,双开的木门被人推开了。
「让大家久等了。」
是格雷恩大人。埃德拉斯先生跟在他的身后,才刚分开了没多久,他看起来就像完全变了个人。
因为旅途和袭击而沾上的灰尘泥泞全被洗掉,露出了原本端正的相貌。刚才还乱糟糟的红褐色头发也被整理妥帖,身上还穿着量身定做的服装,整个人看起来特别耀眼。虽然他本人像只被强迫洗澡的狗一样满脸的不情愿,但在与他不熟的人看来,那表情倒是显出几分威严。
「埃德拉斯先生,像皇子一样。」
「请不要对他本人说这种话哦。那个人,在奇怪的地方特别纤细敏感。」
我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感想后,被里科小声的劝告了。
「而且,虽然他看上去总是很开朗的样子,但我其实很担心他。因为埃德拉斯大人和马尔蒂斯大人明明是关系非常好的母子,但她去世没多久,埃德拉斯大人都还没时间伤心,就被人说『其实你的母亲另有其人』。」
的确,埃德拉斯先生也说自己的母亲在一个月前突然离世了,照理来说,应该还会沉浸在悲痛之中。
……我的老师也是在差不多的时候去世的,所以很清楚。
「哎呀,东部的各位大人齐聚一堂,真是壮观啊。」
格雷恩大人环视室内,开心的说着。但是当他看到位于角落的我们时,皱起眉毛闷哼了一声
「喂,为什么他们在这里?」
「是我叫来的。听说舅父大人要给客人们展示那个东西,我也想让他们看看。」
埃德拉斯先生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如果碍事的话,我就带着他们一起离开这。」
「……不用,就这样吧。既然是你叫来的就不要紧。」
格雷恩大人很爽快的同意了,但我看到了他投过来的一瞬尖锐的目光。
「那么。今天之所以招待各位,如你们所知,是为了重新说明我最近提议结成的东部联盟的事。目前,我已经获得了各方的支持,有四成的东部贵族表明要加入我们联盟。甚至其中还有几位向我们领地送来了人才和物资,得到了丰厚的支援。」
客人们对格雷恩大人的话面面相觑,嘀咕个不停。确实,四成贵族算很多了。
「但是,仍然有许多东部贵族还在犹豫,还有一些已经加入联盟的盟友对我们的提案抱有疑问。我想在座的诸位们也有同样的疑问吧,『埃德拉斯·格雷恩,究竟是不是艾米里欧皇子殿下』。」
室内瞬间充满了紧张的气氛,应该是为猜中了大家的疑问而感到满足,格雷恩大人露出了笑容。
「因为事出突然,大家会怀疑也是无可厚非。所以,我今天特意请东部贵族中最重要的几位到场,给大家看看证明埃德拉斯就是艾米里欧殿下的证据,也就是克莱玛妃的书信。请一定要在看过这封信之后,再做判断。」
格雷恩大人说完后就向身后的佣人使了个眼色。
佣人安静的走向前,将信慎重的摆在木制桌面上。然后,人们都围在桌旁,盯着那封信来回扫视。
原来如此,格雷恩大人在广场对埃德拉斯先生说的那句「回来的正是时候」,是指为了扩大东部联盟的规模,能一起来说服各地的权力者。但对埃德拉斯先生来说,这算是回的非常不凑巧。
我也对成为这整个事件开端的信很感兴趣,便挤到那些大人们中间,从人缝里悄悄地瞧。
桌上摆着三张陈旧的纸,每一张都用黑色的墨水写得满满当当。
「请不要碰。」格雷恩大人事先强调过。所以我先把脸凑近,观察外表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看到什么特别的。纸的材质就目前看来没有问题,纸张变旧的程度,墨水的渗透也都没有问题。我凑近鼻子闻了闻,也只闻到了旧纸张的味道。……至少,这封信上没有魔法的痕迹。
接下来,我开始看信的内容。信上写着女性风格的工整文字,内容如下。
『给亲爱的马尔蒂斯
突然给你寄了这么封信,吓到你了吧,也可能是让你生气了。因为我,让你失去了女人的幸福。但是,希望你……不要撕毁这封信,听完愚蠢的我想说的话吧。自你把这个孩子带离我身边已经过去了两年,你刚消失的时候,我因为愤怒和丧失感变得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现在想来,时间真的能够治愈人心呢。最近,大部分时间都能平稳度日了。
即便如此,还是会偶尔梦见艾米里欧,我最重要的艾米里欧。那纯洁的,本不会被任何人玷污的孩子,为什么会被人盯上了性命呢?为什么那个孩子,现在并不在我的怀里呢?这么一想,我感觉心中涌起了和两年前一样的感情,愤怒又冲动。
果然,我还是无法原谅他们。可以的话,希望他们能在不知不觉中尝到和我一样的痛苦。
但是我对你,却做了无可挽回的事。
我有听说,你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受到了周围人怎样的评价。
你明明是个比任何人都要高雅温柔的女性,但你为了保护那个孩子、保护我,舍弃了你原本会有的所有幸福和名誉……
全部都是我的错。
然而,我却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只顾着给自己的感情加薪助燃。
真的,对不起。
马尔蒂斯,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你能就这样亲手把这孩子养大吗?
这个孩子,是正统的第十位继承权拥有者。原本应该接受相应的教育,在母亲的怀抱里长大成人。
但是,如果这个孩子回到王宫的话,我一定会让他死于非命。所以,希望你能继续保护这孩子。
我知道自己没有拜托你做任何事的资格,但我唯一能拜托的人,就只有你了。
我相信,你会答应我的这个愿望。』
「这是……克莱玛妃的书信。」
我又从头再看了一遍。
这封信,怎么说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内容过于委婉,还是因为对事情的背景不够了解,无论我看多少遍,都感觉心中有一种暧昧的违和感。
我正想再看一遍的时候,格雷恩大人得意的开口了。
「这封信是现皇帝陛下的侧妃克莱玛妃寄给马尔蒂斯的信,她是克莱玛妃的贴身见习侍女,也就是后来从王宫消失的我的妹妹。看了这封信的内容后,应该就能明白克莱玛妃是把自己的孩子艾米里欧托付给了我妹妹吧。」
「不好意思,不是很明白。」
感觉马上就要给出结论收场,我急忙举起手。
格雷恩大人发现我提出异议的瞬间就「切」的一声,咂了咂舌。
「怎么了,这位客人。您打断我的话,让我很困扰啊。」
「不好意思。从内容来看,这封信应该是写于埃德拉斯先生的母亲——马尔蒂斯女士失踪两年后,也就是距今大概十八年前。由于我不是很清楚当时的形势,所以不能完全理解信中的内容。」
「没错,我也是。」
和其他几位比起来稍显年轻的贵族,也战战兢兢的表示赞同。
「十八年前的话,我也还是个孩子。由于对当时王宫内的事情不太熟悉,所以看了这封信也还是云里雾里的。」
「是啊。」
「我那个时候也在别的国家。」
另外几位也附和着那位年轻贵族。
格雷恩大人再怎么样也不能无视这几个人,他像是想要抵消掉刚才的咂舌一样,赶紧挤出奉承的笑脸。
「那我来给大家说明一下。——首先,大家都知道费尔南德皇子殿下吧?」
全员都点了点头。
费尔南德皇子。是大贵族阿尔纳德侯爵的孙子,是第十位继承权拥有者,是下届皇帝的有力候补。然后,还可能是盯上埃德拉斯大人性命的人之一。
「其实,费尔南德皇子和艾米里欧皇子的母亲几乎是同一时期发现怀孕的。所以,当时王宫内因为哪位皇子会先出生的话题而躁动了许久。
而且,两位母亲之间有明显的差距。费尔南德皇子的母亲娜塔莉亚妃是名门阿尔诺斯家家主的女儿,而艾米里欧皇子的母亲克莱玛妃,是异国出生的平民的女儿。一定有许多人,都觉得费尔南德皇子才有资格获得继承权。」
「但是,先出生的却是艾米里欧皇子。」
格雷恩大人对我的发言表示了肯定「没错。」
「结果,艾米里欧皇子比费尔南德皇子早出生十天,那当然就应该是艾米里欧皇子获得继承权。但如果他死了,继承权就会转移给费尔南德皇子,所以当时有很多人都想要杀害艾米里欧皇子。
克莱玛妃也时常提防着暗杀,总是细心地注意着周围。还用魔法在皇子身边张开了结界,身边留下的也只有自己信任的人。从进食到穿着,全部都只让心腹准备,有许多人都说,她那彻头彻尾的警戒心已经显现出了病态。……希望大家在知道了这层背景之后,再读那封信。」
格雷恩大人使劲的握紧了拳头,声音更大了。
「无论想多少对策,克莱玛妃都无法安心。虽然她自己也有后盾,但对手是阿尔诺斯侯爵一派,所以无法想象对方会采取些什么手段。克莱玛妃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才伪装了艾米里欧皇子的死,将真正的皇子交给了最信赖的朋友——马尔蒂斯。也就是说这封信,就是将艾米里欧皇子托付给她的证明!」
众人被充满热情的演讲给说服,纷纷发出了感叹的声音。
格雷恩大人也是一副「怎么样?」的得意表情,翘起嘴角,摸着胡须。他旁边的埃德拉斯先生则是无奈的用手扶着额头。
我和他撞上了视线。我见他点了点头,就毫无顾忌的说道。
「请问,如果真如格雷恩大人所说,克莱玛妃事先察觉到了会有人来暗杀,然后克莱玛妃也采取了对策,那为什么还是送走了艾米里欧皇子呢?」
格雷恩大人看到提问的人又是我,便不耐烦的皱起脸。
「都说了是为了保护他啊。一定是觉得自己没有后盾,不能保护好皇子——」
「我不知道当时的状况,但如果真的感觉到了危险,应该会先禀告皇帝陛下,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很多别的方法。照您刚才说的,克莱玛妃的行动太过极端了。」
「……你们这些平民真是的。平民应该难以想象吧,王宫可是充满了阴谋诡计的危险之地,克莱玛妃不过是众多妃嫔中的一人,毫无证据的她若是告发了其他妃子或是高位贵族,你觉得会怎么样?」
「格雷恩大人,您有孩子吗?」
「什么?」
我提了个唐突的问题,格雷恩大人瞪圆了眼睛,不耐烦的回答道。
「有两个儿子。现在都在领地外生活……问这个干嘛?」
「那您见证了自己夫人生产的时候吗?」
格雷恩大人摇了摇头。
「是嘛。我见证过好几次孕妇生产的场面,虽然不是我亲自生孩子,但我明白这对女性来说是豁出性命的事情。」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在说生孩子的危险性。皇帝的妃子生孩子时,当然会选择最好的医生。但是,无论事先做过多少准备,无法预料的死亡还是会降临到母亲或是孩子身上,生过一次孩子的克莱玛妃应该非常清楚这一点。
……然而,她为什么等不下去了。」
许多人恍然大悟的抬起了脸。但格雷恩大人还是一脸诧异,不知道我的意图。
我继续说了下去。
「也就是说,考虑到生孩子时的危险性,费尔南德皇子很有可能无法平安的出生。如果那样的话,周围的人应该也不会那么急着取艾米里欧皇子的性命,克莱玛妃就算把皇子留在身边,可能也可以顺利将他抚养长大。然而,她完全没有考虑这种可能性,皇子刚出生五天就将他送出王宫,把一切都托付给了别人——难道不觉得有点操之过急了吗?克莱玛妃知道娜塔莉亚妃的生产日期,明明只要等到那天之后再采取行动就好。」
「你说什么——!」
格雷恩大人对我的话大发雷霆,我话音刚落他就满眼充血的想反驳我。
但他的话没能说完,他像是喉咙里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只有嘴唇在一张一合。过了一会,他终于恢复正常继续说道。
「你,你说的那些都是诡辩!那你说,这信的内容要怎么解释!」
「关于这个啊。」
我知道格雷恩大人想说什么。的确,这封信的内容可以理解为克莱玛妃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给了埃德拉斯先生的母亲。
「我先说清楚,这封信是真的。笔迹和克莱玛妃一致,火漆也和她生前用的是一样的。而且,当时——」
「伯父大人。差不多,该说出真相了吧。」
埃德拉斯先生终于等不下去了,打断了格雷恩大人的话。他的眼睛不安的来回游走。
「说,说什么……」
「那就由我来说明吧。……关于克莱玛妃,据说她在艾米里欧皇子夭折之后,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
「埃德拉斯!」
格雷恩大人失去了冷静,大声叱责埃德拉斯先生。但他顽固的摇摇头。
「当时的克莱玛妃,总是卧床不起好几日后,再突然起来大喊『我的儿子被杀了』,还打算把偶然看到的小孩当作艾米里欧带回家,处于非常不安定的状态。虽然不想这么说,但就算这封信真的是克莱玛妃寄给母亲的,其内容的可信度也不高。实际上,我听说中央的众多贵族和相关人员都和我持有同样的主张。」
领主们又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视线都集中到了格雷恩大人身上。
成为埃德拉斯先生可能是皇子的根据——克莱玛妃的信。现在写这封信的人可能有问题,那内容是否属实也就无关紧要了。格雷恩大人的主张被完全推翻了。
「说她精神有问题,那是中央贵族们瞎说的!你难道就这么轻易地相信克莱玛妃确实生病了,所以这封信也是胡编乱造的吗,你打算弃真相于不顾吗?克莱玛妃可能是你的母亲啊!」
格莱恩大人激动地逼问埃德拉斯先生,但他还是很冷静,毅然地回答道。
「我是皇子这件事,不就是舅父大人乱说的吗?而且,您说克莱玛妃伪装了皇子的死,这可能吗?那可不是个普通的孩子,如果皇子死了,应该会有许多的医生和相关人员来确认遗体吧。要准备一个能瞒过众多双眼睛的长相极其相似的婴儿遗体,这实在是不可能。」
「这个…」
「这个的话,是有办法的。」
我插嘴后,埃德拉斯先生和格雷恩大人都惊讶的看向我。
「办法?」
「嗯,并不是很难。只要事先准备一个几乎会同时出生的婴儿就好,在皇子出生的时候调换的话,大家就会把假的皇子当作真的了。」
「这种事,不可能……」
「不是不可能。这个世上,有些父母会想要处理掉刚出生的孩子。而且在刚出生后就调换的话,也不需要挑选性别,之后只要对那个孩子下手就行。这样就能轻易地伪装皇子的死。」
「没错!」
格雷恩大人像是找到了唯一的真相一般,开始兴奋地滔滔不绝。
「克莱玛妃察觉到了有人要杀害皇子,比起继承权她优先选择了保护孩子的性命。然后用她说的方法,将事先准备好的婴儿和皇子交换。怎么样,埃德拉斯?你果然就是艾米里欧皇子没错!」
格莱恩的眼睛发着光,抬头看向自己的侄子。
但埃德拉斯先生没有立刻给出回应,像是扼杀了自己的感情般低下了头。
「……用那种方法…为什么要牺牲毫无关系的婴儿。」
埃德拉斯先生的声音很低,没有任何起伏。但他的字里行间中渗透着怒气。
「什么艾米里欧皇子啊。你们难道是说,我的母亲也参与了那种恶毒的行为吗,为了继承权,就可以随意践踏母亲他们的名誉吗?」
「啊……」
我现在才发现自己说出的话,伤害到了什么。我咽了咽口水。
埃德拉斯先生说的没错。我的推测,就相当于是在告发马尔蒂斯女士与克莱玛妃的罪行。
「不,不是。马尔蒂斯也一定是为了保护你,没有办法才…」
「失陪了。」
埃德拉斯先生无视了格莱恩大人的借口,翻身离开了。我看着朝门口走去的他的背影,不由得喊出声。
「埃德拉斯先生——」
「不好意思,待会再说吧。」
他的声音十分冰冷,头也不回的扔下那句话后,就离开了。
我只能听到紧闭的门后传来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骗子!」
一个女孩正在瞪着我,虽然年幼,但她的憎恨却是货真价实的。
「竟然说能看到幽灵,傻不傻啊。我的妈妈在国外工作,她说赚够了钱之后就会来接我的。不过是被欺负了一下,就要报复我吗?」
「……但是,她就在你的身后。」
我站在少女的面前,抬头看着一位瘦成杆的女性。她像是被风吹动的烛光左右摇摆,仿佛随时就要熄灭。
「头发到肩膀那,是带点红的褐色,稍稍有些卷。从外表来看,应该是南方人吧。」
「诶……」
我说了几个特征后,少女歪曲的表情中已经没有了愤怒。看她有点相信的样子,我就继续描述那个灵魂的模样。
「容貌和你有点不同,你的母亲是圆脸,肌肤的颜色很深吧。但眼睛却是深绿色,这一点和你一样。」
「噫!」
少女小小的惊呼了一声,吓得跳了起来。她抬头看向我看着的地方,原本红通通的脸瞬间变得铁青。
「妈妈,真的在那吗?」
「嗯。大概一周前就一直跟在你身后,所以我很在意。」
「……」
少女一时无言,然后战战兢兢的问我「她说了些什么吗?」
看她浑身发抖的样子,我很直接的回答道。
「对不起抛下了你,但是我很爱那个人。」
「……嗯」
我睁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被黑夜笼罩的天花板,然后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确认了最近的记忆后呼了口气。
「做了个让人怀念的梦啊。」
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坐起身,不知是不是因为出了汗,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
沙龙的事情结束后,我一走进准备好的客房就因为疲劳而倒在了床上,看来我在那之后是好好睡了一觉。最后的记忆里天还是亮的,但现在窗外已是沉沉的夜色。
月光照在树枝上描摹出树杈的轮廓,树叶随风发出沙沙声。我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好一会,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因为我的话而崩溃在地的少女的模样。
——那是还在神殿的孤儿院生活的时候。明明是痛苦的想要赶紧忘记的回忆,但现在也仍然以梦的形式,时不时地出现在我眼前。
在那之后,少女就从孤儿院消失了。听说是被转移到了奥尔雷斯塔的分院,我记得负责教育的神官还很遗憾地说「她明明有很高的魔法素养。」
转移的原因毫无疑问是我,我那不顾人感受的话语,击碎了她的心。
这次,我又做了同样的事。
我本人只是带着提出一种可能性的想法去说那些话的,但我的话却狠狠的伤害了相信着自己母亲的埃德拉斯先生的心。
重要的人的名誉被践踏的屈辱感,以及光凭自己一人无法改变这一切的无力感。我明明,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些感受的。
「……好。」
我已经睡不着了,便下床简单的整理一下衣服,然后握住了门把手。
半夜的时候幽灵尤其多,也就是说现在是观测幽灵的最佳时间段。我就作为一个“灵感女”,做出与这个外号相符的行动吧。
『……』
一到走廊,就遇到了一个不说话的人影,是今晚的第一个幽灵。从外表来看,应该是这个宅邸的佣人。
「晚上好。」
我和他搭话后他立马抬起头,但对我没什么兴趣,向走廊深处走去。最终,他的身体被黑夜吞没,再也看不见。
毫不留情的无视了我,但我没时间为这感到难过。和他走同一个方向的话,再遇见就会很尴尬,所以我向着与那个幽灵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么容易就能遇到幽灵,不愧是老宅子。而且是从以前的堡垒改造的,宅邸整体都很结实。不过,石制的走廊有许多弯弯绕绕,一不小心就会迷路。
在来到格雷恩领的路上,埃德拉斯先生说自己幼年时几乎都是在自家宅邸度过的。我听说私生子很容易被针对,但他自幼就很受舅父疼爱,接受了和贵族子弟一样的教育。
一路上走来,能看出埃德拉斯先生非常珍惜这片土地的人们。所以他才那么拼命地想否定自己不是皇子。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帮上他。但他真的只是埃德拉斯吗?就目前来看,手边既没有能够确定他是皇子的材料,也没有能够否定的材料。如果找到了他是皇子的证据,我——
「喂。」
听到有人叫住我,我条件反射的回过头。看到了声音的主人后,我就后悔了。
「为什么这么晚还一个人跑出来,是在找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你。」
叫住我的是白天向埃德拉斯先生找茬,然后被打趴在地的博拉多。
博拉多看了看四周之后,就一边咧着嘴傻笑一边朝我走来。我也随之向后退了几步。
「前面都是高位贵族的房间,不是你这种妓女能进的地方。」
「不好意思。我睡不着,出来散步才走到这里来了,我马上回房间。」
「而且皇子殿下正在和别的女人玩呢,你最好别打扰他。」
「诶?」
本想装没听见,但还是不禁对博拉多的话做出了反应。
看见我僵硬的样子,他好像很满意似的,那笑容变得更深了。
「真遗憾啊,失去了赚外快的机会。」
「那个,我本就没有这种打算。能请你让一下吗?」
「要不我买下你吧。」
不行啊,根本没法交流。
他看起来是喝醉了,博拉多口齿不清的重复着同样的话,呼出来的气也是一股酒味。但他的脚步却还是十分稳健,一步步的向我逼近。
我的后背终于靠到了墙上,博拉多把手按在墙上,阻挡了我的去路。
「……我,是埃德拉斯先生的客人。」
「这里是格雷恩大人的宅邸,在这里,那位大人也只是个客人罢了。」
「唔。」
不过是一个酒鬼,反驳却意外的犀利。
我沉默着低下头,他却强行抓住我的下巴抬起了我的脸。
「格雷恩大人打算把东部贵族的女儿送给殿下,已经没有你这种女人的机会了。那么,你对我献媚的话,还能捞到点油水,不是吗?」
「……」
「喂喂,一声不吭啊。算了,比起吵闹的,搞定你这种反而更——」
「话说,你还没道歉吧。」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同时,眼前那原本还在笑的博拉多已经变得满脸痛苦,还发出了悲鸣。
「埃德拉斯先生!」
埃德拉斯先生正站在博拉多的后面,他和白天一样,瞬间扭住了博拉多的手臂,毫不留情的绕到了背后。
「艾,艾米里欧殿下……!」
「我白天应该说的很清楚了,不道歉的话我就把你的手折了。你竟然还变本加厉的侮辱她,这次我绝不会留情。」
「殿,殿下,请原谅!我没有侮辱…」
「现在可是深夜,你不要发出那么大声音,会给别人添麻烦的啊。——走吧。」
「非常抱歉!我道歉!所以求您等一下!这一切都是格雷恩大人的指示。」
博拉多那没出息的声音,在走廊中回响。
博拉多的叫声还在震动着空气,埃德拉斯先生突然停住了脚步。终于,墙壁吸收了所有的声音,他便用视线询问我。
我点了点头,他才放开了还在害怕的博拉多。
「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博拉多瘫倒在地上,不停地抚摸自己的肩膀。
博拉多刚才的那副仗势横行的模样已经不见了踪影,变成一幅点头哈腰的谄媚样。
「格,格雷恩大人说不能让今后会成为继承权持有者的殿下为一个下等女人失去理智,所以让我随便威胁这个女人几句把她赶走。」
「……」
「所以,我并不是出自自己的意志要侮辱她的,请您原谅我。」
先不说他的话是真是假,这个可能性还是有的。格雷恩大人好像有些讨厌我。
「……滚。」
埃德拉斯先生疲劳的叹了口气,用下巴示意博拉多。博拉多反复道歉了好几次,朝着刚才那个幽灵佣人的方向走了。
「对不起,舅父做了失礼的事。」
埃德拉斯先生很不好意思的开口,眉间有很深的皱纹。
「因为一些奇怪的误会,让你有了不好的回忆。」
「没有,请不必在意,是这么晚了还出来的我不好。比起这些,埃德拉斯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埃德拉斯先生不是——」
听说和女性在一起,但我没说出口。不知为什么,我有点害怕亲口问这个问题。
但令人意外的是,他很直接的回答了。
「我一回自己房间,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东部贵族的千金们在等我。但我也不好把他们赶出去,让他们那副样子走在走廊上。实在没办法就只能我自己出来,然后就碰到了刚才那一幕。」
「原来如此。」
我感到松了口气,但不知道这种安心感是从何而来。
「那你这么晚还出来,是干什么?」
「这个……。因为夜晚更容易看到幽灵,所以我就想出来找找埃德拉斯先生的母亲。」
「这样啊。」
埃德拉斯先生想了一会,然后突然抬起头。
「那我来给你带路吧。」
埃德拉斯先生单手拿着提灯,带我来到了白天他和博拉多打过一架的那个广场。
木造的房屋遍布整个城镇,但只有广场周围的房子都是石造的,这一带的应该都是富裕的家庭。
埃德拉斯先生毫不犹豫的走进了其中一个房子。
「这里就是我和母亲的家,有感觉到什么吗?」
「没有。目前还……」
我赶紧观察家中的角落,从炉灶到客厅,小小的厨房、寝室、地下仓库——
小小民家的探索很快就结束了,但我完全没感到任何像是埃德拉斯先生母亲的气息。
「好像不在。也有随着日期和时间段改变而出现的灵魂,所以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存在了。」
「……是嘛。还有其他几个和母亲有关的地方,过几天再去看看吧。」
对他来说这结果应该挺遗憾的,但他的语气里却透着几分安心。我明白他的心情,谁都不想知道自己家人的灵魂还在世间游荡。
「对了,之前一直没机会问,埃德拉斯先生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我想想……」
埃德拉斯先生一边思考一边把提灯放到了客厅的桌上,然后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我也学着他坐在对面。
「是个美人。看上去很年轻,总是被人当成是我的姐姐。说到格雷恩家的马尔蒂斯,大家都知道她是东部的美姬,还挺有名的。如果顺利地完成了礼仪见习的工作,现在应该就是某个大贵族的夫人,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吧。」
「然而,马尔蒂斯女士与平民男性相爱还怀了孩子与之私奔,您这么说过吧?身为儿子的埃德拉斯先生是怎么想的呢?您觉得自己的母亲是那种会因为冲动而为爱私奔的人吗?」
我顺势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但是,我没有面对面直接问他的胆量,所以只能垂着视线等待他的回答。
过了一会。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
「诶?」
「要说不像那种人也确实不像,她很认真很严格,还很有责任感。我很难想象出她为了爱情而投身于毫无计划的私奔中的模样。」
说完后他又加了一句「作为儿子,我也不是很想去想象那种画面。」然后笑了笑。
「但是,世间不是有那种意想不到的热恋吗,与那天第一次相遇的人坠入爱河,舍弃至今的所有地位和名誉,踏上了私奔的旅程——经常听到这种故事。」
「是呢。不过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就私奔,实在是有点太乱来了。」
人类会因为感情,时而做出意料之外的行动。我无法否定那种突发的情感上的动摇,但是。
「母亲也是人类。并不是什么完美的圣人君子,就算犯错也是正常的。……但是,我发誓,母亲是那种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默默地看着别人夺取无辜婴儿的性命的人。」
埃德拉斯先生断言。他的声音和表情都透露着毫不动摇的坚定。
我感觉在埃德拉斯先生的瞳孔深处看到了一位美丽、温柔又坚韧的女性。正因为由那样的女性抚养长大,他才会如此的直率、正直吧。
……但是这都只是我的想象,我并不认识真正的马尔蒂斯女士。所以,我无法当场表示赞同。
「先入为主会遮盖人的视线,强力的信念或感情有时也会歪曲事实。人们只会看自己想相信的事物,面对那些无法理解的或是对自己无益的事实,都会选择排斥。所以『只有这个人绝不会做这种事』这种想法是很危险的。」
「……」
面对我有些尖锐的话语,埃德拉斯先生只是沉默着。他并没有生气,只是在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我也一样。我也总是会因为“自己”而扭曲看到的事实。所以老师——预言的圣女经常对我说『不要想着做大善人。无论是对恶还是对善,都要平等』。」
我想起吉奥拉老师的模样。将自己四十多年的岁月都献给了圣女这一职业的永远的少女。她用看透未来的力量,数次拯救了世界,是位传奇的人物。
——这是世间对老师的看法,在我眼里,她并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
老师嗜酒如命,总是从一大早就开始喝酒,说的话也净是讽刺和玩笑。再加上她性格乖张做事强硬,经常拿我开玩笑来打发时间。
但老师,总是会体谅我。
那些东西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所以无法与人共享,永远被孤独感包围,看到了不可视之物之后对自己的力量感到恐怖。但老师理解这一切,不断的告诉我正视自己力量的方法。
「善恶平等,这不像是圣女的教诲呢。但如果要看穿真相,想不被任何条条框框所拘束,站在客观的视点上看问题的话,还是很有必要的。所以今后,我可能还会否定埃德拉斯先生所信任的所珍惜的,也可能会提出许多意见。但是……」
不知为何,心脏跳的很快。为了遮掩自己的颤抖,我故意大声说。
「“我”个人觉得埃德拉斯先生的母亲是个很棒的人,因为只要看了身为儿子的埃德拉斯先生的为人就能明白。」
说完后我才发现自己之前的那一长段铺垫是多余的,为什么我会滔滔不绝的说那么多废话。
「谢谢。」
埃德拉斯先生笑了。
不是往常的爽朗笑容,而是更温柔的,像太阳般——温暖的笑容。
「还有,白天的时候对不起。一不注意就血冲上头,做出了很不成熟的举动。」
「没事。白天的事也是因为我太轻率了,虽然验证可能性很重要,但是大肆宣扬有损人尊严的假说也不好。真的,对不起。」
我们俩人互相道歉后,看着对方陷入了沉默。过了几秒,我们一起笑出了声。结果,我们俩都在寻找向对方道歉的时机。
笑了一会之后,埃德拉斯先生重新坐正面向我。提灯的柔和灯光,照亮了他认真的面容。
「维克。之前在那个塔上,我说过想让你证明我不是皇子吧?」
「嗯。」
「我订正一下。我希望你看穿我的真实身份以及事情的真相。」
大陆上最大的城市——帝都帕拉迪斯。被称为绚烂都市的这片土地,仿佛被拥抱在群青色的阿尔玛港湾中一般,整齐地排列着象牙色的街景。白天,这街道会在蓝天下发出灿烂的光辉;夜晚,亮堂的街景则会映在深蓝的海面上,这片土地的确充满了与绚烂一词相配的美丽。
西侧——是与对岸的宫殿地区相连的区域,净是高位贵族的宅邸。
其中最为豪华的一幢宅邸的办公室中,有两个人正面对着面在密谋些什么。
「——也就是说,费尔南德利用了普通人,企图杀害埃德拉斯·格雷恩对吧?」
听完部下的报告后,叹着气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帝国议会的副议长,也是这个宅邸的主人——奥尔多·阿尔诺斯侯爵。
「是。已经尝试过四次暗杀,但全部都失败了。」
在侯爵面前翻阅着厚厚的报告书的人是他的政务秘书——纳迪亚斯。他在阿尔诺斯家工作了三十年,是位老家臣。
「那个蠢货。明明跟他说了无数次让他别管那个冒牌货。」
侯爵可恨的咂舌,像是要咬碎一般紧紧地叼着烟斗。在主人说下一句话之前,部下纳迪亚斯都没有出声。
终于,侯爵有些难受的吐出一口紫色的烟雾后将烟斗放在了办公桌旁边。
「他的行动还没被其他人发现吧。」
「是。因为只是雇佣了当地的非法人员,如果私自动兵,可能会被其他的候补者察觉。」
「幼稚的做法反而帮了他吗?……那,那些非法人员呢?」
「已经处置了,我们没有半点疏漏。」
「嗯,辛苦了。」
不知是不是满足于部下那毫不犹豫的回答,侯爵又恢复了游刃有余的样子。他把手放在下巴上,用指尖摆弄自己的白色胡须。
东部的贵族们把艾米里欧皇子还活着这个消息报告到帝都后已经过了一个月,在那期间,事态正朝着东部贵族们没有想到的方向变化。
第一次在议会上听克莱玛妃的信时,侯爵嘲笑「没必要为了这种小事纠结。」
贵族们对克莱玛妃的评价很低,她是庶民,但是却凭借自己的容貌攀上了侧妃之位,还甩开了众多贵女才女,生下了拥有继承权的第十位皇子。然而,皇子刚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克莱玛妃也遭帝国唾弃整日沉溺于酒精之中。甚至有人说,把那个女人纳为侧妃这件事本身就足够算得上是现王朝史的污点。
那种妃子所写的书信根本不可能成为艾米里欧皇子还活着的证据,侯爵们觉得只需要把这种东西当成一个疯女人的妄想就够了。议会可没有工夫去探究每一个声称「我才是真正的王族」的人。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东部联盟这一乡巴佬组织,竟然团结的比想象的还要快,这是最大的误算。
这十几年,都从未达成过一致的东部贵族们,在得到了本已死去的皇子这一象征后,纷纷站到了一起。
既然这样,就无法继续无视这件事。其实,议会内部已经有部分人觉得应该确认一下埃德拉斯的出身了。
所以费尔南德才会着急,无视祖父的忠告擅自开始暗杀埃德拉斯。
「在下认为不必如此责备费尔南德殿下的担忧。」
纳迪亚斯委婉的包庇皇子,他并不是对皇子关照有加,只是自己也在担心而已。
「有报告称,东部联盟最近可能会提交陈情书,其中还记载了阿尔诺斯家族在二十年前暗杀皇子未遂的嫌疑。」
「这群家伙,难道真的打算踹掉费尔南德,给那个野狗继承权吗?」
「看样子是的。无论那群人怎么闹,继承权都不可能转移,问题是——」
「之后对继承选举的影响吧。」
现在的皇帝因病卧床不起,连对话都困难,病情也在日益恶化,随时都有咽气的可能。下一届皇帝的选举也差不多快来了。
如果不排除大家的疑惑就迎来选举,费尔南德很可能会落后于其他的候选人。只有这一点,无论如何都要避免。
「继续放置东部和埃德拉斯·格雷恩不管的话,确实会对费尔南德殿下造成不利。虽然很危险,但干脆就直接由我们来处置那个男人吧。交给我的话,很快就能解决。」
「不,不行。那是最后的手段。其他的皇帝后补们也都盯着这件事,比如那个第一皇子,他不光是各贵族的动向,连周边国和城镇街道都不放过。毫无疑问,我们身边也绝对潜伏着那个毛头小子的人。万一被他抓到了暗杀埃德拉斯的证据,至今的辛苦就都白费了。」
第一皇子。光是听到这个名字,纳迪亚斯就无话可说了。如果被传闻中离王座最近的那位对手抓住了自己这边的弱点,那费尔南德的即位就完全不可能了。
让自己家族的人登上王位,是阿尔诺斯侯爵家长年的夙愿。为此,他们至今不计代价,不问手段。
没错,二十年前也是——
「我当时的确安排了谋杀艾米里欧一事。」
纳迪亚斯确信的说。
「我也在葬礼的时候确认了遗体,所以,埃德拉斯·格雷恩不可能是艾米里欧。但没想到,竟然会如此棘手……」
「这可不知道。至少,东部准备的克莱玛的信是真的。那么,那个男人是艾米里欧的可能性也并非为零。」
「阁下,这…」
「我不是在怀疑你的办事水平,但是,克莱玛那个女人精明得很。她很可能在察觉到了我们的意图后,采取了某些对策。」
侯爵重新拿起桌上的烟斗,开始捣里面的烟灰。那动作和往常一样,声音也没有任何变化,但嘴角却浮现了毫无遮掩的憎恨模样。
侯爵的女儿——娜塔莉亚妃,为了在克莱玛妃之前生下皇子不断地勉强自己,不知是不是因为期间积攒了太多压力,在生下费尔南德之后立刻就死了。侯爵自身,应该对克莱玛妃有些私人情绪吧。
「不管怎么说,那个男人是真是假并不算什么问题。但我也不打算把接下来的一切都交给老天爷安排。」
「您有什么计划吗?」
面对部下的提问,侯爵扬起嘴角。
「很简单。我们只要堂堂正正的帮助东部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