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男性正着急的走在被打磨得光亮的地板上。
他挺胸抬头,走路的样子十分坦荡,衣服也是施有精细装饰的高级货,整个人像在发光一样,是一位美丽的青年。但表情中带点任性的孩子气,感觉稍微碰他一下就有被弹开的危险。
这位男性名叫费尔南德,是这个国家的皇子,第十位帝国继承权持有者。
他原本有着充满希望的未来。
费尔南德在候补者中是最年轻的,血脉也是最优秀的,祖父的支持者和资金都很丰厚。虽然实际功劳比其他的候补者略有逊色,但那也是因为他还年轻,经验还不足。
再过几年,他坐上皇帝之位也不绝不是痴人说梦。
——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祖父大人!」
他一边大喊着,一边重重的推开门。
费尔南德的目的地是阿尔诺德家宅邸的办公室,也是他祖父的房间。侯爵和部下正在房间里面对面的小声交谈着什么。
正常来说,费尔南德不应该打扰,但他因为情绪激动顾不得那些了。他一踏进房间,就双手拍打祖父的办公桌,用感性支配着自己。
「祖父大人,那是怎么回事!我收到了那只野狗的加护认定报告!」
「……」
侯爵没有立刻给出回答,一瞬间,侯爵用看路边的石头般的眼神注视着费尔南德。那冷漠的视线,让费尔南德有些畏缩。
但没一会,侯爵的脸上又露出了往常那『溺爱孙子的祖父』般的笑容,他眯起尖锐的瞳孔,用无奈又宽容的语气责备孙子。
「哦哦,费尔南德。突然闯进我的房间可不好,你是要成为这个国家的皇帝的男人,可不能让旁人看到你着急慌张的样子。」
「嗯,嗯嗯…对不起。」
祖父露出的那一瞬间冷酷的表情,让费尔南德畏惧的频频点头。但他想起现在正有要紧事,于是又重新大声说。
「比起这个,那个男人有加护的事是真的吗!」
「……啊啊。没有错,当地的人跟我联络过了。」
侯爵重重的点头。看着两人对话的部下纳迪亚斯铁青着脸退到墙边,然后嗖的低下头。
「怎么可能……所以我才说这个计划不好!还说什么『那个男人不可能有加护』。我明明就是信了这句话,才说服了诸侯,还派司教前往的,现在这一切不都成了那头野狗血统的证据了吗!」
「我和司教都没料到会变成这样,我没有别的意思,原谅我吧。」
「这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为什么进行了正规的仪式?司教明明只要随便装个样子,说没有加护不就行了吗!」
「那也不行,费尔南德。由于现皇帝的身体状况,各部门都开始准备继承人选拔了。我对教会内部也没有十全的把握,听说有几个悄悄帮助其他候补者的圣职人员。」
费尔南德抬起眉毛。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侯爵家出了许多高位圣职者,可以说是与帝国教会关系最为密切的贵族。
给教会的捐款也是多到其他贵族想要效仿也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程度,然而,教会里竟然有人帮助其他候选人,看来这个国家的圣职者不仅贪婪还不懂得知恩图报。
「如果被人知道我们让他们进行不合规矩的仪式,其他候选者一定会就此大做文章。所以,不能在仪式上动手脚。」
「那就最开始就更不应该搞什么仪式……」
结果话题又转回原地,费尔南德不甘心的咬咬牙。
「那个男人在乡下过着优哉游哉的生活时,在这帝都里完成贵族使命的人是我。仅是先于我出生这一个理由,为什么我就要把继承权让给他!而且,还有人说他是因为曾经被侯爵家盯上性命,克莱玛妃才让他逃走的。再这样下去,我们不仅会被卑贱女人的孩子夺走继承权,还会落下一个企图暗杀的罪名!果然,还是应该尽快把那个男人处理了!」
「费尔南德。」
侯爵静静的喊了一声那面红耳赤,像孩子般意气用事的孙子。饱经风霜的老贵族的脸上,多了一丝孙子所没有的奸诈模样。
「你不必那么担心。的确,那个男人可能是皇帝陛下的第十个孩子艾米里欧,但若是将他作为皇子迎入帝都,东部的乡巴佬们就会越发来劲。不管是其他的候补者还是地方的贵族,应该都想避开这一点。」
「是……这样吗?」
「还有办法。总之,只要向大家表明那个男人并不适合皇帝之位就行。那样的话,你的继承权也就无可撼动了。」
「表明?那要怎么做?」
「嘛啊,你就交给我吧。过段时间,自然就会明白。」
侯爵没再说话,暗示费尔南德不要再继续追问。虽然还有很多话想说,但费尔南德也无法再开口了。
「器量不够啊。」
侯爵看着有气无力的孙子的背影,小声的嘀咕道。
「一想到要费尽心思让那家伙坐上帝王之位,我就觉得心累。不过那蠢劲,拿来做傀儡倒是不赖。」
纳迪亚斯听到主人那剥掉表面上的爱意的声音后,战战兢兢地开口了。
「真的好吗?这件事公开之后,就算是侯爵家,也是糊弄不过去的。而且,那个叫做埃德拉斯的青年——」
「我们已经无法回头了。」
侯爵不言分说的打断了部下的话。
「用尽一切手段,终于来到了宝座跟前。事到如今,也无法后退,这是仅剩的唯一一条道路。我,要让费尔南德当上皇帝。」
「……哈。」
纳迪亚斯深深地低下头。
没错,已经无法回头了。
就算今后,犯下了让帝国皇室瓦解的大罪,他们也只能往前。如果停下脚步回头张望的话,等着他们的只有万劫不复的深渊。
能活下去的道路只有一条,为此,必须要舍弃所有的感情和伦理。
教会的一连事件之后,我和埃德拉斯先生还有司教们,一起被带往了领主的宅邸,然后被关在了客房里。这离我之前住的客房很远,虽然有壁炉等,是个豪华的房间,但窗户全部都被封死,还有许多士兵在门外监视。
再加上房间里的人是劳扎司教,贝尔塔先生,我和里科这一奇妙的组合。里科一边说「为什么我也在这?」一边走到坐在长椅上的我旁边,不安的站着。
埃德拉斯先生不在这。他现在一定正被格雷恩大人和东部贵族们包围着吧。
「真厉害啊,就算信奉的是同一个神,但宗派不同的圣女和司教竟然在同一个房间。难道说这个瞬间,这个房间是全世界最神圣的地方?」
贝尔塔先生说了一堆毫无意义的话,然后缓缓地坐在长椅上,继续说。
「感觉自己要被净化了,奥尔神万岁。接下来,就算不小心被东方的野蛮人杀掉,也能直接去往神的脚边吧。」
说完,他就一口气喝光了红酒。
他那带有讽刺的话的矛头是坐在他身边的劳扎司教,司教来到这个房间之后几乎没出声,只是坐在长椅上颤抖着。贝尔塔先生的挖苦,也仿佛没有传到他的耳朵里。
司教最初的冷静和威严早已不知所踪,现在的他就像一头等待处分而害怕的直打哆嗦的老山羊。明明他是自己决定要留下来的,但害怕成这个样子实属异常。
「你们几个到底打算干什么?」
我下定决心问出了这句话后,贝尔塔先生就抬起了头。
「干什么?那当然是帮助被囚禁的你呀。」
他抛过来一个媚眼,我歪了一下身子闪开了。
「这种场面话就算了,你知道我是被下了流放的处分,然后自己选择和埃德拉斯先生逃跑的吧?然而,你却故意说我是被囚禁的圣女。这让我觉得你还有别的意图。」
我说着说着就把视线转到了司教身上。
「劳扎司教,你也一样。你并不是单纯为了确认埃德拉斯先生的加护才来的吧。你带来的那些修道士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司教暂时停止了颤抖,抬起脸。但他只是重复着「那……那是……」,给不出像样的回答。
旁边的贝尔塔先生,稍稍眯起眼观察着我和司教。然后无奈的耸耸肩,夸张的翘起了二郎腿。
「……没事没事,我来告诉你吧。事到如今也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了呢。」
他的态度十分轻佻。但我现在想要情报,只能沉默着等他开口。
「首先,关于司教身边的那些人的真实身份。和维克酱说的一样,他们并不是教会的修道士,而是优秀的军人……是精心选拔出来的魔法师。」
果然,那些假修道士们的动作,明显是受过训练才有的。
和会前往战地的奥尔雷斯塔神殿不同,普通的宗教组织并不会有那么多的战斗人员。
「这次,艾米里欧皇子的事闹得太大,帝国议会里也有很多人觉得应该确认一下他的真实身份。于是,就决定了举行确认加护的仪式……。但把年迈的司教大人只身送往强烈反抗中央的东部会很危险吧?可如果在司教大人身边配上一群强壮的武官的话,东部的人们也会起戒心,可能就不会让他们和埃德拉斯见面了。」
「所以就让军人假扮成修道士同行?」
「嘛,不过被你看穿了呢。」
与其说是看穿了,只是用眼睛看到了而已。我也只能做到这点事。
「然后,他们除了保护司教以外,还有别的任务。『加护的确认仪式结束之后,无论真假,都要立刻把埃德拉斯送到王都』。」
「那是什么意思?」
提到了埃德拉斯的名字后,里科那年幼的脸上落下了带有锐气的阴影。
「因为,只要他继续留在东部,这件事就永远不会结束。所以为了快点把话说清楚,为了阻止联盟规模的扩大,要把他留在身边,如果是假冒的王子,就会以谋反罪把他逮捕。帝国议会就是这么个打算,不觉得很合理吗?」
「太随便了!你们知道埃德拉斯先生是以怎样的心情决定查清自己的出生秘密的吗!」
里科大声喊着,我赶紧伸手抓住了他。
他应该在拼命抑制愤怒吧,虽然他没有扑向贝尔塔先生,但那小小的身体却在止不住的颤抖。
「的确,这对埃德拉斯来说很过分。」
贝尔塔先生的话里并没有同情。他往空了的酒杯里重新倒上了红酒。
「这个方法的话,无论埃德拉斯是否为皇子,都可以把东部和中央所受的被害降到最低。结果因为某个人在转移阵发动之前跳了下来,害得计划全部白费了。」
贝尔塔先生斜眼看着司教挖苦他,司教像是想躲避他的视线般缩起身子,嘀嘀咕咕的开始找借口。
「……我,我。我只是做了我觉得正确的事,利用神圣的仪式和圣女,带走没有罪过的青年,实在是太不讲道理了。如果我没有行动的话,刚才很有可能就见血了。」
「真可疑啊,你说真的吗?」
司教不愉快的瞪着贝尔塔先生,那表情中完全没有在教会时看到的『冷静和清廉』。看来,这个人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事。
但是多亏了他们二人的对话,我稍稍整理了一下目前已知的情报。
「我,原本会被你们利用呢。」
贝尔塔先生不断重复「会保护你的」,当然,那并不是真心话。
「说自己是为了保护被囚禁的圣女,也只是为了抢先发动攻击的借口……」
「嘛,你说的没错。」
贝尔塔先生又爽快的表示了肯定,他那堂堂正正的样子,实在是让我来气。
「哎呀,不要那样瞪我嘛。我至多也就是这个仪式的见证人,制定计划的可是另有其人呀。对吧,司教大人?」
「……」
「制定计划的,是哪位?」
贝尔塔先生就是想听这个问题吧,他仿佛终于等到了一般,毫不掩饰的浮现出邪恶的笑容。
「是帝国中央议会的副议长,阿尔纳德·阿尔诺斯侯爵。」
「诶……」
这名字实在是出乎意料。
「阿尔诺斯侯爵是拥有第十位继承权的费尔南德皇子的祖父吧,如果证明了埃德拉斯先生是皇子,最困扰的不应该就是侯爵一派吗?」
「是吧。然而,侯爵却说应该结束这毫无意义的争吵,在议会上强行通过了这个计划。结果就证明了埃德拉斯的加护。」
贝尔塔先生那不饶人的语气,让司教别开了脸。他的脸色铁青,毫无血色。
「我说,劳扎司教大人。那个毫无可乘之机的阿尔诺斯大人,为什么要做这种无用功?和侯爵关系好的不得了的你,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和侯爵,关系好的不得了。也就是说,司教是侯爵那边的人。
司教因为贝尔塔先生的话而目瞪口呆。
「你还说我,你才是那位大人的狗吧。」
司教只扔出这么一句话,再次像个贝壳一样闭上了嘴。
那位大人?贝尔塔先生是狗?
感觉还有些其他的麻烦事,我正要插嘴问他们时,声音却被突然传来的人声给掩盖了。
「喂,你们干什么……唔!」
门外传来了「啊!」「唔哦!」等粗犷的悲鸣,房门被激烈的摇晃后“砰”的打开了。站在那的,是埃德拉斯先生和几名年轻的士兵们。
「埃德拉斯大人!」
「里科,现在先保持安静。」
埃德拉斯先生一边制止冲过去的里科,一边和士兵们观察走廊的情况。士兵中有一位是之前在城门口见过的弗里德先生。
「我们在这守着,埃德拉斯你进去,没什么时间啊。」
弗里德先生一边拖着倒地的守卫一边对埃德拉斯先生说着。
「知道了。」
埃德拉斯先生简洁的回答后,就走进房间关上了门,然后来回看我和里科的脸。
「很抱歉来晚了,你们两都没事吧?」
「没……没事!」
明明只是隔了半日的相见,胸口缠绕的名为不安的那根线就解开了。这种情况下,没有比埃德拉斯先生更可靠的人了。
「不过,埃德拉斯先生,你是怎么过来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离开了软禁我的房间,然后和弗里德他们一起过来了。」
还是往常的那个埃德拉斯先生,但是今天,他的脸上有些焦急。
「没时间了,我就长话短说。刚才州军派来的正式使者到了,好像是要求交出我和维克还有司教。舅父大人表示拒绝后,州军就沿着街道摆兵布阵了。」
「竟然……」
「这也正常。」
贝尔塔先生插嘴道。
「无论事实如何,在外人看来,东部就是非法拘禁司教和圣女的反叛预备军。仅此一件事,就足够动兵了。虽然没有皇帝陛下的敕命,州军就不会攻打进来,但最糟糕的情况,还是会把整个东部作为反叛者全部肃清。」
「舅父他们应该也明白这些吧,但他们觉得『自己是有道理的一方,没必要服从那些家伙』,根本不听我的啊。……我也不是不理解他们的心情,司教要留在领内是他本人的意思。而关于维克,舅父他们根本就不清楚,对教会出手的分明也是那些魔法师们。然而,舅父他们却被州军当做卑鄙的反叛者。」
「这种事,议会和州军才不会管。因为他们得到了一个击垮东部联盟这个碍眼组织的好理由。」
「……我知道。而且,是舅父煽动周围的人组织联盟,还做出些被国家盯上的举动,本就是他的不对。」
埃德拉斯先生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闭上了眼睛。
「所以,我打算离开这里自愿去州军那。」
「那怎么行!在帝都有好多人都想取埃德拉斯大人的性命啊!」
首先发出声音的人是里科。
「我刚才听那个男人说过了。议会的人只把埃德拉斯大人当工具看待,把自己交给那种人太危险了。」
「是啊。」
埃德拉斯先生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但是,为了让事情平稳的结束,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而且,那些东部联盟的权贵们虽然现在是很团结,但过段时间绝对会有人背叛。到那时,就算不用等到州军进攻,舅父也会败落。」
「但是……」
「里科。我有必须要还的恩情。」
埃德拉斯先生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后,里科只是不甘心的抿紧嘴唇低下了头。
我非常清楚里科的心情,就像埃德拉斯先生很珍惜格雷恩大人一样,里科也很重视埃德拉斯先生。
「嗯嗯,我觉得挺好的。」
贝尔塔先生毫不看气氛,大幅度的点了点头。
「名义上是东部联盟的首领埃德拉斯向州军投降了,那州军也就失去了攻打东部的理由。虽然联盟并不能完全不受责罚,但只没收一部分领地应该就能收场了吧。」
「——你是叫贝尔塔吗?」
埃德拉斯先生直勾勾的看着还悠闲地坐在长椅上的贝尔塔先生。
「要做个交易吗?我接下来就前往州军的驻扎地,如果你答应了我的要求,我把你也带过去吧。」
「啊,这是个好主意呢。……那,你的要求是?」
「保护里科和维克。」
这意料之外的话,让我哑口无言。这个人,竟然在这种状况下担心这样的事吗?
「尤其是维克,如果把她交给神殿,不知道她会遭到怎样的处置。为了让她今后能安全的生活,你能安排一下吗?」
贝尔塔先生听到了我的名字后,十分明显的皱起了眉。
「那个小鬼就算了,圣女很难啊,这可是国际问题哦。她是因为神殿的政治斗争逃到这来的吧?你让我照顾这样的人,我很为难。」
「那你就待在这祈祷我平安无事吧。」
埃德拉斯先生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长椅。
「不管怎样,我接下来要去的地方都不会变了。我不打算强迫你,但我不在的时候,无论怒火冲天的舅父他们做出怎样的事,你都不要恨我哦。」
「那,那是不是太过分了……」
「埃德拉斯先生,不可以。」
我忍不下去了,不禁插嘴。刚说完,贝尔塔先生就像是得到救兵一样,表情马上明朗起来。
「看吧!维克酱也这么说——」
「应该是埃德拉斯先生和里科还有司教大人,三人一起去驻扎地。多人一起行动的话,很快就会被格雷恩大人发现。」
「诶,等等。你在说什么呢,维克酱。」
「不能丢下你吧,我有把你带出神殿的责任。」
「离开惩戒房是我自己的意思,你没必要对此有责任感。」
「不对。那时我和你约好了会保护你吧?我不能违反那个誓言。」
「但是——」
「啊啊,真是的,我知道了啊!我和你做那个交易!维克酱和里科就交给我了!」
贝尔塔先生强行打断了我们的对话,破罐子破摔的喊着。
「维克酱也跟我们一起来!如果快被丢下了,我就大声告诉东部的人们埃德拉斯逃跑了!」
他面向我使劲的指着埃德拉斯先生,虽然说的话像小孩子,但贝尔塔先生的眼神是认真的。
「……综上所述,劳扎司教。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也会把您一起送去驻扎地的。」
一直沉默的司教只是无力的摇摇头。
「年迈的我,只会拖大家的后腿。就像圣女大人说的,尽量少点人,而且还是能动的人去比较好。所以,你们去吧。」
「但是,司教…」
「我是证明你血统的唯一的存在,格雷恩大人也不一定会加害于我吧。而且,万一身为圣职者的我有个什么万一,不仅是中央,东部将会与整个帝国为敌。所以,我留在这里不会出事的。」
确实,杀害圣职者很容易成为批判的靶子。司教说的很有道理。
贝尔塔先生向司教投去怀疑的眼光,但什么也没说。应该是觉得,为了让自己顺利与州军汇合,留下司教也可以吧。
「……知道了。」
埃德拉斯先生知道自己无法说服态度顽固的司教,无奈的挠了挠头后只好同意。
「我们四个一起去驻扎地,赶快走吧。」
离开软禁的房间后,我们一起前往宅邸的厩舍。
在那有四匹马等着我们,每一匹都是军马。
「不行,我还是要再去找一趟司教。」
埃德拉斯先生在出发前又去说服司教了,但司教还是怎么都不愿意来。他一脸愁容,一个人回到了厩舍。
然后到了现在。
马在黑暗中疾驰。前路只有月光做照明,虽然让人很不安,但埃德拉斯先生十分熟练地操纵者缰绳,避开了丛生的草木。
我只能在他身后紧紧地抓着他,忍耐着剧烈的摇晃。
我也姑且算会骑马。但是,在看到我在厩舍努力想要跨上马背的样子后,埃德拉斯先生就说「坐我后面」。
虽然我有说「既然会成为碍事的包袱,那我也留下」,但他根本不听,直接一把抓住我,真的像包袱一样把我放在了马背上,然后直接启程了。
「你们这群家伙,这个时间到底要干嘛?这前面可是州军的作战领域!」
「看样子他们是州军呢。」
跟在后面的贝尔塔先生和里科,停在了我们旁边。贝尔塔先生盯着武人们的装备和旗帜看了看,小声说了句「没错」。
「为什么这里会有州军的士兵?到驻扎地还有一段距离吧。」
「可能已经扩展到这里了,照州军的熟练程度来看,这速度也并不是不可能。」
「既然要和他们汇合,这样反而更方便。贝尔塔,拜托了。」
埃德拉斯先生看了一眼贝尔塔先生,他不耐烦的说了句「真没办法啊」,然后骑着马向前。
士兵们一起摆好了剑。
「听好了,我是贝尔塔·布鲁什。是由议会派遣到格雷恩领的帝都议会议员,我不是你们的敌人,所以能请你们放下武器吗?看,这是我家的家纹。」
贝尔塔先生把外套上的装饰给他们看。
「布鲁什大人?」
看起来像队长的一位骑兵上前了。
「您竟然没事!我听说您和劳扎大人一起被关在了东部的贼军那。」
「发生了很多事,他们放过我了。」
贝尔塔先生回头看向我们,士兵们也随着他的视线看了过来。
「这几位是?」
「是艾米里欧皇子殿下和看得见的圣女大人哦,然后那个小个子也是和我们一起的。」
「什么……?」
「细节还不能告诉你们,不好意思,能尽快带他们去见州总督吗?」
士兵们好像呆住了,这也正常,对他们来说,就相当于是敌人的大将军突然出现在了眼前一样。
「布鲁什大人,恕我失礼,那位真的是艾米里欧皇子殿下吗?」
「真的哦。虽然在这里也没法证明,但我会负责的。拜托你了。」
「……明白了。」
尽管不能理解,骑兵还是点了点头。然后他看向了埃德拉斯先生。
「但是,现在也是特殊情况,以防万一,请殿下和侍从将武器交上来。圣女大人也是,如果有武器类就请交出来吧。这样可以吗?」
「没问题,听你的指挥。」
「感谢理解。」
骑兵用下巴示意后,三名步兵朝我们跑来,我们也随之下马。突然,我感到一种违和感。
「……埃德拉斯先生。」
「怎么了?」
「为什么他们会知道里科是侍从,贝尔塔先生根本没有提到里科的身份。」
——听了我的话后埃德拉斯先生将手放在了剑柄上,士兵们也几乎同时散发出了杀气。
一名士兵拔出了剑,指向埃德拉斯先生。
平常的话,埃德拉斯先生应该会轻松地躲过攻击,然后敏捷的反击,但他却没有那么做。他凝视了敌人的动作一瞬后,就毫不犹豫的用身体接住了对方刺过来的剑。
让人感到疼痛的声音传来的时候,我理解了。埃德拉斯先生是故意接受攻击的,为了不让剑刺向身后的我。
「唔……!」
埃德拉斯先生屏住呼吸忍着疼痛,使劲的站稳身体。然后,在对方还没来得及把剑从他身体里拔出来之前,埃德拉斯先生就拔出了腰间的剑。
一道闪光落在了士兵的喉咙前。
短暂的悲鸣和血肉断裂的声音划破了黑暗,士兵前倾倒地的同时,埃德拉斯先生身上插着的剑也随之掉在了地上。
厚重的血腥味掠过我的鼻尖,不知这是来自倒地的那个士兵还是来自埃德拉斯先生。
「你们……不是州军的人啊。」
埃德拉斯先生一边瞪着周围的士兵们,一边持好手里的剑。
而剩下的士兵们,面对倒下的同伴也没有流露出半点感情,只是一个接一个的拔出了剑。
「失手了吗?大意了啊。」一改刚才殷勤的态度,骑兵扔出这么一句话。
「但是目标已经受伤了,就这样围住他。」
士兵们安静的点了点头,开始一点点的缩进距离。
「埃德拉斯先——」
「里科!带上他们俩快跑!」
埃德拉斯先生为了阻止准备跑上前的我,大声喊着。
那时,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天上的月亮被乌云遮住了。
月光被遮挡,原本还微微泛白的夜色沉入了墨水般的黑暗中,只剩脚步声和刀剑相交的声音刺激着感官。
我将注意力集中到感知魔力上。我努力将自己那微弱的魔力集中在瞳孔处,每个人身上缠绕的魔力的颜色,淡淡的浮现在我的视线中。
有几个人因为突然的黑暗而迷茫的停下了脚步,盯上这一瞬可乘之机的就是埃德拉斯先生。
他像是盯上猎物的野兽一般压低身体,大幅度的挥起了剑。那一击如旋风一般砍下了两名士兵的下肢。
士兵们悲鸣过后就扑倒在地,然后又有人从侧面进攻,朝蹲着的埃德拉斯先生挥下了剑。
他好不容易躲开了头顶上的那一击,但因为惯性摔到了地上。然后第二击第三击也毫不留情的朝他袭去。
埃德拉斯先生为了躲避攻击在地面上翻滚着,时而接住敌人的剑击拉进与敌人的距离——然后随着一声低吼,他大力的挥起剑,将敌人的身体砍成了两半。
士兵的身体落在地上,这时,士兵们之间才终于有了一些动摇。
「维克小姐!你听得到吗?维克小姐!」
有人从后面使劲拽我的手臂,我才回过神来。吃惊的回过头后发现是里科。
「里科……」
「不要呆站着!快点逃!」
「但是,这样的话埃德拉斯先生就…」
我重新看向埃德拉斯先生。
他保持着刚砍完人的姿势,呆呆地俯视着尸体,然后突然跪倒在地。他呼吸急促,肩膀剧烈的上下起伏,右手还握着剑柄,左手覆盖在腹部的伤口上。
刚开始受的那一击影响了他的身体。——因为我,而没能躲开的那一击。
看到因为疼痛而停下步伐的埃德拉斯先生,士兵们又恢复了余裕。他们互相看看对方后,一起摆好了剑。
数把利刃,朝着埃德拉斯先生逼近。
「不行!埃德拉斯先生!」
——这时,士兵们的背后亮起了红色的魔力的光。
那光像燃烧一般强烈,最终逐渐变大,成为了一只巨大的野兽。
那野兽有着红黑色的硬质的毛,还有狼的相貌。那丑恶的爪牙抓着大地,野兽的饥渴吼叫从肮脏的獠牙后传来——
在黑暗中出现的是之前在教会见过的,那只红色的野兽。
「诶……?」
为什么那个会在这里,我的疑问还没说出口,野兽就转了转眼珠。然后那仿佛铁钩般的前脚,胡乱的向旁边横扫过去。
这一个动作就掀起了一阵风,将数名士兵如纸片一般吹倒了。
「什么!?」
注意到异变的其他士兵赶紧将注意力转向身后,但他们好像看不到那头红色的野兽,明明眼前就有一头可怕的怪物,但他们只是四处张望着空无一物的天空。
野兽毫无感情的看着困惑的士兵们,跳了起来。
——然后就变成了单方面的战斗。
简直就像摘取果实般轻松,那红色的野兽将士兵们踢飞,用尾巴扫飞,又或是叼起再甩飞。每一次都能听到士兵们因为害怕而传来的悲鸣,然后消失在树林的黑暗之中。
里科也忘记了继续拽我的手,惊愕的嘀咕着。
「维克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突然,出现了奇怪的野兽……」
刀剑挥过天空的声音,人们挣扎的声音,还有悲鸣。不稳的声音都被安静的黑夜吞没。
没过多久士兵们都不见了踪影,留下的只有在黑暗中跪地不起的埃德拉斯先生。
我甩开里科的手,一口气跑了过去。
现在我明白了,那野兽不是精灵也不是魔兽,而是比那些更凶恶的更邪恶的什么东西。
而且那头野兽并不是在帮助埃德拉斯先生,那只是在排除碍事的障碍物而已。埃德拉斯先生才是那头野兽的目的。
野兽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埃德拉斯先生身上,它那漆黑狰狞的瞳孔中映出了埃德拉斯先生的模样,那野兽第一次完全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不行,来不及了。
「埃德拉斯先生,前面!」
野兽冲过来的同时我朝他大喊着,埃德拉斯先生好像感觉到了接近自己的气息,摇摇晃晃的想要站起来。
但是,已经晚了。野兽张开了巨大的嘴,那鲜红溃烂的牙龈十分恐怖,并排的尖锐牙齿正要咬住埃德拉斯先生的身体——
铛!
传来了与钢撞击的声音。
一道光闪过,红色的野兽向后一仰,它的身体就像是撞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上一样。
「……怎么了?」
虽然看不到野兽,但好像看到了什么光亮,埃德拉斯先生一边眨眼一边问着。
但我现在没有时间回答他,我一来到他身边,就把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不知何时,里科也跟了过来,我们一起支撑着埃德拉斯先生的身体。
因为黑暗看不清他的伤口,但感觉他的衣服湿透了,冲进鼻腔的,是血的气味。
「不用管我,不是说了让你们快跑吗……」
我们没有理会埃德拉斯先生那早已没了力气的话,好不容易架起他的身体,朝马的方向走去。他的肌肤非常冰冷,这让我越发不安,明明刚才,这个人的身体还是温暖的。
「唔哦哦哦哦哦哦!」
在拼命向前走的我们的身后,传来了充满愤怒的咆哮,震动着空气。
我条件反射的停下,回头一看,那红色的野兽正慢慢地站了起来。
但是,和刚才的样子完全不同。
红黑色的毛全部竖起,散发出瘴气般的雾。它的身体明显越来越大,大到能够俯视我们。野兽的眼里丧失了一切理性和野性,简直就像被恶意和怨念的薄膜包裹着一般,那样子已经不能称作野兽,而是一直异形在藐视着我们。
「……里科,你能看到那里有什么吗?」
「不,不是很清楚。但是,能听到野兽的声音……能看到那边有个朦胧的大黑影。」
看来里科也能看到那头野兽。
……魔力聚集到一定程度以上的时候,普通人也能看到。也就是说那头红色的野兽,提高了自己体内的魔力,改变了自己的身形。
野兽又咆哮了一次,使劲的踢了一脚地面。然后那巨大的躯体正以惊人的速度朝我们冲来。
瞬间,我扯着埃德拉斯先生和里科扑在了地上,然后感到头顶有一阵风吹过。抬起身体向后一看,没能捕到猎物的野兽撞到了树林里,树木全都折断了。如果稍微晚一点趴下,我们就会成为它的饲料。
但没时间安心,野兽又跳了过来。
「里科,快躲开!」
我大叫着,然后瘫倒在地的埃德拉斯先生使劲踹飞了正打算站起来的里科。他小小的身体飞到了丛林中,然后一道锐利的斩击划过了他原本在的那个位置。
野兽不甘的低吼着,用充满憎恨的眼神看着我和埃德拉斯先生。
「……虽然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我好像被个不得了的东西盯上了啊。」
听到野兽接近我们的脚步声,埃德拉斯先生说道。
「维克,你一个人的话应该能跑,快点逃。」
「我拒绝。」
「我拜托你了快走吧,我不想把你也踢飞。」
到这种时候,埃德拉斯先生还笑了起来,但那眯起来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往日那般仿佛要迸发而出的生命力了。
「埃德拉斯先生,我其实是圣女哦。」
听了我的话,埃德拉斯先生瞪大了眼睛,我们对视后,他「喂」的喊了我一声,然后抓住了我的袖子,他的指尖已经没有什么力量,稍微挥动一下就能轻松甩开。
『救人才是使命,所谓圣女,即救助之手。就算将要伸向业火,也绝不可以停下伸出救助的那双手。』
这种时候在我脑内响起的是奥尔塔纳大人的声音,这是我在当上圣女的那天被赠予的话语。因为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对我的厌恶,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没错,就算这样我也是圣女,绝不可以逃跑。哪怕面临的是野兽的撕咬。
我站起来,面向野兽。
如果是其他的圣女,应该会使用剑或是魔法之类的吧,然后华丽的解决这一切。但我只有这对用起来极其不方便的眼珠子,再就是迟钝纤细的四肢。那至少,要当个盾。
野兽诧异的观察着毫无防备的站着的我,然后,它发现我是个连对手都算不上的弱者。野兽像是要露出狰狞的笑容般张开嘴,朝我的左肩咬了过来。
「唔……」
不可思议的是,并不痛。但是被它的獠牙穿过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正在流入体内。同时,我的视线开始扭曲,逐渐失去意识。
「维克—!」
我听到了埃德拉斯先生的声音。
意识逐渐稀薄,我回过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但如果是最后一眼的话,希望看到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