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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大人即使受欢迎也没空 第1章

东京的港区和六本木,所有人种以及行业齐聚一堂的魔境——

世界知名的保险业界巨擘「阿卡迪亚保险公司」日本法人总公司大楼,就耸立于这座虚华的都市。

于柜台换取入馆磁卡之后,我跟渡良濑一同乘坐电梯。明明是同一间公司的员工,却需要换取入馆磁卡,主要是因为六本木的人使用的是跟我们不一样的员工识别卡。从这里也不难看出前线单位跟总公司之间的差别待遇。

八王子营业部门的员工每个月都要像这样到总公司开会。表面上虽然是开会,却没有发言的权力,只能跪地磕头、接受上级颁布的诏令。嗯,简单来说就像每个月一次的※参勤交代。(译注:德川幕府时期规定地方诸侯必须定期前往江户谒见将军,用意在于彰显将军的权威,同时削弱地方诸侯的财力,减少叛乱的机会。)

进入位于三十八楼的会议室,已经有不少人在里面了。都内的代理店以及营业所也有二十人出席。还没看到六本木的那些人,他们每次都会迟到。

我的顶头上司,也就是营业部课长权田公太郎(48)已经抵达会议室。只见他板起脸孔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直盯著我。即使目露凶光,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还是跟黄金鼠一样LOVELY&CHARMING。真是可爱极了——只可惜他是我的主管。

「枪羽,怎么现在才来?」

「※对不起,电车挤得不像话。」

我施展朝日奈流的迟到术,课长却不吃这一套。(译注:指电玩《纯爱手札》的人物朝日奈夕子,是个迟到大王,「对不起,电车挤得不像话。」是她常用的藉口。)

「不准找藉口!听好了,今天的会议给我老实一点,不要乱说话!」

这种说法真令人难以接受,讲得好像我每次都在开会时大闹特闹……虽然上次的会议确实发生了不少事情,不过那次纯粹是特例。

「今天的气氛跟平常一样呢。」

渡良濑松了口气。

上次会议在开始之前就弥漫著肃杀的气息。大阪、名古屋、※爱美琉等等的地方中心也派人参加,六本木方面更是上自社长、下至干部全员出席。为了正式宣布村田•米歇尔•大五郎常务所提出的「BIGBANG•PROJECT」,集合了空前绝后的人数。(译注:电玩《青涩宝贝》的人物永仓爱美琉,仙台人。在此意指仙台中心。)

不过米歇尔在企画开始之前就离开公司了。

被我们的竞争对手环球社挖角。

而且米歇尔还把我为了这个企画所培育的新人们一并带走。那家伙一开始就打著这样的主意,故意让八王子落入陷阱。

然而那家伙的伎俩被高屋敷社长识破了,社长甚至反将他一军。为了除去觊觎社长宝座的米歇尔,高屋敷社长对环球社放出假情报——「米歇尔具备经营客服中心的知识与经验」,故意让对方挖走他。最后当环球社得知事情的真相,他们立刻解雇了米歇尔。

我们八王子中心被卷入社长与常务的权力斗争之中,不得不在人力严重不足的情况下照常工作,应付激增的电话。导致即使企画已经结束两个星期,电话的声音迄今依然萦绕于我们耳边。

老实说,当时我真的觉得没希望了。

最后之所以能安然过关,主要是有离职伙伴的义气相挺。

「前辈,会议要开始啰。」

渡良濑的声音将我沉浸于回忆之海的意识拉回现实。

六本木这边的人依序进入房间,直属事业本部、法人营业部以及广告宣传部的部长和课长级主管全员到齐。即使头衔相同,六本木与八王子的权势地位也是天差地远。营业前线的课长甚至连总公司的股长都无法违逆。

如今营业前线的全体人员同时起立,向他们敬礼致意。六本木小组不带一丝笑容,径自坐在我们的正前方。窗边的现场组,走廊侧的六本木。不同阵营分开就座,向来是公司的惯例。

六本木小组最后现身的人,是一名银发白胡的高大男人。如同画中走出来般风流倜傥的优雅熟男,年纪大约六十几岁。洗炼精悍的外貌颇有外资系企业龙头的架势,行为举止则是流露出中小企业一人社长特有的豪迈。脸颊布满了深邃的皱纹,也不知道是为了维持企业龙头的威严,抑或单纯只是心情不好。全身上下弥漫著沉重的压迫感,令人感到坐立难安。

他就是阿卡迪亚日本法人社长•高屋敷贵道。

与会人员全体起立,向社长敬礼。

社长以老鹰般的眼神环视众人,最后视线停留在我的身上,单边的脸颊微微往上抽了一下……这算什么?难道这是微笑?不对,应该是「有没有好好照顾花恋啊?嗯?」这样的牵制。只要碰到跟孙女有关的事情,这位仁兄就会立刻性情大变。

「今天的会议就此开始。」

站在正前方的萤幕面前如此宣布的人,正是直属事业本部长室田先生。他曾经在八王子待过一段时间,我在新人时期承蒙他诸多照顾。只见他以一贯清晰响亮的语气,准备主导会议进行。

「请稍待片刻,本部长。」

举手起身的人是名叫广井的男子,他是公司的广告宣传部长。我私底下都称呼他为※「王子」。广井人如其名,是个天庭宽阔、油光满面的人,甚至连西装也闪亮亮的。菁英阶级的西装为什么充满了重金属的元素?难道他是宇宙刑事?(译注:影射知名制作人广井王子。)

「进入会议之前,有件事情想请教一下。」

「请说,广井宣传部长。」

「就是有关上个月执行BIGBANG•PROJECT之际,于八王子中心所发生的越权行为。」

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不知道所谓的越权行为指的是什么,不过见到广井充满敌意的眼神之后,就立刻明白了一切。

他指的是我借用离职员工的力量。

广井向来被视为米歇尔的左右手。

自己的老大被第一线的小喽啰干掉,特地前来报仇吗?真是忠心耿耿,辛苦你了。

「根据我们的调查结果,基于一名现场指导员的专断独行,八王子中心似乎召集并重新雇用了已经离职的兼职员工,甚至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赋予ID。」

「哦,就凭小小的现场指导员?」

「这可是很严重的问题。」

广井身旁的两人出言附和,一听就知道是在演戏。他们应该也是米歇尔派的吧。

得到支持之后,广井继续说下去:

「这种私自聘用的行为不但未经人事部的许可,也并未获得总公司承认,已经逾越现场指导员的权限了。虽然达成了企画的预定目标,可是若对这种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岂不是无法对其他同仁交代?」

广井彷佛威吓般伸出手掌拍了拍会议桌之后,才重新就座。

「枪羽指导员,你怎么说?」

室井先生以平静的口吻询问我。他虽然跟我有些交情,但看来没打算帮我说话。还是别对他抱有期待吧,他保持中立就已经是万幸了。

——那么,我该怎么回答呢?

「快点道歉,枪羽!」

左手边的哈姆太郎低声说道。

嗯,这是相当实用的建议。在这种情况下呛回去也没有任何好处,还是弯下腰,静待暴风雨离去吧。

「前辈……」

相较之下,右手边的渡良濑则是流露出闪闪发光的眼神。她八成期待我会提出帅气的反驳吧,可惜这是过度评价,老实说我只觉得麻烦——不,不如说是困惑。我在这个后辈的心目中似乎被过度美化了……

因此,我决定采用哈姆太郎的意见。

「对不起,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

我站起身,向正前方的六本木小组欠身致歉。自尊什么的早就在进公司的第一年就被狗吃了,完全不痛不痒。

「你以为道歉就没事了吗?你知不知道自己闯下多么严重的大祸!?」

广井再度拍桌叫嚣。咚咚、咚咚!不是太鼓达人,而是会议桌达人。

「小小的指导员没有雇用工作人员的权限,这点不用说也应该知道。结果你明知故犯,罪加一等。还是说你被大家吹捧为现场的王牌指导员之后,产生了自己很了不起的错觉?嗯?就凭你这个小小的指导员!」

开口闭口都是小小的,烦不烦啊……不过还是比开口闭口都是老夫的社长好多了。

至于那个社长,如今正悠哉悠哉地喝著瓶装矿泉水,全身上下流露出「与我无关」的气息。好一只狡猾的狸猫。

米歇尔派以外的六本木小组则是带著不怀好意的微笑静观其变。毕竟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无关痛痒,摆明了就是想看好戏。

广井的说教以※「再来一首吧,咚!」的气势持续下去。(译注:太鼓达人选曲时的语音效果。)

「你们这些营业现场的工作人员只要依照我们的指示行动就好了,结果居然依自己的判断行事,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不过就是兼职转正职的小员工,不觉得自己很不要脸吗?嗯?」

我频频点头称是,所有的话都左耳进右耳出。老实说我内心完全不受影响,感觉只是发生在遥远国度的事情。相较于这个欧吉桑的责备,每天在八王子处理的客诉电话还比较令我头大。截至目前为止最难以回答的电话是「为什么你的声音不是※神谷浩史!」。八王子没有阿良良木好吗?(译注:阿良良木历为动画《化物语》的主角,由声优神谷浩史配音。)

广井的语气愈来愈激昂,夹带著嗜虐的色彩。

于是我刻意表现出谨小慎微的模样,宛如泄了气的皮球般低下头,暗自思考今天中午要吃什么。内心已经全然放空,肚子也空空如也,就跟可罗一样。嗯,就吃可乐饼便当吧,而且也比较便宜。(译注:可罗,漫画《奇天烈大百科》的武士机器人,身体是小型浴桶,名字与可乐饼发音相似,最喜欢的食物也是可乐饼。)

我原本打算依照这个要领,从头到尾保持缄默。

至少在广井说出那句话之前都是如此。

「更何况你重新雇用的那些离职员工全都是没有固定工作的家伙,那些人成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简而言之就是所谓的尼特族、失业人口,天晓得他们会干出什么好事。让那种人进入血统纯正、尊荣高贵的阿卡迪亚,这可是攸关金控公司格调的大问题喔!」

「────」

剎那之间,我的理性——乖乖听训才是明智之举——同时原地右转,朝著相反方向飞奔而出。

我握紧拳头,使劲敲在会议桌的桌面。

不是咚的一声,而是当!这道声音传遍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

「不知道是谁因为那些尼特族或是失业人士而死里逃生!!」

被我打断的广井往后一倒,跌坐在椅子上。

准备喝水的左右护法手中一松,宝特瓶的矿泉水洒落一地。

等著看好戏的六本木小组,脸上的表情有如槁木死灰。

现场组则个个为之屏息。

我知道身边的哈姆太郎抱著脑袋发出绝望的呻吟,不过我已经停不下来了,我也不想停下来。

这家伙踩到了我不容他人越界的底线。

「若没有那些失业人士的力量,BIGBANG•PROJECT将会在无法达到预期目标的情况下宣告结束。高额的广告预算付诸东流,导致最后的结算出现巨大赤字,你口中那个『血统纯正、尊荣高贵』的公司将会元气大伤。到时候你能负责吗?正职的!」

只见那个家伙的嘴巴一开一阖,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既然如此,我就继续抢攻了。连其他人的份一起出一口气。

「真要追究的话,你们的老大将不可能实现的企画强加在现场组的头上才是最大的原因。结果那个老大怎么样了?丢下自己提出的企画案,潜逃到其他公司去了,不是吗?你们最应该谴责的人,不是米歇尔才对吗?」

「可、可是常务已经负起责任……」

「并不是!他是在落败之后卷著尾巴逃走了!而且还弃你们于不顾!」

广井铁青的面孔上浮现受伤的神情。

大概被说中心事了吧,想必他心里一定充满怨气。毕竟自己被那个把话说得天花乱坠的小白脸蒙蔽,最后还落得被拋弃的下场。

我整理衣领,端正姿势,改以敬语说话。不过语气还是一样强烈,我没有理直气和的打算。

「没错,我只是『小小的指导员』,一起工作的同事也只是『区区的兼职』。小小的,区区的,不过至少我们没有逃避问题。即使背负强人所难的任务,我们也不会临阵脱逃。没有人可以对我们的工作说三道四,哪怕是部长,还是常务,甚至连社长也一样。」

会议室里的冰冷空气再度降温,已经达到冰点以下了。

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社长身上,观察社长的反应。

在众人的注目之下,社长轻抚下巴的白胡子,大大地点了点头。

「广井部长,是你输了啊。」

「可、可是社长……」

「这次我们是被已经离职的员工所救——你就谦虚一点,接受这个事实吧。只要在公司任职一天,就永远是我们的家人。那些人也好,已经卸任的米歇尔常务也罢,其中当然也包括你们……」

社长温暖的话语融化了结冻的空气。

「还是你打算继续追究枪羽指导员的过失?既然如此,基于当事人双方同罪论处的原则,我也不得不追究米歇尔前任常务的责任。然而常务已经辞职,只好由留在公司的其他人——」

「绝、绝意无此!」

广井和他的左右护法连忙垂首,整个人几乎快要趴在桌上了。

「既然社长都这么说了,我、我也不便继续追究营业现场的过失。既然『大家都是一家人』,就让一切就此了结吧。」

「——部长已经这么说了,你呢?」

社长转头看著我。眼神十分严厉,跟先前截然不同,而且还隐隐透露出要我就此打住的压力。

没办法啊……

反正我只是小小的社畜,无法违抗上头的命令。

我向社长点点头,以眼神表示同意之后,再度望向广井。

「最后向广告宣传部长报告一件事。『绝意无此』是错误的敬语,正确的用法应该是『绝无此意』。连这么简单的敬语都不会使用,看起来部长恐怕无法担任营业现场的电销人员呢。」

「……」

只见广井无力地低著头,身体动也不动。

身旁的哈姆太郎如释重负地擦拭脸上的汗水,而渡良濑则以水汪汪的眼睛凝视著我。别这样看我好吗?我会上厕所,也会挖鼻孔,还会瞒著老妹偷看色情动画。不过最近倒是会尽量避开跟女高中生有关的作品就是了……

之后会议顺利进行。

室井先生说明著下个月的目标有效合约数、预定来电数、刊登广告的媒体以及电视广告播放时间等等项目。六本木小组方面偶尔会提出质疑,这时就由各部门的负责人以平静的语气加以答覆。现场气氛一片祥和,彷佛早已写好了剧本。像米歇尔那种没事带颗炸弹进来的家伙毕竟很少见——也最好别再出现了,基本上会议是愈无聊愈好。

就在我望著显示次月业绩目标的萤幕发呆的时候,突然注意到有人正注视著我。

我转动眼珠搜寻视线的主人,结果在六本木小组当中发现一个生面孔。

那是一名五官深邃的男子,长相颇有演员的气息,感觉会在大河剧中饰演知名武将的角色。不是智将,而是身经百战的斗将——他带有那种风格。脸上的表情充满精力,全身更是散发著「我是为了工作而活喔!」的气氛,不过戴在脸上的黑框眼镜还挺时髦的,替他的形象大大加分。

如今镜片之后的瞳孔锁定在我身上,彷佛在打量什么有趣的事物。

……现在是怎样?

应该说,他是谁啊?

从席次来判断,他应该是部长或是次长等级的人物。不过我却对他的长相毫无印象。

年纪落在四十五到五十岁之间,也就是所谓的※「泡沬世代」。老实说我对那个世代的人没什么好印象,我们这些一九八七年之后出生的人总是被他们戏称为「宽松世代」,而且那个世代的人迄今依然将这种蔑称挂在嘴边。真是够了,不要针对我,去跟政治家抱怨吧。而且选出那些糟糕政治家的人,不正是你们吗?(编注:泡沫世代,在1987年到1991年泡沫经济期间就职的人;宽松世代,接受2002年起日本政府推行「宽松教育」的一代人。)

就在我的注意力被那名男子吸引的期间,会议宣告结束。

「——各位,这个月也请多多指教。」

随著室井先生照本宣科的总结,全体人员同时行礼。不过目前还没有人离席。首先离开会议室的人向来是高屋敷天皇——不对,高屋敷社长,这是公司不成文的规定。

在全体人员默默等待之中,社长自座位缓缓起身。只见他吁了口长长的气,喀喀作响地转动脖子,之后又像是突然想到一样,将剩余的矿泉水一饮而尽!总之就是极尽可能地慢慢来,令人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你不回去的话,我们都走不了欸……

等到社长终于朝著出口走去,全体人员立即起身向社长的背影行礼。

结果社长在部属事先开启的大门前突然停下脚步。

社长转头望向后方的视线,直接落在我的身上。

「枪羽指导员,等一下到社长室报到。」

……又来了……

我不禁仰天长叹,现场的视线再度聚集而来。惊讶的表情、怀疑的眼神、跟身旁的人交头接耳。大家的反应不尽相同,却都没安什么好心眼。唯二的例外是渡良濑不安的神情,以及时髦眼镜饶富兴味的眼光。

不过这也难怪。

毕竟直接被社长点名的现场组人员,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人了。大家一定觉得我享有特殊待遇吧。

一旦知道这份「特殊待遇」的缘由,铁定会在公司内部形成一股风暴。

社长离开会议室的时候,我听到其他人窃窃私语。

「那个枪男是哪里让社长中意了?」

……不要叫我枪男。

而且社长并没有中意我。

事实上我是社长在这个世界上最痛恨的人。

夺走宝贝孙女的芳心,令他恨不得亲手大卸八块的渣男。

这就是我。

※ ※ ※

我倒是不怎么排斥前往社长室报到。

差不多十坪左右的大房间,正中央摆著一张连桌脚都是玻璃制成的矮桌,周围环绕著真皮制的沙发组。想必应该是国外知名的厂牌,不过我只能以「就是经常在高级住宅的大厅见到的那种」来形容这组沙发。事实上我也没机会坐到它,毕竟我不是访客或是高级干部。小职员没有在社长室坐下来的资格,我今天也在社长面前罚站。

不过吸引我注意的不是沙发,而是几乎塞满左边柜子的收藏品。除了邮票、钱币、路亚以及模型之类的成年人嗜好品以外,还摆放了许多怀旧玩具,这部分令我大感兴趣。其中包括了昭和时期的尪仔标、弹珠和陀螺,甚至连属于我这个世代的四驱车、溜溜球、咬人婆婆、电光快车侠、BB战士和战斗铅笔这些珍稀逸品都有,为数众多。上次来报到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种,看来社长似乎会定期更新柜子的收藏品。虽然不知道是为了谁而展示的,不过这样子很好,继续保持。

「——好了,枪羽。就先听听例行任务的『定期报告』吧。」

威严的嗓音将我拉回现实。若没有这个老头子搅局,这里就是最完美的博物馆了……可惜社长跟社长室是一体的,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没有特殊变化,我依然和她维持纯洁的男女交往。」

「毫无进展?」

「没有。」

如此回答之后,社长轻抚白色的胡须,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老夫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焦急,心情相当复杂。」

就祖父的角色而言,会有「不希望宝贝孙女被抢走」的心情再正常不过,但应该又同时存在「想要实现孙女的愿望」这种心情吧。孙女控真的是一种麻烦的生物。

「说到这个,我今天早上在车站的月台遇见她啰,她跟两个朋友在一起。」

「嗯,她说今天学校举行职业体验。我们那个年代没有这么了不起的玩意儿,现在的学生可真辛苦。」

社长念高中的时候,应该是一九七〇年代吧?我是千禧世代前期升上高中的,当时职业体验已经广为实施了……

我突然感到好奇,于是便试著开口询问:

「不知道社长对您孙女未来的出路有什么想法?」

「当然要念大学。哪一间都行,只要是在通勤范围内的一流大学都可以。她的成绩不错,应该不成问题。」

乍听之下社长似乎挺开明的,却偷偷加上「不能独自在外租屋」以及「非一流大学不可」的但书,果然是这老头的一贯作风。

「之后呢?」

「之后?谁知道呢,我们还没考虑到那么远。她说她想成为小说家,不过那种工作……」

社长苦涩的语气让我有所领悟。

看来这老头似乎不怎么能接受孙女的梦想。

就这点而言,我真的无法苛责社长,毕竟能够成为作家的人屈指可数。就算真的成为作家,能够一直靠爬格子吃饭的人更是少数中的少数。疼爱孙女的社长会想阻止她成为作家,这点我非常能理解。

不过我可是她的「指导员」。

即使能力有限,我也必须提供后方支援。

「就我个人看来,她颇有这方面的天赋。趁还是学生的时候让她挑战看看,我认为也是不错的选择。」

「光是『颇有天赋』还远远不行!」

社长突然发起了脾气。

语气更是异常激动。

「所谓的天赋,是要多到满出来才行。要有近乎异常的执著、不理性的执念,这才能称之为天赋。花恋是万中选一的天才吗?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怪物吗?到底是怎样?」

「我不知道。」

面对社长来势汹汹的问话,我耸了耸肩膀。他的说法实在太极端了。每个作家都是天才吗?根本不可能。若大家都是天才,那他们理应都会成为畅销作家。卖不好或是无趣的作品等于不存在,也不会有作家灵感枯竭或是写不出东西了。世界上不断出现没没无闻的作家写出畅销大作的例子,相反地,也有热潮过去后就此消失的作家。

天赋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想培养她的「实力」,而不是倚靠所谓的天赋。

「她才刚接触写作,一切都刚开始不是吗?」

社长不发一语,又开始轻抚他的胡须,不过动作比先前粗暴许多。抿成一直线的嘴角右侧微微一挑,看起来心情很是不快。

「枪羽,你有个新的『公司命令』。」

「……愿闻其详。」

「尽可能在起步的阶段就测出她的天赋,让我看见成果,我需要一个有形的证明。」

「诚如先前所言,她才刚开始从事写作,就算要设法获得奖项,也还得花上一段时间。」

一记铁拳咚地打在桌上。书桌小朋友今天一直挨打,真是令人同情。

「想办法让她得奖,不就是指导员的责任吗?」

出、出现了~无视现实强人所难先生!

BIGBANG•PROJECT的时候也是这样,经营者真是莫名其妙的生物。对于员工的价值不是过度低估(=降低人事成本),就是过度高估(=不合理的要求)。「虽然是我下达的命令,不过如果失败,你要为此负责!失败的责任是你的!成功的功劳是我的!」。这些人简直就是矛盾与※刚田主义的集合体。(译注:漫画哆啦A梦的角色刚田武(胖虎)的中心思想,源自「你的东西是我的,我的东西还是我的。」之经典台词。)

不过我无法反抗。

名为薪水的锁链,牢牢地束缚著我。

「具体而言,应该相当于初赛入围的意思吧。」

「就是这样,想办法入围吧。若无法过关,就视同她没有写作的天赋。」

「……我明白了。」

我叹了口气,接下这份工作。

反正迟早也要设定目标,首先通过初赛倒也适合。

社长松开拳头,整个人往后靠著椅背。只见他仰望天花板喃喃自语,似乎勾起了脑海中某种遥远的回忆。

「……高不成低不就的天赋才是最棘手的……」

语气参杂了些许沉痛。不是愤怒,也不是焦躁,而是悔恨——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社长过去从未外显的情感。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显露于形的阴沉很快地消失无踪,社长重拾大企业领导人应有的神情,端正坐姿直视著我。

「枪羽指导员,还有另一件事必须知会你一声。八王子中心负责人将有异动,正式的命令明天才会发布。」

「喔,这样啊。」

史上无敌超级霹雳无关痛痒怎样都好的情报。中心负责人,顾名思义是地方中心的长官,不过平常几乎都待在六本木。我已经想不起来最后一次跟中心负责人见面是什么时候了。而且中心负责人的职权跟营业部门没什么交集,也没必要沟通接触。

「百目鬼亘,今年四十九岁。曾经担任关西分社的总务部长,是个优秀的人才。最近才转调至总公司,你应该没见过他吧?」

「该不会是戴著时髦黑框眼镜的那位吧?」

我提起先前在会议中盯著我看的那名男子,社长点了点头。连这个难伺候的老头子都认为对方十分优秀,看来此人应该颇有两把刷子。

「我已经跟他提起你了。他对你让米歇尔吃瘪的事迹相当感兴趣,还说很期待跟你共事呢。」

「共事?这话怎么说?」

「百目鬼老弟干劲十足,往后将常驻于八王子中心。」

「……咦咦咦……」

何必这样呢?不要那么认真啦……

乖乖待在六本木摆官架子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跑到八王子?想接触大自然吗?三天就会腻了喔?因为这里除了大自然,什么都没有。

「我派给他一个任务。」

「任务?」

「营业现场的所有员工当中,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事关机密,希望你千万不要泄露此事。」

是哦。那还是别告诉我好了。

还来不及如此表示,这位爷爷就径自开口了。我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吗?

「本公司的客户资料似乎遭到外泄了。」

「……什么?」

原本处于半重听状态的听觉顿时敏锐了起来。

这可不是闹著玩的。万一真有此事,将会是非常严重的问题,绝对不是可以关起门来解决的事。

「公司内部有人秘密呈报。当然,目前还只是怀疑的阶段,也有可能是单纯的中伤或是恶作剧。不过事关重大,不能置之不理。」

这是当然的,毕竟保险公司的第一要务就是信用。万一让客户提供的个人资料外流出去,绝对会重创公司的企业形象。累积信用需要漫长的时间,信用破产却往往发生在一夕之间。

就是因为这样,管理个资是非常严肃的问题。工作人员使用的电脑完全没有USB或是SD卡之类的接头,严守物理性的封印。若将未经登录的器具接上公司的LAN,就会跳出错误讯息。若有人想将公司内部的笔电或是平板电脑携带出去,设于出入口的保全系统就会发出哔哔哔的声音。

不过真的要把资料弄出去,基本上还是有办法的。直接冲过保全系统的探测门固然是方法之一;或者采用更原始的方法,将电脑从窗户丢出去,找个人在外面伸手接住也行……无论哪一种,都绝对不会是临时起意,是计画性的犯罪。

「不过为什么选在八王子进行调查?」

「因为客户的资料库放在八王子的伺服器。」

「八王子?不会吧!」

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一直以为资料库在六本木。

「也难怪你会惊讶。老夫当上社长之后,就基于保密原则,暗中将资料库从六本木移往八王子。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部长级以上的干部。」

我感到眉心一热。

「意思是社长认为犯人在八王子?」

「这也未必,毕竟也存在著从外部入侵系统的可能性。委外承包的伺服器管理者或是当初建构系统的工程师也有嫌疑。若犯人是公司内部的员工,拥有资料库阅览权限的人员——也就是层级在指导员以上的干部——包括已离职的员工——都涉有重嫌。」

「……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我也是嫌疑人之一啰?法克。

「百目鬼中心负责人的任务就是厘清这桩问题的真相。他才刚来东京,却主动承接这个艰难的任务。到时候必须一一过滤伺服器的登入纪录,这可是相当累人的工作喔。」

「的确很辛苦。」

居然自己主动找罪受,关西的菁英都是被虐狂吗?

「他带领的调查组将于下星期进驻八王子,到时好好迎接他们吧。」

既然是这么回事,我也只能乖乖听命了。

社长往前探出壮硕的上半身,Herman Miller的高级办公椅顿时嘎吱作响。

「我再强调一次,这是最高机密,连你的主管都不知道。这点务必牢记在心。」

「看来又是一件苦差事。」

我叹了口气。保守秘密向来不是我的强项。

「好好协助百目鬼吧。交给你了,枪羽。」

「……是。」

又被委以难题了。

总觉得这间公司从上到下,好像都把我当成工具人……

※ ※ ※

吃饱睡睡饱吃的雏菜。

再也没有比这句话更适合形容我的妹妹枪羽雏菜了。

她非常贪吃,主要以零食为主。其中尤其喜欢洋芋片,最近爱上了※「酸叭姆久」。嘴巴上虽然叫著「呜哇这个好酸、这是什么?酸死了、好酸好酸」,却总是吃得不亦乐乎。(译注:すつぱムーチヨ,日本湖池屋推出的洋芋片,每一种口味都是酸的。)

她也很爱睡懒觉,待在家里时总是窝在客厅的L型沙发,裹著毛毯或毛巾被滚来滚去,尽其所能地发懒。

雏菜这个名字是老爸取的。

当时中学二年级的我很反对老爸的命名方式。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跟老爸的对话。

『老爸,雏不是幼小或是稚嫩的意思吗?』

『没错,怎样?』

『那她长大之后怎么办?五、六十岁的时候还叫「雏」,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一点都不奇怪。就算变成欧巴桑或老太婆,雏也永远是你的妹妹、我的女儿。』

老爸说话的时候很少这么精辟,迄今我依然这么觉得。

即使我现在成了二十九岁的大叔,雏也变成十四岁的中学生,但她果然还是以前那个妹妹。我想就算变成七十岁和五十五岁,我们的关系也不会改变。

因此星期天的枪羽家就变成这副模样。

「那个JK出现也有个唯一的好处嘛——」

我永远的妹妹趴在沙发上把玩手机之余,还不忘跷起脚脚晃来晃去,并开口说话。至于我则直接坐在地毯上,背靠著沙发阅读文库本。后脑刚好枕著雏的屁股,软绵绵的非常舒服。

「那就是老哥星期天也会待在家里。」

大概七月之前,我习惯在每个星期天去网咖看漫画或是小说,以便摄取社畜生活中容易欠缺的故事成分及阿宅成分。

自从担任南里花恋在小说创作方面的指导员之后,就改掉这个习惯了。

她每个星期天都会来我们家,现在我正在等她出现。

「不过有必要特地在家里指导吗?不能透过网路吗?」

「网路当然也有。」

她曾经在上班日的深夜透过网路将作品传送过来,然后我用Skype告知读后感。不过我要上班,她要上学,因此那只是「偶一为之」。

「那星期天也也那样不就好了!根本不必见面呀!」

「人家都说当面指导的效果比较好。」

「骗人骗人骗人!那个JK只是想跟老哥黏在一起而已!她只想把胸部贴在老哥身上!」

「……你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了?」

「情色的集合体。」

老妹不假思索地回答之后就爬了起来。失去充当枕头的屁股,可怜的老哥只能倒在地上。

「我知道老哥喜欢大胸部的女人,这点从沙树身上就看得出来,不过也用不著跟JK交往吧?难道我不行吗?」

什么东西不行?不行的不行还是不行?……完全搞不懂老妹到底想说什么。慢著,她该不会是那个意思吧?横竖都是悖德的行为,与其选择JK,不如跟妹妹近亲相奸?老妹的心情差到连道德良知都没了吗?

这种时候,就是这家伙上场的时候了。

「拿去咬几口,打起精神吧。」

我从口袋里面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苹果卡,面额三千元。

本来想给她五千左右的卡,最后还是硬起心肠了……我会不会太严格了?不过老妹啊,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你现在可能对我这个老哥怀恨在心,不过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为兄的苦心。

只见雏嘟起嘴巴。

「老哥,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心情会跟课金数字成正比?」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如果没抽中想要的卡,课再多也是白搭。」

话虽如此,老妹还是立刻以手机的镜头扫瞄卡片编号,ID当场增加了三千元的额度。完全不需要一个个输入编号,真是愈来愈方便了。

「祝你抽到SSR。」

「嗯。」

「还有老哥我并不是巨乳控。」

「嗯嗯?」

这时对讲机的铃声响起。

「……来了。」

无视身后传来老妹低气压的喃喃自语,我径自走向玄关。

首先解除门锁,转动把手。将大门拉开到可以辨识来客的程度之后,她笑咪咪的脸蛋自门缝映入眼帘。

「附近没有其他人吧?」

「没有。」

低声交谈之后,我又稍微打开大门,让她的身体从勉强可以通过的缝隙滑进屋内。接著立刻关起大门,锁上门锁。

经过这么多步骤之后,才终于得以互相打招呼。

「枪羽先生午安!」

「嗯,午安。」

为了不让左邻右舍发现,我每次都像这样如临大敌。其实就算真的被撞见,大不了对外宣称她是「雏的朋友」就好,但小心一点总是比较妥当。

今天她还是穿著学校的制服,不过黑发上系的两条缎带,款式跟平常上学时不太一样,而且还别上小小的发夹,看起来像白色的羽毛似的。她曾经表示专注于小地方的变化向来是她的信条,还说过「如何在校规的范围内让自己变得更可爱是胜负关键」。女高中生也满辛苦的。

只见她背著一个托特包,看起来似乎颇为吃力。除了电脑和文具之外,我还看到装著保鲜盒的纸袋,多半是特地做给我们吃的。

「拿来,我帮你背。」

「哇,谢谢!」

带著她一起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的老妹正背对著我们玩手游。她瘦小的背影透露出打死我也不跟JK说话的意志,就跟岩石一样坚定。

大战开打了。

「小雏,你好。」

「不要叫我小雏。」

雏没好气地展开反击。

不过毫发无伤的JK凑到雏身后,指尖轻戳她的侧腹。雏垂到地上的长发顿时随著动作跳了起来。

「我今天特地做了小雏最喜欢的芦笋培根卷喔。」

「我一点都不喜欢。」

「甜点是烤布蕾。略带苦味的焦糖又酥又脆,里面则是入~~口即化,很好吃喔!」

「……我又不喜欢吃。」

嘴上虽然这么说,小雏还是朝著托特包瞥了两眼。眼见机不可失,她立刻看准雏的侧腹搔起痒。结果雏发出一声可爱的惊呼,手机顿时掉在地上。

「你这个色情JK做什么啦!我差点就完美过关了说!」

「节奏游戏吗?我超级擅长的喔。」

老妹冷笑一声。

「哼,胸部那么大,抓得到节奏才怪。」

没有人会用胸部打节奏吧……?

「手机借我,我帮你报仇。」

于是雏将手机递给笑容满面的她。

「给你试试看啊?胸部变形可不关我的事。」

将手机放在桌上之后,她端正坐姿。只见她先吸了一口气,然后在吐气的时候放松肩膀,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在指尖。相当惊人的集中力。此时此刻流转于她身边的空气,已经无异于古流武术达人了。只是个节奏游戏,不用那么认真吧?

乐声自手机传出。

熊本民谣。

这是曾经重挫雏,让她大喊「过不了啦——!」的超难曲目。

只见她随著音乐,依序打出精准无比的节奏。PERFECT、PERFECT、PERFECT,萤幕显示的连击数迅速增加,雏叼在口中的洋芋片顿时掉在沙发上。

精准确实的高速动作,宛如外科密医的开刀手法,更像天才钢琴家的演奏。身体连一厘米也没移动,胸部别说变形了,甚至连晃也不晃一下。指尖就像触手般轻柔灵巧地滑过画面。这家伙是※什么老师吗?(编注:指漫画《暗杀教室》的杀老师。)

「——小女子献丑了。」

一曲结束之后,她交还的手机蛋幕显示「FULL COMBO」的字样。

「你好强啊。」

我代替彷佛被黑暗吞噬,不发一语的老妹赞扬她的表现。

「你很会玩节奏游戏吗?」

「是的,我从小就开始玩了。」

我也是从小就接触这类游戏,却总是玩不好。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曾经跑到购入PS的同学家玩※「动感小子」,这是我的第一个节奏游戏。我最喜欢切切洋葱大师,还记得小时候经常在笔记本涂鸦呢。

「你应该不知道动感小子吧?」

「嗯,没听过。」

我想也是。二〇〇一年出生的人第一个玩的节奏游戏应该是Jubeat或是Project DIVA之类的吧。

「我第一个玩的节奏游戏是BM98。」(编注:动感小子为Sony于1996年推出的第一款节奏游戏;jubeat为KONAMI在2006年研发的街机音乐游戏;Project DIVA是SEG于2009年发售的初音未来第一款作品;BM98是1998年やねうらお与NBK研发的音乐游戏。)

「为啥啊!?!?!?」

感觉自己被全力吐槽了。

好怀念、好怀念喔,超级怀念的啦——!中学时期曾经跟朋友偷偷溜进电脑教室玩这款游戏!我们还卯起来敲击键盘左下方的按键,上面的字迹几乎快看不见了!不知道※paraoka和aym和shiro现在怎样了?yaneura王倒是会在电王战看见就是了!(译注:paraoka、aym和しろ皆是BM98盛行时期著名的作曲家,やねうら王是BM98的制作人之一やねうらお,以当时使用的名字开发的将棋软体,曾在与职业棋士对决的「电王战」中以不让子的情况取胜。)

「怎么会从女高中生的口中听到BM98这个词汇啊……」

「因为祖父的电脑里面刚好有这个软体。」

敝公司的社长真是热血收集狂。可恶,对那个死老头的好感度不小心上升了。

大受惊吓的哥哥身边,有个呆若木鸡的妹妹。她身为课金党的自尊碎满地……不对,从一开始就没有自尊那种东西吧……

「小雏,是我赢了吧?」

「我、我又没跟你比赛,没有输赢的问题!」

「现在可以允许我称呼你为小雏了吗?」

明明是疑问句、明明脸上堆满了笑容,却充满了不容他人拒绝的压迫感。

「……如、如果布蕾够好吃的话,倒、倒是可以考虑看看。」

经过苦涩的沉默之后,雏展现了最后的抵抗。

于是她从托特包之中拿出纸袋,然后将盛装在小型白色容器之中、视觉效果一流的金黄色甜点递给了雏。酥脆的焦糖平铺在微微颤动的奶酪表面……这怎么可能会难吃?光是看一眼,蛋黄的浓郁香气就彷佛在口中扩散了。夹杂在香草特有的甜香之中若有似无的味道,是白兰地吗?居然还有这种隐藏版风味。

「这、这种东西便利商店也买得到。日本大型企业倾尽全力开发的甜点绝对比这个好吃多了。」

我家老妹继续在嘴上负隅顽抗,不过小巧的鼻子微微抽动,她彷佛著了魔似地拿起汤匙。薄薄的焦糖伴随些许清脆的声响碎裂,浓稠滑嫩的布蕾宛如牵丝的乳酪被汤匙高高舀起……快点吃啦,雏。我也想吃的说。

富含香草颗粒的奶酪被送进雏的口中。

「……嗯、嗯、嗯!」

「怎么样小雏?好吃吗?」

雏绷紧脸颊,说什么都不让任何一条表情神经产生反应,然而嘴角却逐渐失守。只见她含著汤匙,双唇呈现波浪状,看起像不停舔著棒棒糖。

「嗯嘛……嗯嘛、嗯嘛、嗯嘛……」

「嗯嘛?」

「嗯嘛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老哥是属于我的啊啊啊啊!!嗯嘛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嗯嘛啊啊啊啊啊!!」

强烈的自我矛盾造成情感崩溃,雏站了起来。相准了JK的大腿施展犀利的下段踢之后,雏趁隙搜刮剩余的焦糖布蕾躲进自己的房间……我的布蕾呢!?

「嗯,还差最后的临门一脚或是两脚……」

轻抚大腿的同时,她露出无奈的苦笑。非但并未气馁,反而显露下次一定要成功的气势。

强敌出现。

连我家老妹都落得狼狈而逃的下场。

我真的有本事化解这个JK的连番猛攻吗?

※ ※ ※

甜点虽然被雏菜抢走了,不过还有午餐的多层木盒。

虽然说是午餐,菜色却十分豪华,不比高级饭店的晚餐逊色。其中包括淋上萝卜泥的炸名古屋交趾鸡、炙烧牛肉佐山葵酱,还有包了煮熟小番茄所制成的肉丸等等,都是经过「花恋巧思」调整的常见料理。以芦笋培根卷来说,里面包了起司,微微融化后口感无比浓郁。培根的油脂跟起司偏咸的风味融合在一起,再加上一口咬下芦笋在口中扩散的清甜……咕喔喔!之后扒进口中的白饭也很好吃!光是芦笋就快要让我升天了,你听到了吗?小学时期嫌芦笋草味太重的我。

唯一的难处就是会吃太多。口味固然一流,但份量也是一流,若要我全部解决,恐怕会发出喜悦的哀鸣。今天尤其夸张,已经不只是很撑,根本就满到喉咙了。

「剩下的料理我会移到盘子里,包上保鲜膜,请让小雏当晚餐吧。」

她在厨房里面收拾善后,手脚相当俐落。举凡餐具的摆放位置全都很清楚,完全不需要我开口。明明一个星期才来一次,却俨然干练的主妇。这就是所谓的「通勤妻」吧。总觉得好像已经是既定事实了。

填饱肚子之后,就该办「正事」了。

她隔著放在矮桌上的电脑坐在我的对面,稍微欠身行礼,说了声「请多指教」,好像在下棋一样。老实说我觉得过于拘谨了,不过她向来对礼数和形式相当重视,这点从她星期天还穿著制服来访就看得出来——虽然裙子短了点,就当作没看见吧。

「前阵子社长跟我谈过了,他希望你尽快入围初赛。」

「外公也真是的,我已经叫他别这样了……」

沮丧之余,她的上半身微微前倾。被地心引力吸引的胸部集中在一处,隔著胸罩形成两个钓钟的形状。真是的,就跟你说别这样了……

「先不管社长的说法,这倒不失为一个不错的目标喔?」

所有的投稿新人,都会以「入围初赛」为首要之务。

初赛的入围与否代表的意义可说天差地远。这点我有经验,所以非常清楚。当自己不断在初赛就被淘汰的情况下,就会开始疑神疑鬼是否发生意外——「稿子真的寄到了吗?」「该不会评审连看都没看吧?」,或者是陷入「该不会我的写法从一开始就很奇怪……」这类自我怀疑。这段时期也会多方涉猎写作秘笈。某本书上面写著「最重要的是角色!」,于是我充满斗志地决定创作非常有个性的角色,结果初赛就被淘汰。另一本书写著「最重要的是剧情」,我又心想「果然不是角色,而是剧情!」,结果针对故事大纲斟酌再斟酌之后还是惨遭淘汰。后来又有一本书写「最后只能靠运气」,于是我每天都到附近的神社祈愿,结果还是被淘汰。可恶,给我记住。

以电脑搜寻之后,她发出「唔——」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可爱。

「新人奖真的好多喔,该参加哪一个才好?」

「有两个方向,不是以耗费许多时日的呕心沥血之作参加最想出道的新人奖,不然就是尽量多写几部作品,分别投稿截稿日期比较近的新人奖。你有没有属意哪个系列,有『想在这家出版社出道』的想法?」

「没什么特定的目标。」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基本上她是不分大小众,各种类型的书都有涉猎的滥读派,对于想在哪一家出版社推出第一部作品,也没有特别的坚持。

「既然如此,就采取第二种方针,挑选截稿日较近的新人奖依序投稿吧。」

若要达成社长入围初赛的目标,这的确是一条捷径,而且也比较适合写作速度奇快的她。

大致搜寻之后,我们找到了三个新人奖。

【女力网路小说大奖 九月底截稿】

【少女心网路娱乐大奖 十月十五日截稿】

【※帕琪柠檬网路小说大奖 十一月四日截稿】(译注:帕琪柠檬为作者另一部作品《我女友与青梅竹马的惨烈修罗场》的月刊名称。)

所有的新人奖都冠上「网路」的字眼,跟我投稿的年代大不相同,令人感受到时代的差距。这已经成为常态了吗?真是恍如隔世。

「大概是每隔两个星期就要投稿一份新作品的频率。一个多月的时间必须写出三部作品,有点吃力就是了。」

你觉得如何?我打量著她的面孔,发现她的表情充满了力量,彷佛盛夏的太阳般耀眼。年轻真好——爆炸吧。

「虽然我从来不曾一个月写出三部作品,不过我想挑战看看!」

她都这么说了,我当然没有异议,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不过还是得先提醒她可能遇到的风险。

「这三种新人奖都是透过网路上的投稿网站徵选的。虽然最后是由专业的编辑评比,不过既然是投稿网站,作品也会被一般读者看到,而且他们还会留下感想。」

「感想……」

她搁在大腿上的双手握拳,似乎有些紧张。

读者的反应未必是正面的,其中也会出现恶毒的评论吧。这些评论有时候会让作者失去创作的热情,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作者面对读者的谩骂之际回以唇枪舌战,结果状况一发不可收拾。类似的案例时有耳闻。

尽管如此,只要读者愿意拨出时间阅读作品,我就已经足够感谢。

读者可能会指出我看不到的盲点,而且最重要的是,读者的感想将会成为创作的原动力。

「你需要一颗坚强的心,就算遭受严厉的批判也绝不气馁。有所觉悟了吗?」

面对我的询问,她不禁低下头,看起来似乎有些迟疑。

只见她的指尖轻轻捏著制服短裙的折线,之后松开双手,抬起头来。

「只要枪羽先生在花恋身边就没问题。」

腼腆的微笑让我在一瞬间为之语塞。

「……别把责任转嫁到我身上,太沉重了。」

「才没有呢,人家是想跟枪羽先生永远在一起!」

「更沉重了啦!」

这家伙的告白不但威猛沉重,而且还直接命中要害……看似不痛不痒的刺拳,其实是※银河巨炮;不是※美拉,而是美拉柔马。(译注:银河巨炮出自漫画《热拳本色》角色剑崎顺的绝招。电玩《勇者斗恶龙》的魔法名称,美拉是一般的火球术,美拉柔马是最高等的火球术。)

「二十九岁上班族认知的『喜欢』,跟你们这些十几岁的高中生是截然不同的。」

「为什么?……明明人家就是这么喜欢枪羽先生。」

「……」

就是这样,就是这点不一样啊。

不要一派轻松地说出这么沉重的告白。

而且还用有点闹别扭的语气,实在太狡猾了。

「不是喜欢程度的问题。十五岁的人不管做什么,都可以当成青春的回忆,就算失恋也一样,然而到了二十九岁,每件事情都无可挽回了。」

「所以二十二岁就可以吗?」

「二十二岁?我不知道这个数字是怎么冒出来的,不过既然彼此都是成年人……」

话才说到一半,我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瞪了我一眼,别过头去。

「我先说,我跟渡良濑之间没什么。」

「花恋什么也没说。」

「我跟她在同一间公司上班,一起搭个电车也很正常。」

「花恋什么也没说。」

……这个JK……

也罢,换个话题吧。

「倒是你搭那么挤的电车,真的没问题吗?」

「是指哪方面会有问题?」

「就是……痴汉之类的。」

「嘿嘿,这倒是不必担心。」

说到这里,她从裙子的口袋中拿出安全别针。

「如果有人蠢蠢欲动,就用这个刺他,对方马上就会缩手唷。」

了不起,现在的高中女生真是坚强。

「学校的学姊传授了许多防范的方法,毕竟我们学校的学生很容易被盯上。」

「是哦,真是不错的学姊。」

「说到这个,听说渡良濑绫小姐也是我们学校的毕业生耶。」

「…………」

话题怎么又兜回来了?喂。

不过她怎么连这种事都知道?八成是那个社长在家里提起的吧。自家员工的恋爱八卦真的那么有趣吗!?……嗯,他一定觉得很有趣。

闲聊就到此打住吧,否则这种微妙的气氛实在让人坐立不安。说不定还会被躲在隔壁房间的老妹听见。

「就先从投给九月底截稿的『女力』那份原稿开始吧。之前我用电子邮件要你修改草案,目前进度如何?」

「是,目前只完成一半。」

「那就继续写下去吧,我趁这段时间看一下人物设定。今天定案之后,明天就可以开始创作了。」

「知道了!」

她神采奕奕地应了一声,立刻开始敲起键盘。速度依旧快得吓人,按键声几乎没停过。她很快就进入故事的世界中,完全不见方才闲聊的影响。

有了具体的目标之后,似乎更能燃烧热情。

在遇到我之前,她从未让其他人看过自己的小说,这次网路投稿也是头一遭。想要跟别人分享作品的渴望,绝对会转化为强烈的动机。

「…………」

……真是令人羡慕……

我投稿新人奖大约是在二〇〇六年到二〇一〇年间。当时投稿网站还未成主流,投稿新人奖是成为职业小说家的唯一管道,而且稿件一般都是用邮寄;如今网路投稿成为主流,难度比我那个时候降低许多,机会也大幅增加。

……不。

那时还是有人那么做。

事实上当时※有部网路小说正式出版,而且还留下辉煌的销售纪录,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我是个情报鲁蛇……不,应该是我没有那种眼界和热情。当时以为网路投稿的作品多半都是二创,从没想过原创小说会在网路连载。(编注:指2002年开始在网路连载,全套销售量突破两千万本的《刀剑神域》。)

我所不足之处不只才华。

热情和行动力也明显不足。

——可是,如果。

如果那个时候我像现在这么积极,是否会改变什么呢?是不是已经成为作家了呢?我知道这是毫无根据的妄想,然而这种「if」的想法,却经常不知道从何而来,宛如触手般缠绕著我,久久不肯离去。

这时手机通知接收到讯息,居然是老妹传来的。有事就出来说嘛,传什么简讯。

渡良濑是谁?

「…………」

雏菜啊,怎么连你也要问。

为什么我身边的女人个个都这样!?

这个讯息让我得以逃脱if的触手,回到现实世界。于是我伸了个懒腰,将凝满水珠的玻璃杯中的麦茶一饮而尽。冰凉的感觉直通胃腑,连哽在喉头的郁闷都被冲刷殆尽。

现在的我,光是面对现实就精疲力竭了。

当时的我,一定也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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